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美”这个意识以来,人对美的界定就不一。
整洁是美,凌乱是美,浩瀚壮阔是美,微缈精致是美,完整是美,残缺是美,在纯净无暇的白玉上穿个洞,一穿还穿仨,不管沈轻觉得自己美不美,反正邢禄带头大声抗议了一句“你不能打!”
沈轻没理他,他做的事,一般没有参考别人意见的习惯。
沈轻跟着经理,往挂着红十字标布帘的小隔间里走。
邢禄满脸不赞同的就要过去拦。
胡皓起身拽住了人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怎么了?”邢禄皱眉问。
他今晚已经被胡皓扯了好几回衣服,每一次这人扥他的劲儿都这么大。
“你说我怎么了?”胡皓没看他,钳住邢禄的手腕,边把人往外扥边朝孙栖他们交代:“我们有点事先走一步,一会儿等沈轻他们俩都出来了,你们四个一起走。”
孙栖和刘光俩人正理着发对脸聊得挺嗨,没怎么注意后边人有那么一出,闻声随手比了个OK的手势,说了声“好”。
终究还是怕攥疼他,胡皓一出门就松开了邢禄。
“到底怎么了?”邢禄也觉得今晚胡皓有点不太对劲儿,俩人沿着路走,他也没顾上手腕疼,赶忙过去搂那人的肩膀,另一只手在底下轻轻拉着胡皓的手指,轻声问道:“你不高兴了?待烦了?困了还是累了?”
“你……”胡皓低头,勾上邢禄的手指,牵上了他的手,问:“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
“除你之外,”邢禄轻拍了下他的肩,笑道:“我可没这么揽过别人。”
“沈轻,”胡皓忽然抬头看他,眼神认真:“你是喜欢他吧?”
邢禄笑容一僵。
“你们一个班的,”胡皓盯着他继续问:“你追过他吧?”
邢禄淡声“嗯”了声,等了一会儿见对方还不说话,他又说:“心动过。”
胡皓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了声“知道了”。
“那都是过去的事,”邢禄低头捏了捏他的手指,温声问:“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不高兴的?”
“有点儿。”胡皓低声说了句,也握住了他的手。
“需要我给你解释吗?”邢禄问。
胡皓摇摇头。
“我可以给你解释,”邢禄松开他的手,注视着他:“只要你能相信我。”
“不用。”胡皓还是摇摇头。
他拉住邢禄的手,牵着人往旁边漆黑无光的暗处里走。
邢禄心里有所预感,心跳如鼓的跟在胡皓身后,刚站定后又试图甩脱对方的手,他不自在的别过头,想要拒绝:“别,我还没做……”
“我不。”胡皓站在一片漆黑里,伸手摁着他的肩,然后将人抵在墙上,闭眼倾身压上去亲吻那个人唇。
邢禄浑身一颤。
“你不用解释,我也不管你喜欢谁,”他两臂轻轻的抱住了邢禄的腰,胸膛压在他身上,手指沿脊线一路下滑,深吻的舌头深入纠缠进去,语气亲昵的讨好道:“哥哥,你现在是我的……”
解释清楚了,你就不要我了。
……
咔哒、咔哒、咔哒。
狭小的充满医药酒精味道的隔间里,三枚医疗钢制的钉子穿透沈轻耳垂。
沈轻坐在凳子上,看着镜子里的除耳朵上多了三颗大小不一的钉子外,也没什么特别明显变化的自己,感受着耳垂渐渐扩散到神经中的麻痛感。
嘴角,轻轻扬起。
最后一颗打完后,不知道哪个洞孔里流出了一点血,经理拿了沾着酒精的棉签拭去,她也看了眼镜子,瞧着这两只明显不搭配的耳朵,有些惋惜的问:“多酷啊,怎么就只打一只?”
“另一只,”沈轻摸了摸自己的左耳:“没来得及。”
“来什么及?”
“以后再说。”沈轻站起身往外走。
经理满脸疑惑的跟在沈轻身后,她看着前边人的背影,忽然开始自我反思。
名牌大学生都这么说话的吗?还是她年纪大了?怎么现在这逻辑是越来越跟不上顾客了?
孙栖和刘光两个人早就理完了发,烦人的经理不在,哥俩坐在门口沙发上认真低头打游戏,店里的客人都走没了,只留下了一个年轻寡言的学徒在打扫卫生,沈轻朝他们过来的时候,刘光是偶然间抬头放松了下脖子,突然就瞥到这人耳朵上那三颗闪光的钉子。
“卧槽!”刘光一惊:“什么情况?你打耳洞了?!”
