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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那个被我活埋的人 vampire_j/反派二姐 26621 2025-03-15 15:58:09

【第十周?周五】

凌辰南和陆柏舟告别后的这一天一夜左右想了好几圈,理性还是占了上风,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这个念头定得不是那么轻松,所以他一反平时一到周五就焦躁骚扰前台小姐的日常,抱着茶杯凑在窗子边发呆。

高楼看下去 —— 每个路人都小小只的,冬装都是清一色的黑灰黑,光秃秃的树枝也细得很丧气,旧雪被踩得脏兮兮,丑陋地一坨坨堆在路边。

那个有点像白晟,他想,灰色大衣,看着挺高。

哦,正面不像,头发太短了。

嗯?那是这个吗?

不对,没这么胖,这个肩膀也太厚了。

看了一会儿,凌辰南觉得自己有点像在机场望眼欲穿等偶像下飞机的小姑娘,一时间觉得自己有点不忍直视。

时间快到了,凌辰南回到办公桌前装淡定,而白晟果然准时敲门进来了,穿着海军蓝的呢子外套,根本不是他刚才以为的任何一个人。

凌辰南找出熟悉的笑容,打招呼道:“来啦,外面冷不冷。”

白晟鼻子冻得发红,点点头说:“好,好冷呢。” 他低头看看从浅变深色的靴子,说:“啊,都打湿了。”

雪水冻成冰又化开的这一段时间凌辰南最不喜欢,他摔过,当时衣服裤子都打湿弄脏不说,屁股还疼了一周。想到这一段让人脑门发黑的往事,凌辰南对白晟流露出巨大的同情,脱口而出:“脱下来放暖气边上吧。”

白晟“啊?”了一声,迟疑道:“不太好吧。”

凌辰南反问:“有什么不好?”

白晟想了想,跑到窗子边的暖气片脱下鞋子,踩着两只颜色不一样的袜子回来了。

凌辰南憋不住笑了一声,白晟立马脸就红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没!没想过有人会看见!”

凌辰南抿着嘴:“我看出来了。”

白晟把一只脚藏在另一只毛袜子底下,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他们设计上的巨大差异,脚趾头蜷起来,像是也在害羞一样。

凌辰南情不自禁弯了弯嘴角,说:“我没说什么啊,你坐呀。”

白晟鼓着腮帮子,之前清冷苍白的样子都不见了,屋里的暖意让他脸颊微微泛红,嘴唇也湿润起来。他横坐到躺椅上,手撑在身体两边,低着头抬起脚看自己左右两只袜子,没有注意到凌辰南在他头顶打量他。

凌辰南问:“白晟,你相信我吗?”

白晟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吃惊地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莫名道:“相信啊。”

凌辰南在他对面坐下来,说:“你不需要这么快回答,认真想一下,你真的发自内心地相信我吗?就算答案是否定的也没关系。”

他这样说,于是白晟移开目光,微微皱着鼻子想了一会,然后转过脸来,真诚又坦率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相信的,” 白晟说:“最开始是努力想要相信医生,但和现在不一样,我相信医生。”

凌辰南看了他一会儿,笑着说:“谢谢你,我很高兴。”

白晟眼神又闪躲了一下,小声说:“医生……那个……我,我想跟你说……”

凌辰南:“嗯?”

白晟不敢看他:“我想跟你说的,就是……那个,照片,什么的我都取下来了,我……我也没有再,那什么……跟着医生了。”

凌辰南想说当然 —— 不然你要是知道我昨天去了哪儿,可不会这么淡定。

白晟眼珠子转回来,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神色如常,胆子大了点,讨好地保证:“以后都不会了医生,真的。”

真的像小狗一样,凌辰南不合时宜地想。

“知道了,” 他说:“今天其实我还想跟你再聊聊那天发生的事。”

凌辰南简短地复述了一遍半月前的那天,白晟是如何反常的沉默哭泣、又是如何他暴走并险些伤了自己的过程,讲完后问:“这些事你记得多少?我知道你记得一些。”

白晟又开始紧张地咬嘴唇,结巴道:“我不……不记得什么……”

凌辰南打断他,声音却依旧沉静:“白晟,你刚说你信任我的,你忘了吗?”

白晟呼吸急促起来,胸膛一起一伏,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最后说:“我,我记得一些,但我不知道哪些事是真的,我有点分不清,我想自己可能是妄想症。”

凌辰南说:“是什么症状由我来判断,你确定那些不是记忆的片段而是妄想吗?”

白晟沮丧地说:“我……不确定,只是,怎么说呢,可我知道自己不会做那些事的!我没有想做那些事,身体却自己动起来了,像是被别人操控了身体,像是鬼压床一样,不管怎么挣扎,也不能说出声音来,身体不按照自己想的动,说出的话也不是我想说的。”

凌辰南心渐渐下沉,问:“在无法操控身体的时候,是因为什么强烈的情绪让自己失去了理智吗?还是会觉得那完全不是自己。”

白晟点点头:“是的,不,不是那种失去理智的感觉,而是……完全失去了对身体、对一切的控制,我几乎可以看到有另外一个人霸占着我的身体,我被排挤在一个角落里,无法挣脱出来,能看到一些片段,然后我会昏睡过去,然后再醒来……”

凌辰南问:“他有名字吗?那个霸占你身体的人。”

白晟睫毛颤了颤,说:“不会说话的那个……我不知道他什么名字,但另外那个,很容易生气的,他叫蜂鸟。”

凌辰南愣了一下,重复道:“蜂鸟?”

白晟点点头:“他很容易生气,还容易动手,他很喜欢喝红茶,喝很浓的茶,我半夜都睡不着觉……”

凌辰南手脚发凉,但依旧尽力平静地问:“还有呢?”

白晟想了想:“他还喜欢梵高,好几次我从镜子里看他……拿着刀,比划在耳朵边想要割掉,虽然都没有真的下手……” 他情不自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心有余悸地说:“我因为不一定每次都有记忆嘛,所以有时候也分不清是怎么回事,但如果醒来的时候看见家里有新买的向日葵的话,就知道是蜂鸟来过了。”

白晟又断断续续说了一些关于这位“蜂鸟”的细节,凌辰南感到心脏越来越重,连表情控制也忘记,眉头紧锁满脸严肃,导致白晟无意间看他的时候都愣住了。

“医生……” 白晟误解他的冷峻,辩白道:“我知道这听起来都很荒谬,我自己也觉得很荒谬,所以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精神出现了问题……其实,其实我之所以下决心接受治疗也是因为蜂鸟,他……他太不受控了,我不想再伤害别人了。”

“再,” 凌辰南捕捉到这个字,问:“他出现有什么规律吗?”

白晟说:“我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好像是……如果有人怀疑我,不相信我的时候,蜂鸟就会特别特别生气。”

凌辰南回忆了一下,没错 —— 第一次暴走人格出现时是自己质疑当时还名为“沈寅川” 的白晟的真实身份,第二次出现是他质疑沈寅川的存在和对方接近自己的目的。

白晟不确定地抬眼看他,试探地问:“你,你相信我吗医生?我发誓我没有骗你,真的。”

凌辰南点点头,说:“我相信。”

白晟瞳孔放大了一点,似乎有些惊讶,又受到了鼓励,继续说:“那……其实,我之前一直不敢说,就是,那些照片,关于医生的,调查的信息,其实……其实都不是我……”

凌辰南震惊地看他:“是蜂鸟?”

白晟轻轻点头。

回想那些照片的数量和偏执程度 —— 这个人格已经强大健全准确到这种程度了吗?而且……已经可以独立存在这么长的时间了吗?

凌辰南脑中思绪万千。

白晟又颠三倒四地补充了一些他能想起来的、关于其他人格的细节,按照平时的凌辰南,一定会牵起一个线索顺流而上,可他今天忽然意识到—— 这已经不是解决之道。

不,应该是在几十分钟前白晟还未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白晟,我要跟你商量,不,我要建议一件事。”

白晟看他郑重其事的样子,也坐直身子:“嗯嗯。”

凌辰南吸了一口气,说:“我认为你应该有多重人格障碍,体内发育出了性格独立完整的其他人格,是我们常说的人格分裂。这种病症较为罕见,不属于我的业务诊断专长,我没有信心做那个能够最有效帮助你的人,所以我建议……我需要将你转介给别的心理咨询师。”

白晟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脸上满是震惊,张开嘴唇却一个音也没发出来,几秒之后,一大滴泪水就滚落了出来。

凌辰南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 不是第一次见他掉泪,而是第一次见他作为“白晟”哭泣,他惊讶的脸上溢满心碎,无声地释放出大量悲伤。

白晟带着哭腔问:“你不要,你不要我了吗医生,你答应我的,你上周答应我不会不要我的……”

凌辰南用尽全力保持着音调冷静:“完全不是这个意思,我恰恰是为了更好的帮助你,我理解这乍听起来很难接受,但其实在心理咨询的过程中,转介咨询师是很常见的情况……”

白晟根本听不进去,咬着嘴唇低着头,肩膀颤抖。

凌辰南说:“要转介的咨询师我已经有了推荐人选,在国内专业多重人格的咨询师很少,他算是一位,专业知识过硬,诊疗的经验也很丰富,如果你答应,我可以替你询问一下他的意愿。”

白晟开口了,哽咽地说罢“我不答应” 四个字后还是哭。

凌辰南很想安抚他,但作为罪魁祸首又不知如何下手,竟然也无措起来。

他向前凑,手肘搭在膝盖上,温言软语地试图沟通,但不管怎么劝,对方都不愿意,抱着膝盖,一边吸气一边断断续续小声自语:“为什么骗我,根本,根本就没有原谅我,我,我真的知道错了,照片都取下来了,也……也忍着没有再跟着医生了,还是……还是不要我呜……”

凌辰南一时间错觉自己简直坏透了,连忙解释:“真的不是这么一回事,我相信你,正因为相信你,才确定需要更换帮助你的方法……”

闹钟不合时宜地响起来,白晟一听更崩溃了,好像知道自己和凌辰南的咨询关系就此走到尽头,大量的泪水又涌出来。

凌辰南头疼不已,想把闹钟扔出去,但这焦躁的念头只冒出一秒就被打压,只是迅速掐掉了闹钟,继续安慰道:“白晟,你不是说相信我的吗,你也应该要相信我现在跟你说的话,我不是嫌弃你,也不是不想帮助你,我真心希望你好……”

他又好说歹说哄劝了老半天,白晟终于止住了哭,满脸沮丧地窝在椅子里。

冬日的夜来得很快,凌辰南唠叨了半天说得口干舌燥,问:“饿了没,我请你吃饭吧,好久没带你吃饭了。”

白晟咕哝出一句:“最后的晚餐。”

凌辰南哭笑不得地噗了一声,被白晟狠狠瞪了。

睫毛全打湿了,揉成了好几缕,眼睛红得像兔子,一脸“我超生气”的样子,凌辰南看着这样的他,叹了口气,手举到他肩膀上方,却没有像往日那样拍拍他的胳膊,而是摸了摸他的头发。

“吃不吃饭,嗯?” 凌辰南问。

白晟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躲开他的手。

他走到窗子边,背着他弯腰穿鞋,嘴里隐约咕哝道:“骗子,假装温柔的样子,骗我。”

凌辰南苦笑。

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哭饿了,白晟一路都沉默但仍配合地跟着他,郁郁寡欢,连跟警报器赛跑的游戏都不玩了。两人来到诊所楼下的广式粥品店,任凭凌辰南点了好多海鲜相关的菜品,白晟气鼓鼓地坐在对面,打定主意不和他说一个字。

对方个头出挑,长相英俊,皮肤白皙,明摆了一副刚哭过的样子,周围好几桌都频频侧目,来回打量他俩。

凌辰南被几方压力夹攻,招不住了,告饶道:“别生气啦白晟,不吃虾子了吗?很好吃的,一点都不粉。”

白晟盯着他给自己剥虾壳,又笨拙地敲螃蟹背掰螃蟹腿、完全不得要领的样子,终于开口问:“那个,医生,我说另外那个。”

凌辰南连忙丢下被自己扭曲成骨骼清奇的螃蟹,点头答应:“嗯嗯,他怎么了?”

