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四十多分钟后两人才第一次休息,并排坐在一边的蓝色塑料凳子上喝水,他俩都大汗淋漓,坐不久凳子上就滴了一小洼水。凌辰南向来是自带水杯的老干部习惯,又专门给白晟买了密封的瓶装水和补充能量的香蕉。
白晟坐下后还跟他分析他哪里进步了,哪里还要注意,凌辰南一时间觉得这样指导下去的话,自己三月后一定可以血洗办公室里看不起他的球友们,报仇雪恨。
休息了一会儿后,凌辰南站起身摇摇杯子说:“我再去接一点晾着。” 白晟仰着脸乖乖点头。
结果接水回来,凌辰南就看见他身边围了两个女生 —— 他眼睛微微睁大,有点茫然地抿着嘴,木讷内向的样子跟刚才和自己相处时截然不同,背打得笔直,是他在紧张的表现。
凌辰南走过去,寒暄道:“哈喽你们好。”
白晟听见他的声音,耳朵一动,如获大赦,迅速站起来到他旁边,说话的女生顿了顿,说:“哦,刚才看他打得蛮好的,问问他愿不愿意加入我们。”
顺着她指的方向,那边球场上还有一个男生,估计差一个人混双,凌辰南摆出招牌职业笑容,说:“那可不行啊,这是我的小老师,你们也应该看到我打得多差了吧,能忍心把他抢走吗?”
两个女生都乐了,说:“好吧好吧,无言以对。”
把水杯搁在一边,凌辰南问:“继续吗?”
白晟点点头。
之后他们又休息了一次,到八点结束的时候都饿得前胸贴后背,收拾好东西后两人到更衣室,凌辰南看他就直接要穿外套,连忙制止:“你里面衣服都湿了,外面可冷。”
白晟想了想,说:“没关系,我回家换。”
凌辰南问:“回家?不吃饭啦?我可是要饿晕。”
白晟犹豫地看了看里间,咬了咬下唇,他反应过来对方可能不想在外面洗澡。
“火速冲一下?” 凌辰南说:“现在人少,而且我有备用T恤,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白晟一时间似乎有点想笑,但这表情又转瞬即逝。
凌辰南专业看人眼色混饭吃,立马警醒道:“怎么啦?你笑什么。”
“没有,” 白晟说,想了半天措辞道:“只是觉得……你设备还挺齐全,衣服啊,拍子啊,鞋啊什么的,虽然……”
凌辰南听明白了,在笑自己。
“虽然水平不咋地是吧。” 他自己说。
白晟连忙补充:“可是进步很快!”
“别解释了,” 凌辰南自然没有生气,但还是板着脸说:“衣服还要不要穿啦?”
可白晟现在不怎么怕他了,板着脸也不怕,老实说:“要穿。”
凌辰南把洗头液递给他,锁上柜门跟他进了淋浴间,他刻意没有多看白晟,但还是通过余光瞄到他又白又瘦的身体,脊柱和背部在他身体弯曲的时候隐隐能透出一点骨头,皮肤上似乎有不少浅色的印记,不知道是蒸腾水雾下的错觉,还是以往的疤痕。
他好像从没说过这些……
觉得有点太刺眼了,凌辰南闭上眼睛站到水柱下。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想,在沈寅川出狱之前,他有两年时间治愈他。
【第七周】
凌辰南打了两个小时球,结果胳膊痛了三天,脑子里一直在琢磨球路,这个球怎么接那个球怎么回的,连电视上转播羽毛球比赛都看得津津有味。磨刀霍霍地等到了周五,诊所的同事看见他又带了拍子,把他团团围住笑话。
医师同事一边往咖啡里猛放糖一边说:“凌医生周末不去约会,还要多花私人时间工作呐。”
凌辰南笑说:“你们搞错了,这是我请的私教,专门收拾你们的。”
同事也笑起来:“要不是知道是你的话,我都要担心你反移情搞得太投入了。”
凌辰南顿了半秒,开玩笑说:“要不是我什么?我不是美少女就不能招客人喜欢了吗?你没听过长得太漂亮的不适合当心理医生吗?”
同事医师看着他:“要不是知道你一向善于克制。” 然后他又做出猥琐的表情,挑了挑眉毛说:“而且现在已经不流行把美少女配给帅哥了。”
凌辰南无奈苦笑,低头看着开水在杯子里打旋儿,说:“这位情况有点特殊,需要多花点时间,而且这才一个多月,刚哪儿到哪儿呢。”
心理咨询的第一个步骤在于关系的建立,咨询者通过对来访者的过度关注和合理退让,给对方营造出一个安全、舒适、保密的环境,让对方能够合理地展现自己,以便于同咨询者建立起一个良性的亲密关系。这种关系一旦成立,来访者才能开始渐渐地倾诉更多深层的心声,从而走入心理咨询的第二步 —— 对咨询者产生移情。
白晟已经完全信赖自己并愿意积极主动地展露真实自我吗?凌辰南不觉得。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白晟还没有出现,过去的六周以来他从没有迟到过。凌辰南有点纳闷儿,又有点不安,走出办公室在前台来回打转。
前台小姐一边吃酸奶一边靠着桌子看墙角的电视,含糊地说:“医生你看,这个车祸地点离咱诊所好近啊。”
凌辰南也抬起头 —— 本地电视台在播报一条插播新闻,行人过马路时被下坡来不及刹车的货车撞飞,事发地就在楼下两百米的地方。
前台小姐咬着勺子:“地面太滑啦,这大冷天的谁还走路啊?”
凌辰南拔腿就跑。
他猛戳了几次电梯按钮,指示灯却不急不缓地走走停停,凌辰南不理它了,从楼梯间冲了下去。
跑出大楼后,他被迎面裹上来的冷风激得一哆嗦,才意识到自己没穿外套,他看见右手边的围了好几圈人,马路中间横着一个货车,前后都是交警。他一边往事发地快步走,一边伸长脖子朝人群中央望。
离事发地越走越近,他看到地上似乎有些什么暗红的痕迹,又好像只是花坛的泥土。他看到旁边停着个电瓶车 —— 不对,电瓶车是个围观的路人,他皱着眉头在人群里使劲扫。
忽然,一个人拉住他的胳膊,凌辰南猛地一回头,发现是白晟。
对方完好无损,浅灰色的大衣上没有什么想象中的血迹,白白净净的,半张脸都藏在红蓝色的大围巾里,露出两只惊讶的眼睛。
凌辰南僵住老半天才开口:“怎么这么晚来?”
白晟仰了仰脸,努着嘴用下巴把围巾塞到脖子里,说:“那边出车祸了,好多人,我半天都过不来。” 他眼睛上下转了转,问:“医生你,你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凌辰南移开目光收回胳膊,说:“我冲出来凑热闹的。”
白晟哦了一声点点头,有点莫名其妙地跟着他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