“谁打耳——”孙栖闻声一个抬头,见到沈轻后同样一身“卧槽”脱口而出,面露惊愕。
女经理见到那俩人,松出一口气,慢条斯理的踩着高跟鞋站回到柜台前。
还好还好,她起码还能听懂“卧槽”。
沈轻对这错过一个时段的俩人有点无语,他淡淡“嗯”了声,然后跟到柜台前瞧耳钉。
医疗钢不是银,戴太久耳朵会发炎流脓,穿孔完等几天后定了型,就到了换耳钉的时候。
刘光孙栖俩人激动过后,围上来仔细瞧了瞧沈轻的耳朵,有些遗憾的叹了句“暴殄天物”,叹完过后又觉得沈轻戴这玩意儿挺帅的,反正东西没打在自己身上不嫌疼,两边不一样也没嫌怪,一人站一边,兴冲冲的趴在柜前一块儿帮忙挑耳钉。
女经理又开始热情推销柜底下三位数起步上不封顶的耳钉们。
大首都东西就是贵,装修高档的店铺,就算漫天要价也貌似是合乎情理,本来在他们小县城里挺普通的一堆几十块的纯银S925的小钉钉小圈圈们,到了这个地方就突然身价倍涨。
这家店的经理原先可能是干推销的,时刻保持微笑,嘴皮子还能秃噜秃噜的特别快,说贵有贵的道理,没款式的是时尚简约风,有款式的是创意显个性,夸起自家东西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两眼放电四处乱射,吓得孙栖和刘光又跑到一边去了。
“太贵。”沈轻两字全都否决,转身去邻座挑了个凳子坐着。
开学以来,最大项支出237,就是他生日请江箫吃烤肉的那天。沈轻觉得这理发店虽然也是彭磊开的,但这家店跟上德餐厅完全不一样。
太黑,一对耳钉就能顶他一顿烤肉。
虽然他现在手里还有点钱,但也没到了买这么贵的东西的地步。
沈轻决定在网上买,三四天以后到换耳钉的时候,正好到货。
那会儿刷手机,他已经收到了学校图书馆那边的录用通知短信,军训完后过去实习半天就可以正式入职,以后固定工资一月六百,周六日的值班时间是早七晚六,六点以后会有专业管理员来去值班,他还能抽空去打个散工赚点外快。
三号楼公寓群里不时有高年级学长发各种小时工招聘,大部分工作都要求仪容仪表,工资高的,当某个活动的主持人,或者出礼仪,又或是当模特之类的这种,一般也都要求人帅个子高的男生去。
沈轻加了群里发这种广告最积极的一个学长,叫陈涵。
他俩还没聊过,沈轻发送申请消息时就表明了来意,陈涵加了他,发了个“Hello”算是打过招呼。那号应该是个小号,朋友圈里都是招聘广告,没一点日常,沈轻觉得这样更好,方便找活干。
江箫上大学,在最擅长的英语专业上都学得这么费劲,他也不指望他自己能拿什么奖学金,有了这些活儿,以后吃穿上再省着点,也能做到和江箫一样自己养活自己。
又在下面等了一会儿,周承傲终于从楼上冒头出现。
“嘿!兄弟们!”周承傲站在最高一层台阶上冲他们兴奋招手:“我弄完了!”
沈轻抬起头。
“怎么样怎么样!”孙栖刘光两个人立刻凑上去瞧:“给我们看看!”
周承傲乐滋滋的伸出肿了一个小红包的手腕,然后又朝沈轻招了招手,挺兴奋的示意他也过来看。
沈轻起了身,也跟着过去瞧了眼。
腕上纹在上面的是个小图,渐变的黑白圆日下,还飘着两朵简笔勾勒的云,挺有意境的一副图,守得云开见月明,确实要比单纯一个圆圈太阳来的有感觉。
一瞧也该是彭磊提议加的。
“真好看啊……”孙栖有些羡慕的伸出手,在上面虚空点了一点:“可惜我们这种普通人,没什么刻骨铭心的大故事。”
“你们要是普通人,”周承傲笑哼一声:“那我算什么?”
“你是英雄呗,”刘光笑:“做了我们不敢做的事。”
周承傲又笑着昂了昂头。
“今晚别洗澡,保鲜膜明早再揭,伤口用温水冲洗,别摸沐浴露和肥皂。”彭磊在里面收拾好了东西出来提醒了句。
“好嘞!”周承傲朝他点了点头,笑声客气道:“谢谢师傅!”
彭磊抬了下手,示意打住。
周承傲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左手掏手机下去扫码付钱,经过沈轻,视线在他右耳处停了一停,随即挪开。
沈轻看见了,也没说话,带着后边俩一块儿下楼,站在柜前等经理那边掏合同登记结账。
纹身签合同也就是走个流程,但不能不签,刚才周承傲太亢奋了,彭磊就先给他纹了,可能纹身的时候也告诉过他签合同这事儿,这会儿周承傲大笔一挥,挺痛快的就签了字。
“打耳洞了?”彭磊一直站着沈轻旁边,瞥到了他的右耳垂。
“嗯。”沈轻点了下头。
“挑耳钉了没?”彭磊问。
“没。”
“挑两对儿,”彭磊随手指了指柜台里边的东西,说:“我给你拿,算送的。”
沈轻抬眼瞧他。
打两位数耳洞,送三位数耳钉?
