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九点,清森静吧。
偏幽蓝的光线暗沉,吧台后的调酒师动作灵活的调弄着暗红色的鸡尾酒,各类酒品小吃被恭谨有礼的服务生端到不同的桌上,今晚吧里生意不错,或结伴或单行的客人几乎沾满了位置,听着舒缓悠扬的钢琴曲,在这安静的地方低语畅聊。
一个,客人几乎全是男人的酒吧。
江箫第一回 来这儿喝酒的时候,不知道这是gay吧,被人搭讪了几次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毕竟他在图书馆上个自习都能被男同学盯上要号码,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碰上这种事也很正常,后来知道了,觉得这地方比霍晔他们那帮公子哥爱去的夜店清净的多,也就没腾别的地方。
心再硬的人,也会有思念这种情绪,心底最深处的牵挂羁绊,都是他没办法彻底放下的,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对那个家,和对那几个人有什么好想念的。
那天啤酒瓶子堆满了一桌,他依旧清醒的过分,清明的眸子四处扫视,他在间隔了半米长的吧台上,瞧见一个穿白T恤的清瘦男人,倒趴在了一扎两升啤酒杯前。
很明显是被下了药的人,被旁边一个长相不错的男人拖抱着带走,江箫过去把人截到了自己手上,又拖回了吧台。
袁铭迷糊中挺不满,伸手戳了戳江箫的肩膀,说他坏了他的好事。
江箫给了他一脚,默不作声的坐在他身边喝酒。
臭脾气的人,比自己盯上的猎物还要俊美,还有着与他本人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成熟,蓬勃的雄性荷尔蒙自高大健硕身躯里散发,连随便的一个喝酒姿势都那么性感有魅力,完全就是袁铭的理想型。
袁铭以为这人看上他了,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借着酒意问了句,“咱们什么时候走?”
江箫一巴掌直接把他拍晕在柜台桌上。
这人不仅脾气臭,还很暴力。袁铭晕倒前想。
后来袁铭才知道是他自作多情了,江箫掳他,不是瞧不出他和那个男人是愿打愿挨的关系,而是因为他有着一个,和某个人酷似的背影。
江箫不是慈悲心泛滥去救他,而是去救“某个人”,江箫也不是不让他和别人一块儿睡,而是不允许“某个人”和别人一块儿睡。
长得像的也不行。
简直霸道。
袁铭旁敲侧击了很久,江箫口风严密,除了为让他收了那份心思时解释的一句“你只是和他像”,再半个屁都不肯放出来。
他在心里猜了很长时间那人的样子,才终于在前段时间见到了真容。
高俊,清冷,话少,年轻。
“还很乖巧。”袁铭跟江箫碰了一杯。
“屁的个乖巧,”江箫嗤了声,晃了晃杯子里酒,一口干了,说:“他那是懒得搭理你们。”
“诶,怪不得追你的人那么多,你一个都瞧不上,你这小学弟,确实挺漂亮的,”袁铭也跟了一杯,然后看他一眼,笑笑:“现在好了,你们又是高中校友,又都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还被分配在一个寝室,多巧的缘分。”
“嗯,”江箫嘲讽一笑,举杯朝空中一碰,:“敬缘分。”
“他以前认识你吗?”
“不认识。”
“原来是单恋啊。”袁铭啧了声。
江箫没吭声。
“现在总算是认识了吧,”袁铭问:“你准备什么时候跟他表白?”
“不表白,”江箫低头倒着酒:“没那么喜欢他。”
“你这话就假了,”袁铭摇着头:“我不信。”
“我管你信不信?”
“那你这谁都不接受,也不去表白,”袁铭问出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你这血气方刚的年纪,那方面需求咋满足?”
“没需求。”江箫说。
“去你的吧!”袁铭打趣的笑:“为人家守身如玉这么久,现在天天和你睡一个屋,我就不信你一点冲动都没有。”
砰的一声!
