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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木偶综合症相依篇(一)

木偶综合症 青石018 10745 2025-07-21 07:49:47

一、

正值仲夏,酷暑难耐,空气中吹不来一丝凉风,李恒擦掉额头的汗,掐着下午两点的时间摁响门铃,门被打开,他看着开门的阿姨,先是礼貌笑了一下,随后压低了声音。

“是不是醒了?”

阿姨点点头,用同样的音量轻声说,“刚醒。”

纵使睡觉的人在楼上,两人依旧将音量放轻。

李恒进了别墅,适宜的温度迎面扑来,他面不改色换好拖鞋走进偌大的客厅,他的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礼品袋,算起来将有二十几种,李恒将这些礼品袋放在了茶几前,耐心等待着。

阿姨倒了杯茶给他,“今天睡得有些晚了,要不然以往的话现在已经下来了,你要是不着急就先等等吧。”

“不急。”李恒说,“老板就是让我把这些东西先拿给先生看看。”

又过了二十分钟,不远处的电梯有了动静,一个高挑单薄的身影出现在大厅中,男人身穿朴素的白色体恤,皮肤白皙,眉眼温和,他一出现,立刻吸引了客厅中两人的注意力。

李恒站起身,向前迎了几步。

“先生,我来送些东西,上午替老板参加拍卖会,有不少人拍下东西送给老板,老板在开会,让我送到您这来。”

魏牧城坐在了沙发上接过阿姨递过来的蜂蜜水,一抬眼发现李恒依旧站着,慢声细语地让他坐下,于是李恒坐在了魏牧城的旁边。

魏牧城知道这场拍卖,陆母快要过生日陆和谦想给她拍下一条项链,这两年陆和谦开始喜欢珠宝,家里衣帽间有一个小柜子已经放满了,都是拍给魏牧城的,只是魏牧城不喜欢首饰,基本上没戴过。

近两年陆父彻底退居二线,陆和峰创办了自己的产业,陆和谦接手家中企业,各路集团频繁送礼示好也并不意外。

“都是些什么?”

魏牧城伸手摸向盒子。

“您别动,我来。”

李恒迅速起身将礼品盒都拆开没让魏牧城亲自动手,他将里面的东西摆在桌子上悉数展现给魏牧城。

满桌子的昂贵珠宝几条手链和项链混迹在多数胸针中,魏牧城看了一圈,随手拿起一个。

“怎么这么多胸针啊?”

他手里捏着的,还是一个枫叶形,几乎每一个纹路都镶满钻石,右下方点缀一颗黑色宝石,魏牧城看着,又觉得这个款式有些熟悉。

李恒动了动嘴唇,“可能是...”他话还没说话,魏牧城的手机震动起来,接通后传来李恒熟悉的声音,但那声音温柔又轻缓,甚至还带上一点甜腻,这是陆和谦面对下属乃至面对任何人时都不曾有过的语气。

“睡醒了?我刚开完会,今天晚上可能要晚点回家和天峰的老总有个局,你按时吃饭别等我,我应该七点多就能回来,要是回不来给你打电话,最晚九点钟也能回来。”

“行。少喝点酒。”魏牧城慢声说。

“放心吧领导,最多一杯。”做出郑重承诺之后陆和谦也不愿意挂电话,他紧接着说自己在公司的琐碎日常,自顾自交代了一通,又问。

“在做什么呢?”

魏牧城端详着那枚胸针,“在看你让小李送来的东西。”

陆和谦这才想起来早上那场拍卖会,“怎么样,有喜欢的吗?”

魏牧城没说喜欢不喜欢,只说都挺好看的。又聊了一会,陆和谦临挂电话前再次强调自己最晚九点钟前也会回来,魏牧城说好。

九点钟,是陆和谦自己给自己定下的门禁。

这一通电话大约有十几分钟,李恒跟在陆和谦身边已经有六七年,从一开始的暗自惊讶到现在习以为常,大到公司决策小到午餐难吃,只要魏牧城不在身边,陆和谦都会事无巨细和魏牧城报备。

李恒瞧着魏牧城修长的手指,他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素戒,那戒指瞧起来不贵,放在以往李恒不会注意,但他最近快要结婚了,正和伴侣挑选结婚戒指,各式各样的戒指眼花缭乱,他自然对魏先生和老板手上的婚戒多了些关注。

电话挂断,魏牧城偏过头,“你接着说,可能是什么?”

