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马车上,裴辛撑着腮,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他对面,一只雪白漂亮的小狗正在用牙齿状似癫狂地啃咬着棋盘。
裴辛:“……”
他还是觉得自己疯了,怎麽就突然开口,把这只狗给带回来了。
可能是因为这狗实在和顾放之有点像,就连毛都是一样带着一些卷曲的弧度。
长得都很漂亮就算了,素质也都很算了。
裴辛往外看了一眼,现在已经回了皇城,马上就要回宫,但只要往右边拐一下,就是去礼部的路。
裴辛突然有点想去看看顾放之在做什麽,今天怎麽这麽消停,弄得他都有点不适应了。
……不对,顾放之不折腾他,他应该偷着乐才对,他为什麽要不适应?
裴辛手指用力按了下额角,从桌上油纸包裏取了一块肉干,扔给小狗。
小狗咬住,几口就吞了下去。肉干美味,小狗眼睛晶亮,又朝着裴辛哼唧了两声乞食。
裴辛却不再给,伸手将油纸包合拢。
小狗急切地跳下座椅,伸着小短腿爬到裴辛旁边,用爪子使劲扒拉裴辛的龙袍。
裴辛伸手,略带嫌弃的姿势拎着小狗的后颈,把它扔回到了对面的椅子上,沉声道:“多了没有。”
小狗愣了一下,再哼唧几声后,见裴辛真的没有再给,突然开始发疯一样撕咬椅子上的靠垫。
犬牙锋利,靠垫一下被咬烂,棉花线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满了车厢。
裴辛:“……”
像下雪。
顾放之不知道为什麽突然使用了巫术,回溯的时间刚好卡在小狗开始撕扯靠垫的一瞬。
“砰”地一声闷响后,车厢再次被白雪覆盖。
裴辛眼前再隐隐发黑。
小狗再次咬碎了靠垫。
好幸运,这麽癫狂的场景他竟然能看到三次。
裴辛淡淡地伸手撩开车帘,淡淡吩咐杨禄海:“去礼部。”
他倒要看看该死的顾放之这会儿到底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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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放之在礼部处理了一下午文书。
理文书不费脑,就像驴子耕地只需要闷头走一样。顾放之对此已经很熟练了,一下午也没怎麽用到存档。
除了刚刚脑抽,不小心写了两遍一样的错别字,但也及时用存档挽回了错误。
只是工作悠閑,顾放之自己却不悠閑。
一个下午的时间,无数人来找顾放之打听裴辛昨晚宿在顾府的事。
有人问顾放之裴辛喜欢吃什麽,有人问顾放之是用什麽话才能请动裴辛的,也有人好奇裴辛昨晚都说过什麽话,做了什麽事,有没有聊到什麽关于他们的话题。
一个个的都求知欲爆棚,恨不得连裴辛底裤穿什麽颜色都想知道。
顾放之被扰得烦了,手裏毛笔一扔,存了个档就开始大放厥词:“陛下亲签一粒金瓜子,本人亲自为陛下画的小像两粒金瓜子,陛下用过的碗盘等物料,洗过的五粒金瓜子,没洗过的十粒金瓜子。”
用饭圈浅浅洗礼了一下衆人,顾放之欣赏着衆人茫然且震惊的面色,这一刻站哥顾放之和裴辛的私生饭完成了双向奔赴。
而后面刚刚进门的裴辛:“……”
所以,顾放之为什麽还留着他用过且没洗的碗盘?
……顾放之,总不能,真的,喜欢他,吧?
仔细一想,顾放之口中的“通体澄黄”,可能是指金子,也可能是指他身上的龙袍啊?
虽然,顾放之人挺邪门的,素质也很算了,只是偶尔挺有意思的。
但他和顾放之毕竟是两个大男人……
裴辛面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很精彩,跟在他后方的杨禄海则满头大汗——
顾放之平时一向机灵,怎麽偏偏这个时候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来??
他正準备暗中提醒,被他搂在怀裏那只雪白小狗突然开始仰天狂吠。
顾放之:“……?”
怎麽突然有狗叫?
他循着狗叫声茫然地回头,却看见了裴辛。
……哦豁,正主怎麽来了?
不过已经提前存好了档顾放之也不慌,他擡手和裴辛打了个招呼:“吃了没您吶?”
裴辛:“……”
他看顾放之真是越来越胆肥了。
这会儿其他人也发现了不知道什麽时候出现的裴辛,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脸色吓得煞白,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扑通地跪在地上开始边磕头边求陛下饶命。
顾放之本来还想再多玩一会的,但这会看大家都快吓到返祖了,也不忍心再折磨人,直接读档。
不过话又说回来,裴辛好像也没去其他几部串门的习惯啊,怎麽有事没事就往礼部走一趟?
来监督自己生日宴的进展?
那就要让裴辛失望了。现在的进展属于是画画刚打开ps新建空白画布、写小说刚打开Word新建空白文档的程度。
谁让礼部侍郎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计划说自己有一个新想法呢。
哈哈!
时间顺利回到站哥顾放之开始兜售裴辛周边之前。
杨禄海手裏的狗不再叫,礼部诸位同僚也停止了瑟瑟发抖。阳光落下,安静祥和。
顾放之佯装不经意地回头,惊喜道:“啊,臣就说东边有龙气,原来是陛下来了。”
裴辛:“……”
你感受到的那是龙气吗?那是朕沖天的怨气!
