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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流放者 星河蛋挞 4850 2025-08-10 09:15:10

16、“我不是他。”

终于,门打开了。

此时束缚着亚莎的椅子才松开,容她跳起来跑向门。执政官的继承人从里面出来,被妹妹撞得一个踉跄,只宽容大度地摇了摇头,继续拿丝巾擦拭手上的血污。血腥味从房间里透出来,连同其它不洁的气味一起,很快被净化系统打扫干净,不留一点痕迹。

只是房间里的味道没那么容易散,毕竟他们尚未处理气味源头。混杂的信息素刺激着亚莎的神经,她停在门口,大睁双眼,背景里她哥哥的汇报声像一卷模糊的磁带:“他不会再成为威胁……疯得不能自理,需要再做处理才能当诱饵……”

亚莎来得太晚,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大人们已经把事情做完。酷刑不是唯一发生的事,所有俘虏被打了药,关在一起,上不了台面的药物导演了一场轮暴指挥官的好戏。最好的摄像头留下记录,叛徒的谣言与录像一起在整个庇护所流传。间谍推动剩下的叛军高层出了昏招,否认被捕获的是指挥官,坚持雄鹰另有其人——过去多次露面、如今“大出风头”的那个omega,只不过是占用诸多功绩的宣传花瓶。

这些人自己打碎了传说,信与不信者分道扬镳,鄙夷与悲痛者打成一团,叛军分裂成几部分,被一点点瓦解蚕食。他们拍下叛军的花瓶宣言,拍下叛军的节节败退,一并放映给指挥官看。他们在伊登面前处决每一个支持他的俘虏,由被招安的归顺者来干。

——父亲认为,最近改良完成的脑部手术足以摧毁任何人,哪怕对方曾是叛军的旗帜。哥哥则认为,传统的方式更能杀一儆百,也更具有趣味性。要是有人胆敢挑战权威,他合该遭此对待。何况他还是个omega,“漂亮的、有挑战性的omega。”哥哥笑道,“猪猡们会爱死这个话题,他们会主动传播这些录像,用他们的英雄来手淫。”

亚莎快要吐了。

刑具已经收起,尸体已经拖走,房间里只剩下医务人员,还有床上半死不活的人。他赤身裸体,只穿着自己的血,血痂和新伤口连成一片。他的头发脏得黏成一团,宣传画里的那片金色黯淡无光,倒参杂了不少银灰。他的身体摊平在手术台上,被一堆线和管子连着,像蛛网上的死蝴蝶。然而他还清醒着,亚莎颤抖着走近,看到一双绝望到认命的眼睛。

“亚莎,”远处飘来哥哥的声音,“你还想要他吗?”

亚莎捂住嘴,脑中嗡嗡直响,耳边一片轰鸣。她听见母亲责备哥哥(“让你妹妹恶心”),她听见哥哥对她道歉(“明天送你个干净的”),她听见自己的血液沸腾。

不,在脏腑间翻搅的不是恶心,是暴怒。

“我要杀了你。”她说。

声音哽在喉咙里,太轻了,像败犬的哀鸣。于是亚莎蓦然转身,提高声音,又说了一次。

我-要-杀-了-你,她说,盯着她的哥哥,没再回头看伊登。还不到时间。所有的痛苦与悔恨,所有的愤怒与决心,全都融入了这句誓言。这是她的终点与起点,是她的回答:我依然想要他,我将会得到他,我将成为爱者而非被爱者。

听见这话的人笑起来。

她的哥哥笑了,她的父母也是,大家都笑了起来,像听见什么滑稽的孩子话。是啊,当然,亚莎是妈妈养大的甜美小女儿,是被宠坏的、赛场外的小妹妹,最不像alpha的小alpha。大哥和大姐勾心斗角时,她还只会玩娃娃呢。二哥到处杀私生子时,她还对着叛军omega的海报傻笑呢。他们忘了她一样是顶级基因筛选的产物,忘了她一样拥有最好的资源与最好的教育。他们忘了她为“可笑的迷恋”学习了多少东西,忘了她如何隔着四千米击落王牌飞行员。