李恒快速回过神继续十几分钟前的话题,“可能是老板出席活动时总是戴上一枚胸针,而且就是那独一枚,很少换过款式。大家可能以为老板喜欢。”

李恒也跟着看魏牧城手里的那枚胸针,“老板戴的那个,好像也是枫叶形的。”

魏牧城没开口,他白皙的指尖在胸针上那一颗颗钻石上摩挲着,眼眸微垂若有所思,半晌,他将胸针放回了原处。

“收起来吧。”

李恒干净利落地将盒子收起来再一次避免让魏牧城亲自动手。

“我听和谦说,你快要结婚了?”

听见询问,一向稳重的李恒难得露出几分羞涩笑容,“是,准备下个月就结了。”

“那女孩是本地人?”

“不是。”李恒说,“和我是一个地方的,我俩是老乡,就觉得她挺好的,我们比较有共同话题。”

“那就好。”魏牧城轻轻笑了笑,“有共同话题就很好。”

他站起身对李恒说,“你跟我来。”

李恒跟着魏牧城去了三楼,临到两人的卧室门口,李恒礼貌站在门口等待,魏牧城进了衣帽间,没过一会拿出来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条黑宝石项链,男女皆可的款式。

“你快结婚了,送给你做新婚礼物,祝你们百年好合。”

“不不不。”李恒连连后退,“谢谢您的好意,但是太贵重了,真的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收着吧。”魏牧城将盒子搭在了他的手臂上,后者只能被迫将这个贵重的礼物捧起来。“别争,硬要争我也争不过你。”

知道魏牧城身体情况的李恒瞬间推脱也不是收下也不是,只能捧着盒子干着急。

“先生...我...”

“这些年公司这边两头跑你也很辛苦。”

身为陆和谦的特助之一,李恒这几年最频繁的工作就是在别墅和公司之间来回送东西,他深知这份工作的重要性,这么些年兢兢业业风雨无阻。

他眼见着快要到三十岁的年纪了又是小地方出身,从未想过自己能留在陆和谦身边做特助,又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现在又得了这样一份礼物,他心中清楚,这份珍贵的礼物意味着魏牧城对他的欣赏。

而魏牧城的欣赏简直是他在这个集团中最为强有力的后盾。

不到七点钟陆和谦回到了别墅,此时魏牧城正在衣帽间,衣帽间的正中央有一排透明的玻璃柜里面摆放着手表袖扣等饰品,最里面的柜子通体漆黑,里面只摆着两样东西,第一层是一枚胸针,第二层是他偶尔会用到的针线盒。

魏牧城将胸针拿起来,当年陆和谦不要,魏牧城随手就将其扔在了一个抽屉里,他也不记得陆和谦什么时候把它拿过来又摆在了最显眼的柜子里。那是他送给陆和谦最昂贵的礼物,也是这么多年来他送给他的最后一个礼物。陆和谦的公司现在有魏牧城的股份,他名下账户的钱足够另开一家公司,但十几年过去,魏牧城没想过给陆和谦买礼物的事,相反陆和谦买给魏牧城的东西林林总总已经装满了一个小房间。

枫叶形状的胸针在灯光下依旧闪耀,魏牧城看了看,发现了那胸针上多了些细微的刮痕。

但魏牧城不知道陆和谦一直在佩戴这枚胸针,它款式时尚颜色偏淡,不适合在大场合佩戴,魏牧城曾经阻拦过一次,就没见过他再戴了。

正思考,带着微弱酒气的温热气息裹挟清淡的乌木香拥来,与此同时,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展现在魏牧城面前。

魏牧城接过来,神色习以为常。

陆和谦抱着他,在他的面颊落下轻轻一吻,“看什么呢?”

十几年的光景过去,陆和谦的眉宇多了几分执掌大权的威严和不怒自威的气势,在外面人们常说他雷厉风行的铁血手腕已经超过了陆父,在家里陆和谦褪去坚硬的外壳,连语调都要放缓到极致。

魏牧城低头瞧着那枚胸针,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值得问出口,所以他什么都没提,又将其放了回去,指了指身后的柜子。

“送来的都放在那里了。”

其实陆和谦并不在乎送了什么,但既然魏牧城说了,他就得过去看看。魏牧城走出衣帽间,将那只玫瑰花放在窗台的花瓶里,精美的琉璃瓶中花团锦簇,未曾出现过枯败的花朵。

儿子发来很多条消息,陆和谦为了锻炼陆安,自从陆安上了高中就开始住校,只有放假才能回来,临近暑假,儿子巴拉巴拉给魏牧城发了一堆想去旅行的地方,让魏牧城挑一个到时候去玩。

魏牧城手指点点,没来得及回复,身旁的床铺陷下去一块,陆和谦又一次拥住了魏牧城的身体,脑袋埋在了魏牧城平坦的小腹上。

“领导,我认错。”

魏牧城随手摸了摸陆和谦的头发,眼神还停留在手机屏幕,“怎么了?”

