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可以开始拜年。
陆家平父母早去，陆珩小时候就没有阿公阿婆唤，但外公外婆还健在，初二这天，陆珩带着简洵，和爹地一块去了外婆家。
出发的路上，简洵穿了条稍宽松的风衣，几次低头看肚子，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凑到陆珩耳边，“都是你，非要拉上我。”
陆珩正握着他的手揉来揉去地不撒，喜欢老婆跟自己说悄悄话时鼻息扑耳的微痒，笑眉笑眼应，“老婆你放心，我昨晚都有跟他们通电话，他们绝对不会问那些让你不好意思的问题。”
“你过去，就等着吃吃喝喝，收大利是，好不好？”
他满脸都是得得意意的小算计，简洵收进眼底，忍不住轻笑，紧张感冲淡不少，一路跟他说说笑笑闹闹，不知不觉就到了目的地。
是栋带院的独栋二层小楼，栅栏漆黑，花木斜伸，陆家平先下车熟门熟路地开了门，进院便嚷，“爸，妈。”
陆珩则护着简洵下车，满眼的小心翼翼，牵着简洵进去。
甫进院，简洵先闻到一股郁郁草木清芬气，精神一振，后在陆珩轻轻捏手示意下，往石子路尽头看。
廊下一对满头银丝老夫妻，穿得干净喜气，正望他们，满脸是笑。
“外公，外婆……”想来是陆家平有过交代，陆珩叫得十分撒娇，牵着简洵往前走。
陆珩在泰国车祸这事，陆家平一直是瞒着老两口的，直到年前几天才告知。外公刘捷乍见外孙，还能站得定些，外婆陈月珍却站不定，下了台阶，在路半道将他俩迎上，眼眶微红，捧着陆珩的脸看个不停，口中“珩仔”念个不断。
陆珩乖乖被她捧着脸，低头用指腹给她轻轻擦泪，“外婆——你哭什么？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嘛。”
“外婆……”陈月珍知他在宽慰自己，笑着抹了把眼睛，到底没止住，哽咽搂住他，“外婆以后都不许你再去泰国了……”
外公这时也走了过来，听到妻子的孩气话，眼眶一酸后一笑，“好了好了，你一哭弄得两个小孩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你管我呢。”陈月珍得丈夫如此安慰，老脸也是一臊，瞪他一眼，转看简洵。
她这是一种善意而克制好奇的打量，许是刚才哭过，目光也带着清润，和蔼如阵轻柔风，笑着问，“这就是洵仔了吧？”
简洵周身无措感顿消，亦笑着点头，情不自禁握紧了陆珩的手，乖乖叫人，“外婆，外公。”
老两口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都憋着笑，应了声“诶”。
“外面冷，快进去坐，阿姨洗了果还炸了排骨给你们垫肚子。”
“好。”陆珩和简洵异口同声应，应完相视，两张脸都微微红，跟在外公外婆身后进家。
年初二这天，他们直在外婆家吃过中晚两顿饭才走，是肚儿吃涨了，钱包也鼓了。
之后的年日子，既有初二开的这个拜年好头，简洵再跟着陆珩去拜年，就没那么紧张了。由于陆家平年轻时的关系，陆珩在本地除了昌伯这个契爷，别的世伯还有好多，都是陆家平一路做红棍、堂主、龙头，出生入死跟上来的兄弟，如今有像昌伯那样还没退的，也有退了但子辈还在陆家产业做事的。
每年过年，陆珩都要去他们家里拜年，今年虽车祸失忆，也不能免，带着简洵上门吃喝收利是。
于是乎，年十五还没过，他们一帮老头，有个微信群，都知道家平哥今年就要有孙孙做阿公，个个都在群里打趣。
陆家平面上不显，实际在群里散了好多红包，睡熟做梦都在笑。
年十五一过，他发了话，陆珩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该学着管理LP娱乐事务，公司毕竟还是陆珩的，他老了，哪儿能一直替陆珩管下去。
再说了，有荣仔教、领，陆珩多花点时间，还愁学不会？
