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陆和谦不打算告诉陆安全部实情,他只说。
“那是我和你爸爸定情的地方。”
有了这层含义陆安明显对这个岛屿转换了心境,他开始对这个父辈定情的浪漫说法充满新奇体验,魏牧城听了他的话,笑了笑。
“他是这么和你说的?那就是吧。”
小岛的游玩项目不几年就会翻新一次用以吸引游客,恒久不变的只有那片湛蓝的海和温柔的落日,陆和谦牵着魏牧城的手散步,脚下是松软的细沙,陆和谦的左手拎着一个蓝色小桶,魏牧城偶尔会低头看看,陆和谦会听他的话捡起漂亮的贝壳。
贝壳和海螺捡了小半桶,陆和谦还会蹲下来抓小螃蟹,一抓一个准。
魏牧城只需要在一旁看着,他不用弯腰,他的手里只有一枝玫瑰花。
旁边小朋友的泼水游戏溅起水花,陆和谦拥住魏牧城的肩膀,抬手替他遮挡,带着人往前快走了几步。
“泼到你了吗?”
魏牧城不开口,他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灵动的光彩,弯下腰撩起一捧水花泼向陆和谦。
咸咸的海水滴落在衬衫,滴落在唇角,陆和谦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站在原处不断扩大脸上的笑。
魏牧城泼了两三次,陆和谦只假装扭了扭身子躲避,脚下却生了根,始终站在距离魏牧城不过两步之遥的地方。
“宝贝儿,你刚才溅起的水花好像有彩虹,看见了吗?”
魏牧城没看见。
“那你再泼一次。”
没等魏牧城再有动作,陆和谦身后响起水声搅动,随后只觉得后背微凉,海水泼上去,陆安在他身后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
“老爹,我这个真有彩虹,我刚才看见了哈哈哈。”
陆和谦抽动了两下嘴角,皮笑肉不笑,眼神逐渐变得危险。
几步之外有冰激凌甜筒,魏牧城去买了三个,付款后一回头,发现儿子正在水里扑腾,陆和谦就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单手插兜,他转过头发现魏牧城在看后,又上前拎起儿子的衣领。
“哟,儿子怎么在这就玩上了,这么浅也不能游啊,快起来。”
陆安:“咕噜咕噜...”
被亲爹收拾一顿的陆安不敢怒也不敢言,甚至在陆和谦患上流感时被他倒打一耙说是被他泼水害的。
陆和谦少有生病的时候,但这次从海岛回来就开始感冒流鼻涕,一开口还带着浓重鼻音,药片吃了一大把也拦不住喷嚏连连,魏牧城将晚上要吃的药片分好,此刻陆和谦正在卧室门口,他转过头打了个喷嚏,嗓子的声音有些哑。
“宝贝儿,我今晚去别的卧室睡了,别传染给你。”
魏牧城说,“没什么事的。”
陆和谦神情坚定地摇摇头,“你早点睡吧,我就在隔壁,有事你打电话我就过来。”
魏牧城将分好的药片放在抽屉里,没给陆和谦拿过去,也没有再出口挽留他离去的脚步。
陆和谦进屋尝试入睡翻来覆去睡不着,陆安路过,门被‘唰’地打开。
“干嘛呢?”
陆安拎着水壶,无辜眨眼,“我接点水喝。”
陆和谦‘哦’了一声,“动静这么大,还以为你这么晚还瞎闹。”
门被关上,留下满脸茫然的陆安。
他就是出门接个水,动静很大吗?
十点钟,魏牧城关掉了卧室灯,他在静默的空间中安静等待,不过二十分钟,手机消息发过来。
“睡了吗?”
魏牧城回,“还没有。”
“怎么还没睡,这么晚了。”
魏牧城回,“嗯。”
又过了三秒,他问,“要回来吗?”