“胸针你不是不想让我戴么,我有时候会戴。”

他说的有时候,差不多是指每一次,否则别人也不会误以为陆和谦喜欢这类型的首饰,成堆地将类似款式送过来。

“没见你戴过。”魏牧城疑惑。

陆和谦顿了几秒,多有心虚,脑袋还埋在魏牧城的肚子上,声音发闷,“偷着戴的。”

每次放在口袋里,坐进车里时会仔细别好。

魏牧城曾经制止过一次,他出席场合多穿深色系,这枚胸针的颜色确实有些不搭,魏牧城不愿意让他戴着,本不是大事,可陆和谦瞧着那枚胸针,内心百感交集,只要一想到他出席宴会胸针却被放在黑暗里不见光,他心里就开始泛着疼,所以他难得没听魏牧城的话,总是将它偷着拿出来,最后妥帖放在心口窝的位置。

他交代完一通半天听不见声音,一抬头,魏牧城还在看手机,只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他的头发。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又或许魏牧城本就不太在乎。

陆和谦向上顾涌了一下,将脑袋贴在魏牧城的脖颈处,抻脖子去看他的手机屏幕,看清夺取魏牧城注意力的人后,他‘嘶’了一声。

“这臭小子不好好学习怎么就想着出去玩的事。”他作势将手机拿过来,“我批评他两句。”

魏牧城将手机躲了一下,“去洗澡吧。”

陆和谦只得作罢,他也知道自己身上带着酒气,还是忍不住想在魏牧城身边多腻乎一会,这才去洗了个澡。

八点半,陆和谦会准时陪魏牧城看新上映的电视剧,这已经是第二部,第一部播完剧组没有资金启动剧本,还是陆和谦投的资。

他将魏牧城搂在怀里,不断轻柔又熟练地揉捏他的肘关节,这种按摩已经成为了多年的习惯,但他今天有些走神,眼睛盯着墙上的投影,没有以往那样分析剧情。

魏牧城看了他一眼,没出声,又过了一会,魏牧城再次转过头,后者回过神,低下头靠近了些,手下的动作依旧没停。

“想什么呢?”

陆和谦在想很多事情,想到那条给母亲拍下来的项链,也想到两个月后的生日会,他斟酌片刻,轻声说。

“妈今天跟我说,她不想办聚会,就想着自家人一起吃顿饭。”

魏牧城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这些年来,除却过年,魏牧城过去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不让陆和谦为难,总是让他过去陪伴二老,陆和谦去了也不待多久,他放心不下魏牧城一个人在家里。

想让魏牧城跟着一起去,这需要商量着来。

两个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只有电视剧里传来拼杀的声音,半晌,魏牧城问道。

“妈过了今年多少岁了。”

陆和谦说,“六十九了。”

六十九啊...

这个数字让魏牧城一时间竟有些恍惚,曾经他总是在课本上读见漫长的岁月,可日子真的过起来,他才惊然发现岁月并不漫长,只似弹指一挥间,十几年的时光已经过去了。

那个知性优雅的贵夫人现在也已经双鬓染白。

魏牧城没告诉陆和谦,母亲在早上给他打过电话,用着一种温和到近乎伤感的语气。

“牧城,最近身体好些了吗,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及时告诉和谦,最近天气热了,一定注意避暑。我和你爸买了些茶这个时候喝正好,明天我让和谦给你拿回去。”

“我最近呀也是年纪大了,天气热起来总觉得胸口闷,和你爸去外面散步,几分钟就满身是汗,我们两个又不愿意回去,房子里冷冷清清的,和峰还在美国,你跟和谦又忙着。”

“我们好像很久没吃个团圆饭了,上次过年,和峰也没回得来。”

电话挂断,魏牧城坐在阳台望着碧蓝的天空出神良久,陆母的感慨勾起了他悠远的记忆,他不自觉动了动自己的手臂。

现在,他依旧无察觉地将五指张开又拢起。

“怎么了?”

陆和谦迅速握住了魏牧城的指尖。

“没事。”魏牧城说,“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二、

十七岁的陆安身体像是上了发条一样迅速长高,他形状姣好的薄唇随了魏牧城,但眉宇神态要更像陆和谦,半大的小伙子正是活力四射的年纪,放了暑假直奔家里,书包随处一扔,小跑着从背后给魏牧城来了个熊抱。

“老爸,想我没!”

魏牧城经不住这么大的冲击力,他踉跄了一下,被身旁的陆和谦眼疾手快扶住。

“想了。”魏牧城眼里含笑,伸手捏捏陆安的手臂,触碰儿子紧实的肌肉感受这具生命力旺盛又健康的身体,“是不是又高了?”