白晟不想看他,盯着他的筷子说:“你说他,很厉害?”

凌辰南又点头:“是的,经验也很丰富,他的老师是行业里研究分裂人格障碍很有名的专家,现在已经退休了,是他的关门弟子。”

白晟还是不高兴,想了会儿又问:“你,和他很熟?”

凌辰南说:“是研究生时期的学长,比我大一届的,但是他大学毕业后先是工作了几年再上的研究生,工作经验比我丰富。”

白晟终于正眼看了他一下,表情似乎松动了少许,凌辰南趁热打铁:“上学的时候他就帮了我很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也是,我明天早上就打电话问问他的意向,他应该会很感兴趣……他也见过你一小面。”

白晟讶异:“什么时……” 随即反应过来:“是上次那个……”

凌辰南点点头,收起笑意认真地说:“我很信任他,你如果愿意信任我,也愿意相信自己的话,我希望你能给我们,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你都跨出了最艰难最重要的一步不是吗?你来找到我,不就是希望我帮你再和这个世界重新联系上吗?这一步,这次我陪你一起走,不好吗?”

白晟又沉默了一会儿,说:“那,那以后你不是我医生了,我还能见到你吗?”

凌辰南秒速答应:“当然,如果陆医生那边确定好了,第一次就诊我也会陪着你去,我会在你同意的前提下给他交代清楚我们过去谈论过的内容以及取得过共识的事。”

白晟却摇了摇头:“我是说……那之外,就是,治疗之外的时间,就……像现在这样。”

凌辰南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微微错愕了片刻,然后缓慢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白晟问:“那我可以叫你名字吗?”

凌辰南又是一愣:“当然了,你一直都可以叫我名字。”

白晟又急切地问:“真的吗?那以后就不用局限在周五了……”

凌辰南实话道:“我们有规定,咨询治疗结束之后,也要在一定时间内和客人保持距离,但你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都不要怕麻烦我。”

白晟好像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左右想了半天,终于慢吞吞地捡起剥好的虾肉一个个吃掉了,久到凌辰南都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好吧。”

【第十周?周末】

怕白晟反悔,凌辰南周六一大早就把陆柏舟闹起来,被挂了两次电话又被飚了一系列脏话后,他好不容易得空说明了意图,结果对方大吼了一声:“你有病吧!” 第三次摔了电话。

凌辰南淡定地把手机放一边,照常出门跑步,回家路上顺便还买了一盆绿汪汪的不知道什么叶子植物。刚开始做早饭,陆柏舟电话就回过来了—— 虽然依旧暴躁,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他的低气压,但似乎终于缓过劲来了。

“凌辰南,你知道我昨天几点睡的吗?” 陆柏舟带着一点沙哑的鼻音,背景是一声清脆的打火机声。

凌辰南毫不在意,悠哉地把装了小半杯热牛奶的杯子伸到咖啡机下面:“哟,都叫上全名儿啦学长,少抽点烟吧你。”

陆柏舟说:“放心,一定是先和你同归于尽我才能安心死于尼古丁。”

凌辰南乐了:“看不出您是这么纯粹的浪漫主义者。”

闲扯了两句后,凌辰南问:“刚早上跟你说的,怎么样?考虑一下吗?”

陆柏舟说:“不是不想接,我工作太忙了,哪有时间接私活。”

凌辰南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清了清嗓子开始一二三四地给他摆道理:“第一,我之所以选择转介咨询师,不都是听从了你的建议吗,你不能挖坑不埋、有锅不背、放着不管啊。第二,你看啊,这虽然是额外的工作量,但毕竟只是一个病人,一周只要一个小时,而且收入比较高,正好弥补你正职……”

陆柏舟听到第三点的时候就受不了了:“行了行了,你这是当妈的第一天送小孩儿来幼儿园吧!”

凌辰南严谨地反驳:“不不,那是下周才开学,还没正式注册呢,正在跟班主任老师沟通。”

陆柏舟早上吵不过他,说了一会儿又困了,打着哈欠说:“行,下周带他来聊一下吧,我继续睡了。”

坐在沙发上喝光了咖啡,凌辰南捏着手机看了半天,还是给白晟简讯发了约定的时间地点。对方没有自己的私人手机号,不久后回复了个:医生?

凌辰南笑了笑,好像看见对方在眼前,茫茫然叫医生的样子。

凌辰南:是我。

白晟:哦哦!

凌辰南:刚才和陆医生沟通了一下,他希望你下周跟他见一面聊一下,我带你过去好吗?

过了一小会儿,白晟回复:好。

凌辰南手一抖差点就要发个“乖” 过去,忍住了,说:好的,好时候联系。

凌辰南还是有点唏嘘 —— 已经治疗了两个半月,双方都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情感投射和反射,下一步本来应该是要试图打破对方这种跟踪和反跟踪、不信任和不被信任的心理怪圈和病态逻辑,从而帮助他建立起崭新而健康的社交关系的,没有想到竟然是多重人格的病症,完全颠覆了之前的治疗轨迹。

手机又响了一声,白晟发来消息:那个医生……你忙不忙?

凌辰南回:不忙,怎么了?

白晟:我想拜托你个事……

凌辰南:你说。

白晟:我……回不了家了,没带钥匙,被关在外面了。

凌辰南:……

凌辰南:怎么回事?

不到半个小时后,凌辰南驱车到达白晟家楼下。

他心里说实话对这个地方还是有些微妙的不舒服,毕竟上次离开这的情境实在不算美好,他虽然胆子大,接受度高,但毕竟还是被挠出了血。然而刚和白晟通了电话 —— 对方语气软软,又稍微有点结巴,和往日别无二致。想到他没钱又不敢跟别人说话的可怜样,凌辰南反应过来前已经坐进了驾驶座。

下了车,坐在公寓底楼小板凳上的白晟远远看见他,一下就蹦起来了。

“医生医生!” 白晟叫他,一边快速走过来,凌辰南想起老家原来总会迎在门口摇尾巴的小白狗。

凌辰南冲他笑笑:“不是说要叫名字的吗?”

白晟“唔” 了一下,犹豫地说:“凌……凌先生。”

凌辰南哈哈大笑:“吓死我了,你好白先生。”

白晟有点不好意思,说:“又麻烦你了。”

凌辰南打量他,问:“你怎么穿这么少?”

白晟动了动肩膀:“我只是,想下楼买个东西,结果钱包和钥匙都放在另外个外套里……我想,想给开锁公司打电话,但是……”

“你说贴在单元楼道里的那种小广告吗?” 凌辰南失笑,吓唬他说:“万一来一群壮汉绑了你卖掉怎么办?”

“医生!” 白晟提高音量抗议:“ 你怎么!”

凌辰南卸下了医生的身份一时间不能适应,把对方当皮糙肉厚的陆柏舟了,摆摆手说:“不会的不会的,最多卖掉你家冰箱电视。”

白晟鼓起腮帮子瞪着他。

凌辰南嘴角一直带着笑,白晟腮帮子漏了气。

凌辰南往回走,说:“上车里坐着吧,外面冷,网上查一下有没有靠谱的开锁公司。”

坐回到车里面,白晟习惯性地蜷在副驾驶,凌辰南觉得很神奇,对方身高腿长,是怎么蜷得住的?

他看见白晟搭在膝盖的手指节发红,于是伸出手覆盖在上面,皱了下眉:“这么凉?”

然后顺手扭开了暖气。

很快找到一家附近的开锁公司,凌辰南一边打电话一边瞄了白晟一眼,发现对方把手攥在一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他有点纳闷儿,但电话通了。

凌辰南:“喂,诶你好……”

挂掉电话后,凌辰南说:“十五分钟,我们就在这等吧。”

白晟点点头。

凌辰南也点点头。

车内沉默起来,一时间气氛微微尴尬。

“医生你……” “你本来……”

两人忽然同时开口,话语声撞在一起,凌辰南说:“你先说。”

白晟盯着车头的收费杆,小声说:“没……没什么,我只是想问你,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凌辰南说:“我在吃早饭呢,三明治,面包烤一下,放火腿片,抹上黄油,和……老干妈。”

白晟睁大眼睛回头看他,他笑起来:“好吃的,老干妈加黄油是神来一笔,这个秘方我一般人不告诉。”

白晟抿了抿嘴,说:“听起来很好吃呢。”

凌辰南问:“你呢,你早上吃的什么?”

白晟说:“我,买了冷冻的水饺,但是发现没有醋,也没有香油,也……也没有老干妈,才出来的……结果被锁在了外面。”

凌辰南看他沮丧的样子,逗他:“你倒是说说看你家里有什么?”

白晟飞快说:“有盐!才买的,因为,因为医生让我自己做饭,外卖不健康。”

凌辰南愣了愣,没有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却被如此认真的执行,心中涌起一些微妙的成就感。

“在哪买?” 凌辰南问。

白晟不明所以,竖起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对街的门面。

凌辰南忽然拉开车门,急匆匆地说:“走走走,带你血拼小卖部,赶在开锁的来之前回来。”

白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迟钝了两秒才也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跟上,凌辰南不嫌事儿大,叫起来:“快快快,还有八分钟啦!”

白晟:“!”

他住的地方有点偏,道路两头都看不到车,凌辰南故意跑快了点,在马路中央回头催他。

白晟吓了一跳,赶紧左右看有没有车,冲过来把他推到马路对面,责怪道:“医生!你!太危险了!”

凌辰南不以为意,拉着他胳膊冲进小卖部,喊:“醋醋醋在哪?”

“呃啊啊……” 白晟也跟着手忙脚乱:“这,这边。”

凌辰南两步绕过去抱起一瓶,又问:“油呢?哎哎,香油在那你去拿一瓶,啊酱油也在那,下面下面,不是,你刚才站的那儿!”

白晟被他指挥得晕头转向,跟打仗似的,都没看清自己拿了什么东西,抱了一怀五花八门的,又被推推搡搡地往收银台走。

凌辰南持续叫嚷:“三分钟了!还有三分钟!”

收银员完全不能体会他俩在急啥,慢条斯理地扫条形码,还悠悠地介绍起了集点券的优惠活动。

凌辰南说:“您看不出我们赶时间吗?关乎到公民生命财产安全的。”

收银员不为所动:“所以您要点券吗?”