没到半分钟,走廊里传来脚步声,陆和谦打开卧室门,生了病的人自然没什么精气神,但是他的眼里也绝对没有半分困意。
魏牧城将抽屉里的药递给他,后者接过来吃了。
“我这两天睡沙发上就行,你不用管我。”
右边的真皮沙发不算大,陆和谦躺在那里腿会稍稍曲起来,这可不是个舒服的地方,他执意躺在那,魏牧城也没阻拦,自顾自躺下关掉了灯。
适应过一段黑暗,陆和谦睁开眼睛去看床上魏牧城的轮廓,他背对着他,脊背虽消瘦却挺直,被子盖在肩膀上留了些空隙,他的身旁空落落的,陆和谦毫无睡意,看着魏牧城一个人安静地睡在那里。
空气里一时间连两人浅淡的呼吸声都听不见,又过十几分钟,魏牧城已经迷迷糊糊睡了一阵,一翻身触碰到身侧冰冷,稍稍清醒了一会抬眼就见陆和谦依旧在沙发上望着他,一长条的人窝在沙发上,眼巴巴的,也不吭声。
魏牧城将身旁的被子掀开了一角,甚至没用开口。
黑暗中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床铺陷下去一块,陆和谦爬上了床铺,重新躺在魏牧城身边,将人安稳搂在怀里,感受着温热的身躯紧贴他的胸膛,陆和谦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鼻子埋进爱人的脖颈处深嗅一口。
“其实我抵抗力挺好,刚才还吃药了,应该没什么事,不能传染给你。”
陆和谦开始自己找补。
“传染了也没关系。”魏牧城轻声说,“生病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两人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陆和谦什么样子魏牧城早已心知肚明,几乎每次生病都要这样搞一通,结果每次都是根本睡不着,要么就是给魏牧城发消息等台阶,要么就是自己跑回来,有几次魏牧城真的睡着了没看见消息,再一睁眼睛昨晚还义正言辞要防止传染的人就躺在他身边。
魏牧城已经习以为常,他从不拆穿他。
将魏牧城抱在怀里,反复折腾无法入睡的人没过两分钟呼吸便平稳下来。
门外,正是长身体的陆安肚子饿,陆和谦不让他吃零食,他却径直略过冰箱里的营养夜宵,偷着拿了一大袋子零食,嘴里还叼着根巧克力棒,路过父亲门口,脚下一滑袋子掉在地上,铝罐饮料在空荡长廊发出绵长脆响,陆安面如菜色,心想这下可完了。
他转头去看卧室门,但是半天也没有动静,他手忙脚乱将零食捡起来回到屋子里。
门内,魏牧城被声音惊醒,稍加思考便知道恐怕是儿子又在偷偷乱吃东西,他没去管,回过头看了一眼陆和谦,他睡得正香,鼻尖碰着魏牧城的脖颈,手臂搂着魏牧城劲瘦的腰身,仿佛天大的事也不会将他吵醒。
但陆和谦这次生病确实没那么轻易好转,第二天他的脑袋依旧昏沉,隐约有低烧的迹象。公司那边会议推迟,陆和谦躲在家里睡了一整天。
阿姨熬好预防流感的药端给魏牧城和陆安。
“晚上熬点山药排骨汤,可以补营养。”
魏牧城想了想,竟是开口说道,“我来做吧。”
陆安正在一旁打游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魏牧城说的话,直到看见他爸亲手拿起了厨房刀具才猛然反应过来他爸竟然是要做饭。
要知道,他今年十七岁,周岁十六岁,从有记忆那一天起,他爸自己去洗水果都是罕见事,现在却拿着刀要下厨。
“爸,爸你三思啊,还是让阿姨来做吧。”
魏牧城已经开始给山药切块,没等下刀陆安就怪叫起来。
“啊啊啊,爸爸你别吓我啊,你切到手怎么办。”他三两步跑到魏牧城身边,想把刀夺过来被魏牧城轻巧一躲,魏牧城下巴一抬,轻轻催促,“去外面玩吧。”
陆安这下哪还敢玩啊,他和阿姨一起期期艾艾站在门口,魏牧城坚持谁也不敢硬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动作。
每下刀一次,陆安的心就跟着颤一次。
陆和谦还在楼上睡觉,陆安心想老爹你快醒醒吧,楼下出大事了!!