陆安比量了一下,“嗯,好像是又高了点。”

“过来一起搬花。”

陆安应和了一声,跑过去陪陆和谦一起将这些名贵的花草重新找位置摆好。

这个极为漂亮的花房是几年前建造的,每一处设计都有魏牧城的参与,他平时会来这里修剪枝叶。

父子俩一同做起体力活,魏牧城想去把陆安扔在地上的书包捡起来。

“爸你别动,我自己捡!”

陆安见状连忙小跑过去,他的书包拉链不严实,魏牧城随手一拉,书包里的东西哗啦啦落了一地,陆安定睛一看,傻眼了。

全是一封封粉嫩嫩的情书。

陆和谦走过来,他手上还戴着手套,手臂展开用干净的地方拥住了魏牧城的腰身。他见状挑了挑眉。

“哟,挺有魅力。”

“这谁给我放的,我不知道啊,我说今天书包怎么这么沉!”

魏牧城弯下腰将信封挨个捡起来,父子俩见状也蹲下身跟着一起捡。

“别管是谁,都是人家的心意,别随便扔掉。”

他将信封重新放回了书包里,语气轻缓,神态柔和,“不喜欢就再和人家说清楚。”

陆安乖巧点头,说知道了。

陆和谦将手套摘下来,洗干净手给魏牧城递过一杯温茶。

“在这等我回来行吗,我想跟儿子上楼说几句话。”

得到允许,陆和谦拍了拍陆安的肩膀,示意他跟上来。

才踏进书房,陆和谦的脸色就开始有些发沉,他沉下语气。

“以后别和你爸乱闹,你刚才差点把他弄摔了知道吗?”

“啊。”陆安干巴巴地回,“我知道了,我就是想他了。”

陆和谦神色稍缓,“你个头越来越大了,动作要有分寸,他经不住。”

不轻不重地训了一回,陆和谦开始询问他学业上的事,他和魏牧城商量过,想让陆安去美国留学几年,这次也是询问陆安自己的意见。

陆安没什么意见,他觉得去国外也很不错。见他答应得很痛快,陆和谦歪着头,眼神透出几分调笑。

“看来这么多封情书也没有你喜欢的,没见你舍不得。”

陆安还真没有,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琢磨着和别人一决高下,哪有时间搞情爱。但他也到了青春期,身边很多朋友都有了心怡的人,陆安虽还没遇到,心里也有些痒痒的,有些期待,他忍不住靠近一些,手肘撑着桌子,询问对面的陆和谦。

“老爹,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就是就是,你第一次遇见我爸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你们俩是一见钟情吗?”

陆和谦一怔,面对儿子的问题,他陷入了思考。背靠椅子,陆和谦回忆起魏牧城年轻时的模样,他真的不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样的场合,或许已经见过多次,但陆和谦从未留意过他,陆和谦只记得第一次留下印象是在大学社团,会长让魏牧城去买水,炎热的天气魏牧城跑出去回来时汗水几乎浸湿后背,他将一杯加冰的咖啡递给了他,陆和谦接过来,没喝,因为他不喜欢那个牌子,随手扔在了一边,只距离垃圾桶一步之遥。

魏牧城看见了,什么也没说,但他有些难堪,躲开了陆和谦的视线。

陆安已经到了青春期,他开始好奇父辈间的情感,陆和谦犹豫一番,还是对陆安说了实话。

“不是。”

“啊?”

陆安惊叹于每天你侬我侬的父亲们竟不是一见钟情。

“那,那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爸的,难道不是刚见面就爱上了吗?”

“是...结婚之后。”

“结婚没多久,我就发现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你爸爸还好的人了。”

陆安认真倾听着父亲的讲述,所以他没有看见陆和谦充斥爱意与怀念的眼神下所深藏的愧疚情绪。

“如果你在未来遇到了喜欢的人,只需要记住,一定要为他倾尽所有温柔。”

“我知道,就像你对爸爸那样。”

“别像我这样。”陆和谦轻叹一声,剩下的半句话飘进了风里,没让陆安听见。

“那就太迟了。”

迟钝的醒悟让他差一点就彻底失去了魏牧城。

年轻时做过的混蛋事,犯下的错,他将用整个余生来赎罪。

又过了一周,陆母生日那天,魏牧城陪着陆和谦和陆安一起,站在了陆家老宅的门口。

就如同陆母在电话里所说,今年就只是单纯的家宴,陆和峰两天前才回国,他的儿子要比陆安大两岁,兄弟俩凑到一起很快玩到一起去了。

陆父迟了一会才下来,他前两年做了场小手术,不算严重,但手术过后,人也迅速衰老下去,往年总是喜欢和一些老朋友出去打高尔夫,今年却更愿意宅在家里。

一场家宴算得上和谐,在场的人只有魏牧城不喝酒,餐桌上摆放着五种饮品独给魏牧城一个人选择。

陆和谦挑着魏牧城最喜欢的口味给他倒在杯子里。

“牧城这两年瞧着气色好多了。”大嫂笑着说,“我和你大哥这两年都开始感觉自己老了,但是瞧着你没变样,还是那么年轻,刚才你一进门,还以为你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呢。”