凌辰南服了,老实说:“要。”

白晟在旁边笑出声音,凌辰南一回头他又马上装没事。

两人瓶瓶罐罐叮当响地走回白晟家楼下,空地上还是只停着凌辰南一辆车,他装模作样地看手表,说:“差评差评。”

白晟快要抿不住嘴。

五分钟之后,开锁的来了,打了招呼上了楼。他俩被指示看别的方向,结果转过头去不到三十秒来人就开了锁,凌辰南暗自想以后千万不能得罪开锁的。

给了钱进了屋后,凌辰南帮白晟把买来的东西提进厨房 —— 上次来的时候还是样板间一样的流理台,如今看着是稍微有烟火气了一些,他接过白晟给他倒的水,喝了几口,眼珠子东转西看,再想不出什么多留的理由,把杯子放下说:“那……我先回去了。”

白晟本来还在屋里打转,把油盐酱醋归位摆放,听他这么一说就停了下来,有点诧异,又好像被戳破了什么快乐的小泡泡。

他理解地点点头,说:“哦,好的,下……下周见医生。”

凌辰南点点头,走出厨房的时候看到正对着的卧室门 —— 只不过今天是合上的。

对方之前是说墙上的东西已经都撤下来了,但满眼密密麻麻自己照片行程的景象叫凌辰南实在太过印象深刻,仿佛透过门还能看见一般。

他心里犹豫,但脚上没停,也没有推开那扇门查证,只是同白晟好好道别,独自开车回了家。

【第十一周?周三】

陆柏舟的办公室自然在城北监狱里头,当然是万万不能用来和白晟的会面的,好在离那不远就是他的家 —— 一层半的LOFT,底楼客厅连开放性厨房,带一个小书房,基本就是个工作室,几人约定在他休息的周三上午见面。

于是一大早凌辰南就开车到白晟家楼下接人 —— 他家离凌辰南诊所不远,跟陆柏舟家却是城市的两个对角线,要是走路恐怕要从头天夜里开始走,被凌辰南一票否决。

路上有些堵,凌辰南晚于约定时间五分钟才到,可楼下还没有白晟的身影,又等了一会儿,他打开车门想透透气,被一阵妖风给吹精神了,站在空地上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每天在同学楼下等他一起上学的场景。

刚钻回车里,凌辰南正犹豫着要不要给白晟挂电话的时候那人就出现在了楼道口。

雪化了,街上很冷,白晟裹得像个粽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来。他袖子又厚又长,露出几跟半截的手指头冲他摆了摆,慢吞吞地走过来拉开车门。

“医生……” 白晟声音依稀比往日更软了,带着点鼻音,瓮声瓮气的。

凌辰南侧头看他,微笑:“早上好。”

他“嗯嗯” 地点了点头,又努力撑大眼皮看他:“医生早。”

凌辰南觉得他这样子好笑,逗说:“谁?”

白晟茫然地:“嗯?”

凌辰南:“我不是凌先生吗?”

白晟睡意朦胧,迟钝地老实重复:“凌……凌先生早上好。”

凌辰南问:“你一般晚上几点睡?”

白晟眼睛又眯起来:“今……今天早上四点半睡的。”

凌辰南无奈:“那不就是三个小时之前吗?”

白晟咕哝着:“晚上太黑,睡不着,困……好困……谢谢医生。” 随后他就像网上那种睁不开眼的猫崽,侧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凌辰南看了他两眼,扒拉他说:“外套脱了,车里有暖气,等会下车该冷了。”

白晟被他摆来摆去的不高兴了,又叫道:“医生!”

凌辰南对他的撒娇不为所动,继续把他推得左摇右摆:“哎哟哟,吓死我了,快着点,迟到了。”

白晟没办法,打起精神把外套脱掉,手往大围巾底下一塞,又昏过去。

平时被人靠近就一溜烟跑掉的呢。

丧失警惕的小动物,凌辰南心里想。

车程一个小时之后,白晟醒了,先是侧歪在椅背上盯了他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我,我睡了多久啦?”

凌辰南面无表情凝视前路:“睡了大半天了,怎么叫都不醒,人陆医生还上班呢,我们就把预约取消了,现在在往回走。”

白晟“啊!” 地一声坐直身体,左右看了半天,慌了神,结果恰逢交通广播报时,才戳穿了凌辰南的瞎话。

“医生!” 白晟进一步抗议。

凌辰南假装一本正直,转移话题道:“喝水吗?车门上有,快到了。”

白晟瞬间忘记指责他,点头说谢谢,抱着水瓶捂了一会儿,而后扭开瓶盖慢慢喝起来。喝了几口后,他又把瓶子捏得喀拉喀拉响。

凌辰南余光瞄他:“怎么了,紧张?”

白晟沮丧地说:“早知道晚点醒了。”

凌辰南笑了声,说:“什么态度!你这是一个优秀副驾驶该说的话吗?不陪聊也就算了,还拼命释放瞌睡。”

白晟当真了,十分自责:“每次都麻烦医生,医生难得休假……都怪我太没用了,连车都不敢自己坐,离了医生也睡不着,以后,我一定可以克服更多困难的!”

凌辰南想到他每次来诊所在躺椅上昏昏欲睡的样子,好笑道:“感情你以前是花钱来睡觉的是吧?”

未等白晟回应,GPS的女声就提示到达目的地,白晟一下又坐得笔直,目不斜视地盯着挡风玻璃。

凌辰南说:“穿衣服。” 他穿上衣服。凌辰南说:“解开安全带。” 他解开安全带。凌辰南提高音量:“下车啦!” 白晟终于反应过来,拉开车门走出去。

两人又是瞬间被冻精神。

按开门铃上了楼后,陆柏舟一身休闲服来开了门,手里端着一杯颜色极深的咖啡,闻着都苦,打招呼道:“哟,学弟,你好啊小白。”

凌辰南啧他:“别跟叫狗似的。”

陆柏舟没正行,改口道:“你好啊人类小白。”

凌辰南决定不给这人一丝存在感。

白晟半躲在凌辰南后头,小声说:“你好。”

凌辰南进了屋,熟门熟路地去找出杯子给自己倒水,回头看白晟还拿着车里带上来的瓶子,于是就没问他。

陆柏舟也和他闲聊了几句 —— 都是陆柏舟在说,他点头摇头。随后陆柏舟说:“我先和你家医生唠两句,你先坐。”

白晟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坐了半张椅子。

凌辰南跟着陆柏舟进了他书房,关上门,一边吹杯子上冒起的热气,一边解释:“他没法坐公交车或计程车,跟人挨得太近了,他不舒服……呃……至少这个人格不舒服。”

“瞧你惯的,” 陆柏舟说:“是跟其他人相处不舒服吧,跟你倒是挺亲的。”

凌辰南:“跟我熟悉嘛。”

陆柏舟笑了声:“不过认识俩月而已。”

凌辰南说:“我认识他两个月,他认识我半年。”

陆柏舟一时没绕过来,想了一会儿反应出来:“我靠,真的呀?真是他跟踪你?”

凌辰南皱眉瞪他:“你可是小点儿声。”

陆柏舟一脸匪夷所思:“那你还带着他满街跑,你胆儿也忒大了。”

“干咱们这个工作的要是都不理解病人,不去积极帮助病人,他门还能指望谁呢?” 凌辰南说:“不过……他说拍照片跟踪我的人是另外个人格,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叫蜂鸟的。我事后回忆了一下,那些照片和行程归纳得特别井井有条,逻辑和线索都特别一板一眼,不像是外面那个搞艺术创作的手笔,不过吧……有些事儿还是对不上,反正该交代的我都跟你说过了,接下来就由你来判断了,而且之后……你一旦开始诊疗,我也就不方便探听细节了。”

陆柏舟还没想放过之前的话题,说:“你知道人在不同人格之下有可能连体格和体能都有差距吗?别看他现在文文弱弱的样子,换做其他人格不一定收拾不了你,你小心把自己给浪没了。”

凌辰南没告诉对方自己二度被蜂鸟袭击的往事,只点点头,模棱两可地说:“我知道。”

陆柏舟叹了口气,挥手道:“下去吧,传下一位。”

凌辰南白了他一眼,走出书房,见白晟还老老实实地坐在原位,塑料瓶的包装纸都被撕没了,不由得放软声音:“白晟?过来。”

白晟听话地站起向他走来,凌辰南带他进屋坐好,轻拍拍他手臂,带上门出去了。

他们会聊什么呢?凌辰南忍不住想。

肯定还是简单的互相了解吧,从自己这里听了再多,学长也会按照步调进行接触再自主判断。

白晟会不会跟学长一起不自在呢,把他们关在一个小屋子他会不会难受呢?

蜂鸟是真实存在的人格吗?他的行为是完全不受控的吗?学长会和自己得出一样的诊断结果吗?

凌辰南回到客厅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终于还是淡定下来,坐在沙发上刷手机。回了半个小时邮件后,再看了会新闻,凌辰南又觉得饿了,开始在厨房翻箱倒柜,终于找出半盒玉米麦片,就着冰牛奶坐回到沙发边。

好冰……凌辰南皱眉,现在想热也晚了,玉米片们很不给面子地化成软塌塌的一堆。

书房的门这时开了,凌辰南含着勺子转头,跟陆柏舟大眼对小眼。

陆柏舟瘫着脸:“您就当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

凌辰南吐出勺子:“不客气不客气。”

陆柏舟依旧把着门:“不是,你怎么还在我家?”

凌辰南乐了:“学长,您平时这话没少说吧。”

陆柏舟听懂了,咬牙切齿:“当着外人的面我不想揍你。”

被提及的“外人” 也走了出来,来回看了看他俩,叫到:“医生。”

两人同时回头。

陆柏舟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才是医生,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知道吗?”

凌辰南把他扒拉开:“别听他瞎胡说,怎么样,结束了吗?”

白晟点点头。

凌辰南:“回家吗?”

白晟想了想,点点头。

陆柏舟怪叫起来:“不是吧,包接送呐?学弟送我去上班吗?”

凌辰南拿起白晟外套递给他,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陆医生再见!碗我就不洗了!”

再次走出室外,太阳已经很高了,金橙橙的,照在颜色简单一片灰白的街道上,也别有一番诗情画意。凌辰南伸了个懒腰,说:“吃了半碗冷麦片,更饿了。”

白晟连忙说:“我我我!”

凌辰南:“曲项向天歌……”

白晟着急道:“我请医生吃饭!”

凌辰南开玩笑道:“别想一顿青椒炒肉打发我不给车费。”

白晟:“给给给……”

凌辰南笑起来:“你这也算重要的话说三遍吗?”

白晟抿起嘴巴,组织了下语言又开口:“求你啦医生,请你吃饭吧。”

“没听过求着请别人吃饭的,” 凌辰南笑得眯起了眼:“这还真是勉强人的要求啊,好吧好吧。”

白晟高兴起来,主动跑到副驾座边,但是拉不开车门,回头期盼地望着他。

那眼神……凌辰南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感觉,顿了两秒才按了下车钥匙。

他随后坐进驾驶座,点着火,等发动机热起来。

白晟在座位上动来动去,凌辰南问:“刚才和陆医生聊得还顺利吗?”

白晟回头看他,点点头说:“没聊太深入的,都挺轻松的,随便聊了聊。”

凌辰南点点头,白晟又说:“陆医生他,人很好……很好亲近,虽然,有时候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这点跟,跟医生很像。”

凌辰南失笑:“那我要反省了。”

白晟眼巴巴地看着他,问:“医生和陆医生关系很好吗?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

凌辰南瘪了下着嘴扬起眉毛点点头:“还成吧。”

“哦哦,” 白晟收回目光:“我……我也想……”

他声音太小,凌辰南没听清,问:“嗯?”

白晟说:“我不想叫医生医生了。”

凌辰南乐了下:“绕口令呐?不是早就说不用叫了吗。”

白晟郁闷地说:“我不知道该叫什么,叫凌先生太奇怪了,全名好像又有点不礼貌。”

凌辰南:“白晟不也是全名吗?”

白晟还是不满意:“我那是,两个字啊!” 他苦思一阵,问:“你妈妈叫你什么啊?”

凌辰南说:“哦,我知道了,想叫我南南是吧,我是不会同意的。”

白晟小声噗嗤,然后大着胆子:“南,南南……”

凌辰南绷着脸:“你叫吧,我是不会答应的。”

白晟觉得有趣,又叫:“南南。”

凌辰南持续无表情:“我是有尊严的。”

白晟清了清嗓子,口齿清晰地叫:“南南!”

凌辰南依旧绷着脸,却脆声应道:“诶!”