他们不记得,她一样是候选者。

年轻alpha有很多时间。

“对不起,去年没能来见您。”亚莎说,“您一直在严密监控之下,作为吸引残余叛军的诱饵,去年父亲和哥哥都会亲自关注,那时候我还没能力阻止他们。如果不能永远拥有您,短暂地占有有什么意义呢?我一直在忍耐,抓紧时间工作,好让现在这个时刻快一点到来。到了今年,他们的监控松懈下来,我便忍不住要来见您了。”

“对不起,害您被那样的疯子袭击。”亚莎说,“快要成功的时候,也就是最近几个月,我将监控一点点转移到了我的控制之下,但是黑掉系统导致的交接盲点居然给那样的垃圾可趁之机,真是太糟糕了。我差点被吓得心脏停跳,立刻把您转移到了这里……这么仓促,一定让您困扰了吧?”

她喃喃道歉,解释自己缺席的原因。事到如今,亚莎终于能开口,“对不起没能保护好您”,这句话里的意思比说出来得更多。

伊登不会理解,他不记得那段将他逼疯的记忆。手术清空了那几个月的残酷时光,与十多年的辉煌记忆一视同仁。他们需要让他成为一个无知的诱饵,而非精神崩溃的废人。所以亚莎不会告诉他。那段记忆已被摘除,当初的施暴者如今无一存活(亚莎确保了这一点),当时留下的创伤被最好的医疗技术修复,那几个月便没有存在过。

伊登不需要记得,没有人可以记得,除了亚莎。她记住这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告诫自己天真的代价。

她又开始吻他了,嘴唇擦过伤疤,舌头探进唇瓣,亲吻得好像舔舐糖果。过去的吻只是匆匆偷窃,现如今才是尽情享用。她可以花几个小时、整一夜、整一天这么做,伊登属于亚莎,谁也夺不走。

“……”

推开她的是伊登本人。

他的手搭在亚莎肩头,力道不足以甩开少女,但也不会被视作情趣。亚莎困惑地抬头,她的omega垂着眼睛看她,悲伤的神情并未改变。

“我不再是那个人了。”伊登说。

“您是的!”亚莎回答,“只是删除了一些记忆,您依然是您。”

“删除……”男人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不是什么‘只是’的问题,指挥官伊登被毁了,我只是流放者329。”

这话不好听。

但还是得说出来,断骨若接错了位置,自然越早打断重来越好。有什么办法,329想,他没法一辈子扮演自己的替身,既不能,也不想。他凝视那双满怀希望的绿眸,等待它们映出愤怒或悲伤,但亚莎只是轻松地笑,趴在他胸口,支着下巴看他。

“您想被称为329吗?听上去不够尊重,但您若希望,我可以让所有人这样称呼您。”她说,“玫瑰即使换了名字也依旧芬芳。”

“你不明白。”329闭了闭眼睛,“他所经历的一切、形成他的那些记忆,全都不复存在,你爱的人不存在。我不是他。”

“冰融化成水,它还是它吗?”亚莎反问。

“如果你爱冰的寒冷和硬度,水对你有什么意义?”

“您怎么知道我爱的是什么呢?”

329无言以对。

“您不知道。”亚莎说,忽地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

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依偎在329身上,头发顶着他的下巴。她的声音像在梦呓,语气却无比清醒。

“但我知道我是否在恋爱。当我看到海报,我就知道我爱您的金发。当我看到您,我便明白银丝一样迷人。我爱您宣传片中俊美年轻的面庞,而到了我们第一次面对面,我才能看到您的身体,我才能知道您的嘴唇多么柔软,您的伤疤多么可爱——我爱每一寸。您说我爱的是‘指挥官伊登’,可是您已经知道我们过去从未见面,我真正看见、交谈、碰触的不是您吗?您坚持要将自己与‘指挥官’分开,但您没有身为指挥官的记忆,我却记得指挥官。难道您不觉得,相似与否,爱恋与否,该由我来评判?”