魏牧城的嘴角微微勾起,扯出一抹寡淡的笑意。

他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可不是这个样子,骨瘦如柴地瘫在床上,几乎随时都能断气。那是一段极其痛苦的经历,但十几年的光景过去,再刻骨铭心的苦楚也被日复一日的时间长河所冲刷变淡,所以魏牧城只是笑了笑,“那挺好的。”

大嫂说完,自己也似乎回忆起什么,笑意慢慢淡下去,不再说了。

简单的晚宴结束,陆母不愿意让房子重新冷清下去,她拉起魏牧城的手不由分说地将人往楼上带。

“走,妈带你打麻将去。”

魏牧城跟着她往前走,身后是步步紧跟的陆和谦,他茫然转过头瞧他。

“我不会玩。”

不会玩也有不会玩的好处,哥嫂明里暗里让着他,陆母盘算着他的牌不断给牌,身边还有陆和谦陪着,只一小会,他的手边多出了一沓现金。

陆父在客厅转了一圈,两个孙子正专注打游戏不理他,他自己讨了个没趣,默默出现在魏牧城的身后,伸手一指。

“打这个。”

魏牧城将他指的牌打出去。

大哥一抬头,提出抗议,“没您这样的啊,这么多人帮着我还怎么玩,就带这么点现金都给出去了。”

陆父一抬手,“给就给吧,你做大哥的,给点正常。”

陆和谦没说话,默默将魏牧城的手机收款码打开摆在桌子上。

魏牧城的眼里终于多了些真实的笑意,他私下掐了他一把,示意不要太过分。

陆和谦笑嘻嘻的,越靠越近,恨不得和魏牧城坐一把椅子。

“没事儿,没事儿。”

陆父这一站,手里端着茶水慢悠悠地喝,也没再四处转悠。

“你把张志飞给辞了?”

话是对陆和谦说的,后者的眼神就没离开过棋牌桌,只淡淡回道。

“恨不得把他全家都塞进来,再不辞公司快成他家的了。”

“都是公司元老,你一点面子没留,董事会现在对你有意见。”

“无所谓。”陆和谦的语气平淡,字里行间流露出在位的强硬气势,“谁有意见谁滚蛋。”

陆父哼了一声。

“现在你当家,你是老大,我不管你。”

他又去指魏牧城的牌,抬高语气,“打那个干嘛打这个!”

他并无训斥意味只是语气稍重,谁成想几乎同一时间,陆和谦立刻拥住了魏牧城的肩膀,做出一种保护的姿态,并且抬眼看向陆父。

“爸!”

陆和谦也没再说别的话,陆父先是一怔,后知后觉琢磨出陆和谦神情中的不满,他这是嫌他和魏牧城说话的声音大了。

察觉出这种意图,陆父的脸色几经变换十分精彩,魏牧城还拉着陆和谦的手臂打圆场。

“爸说得没错,应该打这个,是我没懂。”

陆母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装作瞧不见,接着和大嫂有说有笑,陆父站在那,被陆和谦那一声警告似的称呼搞得心情憋闷,可他又不能发作,忍了又忍,冷着脸走了。

散场过后,房子里又一次只剩下老两口,陆母心情很好,敷面膜时还在哼歌,路过茶室瞧见陆父冷脸的模样,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沉着脸给谁看,儿子这会都到家了,你摆脸色也没人瞧。”

陆父自己已经生了半天的气,陆母一搭话,他便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指。

“你儿子现在,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什么?”

“唯命是从!!”铿锵有力的语气展现出陆父的憋闷心情。

“简直就是当祖宗供着,在人家面前就像老鼠见猫大气都不敢喘,那点混蛋的劲儿全用在咱俩身上了,他怎么不敢对他用啊!老子做了一辈子老总,临到老了还嫌我说话声大了!”

陆母按摩着面膜下的脸,听闻他的话,语气淡淡回道。

“要不然呢,那是你儿子求回来的一条命,你都忘了?”