阿姨寸步不敢离开,她来这有几年了,知道魏牧城的情况,也怕出事,不说强硬制止也一直围在身边打下手,她知道陆和谦生病,魏牧城执意下厨也是一份心意,她并不泼冷水,只等着如果味道差可以悄悄帮忙改善,但是未曾想的是,魏牧城的动作利落流畅,整个流程不能说太熟练,但绝不生涩。
阿姨脸上的惊讶不作假,“魏先生,会做饭?”
“会一点。”
陆安从左边冒出来,手里端着等着下锅的玉米,“老爸,你竟然会做饭?”
魏牧城看了他一眼,半晌,悠悠开口,“我和你爹结婚头几年一直是我在做饭,他爱吃,别人做的他吃不惯。”
“啊。”陆安着实愣住了。
因为他的印象中父亲一直身体不好,只有近几年才好一点,从未想过父辈还有这样一段时光,竟然是老爸一直在给老爹做饭。
“那一日三餐都是你做给老爹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陆安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却说,“想不出画面。”
想了想,他又说,“做饭很累的。”
就连他们家的阿姨也不是每天下厨房,大部分时间会有专业营养师过来。
热气腾腾的蒸锅升起袅袅白雾,魏牧城望着那雾气出神,半晌,轻声说。
“不累。”
“心甘情愿的事,怎么会累。”
二、
餐厅里,餐桌边,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气浓郁,餐桌上的人神态各异,魏牧城一如既往神色平淡,陆安心不在焉咬着勺子紧盯父亲,就连阿姨都出现在一旁。
陆和谦睡得迷迷糊糊,一时间没发现几人的异样。他喝了一口排骨汤,神态毫无变化,但第二勺没等送到嘴边,只停在半路,他的脸上便浮现出探究的神情。视线短暂地在魏牧城那里停留两秒,陆和谦没吭声,又兀自喝了第二口。
第二口喝下去,陆和谦‘啪’的一下放下勺子,汤勺碰撞碗底的脆响暴露出陆和谦内心的不平静,他径直抓住了魏牧城的手。
“哈,老爹你竟然这么快就认出来了,爸说很久没给你做饭了,以为你不会记得味道。”
陆和谦的心脏狂跳,周身血液都在快速循环,头昏脑热的症状在此刻全都消失无踪影,满心满眼只有魏牧城和他亲手煲的那锅汤。
他抓着魏牧城的手反复瞧,生怕某一过程被伤了手。
“怎么亲自下厨,碰着了该怎么办我得心疼死,你的手艺一直没变,真的好吃,其实我第一口就尝出来了,还是要小心,千万不能伤着。”
魏牧城见他语无伦次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
“你喜欢我以后一直给你做。”
陆和谦想说不要,可话到嘴边实在舍不得,他犹豫再三,最后说。
“偶尔,偶尔就好。”
距离上一次吃到魏牧城的饭已经相隔多年,但只需一瞬间陆和谦依旧尝出了熟悉的味道。
当天晚上,陆安的几个好友忽然找他聚餐,陆和谦随手发了几个转账给儿子发配出去好几天不让回来。
陆和谦太开心,以至于这点兴奋劲却化为了难以自制的动力。
卧室开了暗灯,光影流动,暧昧温存的氛围充斥房间,陆和谦的亲吻从轻柔到凶狠,陆和谦今晚情绪高涨,两人一直持续到后半夜,结束时魏牧城连撑起身体都有些吃力。
魏牧城昏昏欲睡,眼睛仿佛下一秒就可以闭上陷入沉睡,但陆和谦似乎越来越精神,他今天实在高兴,一碗爱人亲手做的排骨汤喝下去他不仅病好了,现在闹腾这么久也没有睡意,只想抱着魏牧城温存一会。
陆和谦摸着魏牧城的手,从手掌揉捏到手指尖,指腹轻抚指甲的弧度,陆和谦拿起了指甲刀开始给魏牧城剪指甲。
他的动作自然又熟练,贴着指肚不过十几秒就修剪好一个指甲。
魏牧城强撑着睁眼,流转暧昧的灯光换成了暖色灯,在温馨的光晕里陆和谦的侧脸显得极为温润。