酒瓶在桌上砸出一声闷响,江箫抬头看他。
周围低声说话的几桌,也被打扰的集体偏头瞧他们。
袁铭对上江箫阴沉犀利的眼,笑容淡了淡。
“别提他了,”江箫俯身把酒瓶摁在桌上,盯着他:“聊点别的。”
“你这架势,”袁铭淡笑着摊了摊手:“我要说不行,下一秒被酒瓶子砸的就该是我了吧。”
“不至于,”江箫偏开视线,往后仰了仰身,喝了口酒,随意道:“顶多就给你浇个头。”
“真绝啊……”袁铭转悠着酒杯子,感慨了句。
江箫没回。
对面这人,没经过他同意就加了沈轻的微信,今天见面才告诉他,当他素的?
“诶,说到浇头,”袁铭想起了什么似的,说:“老彭前阵子那家纹身店搬二楼去了,现在改成了理发店,咱们还没去捧场呢,有空去看看?”
“头发长了再去。”江箫给自己倒着酒。
“理发啊?”袁铭有点惊讶,然后笑:“我还以为,你还想要去那儿纹身呢。”
“没图,”江箫说:“不弄。”
“相了一年多的图,店长都给你相出忘年交来了,”袁铭啧了声:“你究竟想纹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江箫低头喝了口酒。
他不知道,明明没那么喜欢的人,为什么总会有种想把他刻进骨髓的渴望?老彭每次在他选中图后都会说一句“如果不够刻骨铭心,别做这个”,让他每次冲动完又选择放弃。
是啊,他为什么要记一个一无是处的蠢货一辈子?
他看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他也埋怨过老彭多嘴,就不能装一回哑巴别问别说?老彭总是特别有职业道德的回一句“不行”,就像在告诉他,他潜藏在心底的隐秘心思,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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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彭叫彭磊,四十多的年纪,早先十五岁早早辍了学,背着个破布包就独自来京闯荡,拜了师父当学徒,学手艺钻研纹身技巧,到现在这岁数,光顾着搞事业,没娶着媳妇也没孩子。
“加米”的二楼的纹身师说,干纹身的这行太累人,别看老彭长得壮,岁数大了,一样也受不住熬。这么多年的打拼,最后拼了一身病,老彭脊椎落下来了病根,也就不打算干了。
从前这家店的招牌就是老彭,慕名而来的人,都是听过“彭磊纹艺”这四个字的,不过老彭现在累了,只想做闲散人,撤了牌子改了店名,退到幕后当只管收账的老板,也算是功成身退。
邢禄胡皓他们四个人一人抱着一本菜单表,在店铺经理那边围着挑发色挑款式,沈轻和周承傲俩人坐在门店旁边的沙发上,和二楼下班了的纹身师闲聊了两句,然后就看到已经很脸熟的彭老板下楼送客人。
说不干了不干了,可传出去的名声收不回来,今天这个客人是个长相粗狂的壮汉,这个年代了,一脸的络腮胡也没刮,身子壮实,脸上却毛茸茸的,听说这人跟彭磊求了挺久的图,想纹个花臂,去别处怕被纹毁了,就认准彭磊这一个师傅。
大汉瞧着壮性子憨,挺实诚一人,彭磊瞧着挺合眼缘,这周精打细磨费了点功夫,亲自给人纹上了。
“彭师傅辛苦了!”大汉右臂上贴着保鲜膜,隔着老远都能看到红肿了一大片,他站在门口憨笑朝人道谢:“没想到我还有这个荣幸,前年排队等号都没轮上我,现在您不干了倒还让我捡了便宜。”
“客气了,俗人干的都是赚钱的买卖,”彭磊笑呵呵的:“我要再不接你这活儿,都快被你的金子砸死了。”
“欸,”大汉笑:“就凭彭师傅这手艺!多少都得值啊!”
“行了,甭客套了,”彭磊笑着:“再捧我可就飘了啊。”
“哈哈哈哈彭师傅谦虚了!”大汉乐呵呵的,临走前朝人招手:“那先我走了!您忙着!”
