其实, 此刻豆腐泡已经开炸了。
十二口灶前都有人。
余下的人三三两两坐在灶前,一边闲聊一边烤火。
但一瞧见江福正、叶厘赶着车进了作坊,所有人, 包括负责炸豆腐泡的,比如张拾、吕大娘等, 都从灶棚涌了出来, 一脸热切的看向叶厘、江福正。
还招呼他们去灶前烤火。
张拾站在最前头,他热情道:“冷不冷?厘哥儿, 要是冷去灶棚, 火烧得旺呢。”
“拾伯, 我不冷。”叶厘笑着摇头。
“竟然都在啊?”
江福正从骡车上下来,扫了一圈, 有些意外。
张拾一边往骡车上瞄,一边笑着道:“这不是新鲜嘛?活了几十年,头一次碰到免费领肉的好事。”
待看到背篓里那些红白相间的猪肉,他的声音瞬间高了好几度, 还拍了下大腿:“哎哟!真买回来啦?!”
他急走几步来到骡车跟前, 骡车上放着五个背篓, 一百五十斤肉,全在这五个背篓里。
背篓旁还放着一袋子大米。
但大米可比不上肉精贵。
张拾盯着这五个背篓, 笑得合不拢嘴,要不是怕江福正数落他,他定然要挨个摸摸。
好多肉啊!
别的员工见此,也忍不住上前将骡车围了起来。
他们脸上的笑容, 眼里的热切,比起张拾只多不少。
但叶两、叶阿爹、江大河几人则是站到了叶厘跟前。
他们已经领过一次工钱了,此刻稍显淡定。
叶厘刚才急着回村, 只买了几个饼子让江麦江芽还有江福正父子俩垫肚子,叶阿爹听了这话,便匆匆回家做饭。
叶阿爹以为叶厘会在县城解决午饭,就没留饭。
叶厘没急着走,待会还得分肉呢。
江麦江芽想看热闹,两人留了下来,站在牛车上看着围着骡车的众人。
至于江芽的那份节礼,叶厘已折算成铜板给了他。
相比较大米,还是肉的吸引力更大。
而且,这场面难得。
于是叶两、江大河几人也挤进人堆里。
众人脸上都挂着笑,还有些感慨。
这人啊,只要活的久,那真是什么新鲜事都能见到。
他们这些小百姓,从来只有他们给官府、给地主交粮交钱的份,可现在,竟然能从作坊免费领米面肉。
这事儿新鲜的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吕大娘喜不自胜,指着离她最近的那个背篓道:“哎哟,都是好肉,瞧瞧这膘厚的,拿去包饺子都不用放油了。”
江荣就站在她身边,闻言点头:“可不是,能包三顿饺子了。”
“嗐!小荣啊,日子不一样了,哪用这么节俭啊?包两顿,吃个痛快!”
吕大娘一脸不赞同。
站在吕大娘另一侧的牛双全闻言,忍不住道:“还是一半包饺子、一半包包子比较好,许久没吃肉包子了。”
野枣坡有两户异姓人家,牛双全便是其中之一。
“咦?是啊,白面肉包子也很久没吃了。”
吕大娘听的不由点头。
虽说这半年来日子好了,可她家用钱的地方也多,明年要盖房子,那不得花一大笔银子?
况且,想吃顿好的,那是真的贵。
一斤面粉,能擀七八十个饺子皮,可一个壮汉真若敞开肚子吃,那一顿就能将这些饺子吃完。
她家快十口人,一顿饺子所用的面粉,最起码得有三斤。
即便麦子是自家的,可以自己磨面粉,但若是换算成铜板,那这一顿光面粉的花销就得十五文。
饺子馅的花销也不少,蔬菜是自家的,但肉得花钱买。
稍微带点肥的,一斤就得十八九文。
如此一来,即便只买一斤肉,可加上面粉的支出,那这一顿饭就要花三十多文。
若是买两斤肉,那就要五十多文了。
她家可舍不得这样吃。
不过,日子到底比从前好了,即便节俭,她家一个月也会吃三次肉的。
每次买上一斤,要么配着菜炒一炒,就着玉米饼子吃。
要么做成玉米面肉包子。
主要是吧,现在家家户户都不缺鸡蛋,都日日吃鸡蛋了,那吃肉的次数自然就少了。
白面饺子、包子,她家是真的许久没吃了。
要不,真就一半包饺子一半包包子?