“你也别成天揪着这点事不放,当年小魏要是活不成,你儿子也要跟着跳楼,你自己的种你清楚,现在两个人安安稳稳过了这么多年,你早该知足了,总挑什么理。”

此番话说完,陆父眨眨眼睛,心里那点气慢慢自己消了,自顾自舒了口气,又喝了口茶水,开始转移话题。

“运过来的燕窝给了没?”

“早就给拿着了。”陆母翻了个白眼,转身向外走去,“谁能指望你。”

三、

陆安的旅行计划做了一整页最后都被陆和谦全盘否定,陆安即将出国,陆和谦想带着他再去一次海南那边的小岛。那海岛陆安去了五六次,已经腻了,他提出抗议又被驳回。

“马上你出国,天高皇帝远,你去哪我也管不了你。”

陆和谦冲了杯咖啡,左手边堆砌高高一摞文件,他的鼻梁上多了一副无框眼镜,年轻时空有斯文长相,脾气却过于火爆,随着年岁增长反倒添了几分斯文儒雅的气质,但那也只能是表面,这点好脾气他全都给了魏牧城。

陆安还是试图挣扎。

“我都去好几次了。”陆安不解地问道,“那地方有什么特殊的呀怎么老爹每次你都那么念念不忘。”

陆和谦抬眼瞧着儿子,他的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浅淡笑意,他抬手搅动咖啡,一些旧事就像杯底的沉渣,随着旋律的翻搅而浮动起来。

那是魏牧城给予他的第二次重生的地方。

十五年前,是魏牧城接受系统治疗后出院的第一年。

他的身体终于有好转的趋势,但随之而来的问题也暴露出来。

魏牧城不愿意说话,不是简单地不情愿,而是几乎没再开过口。刚苏醒时他的肌肉凝不起力气可以理解为说话困难,但一年的时间过去他依旧没有开口,大部分时间他过分安静,总是朝着窗外瞧,眼睛里少有凝神,房间里发生的任何事都难以吸引他的注意力。有时候他也会盯着陆和谦看,后者赶忙凑到他身边不断轻声低语,但魏牧城只是瞧他一会儿就慢慢移开视线,依旧不愿开口。陆安往他身上爬,他孱弱的身体经不住小孩子的重量,陆和谦只能提着陆安的身子,陆安到了说话的年纪咿咿呀呀地朝魏牧城叫爸爸,那是魏牧城注意力最为集中的时刻,他会盯着孩子看,要是有力气,也会伸手去摸,陆安叫很多次爸爸,最终魏牧城会从喉咙深处发出低吟。

医生检查过几次,最后只能直白地告诉陆和谦:他不是不能说话,而是不想。

因为陆和谦的脾气,魏牧城很多次失去了开口的机会,而现在,纵使他还愿意醒来,还愿意维持生命,却彻底失去了表达的欲望。

那天的天空雾蒙蒙的瞧不见光,他们搬到了新家,陆和谦带着魏牧城从一楼到四楼逛了一大圈,魏牧城的脸上看不出喜悲,只回到主卧便很快沉沉睡去。

陆和谦坐在他身边翻动手机,他查看两人这几年来的聊天记录,短信界面他只回复寥寥数语,通讯记录更是挂断数次。很多时候,他总是觉得不耐烦,魏牧城的话他总是缺乏耐心听下去,更不屑于反馈。

这么多拒绝交流的时刻,细沙堆叠成山也最终压垮了魏牧城向他阐明病情的勇气。

这么多通被挂断的电话里是否有一通是他在寻求依靠,在寻求帮助。

想到这,陆和谦的心像滚烫的烙铁被扔进冰水里,‘滋啦’一声冒起了白烟。

陆母来看过一次,她静悄悄地推开门进去,不过一会又静悄悄地出来,脸上带了些愁容。

“他就这么...一辈子不理你,怎么办呀。”

陆和谦静默良久,低声说。

“不理就不理吧。”

一年前,陆母口中的“一辈子”还是一种奢望,陆和谦不敢多奢求别的,他只要魏牧城愿意活下去,别的什么都不求了。

但魏牧城不说话,医生将其判定为心理问题。这是高高悬在陆和谦心头的一把剑,他不怕魏牧城不理他,不怕他怨他恨他,他最怕的是在某一时刻魏牧城又一次放弃自己。所以遵循建议,在魏牧城的身体稍有恢复后,选择带他出去散心。

而这期间,魏牧城已经有长达两年的时间未曾开口。

陆和谦选定的小岛,是他曾经订过游玩项目的小岛,也是他怀陆安时魏牧城数次偷偷看过的地方。

当时魏牧城拿着小岛的俯瞰图片,小心翼翼来到他身边,轻轻摸了摸他的肚子,眼里充满着期待与幸福,他将图片拿给陆和谦看,小声说。

“我看他们都说,这个地方很适合亲子游玩,等孩子大一点,我们是不是可以一起去。”