“哈哈!” 白晟笑出声了,凌辰南扭头看他,他也没有收起笑容。

从没见过这样的白晟,眼睛在笑,凌辰南想,好像比平时还好看。

这可糟糕了,他暗自想。

【第十一周·周三·续】

虽然闹了一阵,但白晟很快还是老老实实地叫回了凌先生。凌辰南心里想着别的事儿,白晟和他说了几次话他都随口答应。

自己太大意了,凌辰南想,太危险了。

见他冷淡下来,白晟也收起高兴、不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他神色如常地埋头继续抠瓶子玩儿。

一路无言地来了吃饭的地方,时间稍早,午休的上班族尚未涌入,两人选了个靠窗的座位面对面发呆。

白晟看了他一会儿,好像想问什么,琢磨了半天,没头没尾地说:“这家隔壁是个花店。”

凌辰南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茫然道:“嗯?”

白晟接着说:“一楼是花店,老板人很……有趣。就算你不是买花送人而是给自己买花,他也会依据对你的印象帮你包装呢。哦,有时候,有些花在运输的时候断掉,没法卖了,他还会免费送人。然后……嗯,收银台后面有个梯子,老板住在上面的隔层,是挑高做的一张大床,也能储物,一个壁挂电视,还有不少电影碟片,你可以跟老板借碟片。”

凌辰南眨了眨眼睛,明白了:“你设计的?”

白晟点点头。

凌辰南朝窗外看看,隐约能见花店窗子外面摆了一个木头桌,上面摆着不少时鲜的花和小盆栽:“等会儿去逛逛。”

白晟有点犹豫,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面见过去的熟人,凌辰南说:“我说我去看看,没说要带你。”

见他又开始开玩笑,白晟在座位上动了动,重新开心起来,所有表情都写在眼睛里,凌辰南着他若有所思。

两人落座点餐不久之后整个餐厅就坐满了,生意很好,凌辰南抿着苦荞茶放空,最口问:“和陆医生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吗?”

白晟坐得端端正正,像小学生回答问题:“陆医生说了,下周刚好在城里有事,就约在我家不远的地方,这样我就可以走着去了。”

“啊……那挺好的。” 凌辰南有点没料到这个答案,拉回视线看他,心里同时微妙地失落了一把,可很快又暗自觉得好笑 —— 到底是白晟依赖他,还是他依赖白晟呢。

“挺好的,” 他又重复了一次:“我之前就觉得你俩应该合得来,你看,其实每一步迈出去过后,回头看是不是都挺容易的。”

他本来想就“人与人之间建立信任不需要以那么极端的方式奠基” 发表一番言论,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对方的咨询师了,也没立场再通过他亦或陆柏舟窥探他的病情,把话吞了回去。

挺好的,凌辰南又在心里跟自己说了一遍,在情绪失控关系越界之前妥善处理。挺好的,毕竟太多暧昧和试探他快要收拾不住了。

病人的亲昵无可指摘,自己呢?自己的过度反应又算什么。

这么一来,他想,以后也就没什么理由再见面了。

这顿饭于凌辰南来说忽然沉重了起来。

他无意识板着脸,看一道道香味扑鼻的菜端上来,漠然地像在看节拍器左右摇晃。白晟毫无所查,依旧模样周正吃相养眼地专心夹菜,时不时眼睛追着窗子外路过的人看一看,不知道是不是期盼能看见自己曾经合作过的那位花店老板。

饭菜的量点得正好,外面又有人排队,两人吃得很快,半小时后凌辰南就放下了筷子,问:“下午送你去哪?”

白晟也吃好了,摇摇头说:“我……我没事了下午,医……凌先生下午去哪呀?”

凌辰南说:“买点东西回家看我妈。”

白晟“哦” 了一声,意识到这不是一个自己可以尾随的活动,点点头说:“那你去忙吧,我这边不远,可以走回家的。”

凌辰南“嗯” 了一声,习惯性地就要说出“下周见”,忽然反应过来,说:“那,你自己多加小心,以后……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

白晟点头答应了,正低头翻钱包呢,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吃惊地抬起头,顺便换成了懊悔的表情,不知道是后悔自己说不用送,还是根本后悔答应跟陆柏舟看诊了。但凌辰南不再看他,站起身来缓缓穿外套,一边说:“那我先走了?保重。”

白晟没有回他,也没有站起来,凌辰南等了半天也没动静,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发现对方跟见鬼似的,盯着自己手机屏幕 —— 虽然是静音,但屏幕一亮一亮地闪着来电显示。

凌辰南从没见过谁给白晟打电话 —— 那手机膜也没贴壳也没有,新得就像没用过,他又凑近看了看,来电的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

凌辰南纳闷道:“你不接吗……” 随后他反应过来,睁大眼睛:“不会是那个吧……”

像是有什么萃取的毒液涂在屏幕表面一样,白晟就盯着电话看,不敢伸手摸他,呼吸急促起来。

他还没有在公共场合情绪激动失控过,凌辰南飞快扫了一眼餐厅内外满满的人,当机立断一把拿过手机。

凌辰南滑开屏幕:“喂?”

没人说话。

凌辰南又问:“你找谁?”

餐厅背景太吵,凌辰南堵住左耳试图屏蔽杂音,但对方依旧沉默不语,半晌后挂断了。

凌辰南愣了一下,假装平静地把电话递回去说:“谁啊,打错了吧。”

白晟皱着眉头,眼睛里的惊惧倾泻而出,胸口起伏不定,不肯伸手接手机。

凌辰南衣服都穿好了,不远处等着要就坐的一桌不停看过来,奇怪他们怎么还不走。他小声劝道:“不想接骚扰电话就拉黑吧,设置个陌生人来电屏蔽什么的。”

不知道对方听进去没有,服务员却已经过来问了:“先生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凌辰南连连摆手:“不用,我们这就走了。”

他朝白晟伸出手,试着放在他手臂上,对方被挨到后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他脸又放下心来。凌辰南:“我们先出去吧?”

白晟老半天才迟钝地点了点头,被他一只胳膊一只胳膊地穿好袖子,裹上围巾,拉着手腕走出周围道道好奇的目光。

走到大街上,凌辰南把他推到角落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 白晟这样子有点不妙,上次他良久不语开始哭后走向很不受控。

凌辰南:“白晟,白晟?”

对方睫毛动了动,眼神一片空白地看着他。

凌辰南:“认识我是谁吗?”

对方眼珠转开了,他接着说:“我是凌辰南,我们刚吃完饭,这旁边的花店是你设计的,现在你准备回家了。”

白晟眨了眨眼,动了动嘴唇,终于发出声音:“医生,你要走了吗?”

又叫回原来的称呼,但凌辰南听他说话就放心了 —— 还是白晟:“我,对啊,我现在要去买东西。”

白晟瘪起嘴巴:“我,你能不能,你能不能带上我啊……”

凌辰南犹豫道:“商场人很多的,你想去吗?”

白晟摇摇头,行动却完全相反,默默拉住他外套的一角。

他一黏人凌辰南就特没招,试着说:“那……那我陪你回家?你到家了我再走?”

白晟不说话。

凌辰南妥协道:“不然……你要跟我去买东西也行啊……”

白晟低头想了半天,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终于松开他说:“算了,没,没关系的。”

凌辰南:“不麻烦的,真的。”

白晟抬起头:“不是,因为,不能老是依赖医生,以后还是,还是要自己一个人,所以还是早点习惯比较好。”

凌辰南愣住了 ——是自己搞错了 —— 对方虽然有些社交上的障碍和心理阴影,但并不代表他智商情商有任何缺陷,相反,他很聪明,也很敏锐,所以自己每次退缩下要保持距离的时候他都察觉到了吗?

白晟继续说 —— 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自己:“虽然最喜欢医生了,但还是不能一直麻烦别人。”

凌辰南有点说不出话,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地说:“你会有这种感觉是很正常、很常见的,客人对被咨询人产生情感投射和心理依赖,并把对方当做自己生活中一个重要的人,这在心理学里叫做移情反应,这种情绪在咨询关系结束后的一段时间里就会消失了。”

白晟摇摇头,不同意,但也不争辩。

凌辰南又动摇起来,同时更加厌弃自己的动摇,但劝人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后退了一步,和白晟隔着两个手臂的距离。

凌辰南说:“那我走了。”

白晟点点头:“医生再见。”

【第十一周·周三·夜】

接到陌生来电后的白晟状态看着不大好,但既然自己已经做出决定,对方也这么说了,凌辰南还是留下白晟独自离开。他心不在焉地买了些鱼肝油、钙片和大蒜素,回到父母家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三瓶鱼油。

暗自无语了一下,凌辰南淡定地递给自家妈妈说:“活动,买二送一。”

陆柏舟说的没错,他想,自己真像是第一天送小孩儿上学的家长,觉得对方生活不能自理,然后满街都是坏人,一直脑补各种惨案。

就这么东想西想地到了夜里,凌辰南陪老人家遛狗散步回来,平躺在床上举着手机刷微博。

正犯困的时候,忽然一个电话进来,凌辰南手一抖,电话直接砸脸上。

“嘶——哎哟!” 凌辰南鼻梁中弹眼冒金星,生理泪水一下冒出来了。他站起身闭着眼捏着鼻梁骨,在被子里一顿乱翻,半天才找出手机划开。

“喂?” 凌辰南呲着牙说。

“凌辰南?” 对方说。

凌辰南有点奇怪:“是我,” 对方声音有点耳熟,他把手机拿下来透着泪花看 —— 写着白晟两个大字。

凌辰南满头问号和惊叹号。

“白……白晟?” 他不确定地问 —— 对方还从没叫过他全名,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怪。

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说:“好久不见了。”

凌辰南莫名其妙:“不是上午才……” 可对方打断了他:“你平时就这模样?穿的这是什么。”

凌辰南初一下没听懂,忽然反应过来,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印着动漫人物头像的大T恤,那种久违的从脚底到后背一路麻到头皮的感觉又回来了,对方又轻轻笑了一声:“那是什么,你初中的睡衣吗?”

凌辰南站在老家卧室里,浑身僵硬,他抬起头在天花板和柜子上打量 —— 监视镜头?在这里?不可能吧!

他竭力控制呼吸,平静地说:“不是初中,是高中。”

电话那边又笑了:“你瞎转什么呢,看外面。”

凌辰南扑到床头的大窗子上往下看—— 他家住在二楼,楼前的景色一览无余 —— 路边摊贩都收走了,冷清的路面中央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背着光拿着手机冲他抬起头。

他脸上挂着凌辰南从没见过的笑容,锋利又邪气,他说:“下来见一面吧凌医生,前几次都没好好做过自我介绍。”

凌辰南站在窗边举着手机俯视着他,他也毫无畏惧地回视过来,然后他举起手,冲他勾了勾。

凌辰南随手裹了一个厚外套,穿着睡裤踩着棉鞋就下楼了,对方看他从楼道里出来,抿着嘴唇皱了皱眉,似乎对他这一身混搭很不满。

反之 —— 凌辰南观察到白晟一改往日只露出眼睛的大粽子打扮,敞着长到小腿的毛呢外套,里面搭着一件看起来也不怎么厚的菱格毛衣,露出修长的脖颈,一副不怕冷的样子。

凌辰南试探地叫:“蜂鸟?”

“哦?看来凌先生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嘛。” 蜂鸟满意地弯起嘴角。

同样一张脸,同样一张嘴,叫出口的“凌先生” 三个字怎么能差别这么大呢?

凌辰南又向前走了两步想要近距离观察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场改变,还是因为不再微微驼背显得更加挺拔,总之对方气势惊人压迫感十足。

凌辰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蜂鸟像是听了什么可笑的事:“哈?你有什么我是不知道的吗?”