陆家平话一发，陆珩先跳出来不同意，原因也不难猜，他压根儿不想上班，只想天天黏着老婆，再怎么样，也得简洵生完BB再说。
陆家平见他不同意，先来软的哄，后来硬的逼，软硬兼施还不成，心里骂儿子没出息是老婆奴，转头找了简洵，让简洵去劝。
两人关上门来，简洵亲了陆珩一口，只说了一句话，陆珩就听了进去，肯去公司了。
简洵跟他说，“我喜欢事业有成的男生，那样很酷。”
“老婆，那我要你觉得我很酷。”陆珩红着脸应，“但是，但是……我去公司上班，你要经常跟我发微信，我也会给你发的，不然我会太想你没办法工作。”
“好，我只要看到你消息，都给你秒回。你到了公司，要好好态度对荣仔，快快独当一面好不好？”
“好。”两人共枕讲话，陆珩看着老婆眼底对自己的期待，没忍住，轻轻亲了老婆一口，“我要赚好多好多的钱给你和宝宝用。”
简洵不禁失笑，窝进他怀里道晚安。
陆珩年后第一天去公司，是十四号，出门前，他缠着简洵要亲亲，亲完让简洵不要嫌他烦，他今天会给简洵发很多很多条微信。
简洵答应不会烦他，送他下车库上了向荣的车，可他毕竟失忆，公司一切事务都要从头捡起，也就刚到办公室时给简洵发了两条语音，后来就一直忙忙碌碌，午休时委委屈屈跟简洵通过电话，下午又忙。
陆珩不在家，简洵实是松了口气的，原因无它，实在他太黏人了。亲和抱已是家常便饭，自从两人做过，他更是……偏有的时候，简洵又见不得他难受，大着肚子由他……
日子进二月，肚子宝宝也有七个多月，陆珩有时候又没轻没重的……简洵有时候真恨不得赶他去次卧睡，可话一出，陆珩的眼泪就来，简洵实是进退两难。
现在好了，上班一忙，估计陆珩也就没那些个乱七八糟心思了……可是他不在家，简洵还真有点不适应，午睡前，简洵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有些失眠，换了陆珩的枕头来枕，才渐渐有些睡意，迷迷糊糊睡去。
午睡醒，他闲来无事，抱肉肉玩了会儿，跟艳姐学烘焙做小蛋糕，做完一道程序就去客厅看一眼钟，惹得艳姐笑，“珩仔要五点半才下班，今天过节肯定堵车，到家不懂要不要一个钟。”
“过节？什么节？”
“情人节呀，今天是十四号。”艳姐有些惊讶他不知道，“你看着吧，珩仔回来肯定带花。”
“不会的，他今天第一天到公司，忙得不行，哪里还记得这个。”简洵笑着摇头不太相信，心里却不受控制因艳姐的话升起星星点点期待。
艳姐是过来人，年轻时也谈过男朋友，见他偷偷看钟，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咽下到嘴边的话，暗笑不语。
今儿过节果然堵车，陆珩下了班结束忙碌立马就给简洵打了电话，说路上全是车灯红眼睛，又说想快点回家见老婆，想长出翅膀飞回去。
简洵边听边笑，在沙发上抱着肉肉跟他通了大半路程的电话，细细碎碎什么都聊，用声音陪着他。
离家还有一条街路程的时候，陆珩便挂了电话，让简洵等他，他马上就到。
“好。”简洵挂断电话看了眼钟，还真是差不多六点半了，他脑内不免想起艳姐的话，人虽还在沙发上躺着，目光却静静凝门，不知时间过去几分钟，在一阵敲门声后，起身去开门。
先进门的不是陆珩，而是一束香槟玫瑰，简洵看见花愣神之际，陆珩的脑袋才慢慢在花束上方出现，“锵锵……老婆，我回来啦，情人节快乐！”
简洵循声看向他的脸，见他在笑，自己也没忍住笑起来，红着脸接过花，轻声，“情人节快乐。”说完觉得不够，踮脚亲他一口，迎他进门来。
进了门，鞋都没换，陆珩向简洵展示身上别的东西，“花店旁边是蛋糕店，我还买了个小蛋糕，蛋糕店旁边有卖炒栗子，我尝了一个很甜，也买了一点。”
“到小区外面，经过便利店，你不是喜欢吃店里的关东煮和烤肠，我也给你买了一点，呐。”
出门不是去上班而是去打猎似的，陆珩举着两手向简洵展示他的“猎物”。