陆和谦瞥了一眼,不屑一顾。

“还没生呢,着什么急。”

“海岛都一个样,去不去也没什么意思。”

“我觉得还挺好的,有很多可以玩的项目。”

魏牧城难得争取,但陆和谦依旧呛声。

“说了没意思,要去你自己去。”

魏牧城眼中的期待就这样一点点沉寂下去,像是炽热的火苗被滂沱大雨浇灭殆尽。

“其实我早就订好了票,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陆和谦抱着魏牧城坐到轮椅上,给他的双腿盖了一个毯子。

“结婚好几年,也没有和你浪漫一次,是不是有些迟了。”

魏牧城抬起头,他们对视着,陆和谦试图从爱人那双麻木死气沉沉的眼中寻找一点别的情绪。

半晌,陆和谦低下头认了错。

“抱歉,我知道有些迟了。”

他们去往了那个小岛,陆和谦的本意很简单,他只是想带着魏牧城见一见新的风景,对他的感官稍有刺激,但他没料到,他们抵达酒店的第一晚,魏牧城就发起高热。

陆和谦彻夜未眠,给他喂药退烧,一直到凌晨魏牧城潮红的脸才转为病态的苍白,陆和谦就窝在他身边,等到魏牧城重新睁开眼睛,他将人搂在怀里按摩他的身体,低声哄着。

“我们吃点东西好吗?”

清粥送进口中,魏牧城很听话张开嘴咀嚼,他喝了大半碗,再次吞咽有些困难,陆和谦不再喂。但清粥喂下去,他的脸色没有变好,不过片刻,魏牧城的脸色更加苍白伴随着有些痛苦的神情浮现,喉咙几次上下滑动,陆和谦看得出他想吐。

撑着身体魏牧城想向床边挪去,但是他刚醒来身体根本攒不出力气,只有些许细微的挪动。陆和谦发现他快要忍不住,心中一紧直接扑到他身边,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回过神时他已经双手接在他的嘴边。

“没事,没事宝贝儿,你吐。”

淅淅沥沥的米汤被呕出来,陆和谦自己都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双手接过别人吐出来的东西,可此刻他就是接了,他不光接着,脑子里只剩下纯粹的想法,他想给魏牧城拍背,却腾不出手。

所以他极速地将手冲洗干净,沾上污渍的衣服脱下来,他甚至想不到换件新的,只光着上身就回到床边将魏牧城搂在怀里给他喝水漱口给他拍背顺气。

陆和谦急于观察魏牧城的状态,他吐过一场,不知道是难受还是别的,眼神始终放在陆和谦身上,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陆和谦没有捕捉到。

“很难受吗,胃痛不痛?”

温热的手掌放在魏牧城的腹部,不敢去揉只能虚虚挨着传递些热度。

半晌,魏牧城有了细微的动作,他缓缓摇了摇头。

陆和谦没敢再喂,只能让魏牧城自己缓过一阵。

他不敢离开房间,浴室那件脏衣服被他亲手洗出来挂在了阳台,衣架上还有魏牧城换下来洗干净的衣物。

清风吹起衣摆,魏牧城慢慢转过头,看向那个还在阳台挂衣服的忙碌身影。

只有陆和谦身边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是一个爱干净到有些龟毛的人,衣服被扬起的尘沙弄脏就不会再要,裤脚沾湿雨水就会被扔,偌大的衣帽间衣服更新频率极高。

而现在那件沾满呕吐物的黑衬衫被他亲手洗干净,再一次放在了阳光之下。

魏牧城盯着那件随风摆动的黑衬衫,在陆和谦看不见的视角,他的嘴唇动了动,只是依旧无声,陆和谦听不到。

陆母几次提议找一位心理医生,陆和谦全都拒绝了。

他知道,魏牧城需要的从来不是心理医生。

海边咸涩的味道裹挟着细沙吹拂脸颊,不远处,一对情侣正在拍婚纱照,新娘洁白的婚纱在金黄色的落日余晖中显得尤为圣洁。

魏牧城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他看了好一会。

“先生,买一束花吗?”半大的孩子手捧着一大把玫瑰花,陆和谦买了一束,轻轻放在魏牧城的手里。

“以后我每天都送你一束花好不好。”

魏牧城依旧在看那对拍照的新婚夫妻,好半天,才低头瞧了瞧手里的花。

陆和谦坐在了他身边,海水拍打礁石卷起湛蓝浪花,几只海鸥伏低盘旋,太阳快要落到地平线下,远处的海岸线铺上一层灿烂的金色。

“牧城,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我一直认为咱们俩过不了多久,我肆无忌惮地发火,是觉得过不下去也无所谓,大不了再扯一张离婚证。后来,我才发现你是那么好,那么体贴,我又想,就这样跟你过一辈子也不错。”