凌辰南忽然想起白晟说跟踪他的人是蜂鸟,又想起上次被他扑到在地板上的事,情不自禁警惕地后退了半步。

蜂鸟长腿一迈就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大大缩短:“怎么了?凌医生不会是怕我吧,怎么了,那家伙跟你说什么了?不会是说……是我在打医生主意、在跟踪医生吧?” 他眯起眼:“说中了?”

“哈!” 蜂鸟冷笑一声别开头,往日乖巧畏缩的脸庞如今带着厌世的冷感,他声音也比平生稍微高亢一些,盛气凌人地说:“开玩笑!我?会跟着你?”

凌辰南板起脸 —— 怎么了!不就是穿了条南方公园的睡裤和紫色的棉鞋吗?用得着这么嫌弃吗?

蜂鸟耸起肩膀,故意结结巴巴地模仿:“我,我我最喜欢医生了,切!没出息的样子,看着就烦!暗恋跟踪别人那么久,连约个见面都不敢,还得求我来帮他。” 他又上前半步,捏住凌辰南的下巴:“那就让我来好好看看这位凌医生。”

凌辰南神色冷峻,一把拍开他的手,啪地一声在冬夜的街道尤其响亮,蜂鸟脸沉下来了。

凌辰南手抵着他肩窝将他推开一点:“你说什么?你帮他约的,你说来诊所的时候?”

蜂鸟勾了勾嘴角:“对啊,我比那家伙还要早一点见到你呢凌医生,” 他忽然收起笑容,垂下眼睛,小声说:“医生,你好,我,我曾经有一个恋人。” 然后他抬起脸凑到凌辰南面前,问:“怎么样,医生,我装他还很像吧?”

凌辰南无法控制地瞳孔微微放大 —— 第一次来诊所的那个,气质病态阴郁的、有些许强迫症的,不是假装成沈寅川的白晟,而是假装成白晟的蜂鸟!

“医生,” 蜂鸟微微侧过下巴,指着脖子说:“这里,很疼呢,你下手也太重了吧。”

凌辰南眼睛睁大,快速抬手来挡,但是蜂鸟动作更快,一手卡住他脖子一手捏住他手腕,将他狠狠撞到水泥墙上。

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欢推人后脑勺撞墙!凌辰南火冒三丈,用空闲的手一把握住对方手腕用力向外一撇,蜂鸟立马面容扭曲地扭下肩膀,他还想挣扎,凌辰南又加大力量使他痛得叫出来,骂道:“凌辰南!你他妈的放手!”

凌辰南手指捏住他耳朵揪了揪:“说脏话,嗯?”

蜂鸟气得眼睛喷火,但手肘被掰成一个扭曲的姿势一动就疼,咬牙切齿地说:“凌辰南,我警告你!”

凌辰南:“哦,不叫医生啦,这就对了,只有白晟能叫,知道吗?”

他双手一推松开他,蜂鸟晃了两步才站稳,关节依旧发麻,危险地虚着眼睛:“你他妈找死吗?”

凌辰南一听脏话又要收拾他,蜂鸟立马大叫道:“喂!”

凌辰南:“你小点声儿,这一片儿都老年人,大家都睡了。”

蜂鸟表情可算是匪夷所思,丰富地变化了好几次,终于放弃揉胳膊,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说:“算了,别的就不说了,你回去叫你那个医生朋友别管我们了,我会亲自打电话取消预约的,你只需要负责让他之后别再来烦白晟。”

凌辰南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眼看着他顶着那张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脸,说出令人手脚冰凉的可怕宣言:“想要让我消失的人,通通都会消失。”

凌辰南问:“比如沈寅川?”

蜂鸟眉心下沉,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那个垃圾,不要让我听到他的全名。也不知道白晟看上他什么了,坐两年牢,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凌辰南忽然发现蜂鸟虽然戾气很重,但似乎异常坦诚,平日里和白晟无法触及的聊天内容都可以顺利展开,于是问:“所以他是真的把你囚禁了几个月然后失手活埋了?”

蜂鸟脸色冰冷,露出一个毫无暖意的笑容:“不是我,是白晟,我真后悔,当时从院子里醒来的要是我,一定会进房再送那混蛋一刀。”

凌辰南暗自咬了咬牙槽,回到先前的话题:“整合人格不是要消灭人格,是帮你们都找到最舒适恰当的居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通过分裂的方式共存,你如果拒绝配合,不仅仅是白晟有害,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蜂鸟看着他的眼睛,凌辰南于是继续说:“你也说了,沈寅川的刑期只有不到两年了,到时他出狱后必定对白晟还抱有执念,白晟精神状况这么不稳定,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无法有效地保护自己,很容易酿成恶果,两年前的事情你也不想重演吧。”

蜂鸟垂下眼睛,盯着两人之间的路面,像是在思考他说的话,凌辰南诚恳劝道:“至少给你们一个机会,珍惜这段难得的平和期,不管是谁住在这具身体里,你都不希望他受伤吧。”

“我说医生,你…… 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蜂鸟重新抬起脸来,白皙的皮肤在夜色下透着病态的光,漂亮的五官渗透着嗜血的快意,一字一句地缓缓道:“我说他坐两年牢太便宜他了的意思是,他又能多活两年了,等到他出狱的那一天,到底是谁会受伤呢,医生?”

凌辰南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蜂鸟一点一点地扩大笑容,退了几步,重新站回到路灯下,竖起一根手指摆了摆,示意他好好看着。

他摸出手机拨号,等了一会儿后,开口道:“喂?陆……陆医生吗?我,我是白晟。”

凌辰南上前就要阻止他,却被他凶狠地瞪视警告,然而说出口的语气却柔软又彷徨,惟妙惟肖:“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我想跟你说,下周的……”

他话语戛然而止 —— 凌辰南从背后猛切在他颈动脉 —— 他被打昏过去,手机落在地上,人跌进凌辰南怀里。

凌辰南捡起手机,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第十一周?周三?夜?续】

凌辰南下手时十分顺畅,过后却犯了难 —— 街道重归宁静,连一只野猫都没有,自己穿着大花裤子大花棉鞋,跪在大马路上,怀里抱着一只失去意识的美男。

回家肯定是不行了,且不说自己爹妈将如何误会,万一醒来的不是白晟还是蜂鸟,那就更麻烦了 —— 老太太本来就以为自己的工作是每天拿捆绑式精神病服满院子地追逐制服疯狂病人,担心得不得了。

和蜂鸟对峙时的紧张感逐渐退去,凌辰南后知后觉开始觉得冷,在空旷的街道上左看右看,想了想,拿手机叫了出租。

出租车司机看见他俩这架势就不愿意载了,凌辰南连忙解释:“他不是喝多了,就是有点不舒服,不信您闻!没有酒味的,不会吐您车上的。”

好说歹说地劝了半天,司机大叔终于让他俩上了车—— 看他吭哧吭哧地搬运大活人都不乐意搭把手 —— 一路往白晟家开。

快到时,白晟醒了。

人一睁眼,不出意外地茫然了一会儿,但里外一看就明白过来,竖起眉毛吼道:“凌辰南!你怎么敢!”

凌辰南头痛极了,万分想念乖巧的白晟,连忙环抱住他即将扬起的胳膊:“嘘……别闹。”

蜂鸟双眼喷火:“闹你妈——啊!”

凌辰南瞬间收紧双臂,把他勒得鬼叫了一声:“你是不是有病!”

凌辰南:“都跟你说不要说脏话了,而且你小点声别一惊一乍的,吓着司机师傅了。”

蜂鸟翻了个白眼深吸两口气,喉头动了动,一副“我已经尽力再忍了” 的样子,咬着牙说:“松,手!”

凌辰南打量他,又看见后视镜里司机师傅颇为惊悚的眼神,说:“好吧,我松手咯,但你乖一点。”

蜂鸟脱口而出:“乖你……” 又因他的表情活生生吞回去最后那个字,改口道:“你恶心死了。”

凌辰南满意地笑了笑,撒开手。

蜂鸟皱着眉头看着窗外,嘴里继续骂骂咧咧:“妈的脖子痛死了,你给我等着……” 半天才反应过来:“我们这是去哪?”

凌辰南说:“回你家啊。”

蜂鸟啧了一声,他又说:“不对,是白晟家。”

蜂鸟火气又上来:“他家就是我家!”

凌辰南:“别喊别喊,他家怎么就是你家了?你什么职业?你除了给白晟捣乱之外还干嘛了?房租是白晟以前辛苦画图存下来的。”

蜂鸟看了他一会儿,却没有生气,冷笑了声,说:“你倒还挺关心他的,不过放心,我是不可能告诉他的。”

“我也不会,” 凌辰南无所谓地说:“不过……你的意思是,你和白晟能沟通?”

蜂鸟又别过头去,不太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凌辰南戳他手臂:“问你话呢。”

蜂鸟动了动肩膀,回头瞪他一眼:“你别老瞎碰我。”

凌辰南也觉得奇怪 —— 如果面前的是白晟的话,他必定会很克制自己的言谈举止,那人心思敏感细腻,神经脆弱,看着又弱不禁风,但如今只是换了一副人格,同一具身体却显得很不一样了。

蜂鸟又回头:“不是,回我家你跟着我干什么?下车!”

凌辰南根本把他的话不当回事,说:“都说了是白晟家,而且白晟跟我说了,每次你拿走身体之后就会瞎买一堆东西,花钱大手大脚不说,还到处惹是生非,搞得浑身是伤,所以我要看着你。”

蜂鸟眯起眼睛:“你有病吗?啊?你又不是那家伙的心理医生了,不收钱还上杆子上班呐?还是说……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凌辰南笑了笑:“就你这种转移话题的能力也想支走我呐?”

蜂鸟彻底不想跟他说话了,沉默地到达目的地后,抱着手嘣出两个字:“给钱!”

“怎么了,你不是不爱看我花白晟的钱吗?” 蜂鸟斜眼昵他,眉毛一高一低,很不讲理的样子。

凌辰南在棉袄兜里摸来摸去,无辜地说:“我没带钱。”

蜂鸟:“你!”

凌辰南:“你大半夜的站我窗子底下把我叫下去了,我还带着钱包吗?”

蜂鸟没脾气了,掏出钱扔给司机,豪放地说:“不用找了!” 结果手刚放上车门就被凌辰南一把按住后脖子教训:“没礼貌,” 然后他对着司机师傅微笑:“不好意思师傅,麻烦找零谢谢。”

司机师傅把零钱还给他们后一骑绝尘地逃跑了。

凌辰南把剩下的钱折好踹进蜂鸟兜里,用手背贴了帖他脸:“好冰啊,穿那么少,公用的身体还那么不负责任。”

蜂鸟蹦开,捏起拳头:“叫你别没事瞎碰我!”

凌辰南老干部一般揣着袖子:“干嘛呀,你又打不过我,你想揍我得锻炼身体啊,夜里该睡觉的时候你跑出来满大街乱转,不好好休息。”

蜂鸟受不了了,吼道:“你好啰嗦啊!别跟着我了!” 大步向前冲了几步之后,又忽然回头看他,瞪着眼睛问:“你笑什么!”

凌辰南清了清嗓子:“我没笑啊。”

白晟家一片漆黑,暖气还开着,估计之前已经睡觉了,结果又作为蜂鸟在夜里醒来。家里空旷又安静,什么东西一直嗡嗡响。

凌辰南摸了摸兜,刚被他收走的白晟手机在震动,放在外套里都没感觉到,拿起来一看,是陆柏舟。他等着电话响断后发了条消息过去:对不起陆医生,刚才忽然有事,现在不方便接电话,让你担心了。

陆柏舟回复:没事。

会怀疑吗?学长一定觉得怪吧,凌辰南想,电话却被一把夺走:“你有病啊!干嘛乱动别人电话!”