衆人被突然到来的裴辛吓了一跳,匆忙跪地请安。
礼部尚书何让战战兢兢地站在裴辛身侧:“不知陛下前来,臣等有失远迎。”
裴辛道:“无事。”
反正他也就是来看看这活祖宗在做什麽。
顾放之今天应是累了,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困倦且恹恹的气场,连带着发丝都变得没精打采。
但这话裴辛肯定是不能对别人说的。
他用从猎场拎来的那只狗当借口:“朕——”
裴辛其实本来想说的是:朕要把这只狗赏赐给顾放之。
才刚说了一个字,裴辛右眼开始跳灾,左眼也开始跳灾。
他已经开始觉得大事不妙。
要是这狗给顾放之养……
狗是疯狗,人是癫人。
狗不听话的厉害,偏偏妖人又有回溯时间的巫术。
万一狗啃烂咬烂一次东西,顾放之就施展一次巫术……
那最遭罪的是他。
顾放之,绝对不能养这条狗。
但他的话已经说了一半,所有人都在等他下文。
……
一盏茶时间后,觉得自己是傻子的裴辛狼狈不堪地从礼部离开。
礼部衆人目送着裴辛轿辇远去,何让的脸上还充满了迷茫。
他抓住离自己最近的宋景舟:“方才陛下真的来过?真的只是为了让我们仔细瞧瞧他的狗才来的?”
宋景舟:“……是……吧?”
顾放之目光从衆人疑惑不解的面上扫过。
想来是那句“朕的狗,你们看”实在是给所有人心中都造成了深深的疑惑。
但顾放之近来已经对裴辛很熟悉了,知道小皇帝虽然年龄小,却不是什麽喜欢炫耀的人。
他直觉裴辛来礼部是有事。
让他们端详那只狗,应该也只是裴辛“有弟怨弟,无弟怨狗”的说辞。
可到底是为什麽来的礼部?
总不能是突然想他了吧,哈哈。
顾放之被自己幽默笑了。
-
隔天。
终于整理好卷宗的顾放之,再次被何让派出去和宋景舟一起出外勤。
何让对裴辛的生日宴又有了亿点新想法,顾放之则负责实现他的新幻想。
但大体要求还是不变的——东西要够气派,预算要够精简。
顾放之照着其他几位同僚列出来的采买清单找铺子,找到了就开始砍价。
仗着有存档顾放之砍价特别猛,老板报价一吊钱他开口就是一个铜板。
通常这种情况下老板都会以为顾放之是来捣乱的。
但顾放之根本不带怕的,读档后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往上加,直到老板暴怒的眼神转变成“你觉得我像疯子吗”的眼神,顾放之就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这可是给皇上準备的!以后你就可以说你铺子裏的东西是给皇上用的东西!”
“此等殊荣可不是常人能有的,眼光要放长远些,流水不争先后,争的是滔滔不绝。”
“照我说老板你应该再给我们多送些,这可是免费的广告……”
宋景舟在一旁看得十分惊叹:“贤兄,好厉害……”
“这也就是陛下说了采买必须付钱。”顾放之道:“不然我能让他们把东西直接免费送到皇宫裏再给我一吊钱。”
两人转(忽)悠了一下午,总算把生日宴上杂七杂八的东西采买得差不多了。
顾放之擡头看看时间:“我先走了。”
——先生今晚来教裴辛念书,他得在旁边监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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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皇宫。
裴辛正执笔批改奏折。
经过了无数次写好的朱批却因顾放之的妖术消失不见后,裴辛已经摸索出了一套自己的应对方法。
他将奏折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朝臣们上报的琐事。
如税收、农産。
并非不重要,但无需太多回複。
裴辛只批一个字:“阅”
第二种,则是令人心烦的琐事。
如谁和谁闹了矛盾,要他做主。如啰裏啰嗦地关怀他的身体。
再或者像孙太师那样,总说要他找个妃子填充后宫之类的话。
裴辛会批两个字:“不阅”
最后一种,是一定需要批複的。
如边关战况,别国动态,军士彙报。
裴辛通常会拉长批改的时间。
批複奏折的时间越分散,顾放之施展巫术时能留下的就更多。
裴辛的应对方式是写一会,去看看书,或是起来转两圈。
但今日和之前还不一样。
顾放之的巫术施展的特别勤。
裴辛一顿一顿地在书房裏踱步,癫狂的白色小狗在他后面一顿一顿地追着他的长靴啃,偶尔也啃啃掉在地上的宣纸什麽的。
突然杨禄海的声音从门外响起:“陛陛陛陛陛下,秦将军陛陛陛陛陛下,秦将军求见陛下秦将军秦将军求见见见。”
裴辛:“……”
什麽活字乱刷。
他懒得说话,如皮影戏一般擡手,示意秦瑄进来。
顾放之的巫术这会儿停了一阵子,秦瑄大步上前:“末将叩见陛下,问陛下今日安。”
裴辛:“……”
他环顾四周。
癫狂的狗乱飞的宣纸破碎的他。
也不知道秦瑄是哪一只眼睛看到他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