329不发一语,亚莎没有停下。

“我爱您招贴画上正直的脸,也爱您想遮掩起的泪眼。我爱您站起来的勇气,也爱您低下头的妥协。我爱您的善良和疲惫,我爱您的冷漠和热情……您是对的,跟那些曾追随您的人不同,我并不认识‘指挥官’,我只认识您。”

她爱这个活生生的遗骸,甚至比之前更多。

有一些事情亚莎不会说,比如,尽管为所爱之人的遭遇心痛,她却从未后悔将他击落。她爱看雄鹰在天空中翱翔,更爱将折翼的鹰隼豢养在笼中。她爱英雄光芒万丈,万人敬仰,更爱他一落千丈,遭人唾弃憎恨,只能藏于她怀中。他一无所有,无处可去,悲伤而孤独——于是她拥有他,于是他只能爱她。

他们为星辰坠落悲鸣,而她独占陨星。从此天空无光,长夜无尽,破碎的启明星独独点亮她的梦境。黎明永不到来,梦也不会醒。

那些金色的回忆,这个痛苦迷人的灵魂,全都是她的了。

“那个人想杀您,只因为您与他想象的不一样,我与那种愚人不同。”亚莎说,“无能的攀附者只爱您的辉煌,我则爱您的一切。您是什么模样,我的爱便是什么样。”

亚莎说:“我爱您呀。”

329感到恐惧,因为他相信她。

17、“你为什么失望?”

329感到恐惧,因为他相信她。

亚莎不撒谎,她有展露赤诚的实力和器量。一颗炙热的心劈头盖脸扔了过来,僵死之躯被烫得发痛,329忍不住要瑟缩,却难以放下热源。亚莎说出口来,他便已经一败涂地。心中的疑问得到了解答与借口,每一个念头都在劝诱:相信吧,相信吧,不要在意细枝末节。

可怕的是,他想要相信她。

329不知道那是不是爱,他没有先例可以参照,没有人可以问。她爱他吗?又或者那只是畸形的不甘与执念,改变了她的人生,便烙进她的灵魂?然而这执念要是一直存在,它与海誓山盟便相差无几。他爱她吗?亦或只是抓着救命稻草,把依赖当成情爱,自欺欺人,不可自拔?可是他的人生已经难以改变,亚莎不会放他走,他也生不出离开的念头。既然如此,依恋便与爱情无异。

只剩一个问题,一个一直困扰着他、至今无法解答的问题。

它在喉咙口幽灵般游荡,吐出来或成灾害,咽下去恐怕作祟百年。亚莎从没对我说谎,329对自己说。另一个念头气泡似的浮出来:她只是隐瞒,她只须隐瞒。329深深叹气,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张开嘴。

他问:“发现我爱你的时候,你为什么失望?”

亚莎愣住了,嘴巴微张,像在吃惊他会问出这个问题。可惜329太了解她,他看得出惊讶下的一抹心虚,让亚莎吃惊的并非这个问题,而是“他依然在乎这个问题”。她扭捏片刻,呐呐道:“我没有失望啊。”

329盯着她看。

“我真的没有失望!”亚莎争辩道,“我只是有些意外……您对我的第一印象绝对称不上好,我对您所做的一切也有许多欠妥之处,我真的没想到您爱我。”

这是真的,至少是真相的一部分,也是329的疑问之一。亚莎对他如此执着,她能为此努力半生,为什么不能策划一个更好的开场?她可以像救世主一样从天而降,将没有记忆的329玩弄于股掌之上,“请问您是否能与我发生性关系”绝不是最好的开场。

“我没想在那样的场合第一次与您见面。”她不好意思地说,面上浮出一抹红晕,“但我忍不住了,您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我怎么能忍住呢?它,它不是一个好开始,我想要一个新开始,我想给您一个最好的开始。”

329蓦地打了个冷颤,一股寒意爬上后颈。

亚莎说:“我本想让我们重新见面,把之前您作为流放者遭受的苦楚,与我冒昧的打扰一起删除。”

“身体恢复原状,记忆又不记得,外加模拟记录删除、别人也不知道,这和没发生过有什么两样?”

329明白了。

那一刻亚莎怪异的表情,在此时都有了意义。她惊讶于他擅自爱上她,苦恼于这不符合计划,犹豫是否还要按计划删除他的记忆,因为这个已经爱上她的“存档”令她不舍。多可惜,多浪费,即使一切不符合她的理想。

在意识到之前,329猛地推开了身上的亚莎,他连滚带爬地后退,撞上床头板也不停下,仿佛后面还有什么空间可以躲藏。他的后背紧贴着墙,他的胃一片冰凉,巨大的恐惧攥着他的喉咙,让他想要尖叫又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以为自己本已一无所有,最坏无非一死,然而无知的平民永远猜不到权贵的游戏方式。他们抹去伊登,亚莎也能抹去329——她已计划了抹去329,倘若她没有意外发现他不合时宜的爱情。换成另一个意外不曾发生的世界,现在会怎么样?329还会存在吗?当亚莎胜利的时候,当她满怀爱意地将这一两年的苦难抹去的时候,世上不会再有329,也不会重生出一个伊登……

这具残躯里,还会剩下什么?