这个人怎么老骂别人有病,不觉得讽刺吗,凌辰南有点好笑,坐下说:“蜂鸟,我们聊聊吧。”

蜂鸟果断:“去死。”

凌辰南无所谓地笑:“聊聊嘛,你和白晟能交流吧,嗯?你之前说他不敢来心理诊所,拜托你帮他的?所以第一次来诊所的那个是你吧,一响铃就跑没影了的那个。是不是他不太敢的事情都叫你帮忙啊?”

蜂鸟果然大男子主义情绪膨胀,哼了一声说:“那家伙胆子小得像兔子,什么都不敢,结结巴巴的娘死了,点儿都不像个男人!”

凌辰南:“所以呢?你是你们几个胆子最大的那一个吧,大家有事都来找你?”

蜂鸟不耐烦地转了转眼珠子,说:“也不是,在换人的时候偶尔有个几秒钟能交流。”

凌辰南试图想象了一下这个“换人” 的过程,点点头问:“还有一个呢,我上次见到过的,一个不说话一直哭的,他有名字吗?”

蜂鸟说:“哦,你说奶糖啊。”

凌辰南:“奶糖?他会说话?”

蜂鸟摇头:“不会,谁知道呢,没听他说过话,奶糖是我起的名字,他喜欢吃那个玩意儿,但我和白晟都不喜欢,我不爱吃甜的,白晟受不了奶味儿,有次他很久不出来我就把家里的糖都扔了,他一直哭啊哭得我烦死了。”

凌辰南啊了一声,又问:“你说跟踪我的一直是白晟?从什么时候开始啊。”

蜂鸟好像被他的问题冒犯了,说:“当然了!难不成还是我吗?跟踪你我疯了啊?恶心死了!”

凌辰南说:“但总是你整理的吧,墙上。”

蜂鸟啧了一声,小声说:“太乱,看不下去。”

暴躁易怒,随心所欲,强迫症,不喜欢肢体接触,还有点直男癌,凌辰南心里暗暗总结,但意外地比想象中好相处。

蜂鸟瘫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嘴里喃喃自语:“烦死了,神经病,好不容易出来一次……”

“别睡啊,” 凌辰南又戳了戳他胳膊:“把我都闹精神了,咱们说点儿别的。”

蜂鸟侧过身,表情严肃道:“你最后跟你说一遍,别碰我。”

凌辰南举起双手表态,问:“沈寅川知道你的存在吗?”

蜂鸟一听这三个字脸立马就阴了:“是嘛,谁知道呢。”

凌辰南说:“他可是说你有人格分裂。”

“他什么…… 等等,你去见过沈寅川了?” 蜂鸟音调拔高,从沙发上腾地站起来:“你去见过沈寅川了?”

蜂鸟的怒火肉眼可见地熊熊燃起:“那混蛋现在怎么样?在监狱里被揍了吗,被强暴了吗?”

凌辰南:“你想什么呢……不是,你冷静,坐下说。”

蜂鸟在客厅里走了两圈,问:“你能见到他?下次带我去,不,明天就带我去!”

凌辰南无奈苦笑:“你就这么想报复他吗,我上次是碰巧有个工作,探监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探的,而且你见着他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蜂鸟冷笑起来:“我要让他知道,在外面等着他的是什么下场,这两年牢他也别想舒坦。”

他出来还想找你呢,凌辰南想,问:“那你干嘛不接了他的电话就可以告诉他了?”

蜂鸟沉默了片刻,表情相当可怕:“你说什么?你说他给白晟打电话了?”

糟糕,凌辰南想。

他来不及阻拦,对方就把手里的水杯砸到墙上,玻璃渣瞬间四处炸开,蜂鸟怒火滔天:“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果然不能让他活着,他会害死白晟的!”

他像是什么被捕兽夹捉住的野兽,发出令人心神不宁的压抑吼声,语序颠倒地说:“他之前就差点害死白晟了!他害死了白晟,我们也都活不了!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凌辰南正斟酌着要如何靠近他,蜂鸟就呻吟着跪在了晶莹的一地碎屑里,手蒙着头,背脊弯成一张弓。

“杀了你们!呃啊啊啊……别碰我!”

凌辰南手根本还没有挨到他,随即意识到对方说话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什么痛苦的回忆。

“蜂鸟……白晟!怎么了,头痛吗?看着我……” 凌辰南试图唤起他的注意,但对方双手放在后脑,把自己紧紧折叠成一团,血迹从膝盖下面渗透出来。看见他痛苦,凌辰南似乎也感受到了尖锐的痛楚,这痛苦似乎是从皮肤侵入的,又或许是从心脏溢出的。

惨叫让蜂鸟的声音变得沙哑,然后在某一刻骤然停止,他像是忽然失去了空气,又像是鱼突然被从水里捞起。凌辰南赶紧张开胳膊,赶在他倒入一地碎玻璃前接住了他。

【第十一周?周四】

蜂鸟这次昏过去得很彻底,凌辰南怀疑他直接睡着了,他将对方抱起来摆到沙发上,又去卧室的浴室里找到了一个指甲刀套装盒 —— 卧室的墙上果然一片干净,一张照片都没有剩。他小心地把白晟裤子从大腿处剪开,用夹眉毛的镊子剔除了肉里嵌入的玻璃渣,心里暗暗庆幸对方不是清醒地接受这一切。

他处理完一条腿后,他深呼吸了一下,将镊子悬在另一片血肉狰狞的膝盖上停顿了五秒,然后一拳挥在沙发靠垫上。

他很生气,愤怒在他胸腔里鼓胀灼烧,但这股怒火无处倾泻,他厌憎无能为力的自己,更厌憎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也许是沈寅川,又也许是更远早的什么人。

他也不得不同意蜂鸟所说的 —— 沈寅川会害死白晟,他在牢里就不安全,出狱后更危险。

不管对任何人而言,都更危险。

要么他会再次伤害白晟,要么蜂鸟会因为伤害他而伤害白晟。

怎么办?

凌辰南全程皱着眉头,紧咬牙关,一点一点给他消毒上药包扎,然后清扫地板上的玻璃并擦干血迹,最终坐回到沙发一侧看着白晟苍白无害的睡颜,胸中暗潮翻涌。

我真的能够抽身离去吗,我真的应该抽身离去吗?

当然了,这是最佳选择,已经找到了对症的治疗师,我的工作到此结束,不要再牵扯不清。

可是,在治疗时间外的这么多时间里,谁来帮助他呢?他那么信任我,依赖我……

可是,最依赖这段关系的,真的是对方吗?

早上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那种情绪失控,想要不顾一切的感觉。

凌辰南向后仰靠,手蒙上眼睛,被夹裹着无数难堪私情的夜色淹没了。

次日清晨,他被脸颊的痒意给闹醒,试图吸气的时候又觉得胸口无比憋闷,睁眼后吓了一跳。

白晟已经醒来,半趴在他身上,头发贴着他的脸,三人座的沙发根本摆不下两个成年男性,他长腿不舒服地蜷起。

凌辰南:“白,白晟?”

白晟正在尝试要如何摆放自己的双手,听见声音后仰起脸,眨了眨眼。

凌辰南觉得这场景过于惊悚,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入手问话。

“你,你醒啦?” 于是他说了句废话。

白晟仰头近距离看着他的脸,缓缓弯起眼睛笑开了。

这是什么操作! 凌辰南觉得有什么人用一块巨大的方糖给了自己迎面一击。

凌辰南结巴了:“不,不是,你醒了的话就起来吧……你腿怎么样了?”

白晟似乎没听懂,凌辰南于是伸手推他的肩膀,不料刚做出推拒的动作,对方马上委屈地瘪起嘴唇。

凌辰南啊了一声,脑子里搭上弦儿,不可思议道:“你,你不会是奶糖吧!”

委屈的小表情一扫而光,对方眼睛瞬间亮了,凌辰南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猜对了名字,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只是对“奶糖” 这个食物名称起了反应,完全是小狗看见了骨头。

凌辰南头痛了 —— 不会吧,这是24小时内要见满三个人格的节奏吗?

他说:“不是,你,你先放手,你……你先起来。”

白晟……不,奶糖无视他的话语收紧了手臂,脸蹭了蹭他胸口,很舒坦地在肩窝处躺好了。

凌辰南岔手岔脚地被抱:“……”

忘了这只是粘人属性的了,也不知道是只粘自己,还是无差别粘人。

凌辰南费力地撑起上半身,往后退了退,结果造成白晟脸对着自己下腹部的位置,画面十分糟糕,他忽然又看见对方跪趴在沙发上的膝盖纱布开始泛红,连忙扶着他的肩膀坐起来,说:“哎呀别动别动,坐好,都出血了。”

奶糖完全不理会受伤的膝盖,不停伸手捞他,抱不着腰就去抱胳膊,抱不着胳膊就开始瘪嘴巴。

凌辰南怕他哭,飞速抓过剩下的药和纱布跑回来,说:“抱抱抱,换了药就抱。”

奶糖坐在沙发上,凌辰南跪在他面前的地毯上,他腿踢来踢去地,凌辰南按住他的脚踝,不踢了,一撒手,又开始乱动。

凌辰南抬眼瞪他,奶糖开心地笑起来。

凌辰南拿着纱布,心情复杂地看着他眉眼舒展的笑颜,过了会儿说:“我要换药咯,可能有点疼。” 他拆掉变粉的纱布,用棉签沾了沾血水,抬头问:“疼不疼?”

奶糖毫无反应,见他看他,又笑着蹬了蹬腿。

这个人格不会没有痛觉吧? 凌辰南想,这可能吗?

总之不痛就再好不过了,他赶紧重新贴上喷药的纱布,交代道:“不要乱动了,听见没?”

不老实地脚丫子很直白地告诉他 —— 没听见。

凌辰南按住他脚踝,又惊讶于触感的冰凉,反应过来对方还穿着自己手动改造的限量版短裤,自责道:“冷不冷?”

然而奶糖看起来既不怕痛也不怕冷,伸手又要过来抱他脖子。

凌辰南顺手环着他的腰将他拎起来,左右脚打架地把他摆进卧室床上,打开衣柜找出一条宽大的厚家居裤,递给他说:“裤子脱了换这个,脱的时候小心点不要碰到膝盖了。”

奶糖自然完全不理会他的指示。

凌辰南额头冒起青筋,上手开始解对方的皮带,感觉自己是什么乘人之危的淫魔,比刚才的画面感还要不堪入目。

拉链拉下来了,凌辰南拽着他腰两侧往下拽,结果对方内裤也跟着往下跑了跑,一下子就来到非常危险的边缘。

“这个骚包蜂鸟!裤子买这么紧身干什么!” 凌辰南对着奶糖的脸骂,好像蜂鸟就住在里面能听见似的。

“算了算了,反正裤子都这样了。” 他起身离开去厨房拿回剪刀 —— 就这么拿剪刀的一点功夫,奶糖的眼泪又已经挂在睫毛上了。凌辰南连忙摸了摸他的脑袋以示安抚,然后半跪下来顺着他的裤腿往上剪开,刀面贴上奶糖皮肤的时候,他抖了一下,但又觉得好玩地笑起来。

忙活了半天,凌辰南体会了一把单亲爸爸的日常,坐在床沿上休息,隔壁的立马扑过来把他抱住。

放弃抵抗的凌辰南问:“饿不饿?吃早饭?” 他身上挂着一只大奶糖努力站起来,走到厨房:“有什么吃的?”