“牧城,我最近就发现,我好像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嘴巴还能骗人,身体却是骗不了人的,别人都说随着年岁的增长身体的需求会逐渐减弱,陆和谦没感觉自己减弱反而一碰魏牧城就开始有反应,愈演愈烈。
魏牧城眼里满是困倦,但依旧视线下移,瞧向那个位置。
陆和谦笑了一下,坦然承认了这一点,“不止是这个。”
他将剪好指甲的一只手放进被子里,又拿起了另一只,“平常时间也不愿意和你分开,去公司开会心里也想着你,多开一分钟就觉得烦,可能也是岁数大了没什么奋斗的心思,现在我就是想让咱们家的臭小子快点长大接管家里的事,那我就什么不管了,到时候咱们俩找一个你喜欢的地方养老。”
“你喜欢海边,到时候我们就去靠海的地方养老,每天都能去看日落。”
魏牧城听着陆和谦平稳的声音,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来,似乎畅想到了那片独属于他们的海。陆和谦剪完了指甲,他又去揉捏魏牧城的腰,那是与刻意玩弄截然不同的按摩力道,在一片舒适中魏牧城慢慢闭上眼睛。
他陷入一片由陆和谦为他编织的充满落日余晖的金色海洋。
陆和谦搂着魏牧城,良久,心里开始惦记魏牧城煲的汤还剩下半锅,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对魏牧城轻声说。
“你饿不饿,我们要不要来点夜宵。”
魏牧城连眼皮都没动,回应他的只有均匀地呼吸。陆和谦见状将他的被子掖好,自己轻手轻脚到了楼下厨房,余下的半锅汤热了一遍,陆和谦盛出一碗,一口喝下去暖意从胃里流到心脏。
他将那碗汤拍成照片,顺便更新了一条朋友圈,配上一行极为肉麻的文字。
“平淡生活中常有惊喜。”
不到五秒消息红点就开始轰炸,几个好友组成的消息群也炸开了锅,大半夜都不睡觉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
陆和谦不去理会。
不理会的后果就是早晨一下楼沙发排排坐着几位穿着休闲服的男人。
陆和谦连睡袍都没换,见状挑眉道,“都这么闲?”
“忙也得过来凑热闹。”好友打趣道,“万年不发一次朋友圈,你家领导给你做饭这么大个事,陆老板一显摆,我们就馋,排骨汤还有剩没有,给我们也尝尝味。”
陆和谦大手一挥,“排骨汤没有,排骨你要不要,李望那有,我给你现摘。”
李望做出牙疼捂脸状,“你踏马就知道收拾我。”
众人克制笑了笑,楼上的人一看就是还没起来,彼此都极为默契地压低了音量,这算是陆老板家的规矩之一。
沙发最边缘还坐着一人,年纪三十几岁,相貌不算出众但胜在气质出挑,他叫韩以珩,一直在给魏牧城做教练,一周一次,每周六过来。
今天魏牧城肯定是练不成了,陆和谦看了看表,“改成下周三吧。”
韩以珩说好,空跑了一趟也没有任何不满情绪,和众人打声招呼便离开了,陆和谦也没留他,临走前陆和谦给他拿了些茶叶,后者推脱了几下被陆和谦硬塞进手里拿走了。
韩以珩走后,沈正将袋子递给陆和谦,后者接过来仔细检查里面的药品。魏牧城的身体还离不开药物控制,从海外运过来经过沈正把控,再送到陆和谦手里。和李望他们本就是发小不同,沈正是在魏牧城生病后才逐渐和陆和谦熟络起来。
“其实他这几年状态不错,有时候就算韩以珩不在他自己锻炼的动作也很标准。但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我不让他做,怕他伤着。”
韩以珩前脚刚走,陆和谦就说出来这番话。沈正听出来陆和谦话里的意思,也听出来他的顾虑,没等开口,却被李望打岔。