他会是谁?

不不不不不,别,不要,他说,疯狂地摇头。别这么对我,你可以杀了我,可以丢掉我,但不要再碰我的脑子,他想,然后他意识到,哪怕亚莎真的动了他的脑子,他也永远不会知道。当亚莎企图碰他,他拍掉她的手,歇斯底里地喊叫。

准女王睁大了眼睛,绿眸中盛着吃惊与受伤,像是不明白宠物为何突然对她发脾气。她安抚地张开双手,跪坐在床上,不停地解释与安慰。

她说:“我不会伤害您的!那一点都不痛,只是这两年糟糕的记忆……”

她说:“我不会删掉任何重要的事,仅仅是伤害您的事情……”

她说:“我不会再这么做了,那只是原计划,已经废除了,您不希望我便绝不会做……”

她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等你下次想要这么做的时候呢?”329问。亚莎张开嘴,想要说什么,而329预料到了她毫无意义的保证,他不想听。

“等你下次觉得自己表现得不够完美的时候呢?等你下次觉得我不满意、想要对我更好的时候呢?”他厉声道,“你要再清空重来一次吗?”

恐惧之中生出炽热的怒火,蓝眼睛对上绿眼睛,不再退缩,咄咄逼人。329质问,伊登质问:“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一个游戏吗?我和你的模拟人有什么两样?你打算采集我对每个选项的数据吗?等你采集完毕,是不是就没有必要留下我?”

“不是的!”亚莎震惊地说,“您独一无二……”

“我独一无二。”他大笑,“你把我当人看吗?还是说,人在你眼中就是这样可以任意涂改的东西?你和你父亲没什么两样。”

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涌动,像余薪死灰复燃,萤火回光返照。愤怒让血液崩腾,能令死者复生。他会退缩,会妥协,但倘若退无可退,他愿站起来赴死。亚莎在质问声中呆若木鸡,伊登感到一阵灼痛的快意,如同飞蛾以身扑灭烛火。

“不是的……”亚莎苍白地辩解。

“是的。”伊登冷酷地说,“你恨他动了你的东西,可你从未真正反对他。你最大的痛苦只是得不到想要的,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们这样的蝼蚁多害怕被摆布。”

亚莎看到伊登的泪水。

她看到热泪与勇气,她看到冷酷与怒火,她看到恐惧与绝望如何爆发成炙热的岩浆。突然之间,亚莎意识到指挥官的登高一呼并不是出于某种浪漫的英雄主义,那些呼应者亦非不自量力。他们因畏惧充满勇气,他们只是在无路可退之时,拒绝死于沉默。

“不是,我知道的!”亚莎争辩,“我知道的!我只是,我只是……”

她知道被摆布是什么感觉,她知道被宠爱有多恐怖,正是这领悟将她从美梦中惊醒。她为此爬上最高峰,认为只要自己是掌舵之人,便不必害怕被背叛或辜负。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受宠爱的伊登,清醒而明白被宠爱为何物的伊登,要如何不恐惧。

少女的表情像挨了一耳光,她瞠目结舌,那双绿眼睛里居然也蓄满了泪水。伊登说不出这眼泪出于急切还是悔悟——他能够期待后者吗?面对这样的眼睛,怒气难以为继,只剩下浓浓的疲惫与无奈。正如初次见面时的感想,年轻的alpha并无恶意,她昂首阔步,跑向山峰上的花朵,不理解足下杂草的哀鸣。

你要如何让一个神理解凡人的苦难呢。

“明天我还会记得吗?”伊登疲倦地说,“我会记得我问过你什么吗?”

“会的!”亚莎急道,“我不会动您的记忆,我发誓……”

伊登说:“我不相信你。”

作者感言

星河蛋挞

星河蛋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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