冰箱真干净啊……凌辰南找到半盒鸡蛋,又从冷冻柜找出一袋水饺,问:“吃饺子好不好?蘸碟里给你放点糖。”

“糖” 字威力巨大,拒绝交流的树袋熊立马双眼放光,凌辰南好笑道:“这么喜欢吃甜的吗?牛奶也喜欢吗?怎么可能呢,你过敏啊。”

之前倒是听说不同人格的情况下,有可能体格、身体、才华和性向都会有所改变,某个人格有时会肉眼可见地更加强壮,其过敏反应也不见得会过渡给其他人格,相当难以解释。

凌辰南把奶糖从身上拔下来,穿上围裙,递给他围裙的绑带说:“你就先牵这个吧,我要做饭了,煎蛋的油会溅出来的。”

奶糖不太高兴,但碍于吃糖的人生大事掌握在对方手中,只能不情不愿地拉着围裙带子跟在他身后。

做好饭吃完后也才七点过,俩人都只睡了几个小时,吃饱过后就开始犯困,尤其是奶糖,放下筷子就半眯着眼睛又往他怀里钻,凌辰南这次学聪明了,一边给他顺毛一边把他哄睡,然后一条胳膊一条腿地逃出这个粘人的小笼子,准备下楼给白晟冰箱里屯点货。

补了货就走,他暗下决心,自己也不能24小时都守着,等下还要上班呢。

于是凌辰南又上白晟小区周围的摊贩门面处展示了一番自己的时尚混搭棉服,回来时奶糖还在睡。他把所有食材分类放进冰箱,想了想不放心,又找出纸条给他们备注。

正弯腰趴在流理台上写字呢,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奶糖站在厨房门口,颇为吃惊地看着他。

凌辰南暗叫糟糕,这下又要跑不掉了。

可对方开口了,叫:“医生?”

凌辰南也愣住了 —— 是白晟。

白晟惊讶极了:“医生,你…… 你怎么在这?”

凌辰南扶着额头:“这个事……说来话长……”

白晟张了张嘴,似乎还没从震惊中缓回来,又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装扮,欲言又止。

怎么你们一个二个都对我的衣服有意见!凌辰南愤愤地想,人家奶糖就什么也没说。

白晟注意到他的表情,抿了抿嘴,解释:“不……不是的,医生这样,有点可爱。”

凌辰南愣了一下,低头看自己T恤上的卡通大头,不自在地重复:“说……都跟你说说来话长了,我现在要上班去了,回头跟你解释。”

白晟乖乖地哦了一声,问:“你,你就穿这样上班?”

凌辰南看了一眼表,白晟家到诊所很近,到自己家再回来诊所就耽误大了。

最终,凌辰南只能穿着一套白晟或是蜂鸟的衣服上了诊所,前台郑小姐看见他后感动地说:“我们家医生终于开窍啦!”

【第十一周?周四?夜】

下班后,凌辰南按约定回到了白晟家 —— 虽然衣服可以日后再还,但白晟毕竟大早醒来就看见荒谬的一幕,又干等了一天解释,再吊人胃口实在说不过去。

到了白晟家按了两次门铃,对方才慌慌忙忙地来开门,凌辰南闻着一股迷之糊味儿,发现客厅里烟熏火燎的。

白晟的叫声从厨房传出:“啊啊啊!着火啦!”

凌辰南跑过去一看 —— 原来是锅里的炒菜油着火了,他赶紧拿锅盖往上面一按,关上煤气打开了窗。

初春的风灌进室内,温度骤然下降,两人迎风沉默。

白晟耳朵都红了,凌辰南脱下外套递给他,自觉穿上围裙,扬起一根手指简短吩咐:“出去。”

白晟毫无异议,抱着外套一溜烟跑掉了。

白晟虽然做饭技术欠佳,但食材倒是切得无比工整,凌辰南很快炒好了菜,招呼对方过来端,两人在饭桌面对面坐下 —— 虽然不是第一次一起吃饭,但在家里自己烧菜吃却十分新鲜。白晟还没从自己作为厨房灾难的打击中缓过来,到拿起筷子时耳朵都未褪色。

饭菜下去大半后,凌辰南注意到对方过于灼热的眼神,想到对方乖乖等待了一天忍着没联系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叙述模式:“昨天晚上,蜂鸟来找我了。”

刚说了这几个字,白晟就吃惊地“啊?” 出来,凌辰南说:“嗯,他……给我打了电话,站在我家楼下虎视眈眈地瞪着我。”

白晟惊得吃饭都忘了,凌辰南觉得他张着嘴的呆萌样有点好笑,但还是控制住表情说:“他也没怎么样,随便聊了聊,但他后来想给学……陆医生打电话取消你们的预约,可以理解嘛,副人格对自己被消除有恐慌,当时情况比较紧急,我就把他给……打昏了。”

白晟虽然惊讶,又露出了恍然的表情,摸了摸脖子说:“怪不得呢。”

凌辰南有点心虚,接着讲之后的事,直到说起蜂鸟暴走砸杯子,对方再一次地恍然,摸了摸大腿前靠近膝盖的地方。

凌辰南更内疚了—— 他怎么觉得好像自己照顾下来的白晟比没有他时更危险啊。

他掩饰性地把米饭刨进嘴里吃光,慢条细理地咀嚼吞下,继续说今天早上的事。听到“奶糖” 两个字的时候,白晟先是吃惊,又有些困惑。

“蜂鸟给他起的名字。” 凌辰南解释。

白晟点点头,继续听他说,直到“睡醒之后就变成你啦,接下来的事你就知道了”。

饭桌上沉默了好一会儿,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凌辰南也不催他,自己盛汤喝。

半晌,白晟终于抬起头看着他,说:“第一次知道,他们原来是这样的,在别人眼里看起来。”

凌辰南嘴里叼着一根紫菜,猝不及防地抬头:“嗯?”

白晟斟酌着措辞:“怎么说呢,以前从没有认识的……不,从没有相信的,完完全全知道我是谁的人目睹他们的存在,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是怎么样的。”

凌辰南放下碗:“怎么说呢他们也不能算是你自己……” 他忽然停住了,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才是真实的、完整的他。

白晟,蜂鸟,奶糖,过去这二十四小时里所有的他加起来,才是完整的他,他即是隐忍脆弱的,也是恣意妄为的,还是天真无邪的。这是他第一次能够不惧伤害地将自体防御力降低为零,任由所有痛苦挣扎都穿过他透明的灵魂而过,从而以本来的姿态面对世界;这也是第一次在回归自我的时候不再彷徨无助,不再无处寻找答案,而能就着一碗热汤平和地听别人向他叙述经过。

就算那些人格不具备他的意识,他们也是他,保护着他,替他做那个他做不到的自己。

“医……凌……” 白晟还是选不出一个顺口的称谓,干脆说:“你,你在,真是太好了。”

他说话的样子,诚恳,纯真,又欢喜。

才不好呢,凌辰南心想,把你打晕过去不说,还把膝盖都搞得伤痕累累,还报废了一条一看就很贵的裤子。

“真的是太好了呢,谢谢你。” 白晟又说。

凌辰南也鬼使神差地点点头,说:“是呢。”

这不是白晟第一次向他道谢。

事实上对方经常说谢谢,而且不是那种敷衍的“谢了”,而是看着你的眼睛,还要在谢谢之后加上一个“你” 字或是你的名字,让你由衷感到自己被真心实意地感谢了。

但这一次,这一次又比以往又更加叫人不好意思,几句真情告白搞得凌辰南也尴尬了起来。

我要是有脸皮的话估计现在已经红了,他想,幸好我没有。

白晟很主动地表示一定要自己来刷碗,但他看着就没什么做家务的经验,也不知道把碗筷收成一摞再端,凌辰南也不提醒他,看着他来来回回地跑。碗筷全部收走以后,凌辰南不动声色地用湿纸巾擦了桌子,然后尾随到厨房围观白晟洗碗。

看了一会,他发现白晟洗碗的动作也是笨拙得可以,抬头一看,发现对方如临大敌地盯着水槽,好像那是敌占区一样,耳朵通红。

怎么了啊,凌辰南莫名其妙,洗碗需要内力的吗?

于是他继续盯着看,不料白晟把海绵往池子里一丢,溅起了一堆洗洁精的泡泡,有一颗还飞到了他刘海上站好,凌辰南下意识伸手要够,白晟却猛地向后退躲开了。

凌辰南愣住了,手停在半空中尴尬地悬着,白晟说:“你!你你你别在这盯着我看,你过去客厅吧!”

凌辰南有点受打击,收回手说:“哦。” 走了两步回头指着他右手边的一叠说:“那些都没冲干净。”

“你!” 白晟怒了,满手泡泡地冲过来把他赶走了。

凌辰南有一种被兔子撵出了兔窝的感觉,找出自己花里胡哨的睡衣叠好打包。不久后白晟从厨房走出,看见他整装待发的样子,说:“要,要回去啦。”

凌辰南点点头,白晟也点点头。

那种尴尬的气氛又回来了,凌辰南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抬腿就要走,白晟忽然说:“等等,我,我穿个衣服,送你下楼吧。”

凌辰南不明所以:“你膝盖上有伤,别上下楼了。”

白晟说:“电梯呀,没事的!”

他跑回屋里抓了一件外套冲出来,凌辰南一看就皱眉:“这不行,太薄了。”

白晟说:“就下个楼,不会冷的!”

凌辰南板起脸:“那还是别去了。”

白晟皱起鼻子鼓起腮帮,又抓起凳子上搭着的大围巾呼啦呼啦把半张脸全部裹起来,透过毛线瓮声瓮气地说:“这样!这样好了吧!”

越来越凶了,凌辰南想,说:“走吧。”

白晟跟在他身后,虽然只是到楼下还是习惯性地反锁了三圈门。

他手插在外套兜,脸埋在围巾里,又变回了“白晟牌小粽子”,凌辰南歪头看他,心里觉得真神奇啊,换了个人格真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十几个小时前,和他一起站在电梯里的还是一脸不爽态度拽上天的的蜂鸟,如今,被梳起的刘海又软茸茸地服帖下来,好像浑身的刺也被拔掉了一样。

白晟露在围巾上面的耳朵尖又开始红了,长睫毛下的眼睛也水光粼粼的,凌辰南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自己看得太直白了。

随即他又更后知后觉地想起蜂鸟的话 —— “那家伙暗恋跟踪你好久了。”

不不不不不,凌辰南心里猛摇头,也不知道蜂鸟是不是瞎胡说的,移情,这一切都是移情。

可接下来的事,让他清醒地认识到了蜂鸟言论的正确性。

两人一起走出楼道,互相都没有开口,无声地并肩站着不看对方。

然后,远处现出白光,是车前灯,凌辰南伸长脖子:“啊,车来了,那你回去……”

他说着回头,发现白晟靠得很近,他脸上挂着慷慨赴死英雄就义的壮烈情绪,但眼睛里写满了紧张和害怕。凌辰南呆住了,然后,不知怎么发生的,他嘴唇被软软地亲住,脸颊贴上一个凉凉的鼻尖。

大概是什么神发怒了,因为大地开始剧烈地晃动,空气变得非常稀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这一定就是审判日吧!凌辰南想,不然为何我的肌肤灼烧了起来,指尖化成了灰烬,化成了焦枯的死木。

然后忽然间热量又全部消失,白晟的脸离开了,带走了所有的火源,叫他的肌肤又结成冰块,只要触摸就会被危险地冻住。

白晟慌张地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我,我……”

他失败了,最后囫囵地喊道:“对,对不起,我弄错了,对不起!”

然后他飞快地跑走,回到楼道里不见了。

凌辰南依旧站在原地回不过神,直到身边有人对他大喊:“嘿!走不走啊!”