“确实能看得出状态不错,十点了还没醒呢。”李望朝着陆和谦挤眉弄眼,“我看你俩再给陆安添个妹妹也行。”
陆和谦一个抱枕扔过去后者被打一跟头,李望现在好歹也是上市集团老总,结果在家里被小闺女抓着头发骑马,在朋友这面子也被按在地上摩擦,没什么尊严可言。
三、
在韩以珩之前,魏牧城的每一任教练都做不长久,长则一两年,短则几个月,这事主要责任在陆和谦,有几个年头必须陆和谦在场才行,他不在教练就不能来,凡是觉得教练开始和魏牧城熟了,他就又换下一个。
这么多年,魏牧城也没有什么意见,直到韩以珩出现。
他和魏牧城都来自同一个县城。
有了老乡这层身份,两人聊天的频率大大增多,不光如此,两人聊起天来也很合拍。这几年陆和谦实在太忙,他总有不在的时候,修养室里的监控常年开着,陆和谦人不在就透过监控看,韩以珩说话自然行为得体,没有让人挑错的地方。
可陆和谦就是开始觉得碍眼。
那天几个朋友过来凑热闹陆和谦也没时间招待,等魏牧城歇了两天他找了一个湖边公园,把人聚到一块烤串,恰好韩以珩和魏牧城有联系,顺势也接到了邀请。
当韩以珩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在场的人精都知道这关系就不一样了,以前只是主雇关系,现在,他可以是魏牧城的朋友。
湖边支了几个烧烤架也请来两个厨师,虽说都在烤串,但在场的老总里除了沈正和陆和谦,其他人烤串也就图一乐,做出的东西根本难以下咽。
魏牧城在钓鱼,身边陪着韩以珩,两人时不时聊天,气氛和谐融洽。
陆和谦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们。
“再不翻面可全糊了。”
沈正出声提醒陆和谦才抬手抖了抖烤串。
“我看城哥这么多年身边除了你也没有什么一起聊天说话的人,没什么朋友。”
陆和谦“嗯”了一声,“他不怎么出门,不太社交。”
“那天你和我说想换一个教练,还说不想用教练了,打算怎么办,用我再去找合适的吗。”
陆和谦没吭声。
其实沈正一开口他就明白意思了。
魏牧城这么多年除了他这边的这些人,根本没有自己的圈子,现在不比以前,他的身体好了不少,彼此也应该留有一些空间。
陆和谦也知道自己有问题,他对魏牧城的占有欲越来越强,现在已经到了恨不得让人就在家里只看他一个人的地步。其实他完全可以有意给爱人培养几个“朋友”,但那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他不想这样。
韩以珩这人不错,背景干净,没有污点,谈吐得体,陪在魏牧城身边也能解闷。
事实虽如此,可仅仅看见自家爱人和别人站在一块,陆和谦心里就开始不舒服,像是被平静的水面被鸟啄了一下,不轻不重,却泛起涟漪。
魏牧城那边上了条鱼,这鱼不小,魏牧城拽起来吃力,陆和谦见状刚想过去,他身边的韩以珩已经先一步接过了鱼竿将鱼拉了起来。
他的动作自然又不失边界,没有触碰到魏牧城的手背,只拉着鱼竿下方的位置。将鱼放进网里,韩以珩笑了笑。
“城哥,才发现你钓鱼这么厉害。”
魏牧城刚想开口,陆和谦已经到了身边,托盘里放着连签子都被去掉的肉串,他将筷子递给魏牧城。
“我自己烤的,尝尝。”
陆和谦亲手烤的东西自然不能给别人吃,魏牧城指了指后面的棚子,对韩以珩说。
“那里有烤好的,你去吃。”
韩以珩却说,“其实我也会烤,我想去试试。”
等人走远,陆和谦给魏牧城端着盘子,有意无意出口询问。
“刚才聊什么呢,看你们聊得挺开心。”
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些家长里短,围着陆安的学习打转,或者说说老家的变化,偶尔韩以珩会谈及他大学时期的打工经历。
魏牧城看向陆和谦。
“怎么了?”