“慢走。”彭磊笑着朝人点了点头。“师傅,”刚跟沈轻他们说话的纹身师拎着外套,过去跟他打了声招呼:“我也走了!”
“嗯,路上小心。”彭磊顺手给他开了下门。
“好嘞!”纹身师走远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赶忙回头指了一下门口边,喊着:“师傅!那个小兄弟也想纹身!你给安排下时间吧!”
纹身师说完就瞧不见人了,彭磊回头去瞧沙发上的两个人。
周承傲扬着一张晒伤了的黑脸朝他笑,旁边坐着淡漠无声的沈轻。
“你要纹身?”彭磊皱眉问沈轻。
沈轻抬头瞧他,没说话。
“诶!彭师傅,彭师傅!”周承傲朝他晃晃手,笑着:“我!是我!”
“哦,”彭磊像是松了口气,和沈轻对视一眼,然后转头问:“想要个什么样的?”
“想要个太阳,”周承傲伸出胳膊,拍了拍自己手腕,笑说:“纹这儿,黑线勾个圈就成!”
“我去!你要纹身啊!”那边胡皓他们听见了,一帮子人有点惊讶,全都扔下菜单跑过来瞅他。
胡皓凑过来:“你要纹啥?”
孙栖上前一步:“青龙还是白虎?”
刘光跟上一步:“朱雀还是玄武?”
“老周,”邢禄挑眉瞧他:“看不出来,你有点故事啊。”
“去去去,没故事就不能纹了!”周承傲挥挥手,然后转头问彭磊:“师傅,行不?”
沈轻偏头看他一眼。
从吃晚饭后他们几个人一踏进这个店,周承傲就一副蠢蠢欲动的表情,截住了那个要下班的纹身师,打听了不少这方面的事,然后突然冒出一句“我也要纹身。”
沈轻觉得,周承傲才是有备而来的人,因为今天下午最先开始提纹身的就是他。
“为什么纹身啊?”彭磊问的随意,是种劝退的语气。
见多了因为冲动纹了之后又后悔的人,如果没个足够说服他的理由,老师傅是不大乐意给年轻人做这活儿的。
“就是想。”周承傲说。
“别想了兄弟,”胡皓听这就有些不赞同的皱眉:“这一辈子烙在身上的东西,可不跟玩似的。”
“想清楚,”邢禄也劝:“别冲动。”
“是啊,”孙栖和刘光也附和着点头:“怪疼的。”
彭磊也摇摇头。
“我的想,就是非要不可。”周承傲认真的说了句。
一众人没鸟他这句任性的话,继续盯着他,眼神劝退。
“啊呀你们……”被这么多人围观,周承傲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又有点着急:“我真不是一时兴起啊!”
没人鸟他,继续凝视。
周承傲:“……”
“行了,”彭磊转身挥手:“这不是小孩儿过家家,这活儿我们不接。”
“我……我有理由的!”
周承傲着急的喊了一声。
彭磊回头瞧他。
“我……嗐,也不算什么故事,”周承傲顿了下,瞧着面前一群等他说话的人,解释着:“就是吧,我初中那会儿学习不好,我考高中,是钻了政策的空子当了体育特长生,后来……后来又想好好学了,那段日子对我来说挺黑暗的,我笨,又想考上M大的王牌专业,三年里费了不少劲,我现在……现在和你们这群高智商生物们待在一个学校,说实在的,压力贼大,”周承傲搓了搓手,然后憨笑一声:“军训快结束了,以后上课又得费劲去听,这次可是四年,我怕这回……我怕这回撑不住,想找个精神寄托。”
空气静了一静,一群人没再说话。
“我想把太阳纹在身上,”他声音低了低:“我想给自己点希望。”
周承傲说完就低下了头,粗糙的指甲来回划着自己动脉的位置。
空气又默了默。
“能纹吗?”沈轻看向彭磊。
彭磊点点头。
“确定了吗,”他问着:“楼上东西我还没收拾,你要确定了,我现在就给你勾上一个。”
“您给我弄!?”周承傲猛地抬头。
“我就说一句,”彭磊看着他:“如果不够刻骨铭心,别做这个。”
沈轻瞧了彭磊一眼。
“够够够!”周承傲激动道,连忙起身举手:“我特别够!”