反正还能领五斤面粉。
如吕大娘这般,在场众人都已经在商讨这五斤肉该如何吃了。
江福正听着众人的议论,他拍拍手,示意众人安静。
“好了好了,都回家拿盆拿袋子,现在就发东西。”
不等众人欢呼,他又指着灶棚道:“炸豆腐泡的先把火给停了。”
豆腐泡事关作坊信誉,可不能给炸糊了。
张拾、吕大娘等人闻言,急急应好,忙去了灶棚。
余下众人则是高高兴兴的回家拿盛肉盛米面的器具。
江福正让江满堂回家,将秤拿来。
又指挥江大河、江通把放到小屋子里的面粉抬出来。
最后,他还去灶棚,将用来切豆腐的案板搬到了骡车上,准备用来切肉。
很快,作坊外响起了脚步声以及欢声笑语。
免费领米面肉,这可是大事。
众员工回到家将此事一说,每户人家都是全家出动,想亲眼瞧一瞧这大场面。
其实,非员工的村人,刚才就想来作坊这边的。
可江福正不准闲杂人等出现在作坊,于是刚才非员工的村人都留在家中等待。
现在这些非员工的村人过来看热闹,但他们也只敢站在作坊门口。
直到江福正对他们招了招手,这才欢欢喜喜的踏进作坊。
村子小,不一会儿回家拿器具的员工就都回来了。
江福正点了点人数,发现没有缺人,就让员工们在两辆车子前排队。
非员工村人则是站在队伍两边。
江福正负责称重。
他的大儿子江丰登、二儿子江金玉、小儿子江满堂给他打下手。
排在头一个的便是张拾,他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有一个小陶罐、一个麻布袋子。
江福正负责切肉,他拎着菜刀问:“要五花肉还是腿肉?”
“五花!”张拾指着边边上的那个背篓,答的响亮。
这背篓里的那块五花肉,肥肉多,瘦肉少,包饺子不要太香。
江福正闻言,就把那个背篓里的大块五花肉放到案板上,他估摸着重量切了一块,用秤一称,只有四斤六两。
他就又切下一小块,凑足了五斤。
秤压的不算高,江福正并不因张拾是他堂哥夫就多给一些。
张拾早知江福正的性子,他一脸高兴的将肉接过去放到了篮子里。
这时,江丰登用木瓢将大米舀到一个布袋子里。
舀完递给江福正,江福正挂在秤上一称,正好五斤。
江丰登便将袋子里的大米倒进张拾所带的布袋中。
接下来是面粉……
如此这般,由威望最高的江福正负责称重,确保不偏不倚,公平公正。
每个人领完三样便离开队伍。
至于江大川,他一人领了两份,后个儿是他的生辰。
这一幕,叫众人看的又羡慕,又期待。
一共二十八人,叶阿爹的那份由叶两代领,队伍缩减的很快。
不一会儿,这些东西就全发完了。
拿到东西的众人,并没有急着回去,他们留在作坊,等着江福正说几句。
但江福正向来不爱啰嗦。
他将秤放回骡车上,扫了一圈,瞧着一张张笑脸,他咳了一声,严肃道:“大家伙儿都看到了,叶厘说发节礼,那就是真的发。”
“所以,这作坊不仅仅是叶厘的,还是大家的,只要这作坊运转一天,那大家就能拿工钱,就能拿节礼。”
“这作坊,就跟田地一样,只要不出意外,那是可以世世代代传下去的。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这个理儿!”
江大河立马大声回应。
他一起头,余下众人纷纷开口,的确就是这个理儿啊。
只要作坊在一日,那月月保底能拿一两八钱的工钱,这可比种地来钱多来钱快!
作坊是比家中田地更珍贵的传家宝啊!
江福正瞧着众人的反应,满意点头。
他又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安静:“既然大家明白这个道理,那今后就好好遵守作坊的规矩,像是偷懒啊、糊弄啊这些,决不能出现。”
“一旦出现,我可是要撵人的。”
“该撵该撵。”
江大河忍不住又接话。
反正他不能忍受这种行径。
损的可是小纪的生意啊。
其他人早就知道江福正的性子,之前学做变蛋时,江福正已经给过他们黑脸了。
因此,这会儿他们连声道不敢。
江福正要的就是这个回答。
虽说这作坊的收益,叶厘拿了大头。
可村人也受益了。
大大受益。
照着这个趋势下去,一二十年后,家家户户都是地主老爷!
这么好的事儿,旁边村子的人羡慕得找他好几次了——他这个里长,管着周边几个村子,那几个村子的人,对着变蛋、作坊羡慕得流口水!
所以,野枣坡的人,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般想着,他看向一旁牛车上的叶厘:“厘哥儿,你有什么要说的没?”