“有什么想问的,回去让江箫给你解释,”彭磊今晚大概也是累了,松弛的眼皮耷拉着,挤出不少褶皱,眼神也很疲惫,底下一直揉着手腕,嗓音沧桑中透着柔和:“你就跟他说,这东西算是利息,我不占他便宜。”
“谢了。”沈轻没打算要,门口周承傲那几个人还在等他,他摘下帽子,朝彭磊点了下头,然后扣在头上转身离开。
“诶,”彭磊在后面皱眉问了声:“东西不要了?”
“先存着。”沈轻淡声撂下一句话,推门走人。
“得,”彭磊望着人的背影,低声叹气摇摇头:“一个个的,该放的不该放的,全放我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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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门口前,道上来往的电车摩托匆匆一过,袁铭瞥了眼身边低头看手机的人,提醒着:“看路。”
“闭着眼都能走回去。”江箫低头看着手机说。
快十一点了,他微信收到幺鸡的几条未读消息,炸哄哄的傻小子,平常在自个儿弟面前装得一副老谋深算,到了他跟前儿,就跟个智商没进化好的傻逼一样,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反正这人考试倒从没犯过一回傻。
“江箫,”袁铭在人要离开时叫住他,问着:“去我那儿坐坐吗?”
江箫脚步一顿,回头瞧他,问:“我那酒瓶子是不是还没拿出来?”
袁铭苦笑一声,朝人挥挥手:“路上慢点。”
“以后再说这种话,”江箫盯着他,声音发沉:“我不会再给你警告。”
不给警告,就是直接抡瓶子的意思,袁铭知道江箫的脾气。
“行,”他叹了一声,点点头:“不说了。”
“沈轻那边,”江箫继续盯着他:“没事儿别跟他瞎聊。”
“行,”袁铭哭笑不得:“以后不聊了。”
“你比我大八岁,”江箫看着他:“有些事儿,我觉得你应该做的比我好。”
“我上学少,想的浅,人也俗,”袁铭低头笑笑,自嘲道:“像我这种人,碰见个喜欢的就想跟人睡,比不得你这个大学生境界高,再漂亮的男人女人堆你面前,你都能坐怀不乱,瞧也不带瞧一眼的。”
江箫皱了皱眉:“我没这意思。”
“知道,我随便说说的,”袁铭笑着朝他招招手:“走了。”
江箫盯着那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站在原地待了一会儿,也转身离开。
一个十六岁就跟家里人出柜被断绝关系揍出家门,身无分文跑来大城市混饭吃的寂寞厨子,他能在那人失意的时候,陪他喝酒浇愁,给予他分量不算多的慰藉,但再多的,他给不了。
M大附近花店的营业时间不一样,早六晚九或者早八晚十的,十点以后的还在营业的,江箫就知道一家店。
是霍晔最先发现的。去年霍晔半夜拉着他们宿舍人去外面玩,经过一个花店,随手买了捧99朵的玫瑰花束,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要某人当他男朋友,最后被怒甩一脸的花瓣。
挺悲催的拒爱故事。
“买花吗?”店员正坐椅子上打瞌睡,见有客人来,连忙站起身询问。
“一枝玫瑰,”江箫站在柜台前,手指点了点柜台后面右侧的一小片红玫瑰花的样品,说:“要那样的。”
“您好,十元。”店员从屋里拿了枝红玫瑰递给江箫。
“过去了。”江箫揣回手机,接过了花。
这是他第一次买这种东西,第一次送人玫瑰。
玫瑰鲜红欲滴的花瓣上还沾着水珠,和那个人哭的时候,淌下的眼泪一样致欲诱人,削了叶和刺的花茎,就像那人的腰,脱衣是男人腹肌肉紧绷的劲瘦,穿衣是比女人还要盈盈一握的纤细,当他的掌心覆在上面时……
恨不得把那个人掐折。
江箫捏在花茎上虚握一把,低头闭眼轻嗅了下手里的玫瑰,嘴角勾起一抹微弧。
“笑得这么温柔,”店员见势打趣道:“一会儿是要送给情人的吧?”
江箫回头瞧她一眼,说:“不是。”
“额……”店员笑得有些尴尬。
“他不是情人。”江箫推门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顾北昭小天使的地雷~
感谢昨天小鹿乖乖超多字的评论~
感谢大家的评论和支持~
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