后者轻声说,“没事儿。”
陆和谦挣扎又痛苦地决定让自己放下心中芥蒂,让魏牧城可以慢慢建立起自己的小圈子。
可他强迫自己放下的念头不到半小时就被打破,韩以珩烤好了肉串拿给魏牧城吃,这不是什么大事,他们这些人谁有好东西拿给魏牧城吃无可厚非。
坏就坏在,韩以珩学着陆和谦的样子,给签子剃了下来。
肉块端到魏牧城面前时陆和谦几乎在一瞬间就沉下脸色,眼底情绪翻涌。
不远处的几个人都注意到这一幕,李望碰了碰沈正,低声说。
“你看见了吗,老陆有点挂脸了。”
沈正瞄了一眼,轻声说,“看见了。”
“你是学心理的,你分析分析,那个韩以珩到底是什么意思,有没有那种歪心思。”
沈正说,“人的情感都是复杂的,不能一概而论,也不能以偏概全。大多数时候,人们很难分清自己的情感究竟属于哪一块,也许没那么纯粹,但也绝不卑劣。”
李望听不懂他绕弯子的话,放低了音量,“老陆和你说过之前出过的事吧,就是之前有个教练那事。”
那教练甚至是已婚的人,陪着练了大半年,有一天晚上突然给魏牧城发来一大串消息,借着酒劲稀里糊涂说了一大堆话,掺杂着表白的讯息。
这消息魏牧城没看见,直接到了陆和谦手里,所以自打那开始,教练更换的次数开始频繁起来。
但这个更大的问题其实是魏牧城压根不知道这则消息,魏牧城的通讯完全在陆和谦的掌控之下,这也说明了陆和谦愈演愈烈的控制欲。
李望说,“老陆我了解,他没那么大度,我觉得这人他非换不可。”
沈正却说,“不是什么好事。”
魏牧城也想试试亲手烧烤,他还真不太会,陆和谦就站在他身后,把着他的双手翻动签子,好友在一旁打趣。
“你俩现在让我想起一个武学招式。”
“情意绵绵剑。”
顷刻间,众人一片哄笑,韩以珩也在笑,他就站在离魏牧城几步之遥的身后,他眉眼弯弯,眼神却朝前方移动,放在了魏牧城的背影上。韩以珩注视魏牧城的背影,足有长达十几秒的时间。
有个说法是人会在感到快乐的瞬间用视线去追逐另一个人,陆和谦在看魏牧城,而韩以珩也在看魏牧城。
沈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的瞳孔颤了颤,下一刻,陆和谦竟然回了头。
两道视线就这样在空中碰撞了一瞬。
沈正的心猛然下坠。
他知道,韩以珩一定是留不住了。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将近凌晨,沈正接到了陆和谦的电话。
“再找一个教练吧,这个月之内就培训好。”
陆和谦平静的语气下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沈正拐着弯问,“和城哥商量过了?”