简洵静静地看着他眉飞色舞，心几要融化成滩脂，一手搂花，一手接过他手中蛋糕，“买这么多吃的，我怎么吃的完嘛，阿姨还做了饭呢。”抱怨式的语气，说完却又亲了他一口。
陆珩得了他两个吻，上班一天的疲惫消失得无影无踪，没忍住也亲他、抱他、拱他颈窝，“家里有四个人，肯定可以吃完的。”
家里阿姨们早已习惯陆珩对自己的撒娇、亲昵，因此简洵也不像一开始那样不好意思，由他抱着自己赖了会儿，才跟他上沙发，问他今天在公司情况。
陆珩边答边剥栗子给简洵和自己吃，“一开始我觉得自己是个笨蛋，开会他们肯定都在心里偷偷笑我。”
“但是弟弟很耐心教我，我就慢慢没那么沮丧了。而且我发现，我只要板着脸，他们都有点怕我。”
“哈哈。”简洵边吃他喂来栗仁边笑，想想陆珩板脸的样子，是够凶的，压低声对他说，“何止他们怕你，你板起脸我也怕。”
从向荣口中，陆珩其实知道自己以前对老婆是不好的，但具体怎么不好他不知道，一听简洵这话，紧张兮兮起来，“老婆，对不起，以前我是王八蛋。”
他骂自己倒是痛快，简洵又笑，让他别剥栗子，拿关东煮和烤肠过来，两人分吃，晚饭马上好了，得留着肚子正经吃晚饭。
饭后回房间洗过澡，一上床，陆珩就来抱简洵，高挺鼻梁在简洵耳后、颈侧软肉乱蹭，“老婆……”简洵乍以为他想做，由他贴了会儿，发现他没这个想法，以为他上班辛苦不能适应，柔声揉他头发，“怎么啦？太累啦？”
“是。”陆珩把脸埋进老婆颈窝乱嗅，“我没电了，要抱抱你充电。”
简洵无声弯起唇角，声愈发柔，“好，给你抱。”
陆珩开始给他讲今天一天在公司发生的事，事无巨细，比在客厅说得详尽许多。
简洵就窝在他怀里静静地听，不时出声，偶尔再亲一亲他，给他充电。
既然公司的事开始让陆珩上手，向荣在做司机接送哥哥一周后，向简洵提议，也让哥哥试着把车学回来吧。
以前不让陆珩开车，一是他出的车祸，怕见车会有刺激，二是他失忆，不知道这开车的技术是不是也给忘了，一来二去就搁置下来。
现在哥哥既在慢慢向之前的生活恢复，那车这方面也可以慢慢儿来。
简洵听完觉得没问题，跟陆珩说了，陆珩也有些跃跃欲试，毕竟车库里一溜十几辆靓靓车，他不是不心动，也想哪天自己开，带老婆去玩去兜风。
既说好，月底周末时，星期六一早，向荣就来了，陪陆珩到车库挑车。
明亮光线中，库里各车成排，车身皆镀着层稠密流动的华。陆珩一眼看过，指着右手边最靠墙一辆，“就它吧。”
向荣随他指向看去，禁不住轻笑，“哥哥你失忆归失忆，眼光倒没变。”向那辆黑色阿波罗走去，开车门坐入驾驶室。
陆珩随后坐入副驾，系上安全带，眼神好奇的在车内打量，指着向荣正前方的木盒问，“这是什么盒子？”
这车是哥哥的，向荣哪知道这是什么盒子，闻言递给他，“不知道，车里都是哥哥你的东西。”
陆珩“噢”了声，低头翻看着木盒外观，随后打开，盒内东西入目后惊讶“咦”了一声，呢喃，“离婚证……”
向荣正准备启动车子，听得“离婚证”仨字，瞳孔一缩，动作一顿，转头看去。
就见陆珩已翻开离婚证，“持证人……嗯？是老婆的名字，还有老婆的相片……”他边喃喃边往下看，“李霖？李霖……”
他不断地重复这名字，只觉得熟悉得厉害，绞紧脑汁去想，却始终没有脸孔可以对应，正要转头问弟弟，脑中重重“嗡”的一下。
海浪声，漆黑的海面，灯下……弯曲青白的断指……鲜艳洇开的血……
他抖着手，拿不稳离婚证，由它掉到座椅底下，下意识弯身要去捡，由太阳穴起至脑内，过多的记忆猛地涌入，脸色唰白，痛苦捧住脑袋。
“哥哥！哥哥！”他听到荣仔在唤他，抬头努力睁大眼睛去看，张唇想应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徒劳地张着，看见弟弟靠近的脸在模糊、重叠，最终剩无尽的黑。
他身体一软，失去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