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这栋山顶老宅,是当年陆家平三十岁时买地皮所建,俯瞰面海,占地颇广,视野极阔,新婚时曾作为礼物送给太太。
简洵在车里,一边听司机跟他讲这栋房子来历,一边看车外沿途风景。
此时太阳已不是初升,日光从公路尽头斜扑过来,密密麻麻镀满一切,山风穿过草木,扑在简洵脸上,清芬之气浓浓。
简洵趴在车窗沿,白皙的脸在日光下几乎透明,深深嗅了一口,远远看见一座从绿茵里长出来的白墙房子,转头问司机,“是那里吗?”
司机点着头,镜里映出张笑脸。
车停后,他没立时下车,掏出手机不知给谁去了电话,没一会儿,就见车前不远两扇黑漆大门,一个半百佝偻老头走了出来。
司机将头从驾驶座窗内探出,跟他打了个招呼,随后启动车子,缓缓开入门后。
门后的世界比之山路沿途风景,花木种类、枝条延展情况,都精致许多,一看就有专人打理。
司机继续又开了五分钟左右,从绿茵中长出来的白墙房子在简洵面前出现。
这时司机又不知给谁打了电话,挂后冲简洵指了指房西边方向,“珩仔同周伯在那边打理花木,你过去就能看见他。”
简洵听完他的话,看眼手旁包好的汤盅,推开车门下了车。
下车后,简洵仰头打量起面前这栋三层屋,非常西化的风格,数个老虎窗正沐于浅金日光中。他收回目光,经小路往房西边走。
一路浓阴匝地,日头透过夹道高高树木,无数光斑如碎玉落满简洵脚边。他还是头一回到这儿来,满眼满脸的好奇,左看看右瞅瞅,间或听得鸟儿扑翅声,目光追随鸟儿而去,挺着肚子走得慢悠悠,直到浓荫尽头传来一阵先急后缓的脚步声。
陆珩从周伯那儿得知有人来,开始还猜不到是简洵,再问司机是谁,一路跑来,脚步匆匆,等真正远远见着简洵,脚步反而慢了,满脑子都是那句“我不想看见他”,心跳忐忑。
他远远地看见了简洵,简洵自也远远地看见了他,脚步一顿后,拎着汤转身往回走。
陆珩一见他往回走,登时什么忐忑也顾不得了,跑着追上去,保持距离挡在他面前,边倒着走边跟他说话。
“你怎么来啦?”他有些期期艾艾的。
简洵既没有看他,更没有应他的话,拎着汤盅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你手上拎的是什么?”陆珩明知故问着,早知道阿姨会给他送汤喝,只不知来的人会变成简洵。
“老婆,你打算一辈子都不跟我说话了嘛?”
简洵脚步猛地顿住,恼他又叫自己老婆,终于肯正眼看他,却是瞪视的。
就见陆珩穿一身墨绿工装,满头满脸的汗,过来得急,右手上还有一把园艺枝剪,衣上脸上俱沾着些绿色碎叶末,有风袭来,带着微微汗气的草木气息柔柔扑向简洵。
在头顶无数风林嬉闹的“沙沙”声里,简洵告诉他,“萍姐和艳姐忙,没空给你送汤,我才来给你送的。”
他不久前才出院,萍姐和艳姐就是再没空,也不会劳烦他来送汤,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陆珩按捺着心里的激动,柔声问,“她们都给我煲了什么汤?”
“不知道,我就只是送过来,你快点喝,喝完我就下山了。”简洵声里有种不自在的拧巴。
明知他在口是心非,陆珩又一句“老婆”险些脱口而出,生忍住,顺着他的意来,“那我现在就喝。”下意识弯身要去牵他的手。
简洵侧身避开,绕过他径直往白墙房子走去。
两人前后进入饭厅。简洵以为陆珩坐下来把汤喝完,没十来分钟,自己也就能下山了。
可谁知他坐下后,陆珩先是放下枝剪,接着去给他洗水果,又招呼这儿的阿姨,给他做东西吃,他自己则上楼说要洗澡换衣服。
简洵不是没拒绝,陆珩只作耳聋听不见,又是阿姨的雇主,阿姨除了听他的话没别的法儿。
在他上楼后,简洵看着眼前的汤,心里那个后悔,恨不得拎着汤就下山,陆珩爱喝不喝,手指头不住抠着汤盅外壁,思前想后到底没有,吃着水果和阿姨弄好的小食等陆珩下来。
等陆珩再下楼,已是焕然一新香喷喷的一个人,简洵一闻,就知道他不止洗了澡还喷了香水,心里嘀咕了声“花孔雀”,吃着东西不拿正眼看他。
餐桌上的气氛是有些诡异的,就陆珩一个人在见缝插针地搭话,简洵全程不搭理,偶尔几眼看他,也是看他汤喝得怎么样了,还剩多少。
再后来,陆珩也沉默了,喝完汤后,率先站起来,“你坐着等我一会儿,我有个东西要你带给萍姐。”
简洵听到是带给萍姐的,乖乖在餐椅坐着,看着他往外走,心里泛起好奇。
出去约半小时,陆珩走了回来,却是两手空空,告诉他,东西已经转交给司机放车上了。
对此,简洵没有多想,点头后拎着汤盅往外走。
一上车,简洵就知道自己受骗了,车上比之来前,多了一束匆匆扎好的月季,花香馥郁。
他忙降下车窗往外看,与陆珩投来的目光对个正着。
陆珩就站在不远阶上,骗了人一点儿也不心虚,冲他做口型,告诉他花是给他的。
一时,简洵真恨不得把花从车窗给他扔回去,低头看了一眼,见花瓣中还有卡片,上面似乎还有内容,升上车窗前狠狠瞪了他一眼。
车子驶出大门,沿盘山公路而下时,简洵将花内卡片翻了过来。
“老婆——”入眼便是这俩字,他心头一跳,瞳孔一缩,继续往下看,“谢谢你还肯带汤来看我,对不起。”
“我不应该为戒指跟你吵架,害你生气住院受罪,更差点害得BB早产出世,一切都是我的错。”
“花是周伯种的,我急匆匆剪下来,个别枝条可能修得不好,你插瓶时千万要注意,不要被割到手。”
“更希望你不要把它扔进垃圾桶里。”
“对不起。”
一张卡片,陆珩写满,再次重复的“对不起”仨字后,还跟着个简笔画小人。
简洵将卡片上文字反复地看,目光最终停在简笔画小人上,静静凝视了好一会儿,注意到小人脑袋位置,脑仁竟是空的,抿唇轻笑,低头拥紧花束。
他轻柔爱惜地抚摸了会儿怀中花瓣,降下车窗往后看。
白墙房子已然成为绿茵中小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