“没有没有。”
叶厘忙摇头。
有江福正在,他只等着数钱就行了。
江福正见状,便对众人挥了挥手:“好了好了,别杵在这儿了,散了。”
“炸豆腐泡的几个,别回去了,接着干活。”
耽误了这么久,今日又要拖到很晚了。
于是众人散去。
非员工离开作坊。
负责炸豆腐泡的那十二人,又回到灶前。
叶厘拎上自己的五斤肉,打算带着两个小家伙回家。
刘饴叫住他,要他把叶两以及叶阿爹的那两份米面肉带回去。
“不用,让大哥带回家吧。”
叶厘摇头。
他今个儿特意买了五斤肉。
“让他带一份回去就行,包的饺子足够爹还有小文、鱼哥儿吃。”
“现在我们俩都在你这里吃饭,这些东西,自是该交给你。”
就叶两那饭量,就江家的伙食水平,刘饴真不好意思让叶两把三份节礼都带回叶家。
可叶厘皱眉:“饴哥,你说这话就太生分了。我亲大哥亲哥夫过来给我帮忙,我能不管饭?”
刘饴笑道:“你当然得管饭了,但我们俩也不能日日空着手过来吧?”
看叶厘还要反驳,他忙又道:“好了好了,这么点东西,不值得推来让去,你就带回去吧。”
“多包些包子,带去县城给小纪吃,让小纪也乐呵乐呵。”
“今个儿这么热闹他却看不到,可惜了。”
此话一出,叶厘不由想起刚才江纪那副“身不能至、然心向往之”的样子。
他挑了下眉:“好。”
借着这个理由,他又能日日往县城跑了。
他笑眯眯的调转车头,坐上牛车出了作坊,先将两份米面肉送回家,而后他将牛车牵去了江大河家。
梁二香、江柳、江榆、江大河都已回了家,她家四人都在作坊干活,刚才领了四份节礼。
这么多肉,梁二香准备现在就切下来一块剁成馅,今晚包饺子吃——包饺子无需发面,方便。
不只是梁二香这般想。
村中其他人家也这么想,五斤肉的确多,再往里切点白菜、萝卜,那最后的馅料不得做出十斤来?
这肯定要吃两顿呀!
与其将肉挂起来留到明天吃,不如今晚先吃上一顿解解馋。
于是,很多人家都响起了剁肉的声音。
叶厘闲来无事,也拎起菜刀剁起了肉馅。
不过,当他家吃晚饭时,这些做了饺子的人家,都特意端了一碗过来,叫他尝尝他们的手艺。
叶厘感动。
但他家没有冰柜。
而且,接下来几日他家也要包饺子包子,所以,他意思性的夹了几个尝尝味,余下的全让乡亲们又带了回去。
吃了晚饭,他撸起袖子和面,准备明天既包饺子,也包包子。
冬天温度低,面团不好发酵。
将面和好,他把面盆端回卧房放到了炕上。
有明日见面这件事吊着他,他睡的香、起的早。
翌日上午,他领着两个小家伙一通忙活,待叶两来了,他就揣上一陶罐饺子、几个包子准备出门。
江芽也想去,小手抓着他的袖子道:“厘哥,我也好想大哥啊。”
叶厘微微一笑,道:“乖芽芽,今个儿我与你大哥要约会,不能带你呀。”
“约会?”江芽有些懵,小脑袋歪了歪,听不太明白。
叶厘伸手点点他的小鼻子,笑着道:“就是增进感情,等你长大有了喜欢的小男孩儿就懂了。”
一旁的叶两:“……”
江麦轻咳一声,走过去抓住江芽的小手:“芽哥儿,厘哥与大哥有正事要做,过几日咱们俩再跟着厘哥一起去找大哥。”
江芽年纪虽小,可并不傻。
快六岁的他,听得懂叶厘的话。
不过,到底年纪小,他还不知道羞涩。
听了江麦的话,他瘪瘪嘴巴,放开了叶厘的袖子。
叶厘见状,便伸手捏捏他脸蛋:“乖,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有了这句,他稍微开心了些。
也是,昨个儿才见了大哥,现在还是选择好吃的吧。
他伸出两根手指,晃着道:“厘哥,还有二哥的,要买两份哦。”
叶厘乐:“放心吧,少不了小麦的。”
嗯……既然小家伙这么懂事,那今个儿他再从半闲居打包一些食材回来。
他已经想好啦,今个儿入城后,他先去半闲居订三楼的包厢,而后再去县学接江纪。
三楼的包厢是全封闭的,隐私性还成。
当然,他也不干啥。
但之前去找江纪时,他们俩都是在小饭馆里解决的午饭,大庭广众之下,别说搂搂抱抱了,连手都没摸过。
今个儿进了包厢,最起码能拉拉手吧?
想到江纪,他不再耽搁,赶着牛车出了村子。
进城后,他直奔半闲居。
半闲居已经开门营业了。
不过,今个儿是冬至,要吃饺子,虽说半闲居也提供饺子,但大多数人还是选择回家。
因此,这会儿半闲居的生意颇为一般,一楼竟是空空荡荡,一桌食客都没有。
他找张副掌柜预定了三楼的包厢,之后他直奔县学。
但等他和江纪回到半闲居时,一楼竟快坐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