彭磊转身往楼上走,朝他招招手:“上来吧。”
周承傲挺直了腰板,高高的举着手跟过去。
“你举手干啥?”胡皓在后边问。
“哈哈哈不知道啊!”周承傲兴奋道:“我就是想举!”
“纹个七色彩线圈!”邢禄提议了句。
“兄弟你太骚啦!”楼上人进屋前说了句。
邢禄:“……”
一群人在底下吭吭哧哧的笑。
十点多的点儿了,来理发的客人没几个,明亮刺眼的白色吊灯晃得屋里四壁都在反光,站在柜台前的女经理挺殷勤拿着菜单又过来他们这边,一页页的介绍染发护发套餐。
上边周承傲最慢也得一个小时,孙栖刘光他们俩刚才就被染发套餐动辄就上千的价格吓到了,女经理盛情难却,但他们也实在是不敢随意应下,可在这儿呆这么久,又觉得不好意思,就跑一边去结伴儿洗了个头,坐在理发镜前叫小哥给理发。
沙发上,胡皓在女经理热情推荐下,选了个墨羽染。邢禄也觉得好看,是墨色变浅呈灰色调,表面有银白的亮感,俩人看过效果图后,就把时间约在了后面,打算等军训检阅过后再来。
沈轻无聊的低头刷着手机。
人冷话少脸皮厚,任何妖魔鬼怪都进不了身。
任凭女经理怎么热情如火的把菜单往他面前怼,怎么炮语连珠舌灿莲花的跟他形容他这张帅气的脸适合这样这样的烫染,还有那样那样的修护打理,当下办卡充会员又会便宜多少多少钱,沈轻全部置若罔闻,无动于衷。
旁边胡皓邢禄那俩偏过头,朝他竖起钦佩的大拇指:人至冷则无敌。
“好吧,”女经理忍着口干舌燥巴拉巴拉讲了十多分钟,终于还是向功力深厚的沈轻屈服了,她收起菜单站起身,叹了声,然后一口气说完结束语:“您好咱们这儿还有美容护肤纹眉纹唇刮脸打耳洞等其他业务,如有需要敬请支持。”
沈轻突然抬起头看她。
女经理成功被这半天不动的木头人吓的往后一退。
“他已经长得很帅了,”邢禄以为沈轻要生气,连忙笑着和经理劝道:“这人五官漂亮得很,不需要什么修饰,不用再给他推荐了。”
胡皓偏头看着邢禄,抿了抿唇。
“打耳洞,”沈轻站起身,看向经理,问:“多少钱?”
“卧槽你——!”邢禄猛地站起身,又猛地被身边的人一把摁了下去。
邢禄一屁股墩回了沙发上,有些愕然的看着胡皓。
胡皓蹙眉凝视着他。
“看你打哪个地方,”经理仿若重获新生,脸色登时焕发耀人光彩:“咱们这是正规的店,操作规范消毒也到位,耳洞的话,枪打一对二十,穿打一对五十,耳骨耳蜗,得用咱们楼上有激光打,免痛一个一百五。”
“耳蜗……”软湿的触感仿佛还在里面舔舐,沈轻冷白的面色忽然浮上一层薄红,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右耳,轻声低喃:“是这儿么?”
“对的,”经理笑容满面的放下菜单,微笑询问:“你要激光打耳蜗吗?”
“不打。”沈轻说。
“啊?”经理一愣:“怎、怎么又不打了?”
“咯舌头。”
“啊?”经理一脸茫然疑惑。
“我打三个耳洞,全在右耳,”沈轻扶起帽檐,抬眼瞧她:“现在就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昨天顾北昭小天使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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