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塌了,裴辛用自己的故作淡然顶着。
黑暗中,他和顾放之无声地对视:“……”
再过半晌,裴辛幽幽道:“啊,朕知道了。老师原来是这样想的,应该早些告诉朕,朕才有机会改善。”
说话时脸绷得很紧,显然话语中的宽宏大量全都没有出自真心。
而且,裴辛其实不知道怎样才能改善。
顾放之嫌他力气大,他也可以温柔些。
但他总不能拿锉刀把自己挫小一圈吧?
活爹,提什麽要求不好?
雪球从两人中间呼啸而过,裴辛别过头去,不看顾放之。
顾放之坐回到龙床上,稍微靠前一点的位置,恰巧将后背贴在裴辛胸前靠着。
裴辛往后挪了挪。
顾放之跟着往后挪。
裴辛再往后退了退,顾放之便也跟着往后退了退。
再移动了两次,裴辛不动了,顾放之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往后靠,裴辛移动了一下肩膀的位置,让他靠得更舒服些。嘴上却道:“老师可当心些,省得朕一开心,老师等下还要回溯。”
顾放之抓起裴辛的手,将他十指展开,平铺在自己掌心。
裴辛的手型清隽,手指修长。但因常年握兵器,掌心和指腹都有厚重的茧。
顾放之用食指戳戳他食指指腹,再戳他中指,无名指……
戳了个遍又倒着往回戳,到第三遍的时候顾放之听到身后裴辛忍不住笑了一下。
但那笑很快就止住了。
裴辛严肃的声音:“没有这样哄人的。孙太师给朕写的赔罪折子都有十几页,雪球做错了事都知道舔朕一下。”
顾放之问:“那陛下是要臣的折子还是要臣的舌头?”
紧靠着的胸膛猛地起伏了一下。
裴辛装似淡然道:“老师觉得呢?”
唉,唉,真是小孩。
顾放之弯着眼睛,侧头亲亲他嘴角。
裴辛:“……”
就这?
他不满,正要说话,顾放之再贴上来,亲亲的力度比方才大了不少。
裴辛:“…………”
嗯哼。
这还差不多。
只是消气归消气,办法也总归是要商议的。
既然不能用锉刀锉一圈,便只能再去寻其他方法。
裴辛道:“老师不是有那种书吗?”
时至今日他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去顾府的时候,在顾放之的床褥下发现了那本册子的震撼心情。
顾放之:“臣早就扔了。”
开玩笑,那时候他光是想一想给裴辛看春宫图都会跳BE结局,哪还敢冒着再被裴辛发现的风险再留着那本册子?
裴辛“嗯”了声。
不过顾放之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思路:“要麽,就多看两本书,学一下,也行。”
“有道理。谁去买?”
裴辛问:“是朕和杨禄海说,‘那个谁,朕今日雅兴大发要看几本春宫图,男子与男子的,你去买几本回来’,还是老师和那个名叫阿奇的小厮说‘本官兴致高涨,难得想看几本男子与男子裸露交往的画册’?”
顾放之:“…………”
好、好问题。
他二人都是无比在意面皮之人,自然不会吩咐别人去为自己买那样的书。
偏偏原主的几本已经全被他丢了个干净。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书到用时方恨少】
顾放之:“……”
他读了个档,回来的时候听到裴辛道:“朕必不可能一个人去买书,若要让老师一个人去也是朕在欺负人。不如两个人一起去。”
两个人一起,丢人丢双份的,是吧?
不过顾放之还是同意了。
倒不是为了买书。
“从西域来了表演马戏的队伍,这几日京城正热闹。臣还没和陛下一起出去玩过呢,正好趁着这次,一起出去逛逛。”
裴辛不语,反倒是安静了许久的雪球突然仰头雀跃地叫起来。
-
翌日下朝后,虽说好了和裴辛出去,但顾放之还是先回了一趟顾府。
何让送了他一盒不知道叫什麽名字的点心,凉凉甜甜,带一些牛奶味道,像是现代的布丁。
顾放之尝了一口,惊为天人。
他怕不新鲜了,紧赶慢赶给满满和顾怀玉送了回去。
顾怀玉出去跑生意了不在,顾放之只能含泪和满满分吃了顾怀玉的那份。
东西确实很好吃,顾放之读档吃了四遍才过瘾。
他揉揉满满脑袋,再起身去找裴辛。
他和裴辛约定了在隔了皇宫不远处的两条街角见面。
还离得老远,顾放之便看到一人披着玄色披风,站在暗处。
裴辛虽然做了僞装,可周身的气度怎麽看怎麽都不像是普通百姓。
估计今天去买了书,明天就有人会街头巷尾地传:哎呀哪家有个公子偷偷去买了春宫图!
顾放之将自己的顾虑一说,裴辛却早有对策:“朕就说自己名叫叶保。”
顾放之:“……”
聪明,实在是太聪明了。
就是有点缺德了。
“那臣呢?”顾放之问:“臣总不能说自己是秦小将军吧?”
裴辛擡手敲敲顾放之额头:“只有一个人说名字名字还不够麽?若是问朕,朕说自己是叶保。若是问你,你也说自己是叶保就是。”
顾放之:“……”
合着就裴辛这是打算就可着叶保一个人来坑。
他忍笑,和裴辛并肩出了小巷。
身后的暗处裏,有影影绰绰的人影跟着,应是裴辛安排的暗卫。
二人计划是先去买书,再去酒楼裏吃些饭,最后去观赏来自西域的驯兽人的表演。
本以为最难的买书环节倒是很快结束了。
这归功于顾放之。他偶尔会来这裏买一些话本来看的时候,眼角余光总能瞥见有人躲躲藏藏地走向某个角落。
想不到今日走向那角落的人正是自己。
今日人少,但顾放之和裴辛都不敢仔细看裏面的内容,随便拿了几本便去结账。
书肆老板很贴心地为书包上了封皮。
直到拎着书走出店门,两人长松了一口气。
却听身后有人叫自己:“二哥?”