他猛然醒悟,扭头看见出租车司机透过窗子不耐烦地看着他。

“走,咳咳,走啊。” 开口说话他才发现自己嗓子如此干涩,于是他试着迈开一步腿,踩在前方的地面上。

地震停止了,神的怒火熄灭了。

【第十二周·周五】

白晟从他生活里消失了。

首先是上周五,白晟和他的预约取消了,这自然是自己一手促成的,但不代表他不能在这无所期待的下午四点感到惆怅。这一个时段还没有新的客人填补进来,他竟然久违的能够早早地过周末。

可恶的同事们,完全不了解他的烦恼,还责怪他弄丢了一个养眼的客人。

然后是周末,白晟没有给他发简讯汇报日常,没有发食品包装的照片请他鉴别,或问他饺子是冷水还是开水下锅,也不曾再被锁在门外向他求救。

甚至连蜂鸟,也没再跑来冲他发表什么自我意识过剩的言论,那些嚣张的火气全部飘散,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再之后是周三,那是白晟和陆柏舟会面的固定日子,不需睡眼朦胧地等他来接送,不需紧张兮兮地躲在他身后,也不必欢欣鼓舞地请他吃饭 —— 看到海鲜就兴致勃勃,看到牛奶就愁眉苦脸。

就这样,一天,两天,时间慢慢过去,从最开始的一周一面,到后来的越来越频繁,而如今消失了整整一周零一天。

他还会在夜晚醒来成为别的人吗?还会因陌生的来电而胆战心惊吗?他知道怎么给膝盖的伤口换药吗?他和陆柏舟诊疗时也像最初和自己见面时一样小心翼翼吗?

然后呢?他会慢慢开始信任对方吧,放下带电的护具,露出柔软的肚皮,在昏暗的诊疗室里昏昏欲睡,倾吐心事。

天依旧很冷,但凌辰南没有开车,他在离家两站地的站台下了地铁,独自走在早春的街边。

白晟就是这样一个人走过十几个街区来到自己的诊所的。

然后凌辰南又想起了那个吻。

蜻蜓点水的,电闪雷鸣的,吻。

都怪自己把界限踩得太模糊了,明知对方残缺的心意,却还给了对方错误的期许。

把他吓跑了。

自己当时的反应一定很糟糕吧,对方现在想必后悔万分,觉得自己十分愚蠢,肯定再也不敢主动伸出触角来探寻他了。毕竟第一次和他接触就已经耗费了全部的勇气,都还无法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达成。

这样也好吧,他们本来就应该要保持距离的,这正是他所期望的不是吗?

这正是你所期望的,凌辰南对自己说。

要是明天醒来就已经是两年之后就好了,要是一睁眼白晟就已重新成为了一个健康开朗的人,而他们也不用如履薄冰地在彼此试探,而可以像一对正常相识的人一样出门吃饭,打球,看电影,而不是时时刻刻度量着尺度,好像到12点魔法就会消失一样。

然而他忍不住又想,白晟对自己的过度关注不过是在山崖谷底的绝望呼救,他看见自己就像看见任何一个路过的带着绳索的人,这种情感投射到他慢慢痊愈……不,到他结束诊疗并转移投射对象之后就会消失了。

毕竟他已经消失了一周零一天。

然而,凌辰南又想到,到那个时候,最大的隐患沈寅川将重返天日。

凌辰南话这一周里仔细想了想,大概有了一番猜测 —— 备受指摘下就会出现并暴力反抗保护大家的蜂鸟,天真无言也感受不到痛楚的奶糖,这两者估计存在的时间已经很久,他们两个—— 尤其是蜂鸟,性格完整成熟,不见得是最近才发展出来的,但在主人格情绪稳定的情况下估计曝光几率并不高。然而和沈寅川相识之后,本来才华横溢独立自主的白晟受到新一轮的精神折磨,主人格开始分崩离析,不再处于完全的控制地位,被一直潜伏在旁的副人格钻了空子。

对于那些不知为何导致了白晟人格分裂的久远往事自己难以触及,整合人格的事也不太插得上手,但沈寅川的话…… 自己应该能够做点什么才对。

凌辰南在黄昏的冷风中叹了口气 —— 不,这不就和保持距离的想法背道而驰了吗。

他摇了摇头,用手指捏了捏鼻梁,试图把杂绪全部都扔在路边,抬眼一看,自家楼下停车位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 他惊讶地开口:“蜂鸟?”

对方鼻尖和眼睛都冻得通红,估计早就看见他走过来了,自己却没有注意到对方,正气鼓鼓地看着自己。

“是,是我!” 白晟开口了。

“白晟?” 凌辰南更惊讶了:“你怎么到这来了?”

看出他的迟疑,白晟眼睛更红了:“我没有,没有跟踪医生,我只是不知道有什么借口……没有借口见医生了,也不想拜托蜂鸟做这种事,我就自己找来了,我没有去别的地方打听,只是站在这里等而已。”

对方说得很急,前言不搭后语的,凌辰南还是很惊讶:“外面这么冷,你给我打电话不就好了。”

白晟瘪起嘴,却不是奶糖那样可怜巴巴的表情,而是瞪着自己,有点生气又有点委屈:“我,我打了,你没有接。”

凌辰南眨了眨眼,掏出手机 —— 从诊所出来就没有恢复静音,好几个未接来电。

凌辰南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没看到,” 他扬了扬手机屏幕:“真的,你看。”

白晟说:“我,我还以为你不再理我了,我太笨了,老是给你添麻烦,还惹你讨厌了……”

凌辰南:“什么讨厌,没有……”

却不料白晟捂着脸蹲在地上:“都怪我太笨了,明明应该好好忍耐的,就连今天也是,明明应该忍耐的,却还是不识趣地跑来了。”

凌辰南楼下住的奶奶带孙子玩回来,来回看了看他俩,凌辰南冲她抱歉地苦笑。

他上前去拉白晟胳膊叫他站起来 —— 他没有哭,但一脸懊悔和丢脸的表情,隔壁楼放学的小妹妹也看他俩。

凌辰南拍他的肩膀哄他:“没事没事,没讨厌你,冷不冷,要不要上楼去?”

白晟皱着眉头吸了吸气,左右看了看,侧目的零星街坊装作没看见地继续往前走,白晟点了点头。

打开门踏进玄关之后,凌辰南回头看他:“怎么了,进来啊?”

白晟问:“你,你家?”

凌辰南莫名其妙:“对啊,不然呢。”

白晟低着头也跟进来了,嘟嘟囔囔地说:“没,只是,只是没想到会进来。”

凌辰南笑起来:“评价一下咱内装搞的怎么样呗?”

白晟抬头环视了一眼:“挺……挺好的呀,你弄的?”

凌辰南哈哈大笑:“怎么可能,买的二手房,前房主装修的,我的话……可能只有黑白灰三个颜色吧,就跟我的衣柜一样。”

白晟抿了抿嘴,看起来心情终于好转了一点,凌辰南说:“随便坐,喝什么?”

白晟:“不,不用了。”

凌辰南装聋:“哦,好吧那就都喝茶。”

白晟呆呆地“哦哦” 了两声,手放在膝盖上在沙发边沿坐好。

凌辰南递给他水杯,上面飘着几朵花,说:“我爸给我的,还挺好喝的,小心烫。”

白晟双手抱着杯子看了半天,小心地抿了一口。

哦哟?凌辰南稀奇到,竟然喝了不密封的水 …… 虽然一脸纠结的样子。

凌辰南吹了吹自己手上这杯的热气,又放在一边,问:“最近怎么样?和陆医生的诊疗如何?”

白晟还是埋着头,支支吾吾地:“嗯……”

不是这家伙主动跑来的吗,怎么一下子气焰就跑光了。

凌辰南用脚尖轻轻踹了踹他小腿:“问你话呢,诊疗怎么样啊?”

白晟躲了躲,又恢复气呼呼的样子,瞪着他说:“我不,不告诉你!”

凌辰南挑起眉毛:“哦哟,小白好凶哦。”

被他揶揄,白晟秒红了脸,但仍摆出凶巴巴的样子说:“你,你已经不是我的医生了,我不告诉你!”

凌辰南装出忧郁的样子叹了口气:“哎,好吧,养大了的小白,泼出去的水。”

白晟哗地站起来,水溅了几滴在手背上,但他就像没有感觉到一样,提高音量说:“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想你再做我的医生了!”

凌辰南吃惊地看着他,拿不准他什么意思:“本来就不是了啊……”

白晟着急了,把杯子放下,握着拳头说:“我想要做医生的,不对,凌辰南,我想要做你朋友!”

凌辰南愣住了,抬头看着他,忽然想起他已经好几次表示不要再叫自己“医生” 的事,忽然明白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凌辰南也站起来,脸色晦暗不明,白晟缩起肩膀但硬撑着没有躲。

凌辰南:“哦……想要做我的朋友啊……”

白晟又结巴起来:“对,对,就是这样……”

凌辰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可是不行啊,不能和你做朋友。”

白晟眉毛纠在一起:“诶?”

凌辰南:“别说是朋友了,像这样密切地接触也不行啊。”

白晟再次失去了对视的勇气,低下头:“我,我知道,对不起……”

凌辰南又说:“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对心理咨询师产生情感投射是很正常的,过段时间就会好了,就再忍耐一下……”

“不是的!” 白晟大声打断了他:“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医生,是因为是你才喜欢你的!”

又来了,神的怒火,颤动的大地,稀薄的空气。

凌辰南说:“哦,喜欢我啊,怎么能就这么直白地说出了这种话呢,明明是那么胆小的人。”

白晟不习惯这样冰冷无情的他,带着哭腔说:“你,你别这样,我害怕……”

凌辰南向前跨了一步,白晟虽强忍着不要后退,但还是下意识闭紧了眼睛。

凌辰南在他咫尺之地轻声开口:“害怕吗?看不出来呢,这不胆子很大吗,一直在害怕的明明是我啊。”

白晟胸膛一起一伏,不断小声抽气,终于睁开一点缝看他。

凌辰南问:“想做我的朋友吗?”

白晟咬着嘴唇点点头。

凌辰南又问:“只是想做我朋友吗?”

白晟又害怕地闭上眼睛,连呼吸都不敢了。

凌辰南笑了声 —— 不是那种友善地温和的笑,而是一种陌生的、充满攻击性的笑:“闭着眼睛的样子,好像在等我吻你一样。”

白晟憋不住气了,喘着气说:“你不要这样,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凌辰南看着他,说:“是嘛,是谁在折磨谁呢,一点自觉都没有的家伙。”

他伸出手指,触碰到眼前发烫的脸颊和耳垂 —— 对方于是颤抖得更厉害了,然后他的手指滑过他稍长的头发,贴上他柔软的后脖颈。

只要稍稍用力,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了,凌辰南想。

好想要他,这是错的,但好想要他。

另只手靠近他的下巴,摸了摸他的嘴唇。

白晟微微张开眼睛,睫毛下都是闪烁的小星星,既脆弱又美丽。

居然这样一幅表情看自己,好想要他,他想,好想要他。

他向前凑去,白晟再次闭上眼睛,被他吻住了嘴唇。

他抖得好厉害,凌辰南想,左手揽住他的腰。

白晟本来捏在身侧的手也抓上他的衣领,像是溺水的人在抱住了氧气瓶。

脸颊有什么湿乎乎的东西划过去了,凌辰南睁开眼 —— 啊,又把他弄哭了。

“想做我的朋友吗?” 凌辰南问。

白晟咬着嘴唇使劲摇头,泪水洒得到处都是:“不要,不要,不要做朋友,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是嘛,真说得出口呢,凌辰南苦笑着弯起嘴角,明明是那么胆小的人。

都无所谓了,他想,好想要他。

作者感言

vampire_j/反派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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