电话那头停顿了两秒,说,“不用商量,我会找机会和他说。”
沈正不能再拐弯抹角了。
“你也知道,城哥现在和他关系挺好的,贸然把人辞退,城哥知道了恐怕会不高兴。我的意思是,这事先缓缓,先问问城哥的想法也行。更何况,就算把人辞退了,他人也还在这,联系还是断不了的。”
陆和谦说,“那就让他留不下。”
沈正心知肚明陆和谦这是要下狠手。
挂断电话,他叹了口气,颇为心累。
沈正和陆和谦真正开始熟络起来就是在魏牧城不开口的那段时间,他不能去见魏牧城,每次都是陆和谦打电话,将魏牧城的状态事无巨细说给他听,再由他去揣测魏牧城心里的想法。
在最初的几年时间,沈正一直以为魏牧城有着严重的心理问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陆和谦的心理要更加极端化,更加偏执。这种隐藏的疯执不经意间流露在一些小事上不引人注意,可一旦涉及到魏牧城,就会如洪水爆发般滔滔涌出来。
就比如现在,明明知道魏牧城对韩以珩有朋友间的好感,陆和谦却这座城市都不想让他容下。
陆和谦挂断电话后依旧回到卧室搂着魏牧城休息,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暗流涌动。
几天后一场秋雨落下,北风重新吹来,闷热的空气里终于得了一丝凉意。
魏牧城和韩以珩外出,且没告诉陆和谦。
几乎在两人踏入书店的第一时间,一辆黑色汽车就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街角。
韩以珩跟着魏牧城进了书屋,这书屋不小,足有四层,第四层是隔间包厢,里面有一个最大的房间,透过落地窗可以看见繁华街景,这房间独属于魏牧城,这书屋也是陆和谦为他所开。
“不常来,无聊的时候会过来打发时间。”
韩以珩接过服务生递来的咖啡道了声谢,他左手边放着巴金的三部曲,伸手翻动了几下,赞叹道,“很漂亮的地方,我经常来这看书,但不知道这地方竟然是你的。”
魏牧城轻轻笑了笑。
两人聊了一会,由着手边的巴金谈到萧红。
魏牧城修养的日子都在读书,逐渐累积着不少文学经验,而令人惊讶的是身为疗养教练的韩以珩也能对答如流,颇为相似的出身让两人相处融洽,而高度契合的喜好和话题则是他们愈发亲近的最大原因。
韩以珩其实是个真诚的人,他半生的经历在魏牧城这毫无隐瞒,面对魏牧城他足够坦诚,魏牧城也给予了些许回应。
“我记得你说过,想回老家开一间书店。”
“对。”韩以珩笑着说,“其实就是来了这家书屋才萌生的想法,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巧合。”
“我妈年纪大了,想把她接过来可她不适应这里,她没说一定要我回去,可我想着她要是不来,那我总是有一天要回去的。和你说实话,前段时间我在老家那边连开书店地段都找好了。只是,我现在却又不太想。”
“怎么变了主意?”
“在老一辈的人身边总要免不了结婚生子的话题,听得多了难免觉得烦。”
韩以珩叹了口气,“其实我没有落叶归根的想法。我觉得大多数人是一颗种子,被风吹到哪里,就在哪里扎根。根本上讲,其实是哪里的牵挂更重,才会让人更愿意留在哪里。”
他说这话时,始终克制地低着头,但话到后面实在忍不住,将头抬起来的那一刻,他撞进一双眸子中。
那眼眸清澈明亮,带着温和的情绪,似是看透一切,又似乎能包容一切。
“你说得对。”魏牧城缓声说。“我在最初知道自己生病的时候,以为活不下去多久,总是想着回我妈那里,我妈在我七岁时就死了,一开始连墓碑都没有,后来我修了坟才有一块碑。”
他鲜少提及自己的往事,韩以珩没想到魏牧城会有这段过往,他悄悄坐直了身体,内心泛起涟漪。
“但是我爱人将我拦了下来,他用漫长的岁月让我相信他同样为我创建了一个家,让我拥有一个可以安稳落下的地方。”
“所以我很感谢他,过往云烟的事情不提也可以,眼下生活里,因为他,我才真的感受到我也有了一个家。”
韩以珩安静地听完魏牧城的陈述,他沉默良久,轻声说。
“我明白了。”
魏牧城接着说,“其实他这些年为我改变了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很没有安全感,尤其是近几年,越来越缺少安全感,明明我就在他身边一步也没离开过。”
韩以珩说,“可能是愧疚吧。”
魏牧城笑了笑,“或许吧。可我从没怪过他。”
韩以珩点了点头,又一次开口说,
“我明白了。”
分别前,魏牧城递给了韩以珩一张卡,在后者惊慌地推脱下,他将卡塞进了韩以珩的口袋里。
“算投资,书店开起来,记得给我看什么样子。”
韩以珩握着那张卡,卡上还有魏牧城的余温,他握了又握,最终点了点头,说好。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书店,魏牧城下楼时,店员追了上来,那张送出去的卡又回到了魏牧城手里。
“老板,那位先生临走前让我交给你的。”
魏牧城问,“他说什么了吗?”