顾放之回头,来人正是刚和人谈完生意,喝了些酒的顾怀玉。
“这位是?”
顾怀玉醉眼看不清人,走近后才发现顾放之身边那人竟然是裴辛,顿时连酒都吓醒了一半。
他忙道:“爷。”
怕吓到自己这位小舅子,裴辛尽可能地释放善意:“无需紧张。”
顾怀玉回府的路和顾放之二人要去的地方有一段重合的路线。
顾怀玉哪敢乘轿,跟在顾放之旁边走。
不远不近的地方忽有油香气传来,是炸糕出锅。
裴辛看了一眼:“幼时倒是偶尔会吃。”
顾放之问:“要吃吗?”
裴辛思索了一下,点头。
顾放之便上前,买了一只回来,递给裴辛。
顾怀玉幽怨地说:“哥,你都不问我要不要吃。”
顾放之道:“知道你不喜欢吃这个,不然三文一只五文两只我为什麽不买?何大人今天送来的奶冻你没吃到,我让他们给你做了凉粉,你等下回去吃。”
顾怀玉眼中幽怨褪去。
哄孩子,他还是在行。
顾老师看看裴辛再看看顾怀玉,骄傲地挺起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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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顾怀玉迫不及待地走后,顾放之和裴辛沿着长街再逛了逛。
道路两旁有小贩摆古董出来卖,顾放之看那花花绿绿倒是颇感兴趣。
裴辛撇嘴:“还没疯狗岁数大的东西,也好意思叫古董了。”
顿了顿又道:“不如朕——不如我送老师个年头长的。”
“什麽?”
一个东西被塞到顾放之手裏。
顾放之摊平手掌,一个通体洁白莹润的圆环静静躺在顾放之掌心。
侧边深深刻着“天下第二”四个大字。
“这……”
他知道,这戒指对裴辛有特殊意义,是他父兄尚在的时候由他亲手所雕,那个“二”字还是他二哥捣乱刻上去的。
顾放之怔了怔:“这太贵重了,我——”
裴辛以为顾放之要说的是:“我不能要。”
却见顾放之弯起一双桃花眼:“那我好好地收下了。”
裴辛感到了欣喜。
他突然特别想捧着顾放之的脸,很响亮地在他脸上亲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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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两人已用过晚餐,看过驯兽人的表演。
春风轻柔地吹拂着,裴辛趁着夜色别人看不见,用食指勾着顾放之的小指,再去摸顾放之中指上曾经属于他的戒指。
走至小桥上时,裴辛道:“老师先回吧。”
——刚刚有暗卫来报,两个王爷掐架,竟直接进宫来找他评理。
裴辛不愿顾放之掺和这些无聊的琐事,还不如让他回家去探望两位舅哥。
顾放之嗯了声,裴辛又板着脸道:“明日再和老师一起看书。”
哎,看个春宫,说得好像约图书馆学习一样正经。顾放之再红着脸嗯一声。
只是这裴辛口中的“明日”却拖延了一日又一日。
两人不知怎麽突然就忙碌了起来,不是使节来访就是礼部有大宴和科举考试要準备,接着又是即将到来的春猎。
顾放之这天回了家,浑身疲惫地往后一倒,指尖探到床缝裏,摸到了奇异的触感。
顾放之翻身去看,狭小的缝隙裏,安静躺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
这是惊蛰那天他生日,裴辛送他的礼物。
只是那天两人黏糊得太厉害,这盒子从袖子裏滑出去,不知道去了哪裏。
竟是掉在了这裏。
他和裴辛说起的时候,难免愧疚和好奇,裴辛却从不肯告诉他裏面的礼物究竟是什麽,只道:“丢了就丢了,反正朕把东西给出去了就行。”
顾放之将锦盒打开,瞧见了装在裏面的东西。
是一块印章 ,掌心大小,很高,上雕刻着兽头还是什麽、花团缠绕。通体黄金的颜色,触手沉甸甸地重量,手感却奇异地温润;金丝的纹路正在烛光下闪烁着漂亮光泽。
下方则刻着许多篆书字体。
这是,什麽?
官印?也不是吧?
顾放之倒是隐约有了个猜测,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猜得準不準,想了想,存了个档,拿着锦盒出门,去找顾怀玉。
顾怀玉正对着账本噼裏啪啦地打算盘,衣服没穿整齐,连簪子也没用,一根毛笔随便取代了簪子,松松垮垮地挽住头发。
这几日正是铺子盘点的时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DDL在等着他。
见顾放之来,顾怀玉道:“四九六六取四……二哥你怎麽来了?”
“二哥问你个事。”等顾怀玉算完这组数,顾放之把锦盒推到他面前:“你认得这裏面的东西吗?”
“什麽?”
顾怀玉随手打开,顾怀玉睁大眼,顾怀玉合拢锦盒。
顾怀玉眼睛瞪得比方才还大地再打开锦盒,又“啪”地一声关上。
锦盒再被打开了两回后,顾怀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
顾怀玉总算能说出话来,他不顾形象:“这他娘的是皇后娘娘用的凤印啊!”
耳畔,响起了裴辛曾说过的话,是极随意的语气。
“老师一定很喜欢那种又清閑,俸禄又高的位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