“其实我知道自己怀孕时我挺开心的,因为我想和你生个孩子,生一个很像你的小孩儿。可我话到嘴边又变了味,还差点去医院把孩子打掉。我怀孕那段时间,眼见着你那么累,又瘦了不少,那个时候我开始觉得有些亏欠你。”

陆和谦的心境变了太多,他平淡的陈述里掺杂着浓重的哀伤与愧疚。

“牧城,我后来才明白,其实从结婚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亏欠你。”

“我们俩结婚,没有写真,没有蜜月,连婚礼也只是为了应付外人。我什么都没给过你,连婚戒都是你花光了积蓄买的。”

他的无名指上戴着两个戒指,戒指找了回来,但魏牧城已经消瘦太多,他过分纤细的手指会让戒指轻易滑落,陆和谦只能戴在自己的手上,再找寻时机不断重复戴给魏牧城。

陆和谦想起两人的婚礼现场,他拒绝了交换戒指而是选择自己戴上,不是轻视魏牧城,而是他觉得由对方戴上戒指就像是戴上禁锢的牢笼,所以他不喜欢。

而现在,陆和谦将那枚戒指轻轻推进魏牧城的无名指间,他一次又一次地为他套上戒指,像是一次又一次企图用这个小小的指环将他留下来。

“我这么混蛋,你还愿意留下来。”

“牧城,我真的很感谢你,因为我不知道如果你不在,我一个人该怎么活。”

陆和谦轻轻捏着魏牧城的指尖,按下去的皮肤出现一个小坑,很慢才恢复,他的身体在轻微浮肿,但是过于孱瘦的身体让人看不出痕迹。

“我最近总在做梦,梦见回到了咱们俩结婚的那天,我太高兴了,抱着你说以后我一定对你好。你不说话,只是看着我微笑,我就想着,你不说话也没事,只要你懂得,只要你信我,这就足够了。可你又消失了,我看见你从楼梯上摔下来,一次又一次地摔下来,我想去扶你,可就是碰不到你。”

“再一转眼,我看见...”

说到这,陆和谦的声音哽咽了一瞬,他已无法抑制情绪,声音颤抖起来。

“我看见,妈妈的旁边立了新坟。”

陆和谦用手背抹了一把酸涩的眼圈。

无数次噩梦惊醒的午夜,他都会满头大汗狼狈地爬到魏牧城身边,去看他的鼻息,去观察他胸膛的起伏,去听他微弱的心跳。

“欸...”

陆和谦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魏牧城微凉的手抚上他的面颊,像是在替他抹去泪水,但陆和谦的脸上没有眼泪,他紧贴着那只手,深吸两口气将心情平复下去。

结婚那几年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和魏牧城聊过,他总是那么的不耐烦,总是那么的忙碌,总是将忽视当做理所应当的事情。

现在,他贴着这副瘦弱干枯的身体不断碎碎念,他谈陆安的未来,谈他们的未来,他的思维飞起来绕着魏牧城打转,想不起停下来,不断地说下去,说到嘴唇干涩,说到嗓子变哑。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你烦我我也不会走,就算不得不离开,也只是离开一小会。”

“我走去哪里都会给你报备,你是我的领导去哪里我都会向你汇报,我们就用手机联系,你只要接通,我只要听见你的呼吸就知道你在听。”

他拨通了魏牧城的号码,将手机放到他的耳边,自己的声音透过两重音传回了耳朵里。

“就像这样,这样就行。”

“领导,我去开会,领导,我去应酬,我保证九点之前一定回家,晚一秒都不行。”

陆和谦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那笑意并不苦涩也并不无奈,他拿着手机,像是在二重音里得了趣。

“可以听到吗,我的爱人,我的牧城,我是陆和谦。”

“可以。”

带着沙砾感的低哑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陆和谦猛地怔住,短短两个字却扣响了陆和谦心上的一根弦,他的世界嗡嗡震颤。

陆和谦无法控制地发起抖来,他盯着魏牧城的双眼,盯着他的唇,魏牧城也在瞧他,他的瞳孔里是陆和谦的倒影。

泪水滴落在细沙,膝盖一软,他半蹲着几乎跪在他的身边,他流着泪宛如一个朝圣者虔诚地在魏牧城的唇上落下一吻。

从魏牧城生病起,他的心脏就高高悬起来落不下。

现在落日温柔又轻缓地慢慢消失在地平线,

但世界并不灰暗,

世界留有余温。

作者感言

青石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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