店员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街角的车始终停在那里,陆和谦眼看着韩以珩离开,神色晦暗不明。
他心知肚明自己不应该跟踪,也心知肚明自己连怀疑都谈不上,他跟随着两人来这,不是为了寻求什么结果,只是无法控制自己想每时每刻都盯着魏牧城的想法。
这种想法龌龊、阴暗,放不上台面,所以陆和谦谁也没告诉,只一个人偷偷来这,暗中观察一切。
韩以珩走后,陆和谦盯着大门口,半天也没瞧见魏牧城的身影。
“咚咚...”
车窗被敲打的声音让陆和谦颤了一下,他转过头,看见了车窗外的魏牧城。
刹那间,陆和谦的大脑一片空白。
魏牧城像是瞧不见陆和谦呆滞的神情,他打开车门坐进去,神色淡然。
“回家吧。”
陆和谦木着脸,用一种自己都无法形容的心情启动了车,他的嘴唇几次颤动,不知道该从何开口,魏牧城却先一步告诉他。
“韩以珩要回老家,要是再找一个教练也可以,不找也行,你抽空回家陪我练就好。”
陆和谦喉咙发紧,“那...”
“临走前给他拿了一张卡,他也没要,又还回来了。”
陆和谦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
没人明白魏牧城怎么会知道陆和谦在这里,就像魏牧城也不去问陆和谦为什么要跟着他。他们一路无言地回了家里,魏牧城的手摸到车门,一个微凉的吻袭来,力道很轻,小心翼翼地像是试探,又像是在珍视对待一个易碎的瑰宝。
魏牧城放松了身体任由这个吻逐渐加深,车厢里一时间只能听见些许细微喘息。
“对不起。”微哑的声音响起,陆和谦低声说,“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
做一个好伴侣这门必修课,陆和谦觉得自己总是在挂科。
“怎么不合格。”魏牧城轻轻抚摸他的面颊,用一种安抚的、纵容的力道。
“你做得很好了,不要道歉。”
韩以珩主动辞掉了这份工作,不过一周,他就离开了这座城市回了老家。
沈正兀自焦虑许久,万万想不到事情却是这种走向。魏牧城极为体面地将这件事轻轻化解,不点破,不追究,宛如一场腥风血雨的海啸却被一阵清风抚平,手段极高,又极为妥帖。
沈正忍不住打了个电话过去。
“城哥,你把韩以珩辞退了?”
“没有,是他自己不干了,他在这做得很累,也想回老家陪他母亲。”
“那,还需要教练吗?”
魏牧城说,“再说吧,不是什么大事。”
似乎在魏牧城的世界里,已经鲜少有事情能称之为大事。
沈正在这一刻才明白,他们俩在一起这么多年,竟然能做到不吵架的根本原因其实是很多事情魏牧城可能都知道,只是他不说,他由着陆和谦去做,就当作自己毫无察觉。他忍了又忍,有些话还是没忍住。
“城哥,这么多年,你怎么能做到这么包容。”
电话那头的魏牧城依旧是平淡的模样,他说了一句很简单的话,令沈正的心境豁然开朗。
“过日子嘛,不用那么较真。”
电话挂断,沈正才真正感慨魏牧城不愧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男人,事情都能用如此淡然的心态去把控处理,他学了这么多年心理学,恐怕也难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