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玛拉加进来的时候,林伽仪正背对着他,面前一盆水,不知道在洗什么。
雅玛拉加站在门边:“你在洗什么?”
林伽仪转头,看见来人是雅玛拉加,笑了笑,把手中捧着的东西给他看:“我在洗我的内脏啊。”
雅玛拉加一愣,皱起眉。
难道是给她的打击太多了?精神出问题也没事,只要她不死,只要她镇着这里,一切就可以延续下去。
雅玛拉加看着林伽仪。
林伽仪剖开了自己的腹腔,内脏全部掉了出来,林伽仪疼得满头大汗,几近休克,却还是擦洗着自己的内脏。
浴缸里的水变成了鲜红色,那只断了的弩箭就在她的脚边。
她就是用那枚弩箭割开了自己的腹腔。
雅玛拉加走近,试图拿走那枚弩箭。
林伽仪挡住他,把弩箭握在手里,另一只手捏着自己仍在跳动的心脏:“你看,它还在跳动……你不是说,要洗干净吗,身体和精神,都要洗的干干净净。”
林伽仪向前一步,把心脏往外扯:“我的精神洗不干净,可是身体好像也洗不干净……你看,为什么不管我怎么洗,还是有血?血是不干净的,对不对?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洗不干净……是不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女儿,沾染着罪孽,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守在我的门口?”
林伽仪忍着疼,又把心脏往外扯了扯,试图把心脏递到雅玛拉加手里。
“我洗不干净……你们谁能不能帮帮我?”
下一秒,雅玛拉加的脸上、身上全是喷溅出来的血。
林伽仪捏爆了自己的心脏。
隐约中,林伽仪听到了雅玛拉加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所有人不准进去,只能守在外面,不准接触她。”
空气灌进呼吸道,林伽仪突然睁开眼,大口呼吸着。
又活过来了。
浴缸里的水已经换过*了,但是墙上、地上还有没有清理干净的血迹和碎肉。
门外守着的人也都出去了,全部站在外面。
林伽仪确定房子里没人之后,蹑手蹑脚爬上房顶。
房顶的最中间吊了一只梵钟,梵钟周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法器,法铃、法鼓,什么都有,从外表看上去,都是人皮或是人骨做成的。
没有其他的……林伽仪又下到一楼。
和她住的房间对比起来,一楼实在简陋。墙壁上全是坑洞,每一个坑洞里面都点着一只蜡烛,面朝大门的那一面墙上还挂着一幅巨大的画,上面画的是个什么神,林伽仪认不出来。不过,画纸应该也是人皮做的。
光是她在这栋房子里看见的,就至少有二十个人受难了。
如果那些人皮没有经过特殊处理的话,正好。
林伽仪敲响被铁链锁住的大门。
外面的人没开门,只是说:“时间就快到了。”
“我要见雅玛拉加。”
外面的人怕她又做出什么事情来,就派了一个人去找雅玛拉加。
雅玛拉加很快就来了。
他应该是正在准备仪式,大晚上还没休息。
他有些不耐烦:“又怎么了?”
“马上仪式就要开始了对不对?”
“是。”
“我想见见所有人。”
“仪式开始之后自然能见到。”
林伽仪强硬地说:“我说了,我现在就要见到所有人。”
林伽仪继续说:“山姥都被你们关起来了,我也被你们关在这栋房子里出不去,我就想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到底什么时候仪式才能结束,这也不行?”
雅玛拉加看着林伽仪,最后松口:“我可以先让你见一半的人。”
“行。”
能先解决掉一半也行。
即使有心理准备,可雅玛拉加把人带来的时候,林伽仪还是吓了一跳。
光是一半,就挤满了整个房间,足足有五十人不止。
即使他们人多,雅玛拉加还是时刻注意着林伽仪的举动。
林伽仪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一个一个看着他们的脸。
每个长得都像人,但行事几乎都不像人。
林伽仪绕到最后面,把门关上。
雅玛拉加神色一凛:“你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林伽仪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当然是帮助大家修行啊。”
林伽仪将弩箭划过墙上的砖石,闪起一道火花,火花点燃了她贴在墙上的脂肪。
这个房间里没有易燃物,她就从自己身上找。
人体的脂肪也是脂肪,是易燃的。
她把提前堆放在角落里的床单、被子全部扯过来,火焰瞬间吞噬掉这些浸了油的棉织物。
林伽仪堵在门口,拿弩箭对准心口。
“如果你们过来,谁推动了这个箭尖,谁就是杀死我的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再靠近,只有雅玛拉加走过来。
“就算你杀了我们,外面还有人。”
“我当然知道。”
反正清岚师父也准备好了。
林伽仪扯下雅玛拉加披在肩上的袈裟,扔进火里。
“那就一起赴死吧。”
火焰开始吞噬雅玛拉加身后的僧人。
雅玛拉加丝毫不慌,于是,林伽仪点燃了自己。
既然要死,那就一个都别想逃出去。
不是说浴火重生吗?他们能不能重生不知道,浴火是肯定的了。
入口处的神庙只有一个僧人,他曾经也是从摩诃寨出去的人。
他从西川一路东行,走到了海市。
他走过大漠,经过草原,路过城市。
他和摩诃寨的僧人一样,最终回到了西川,只不过他没有回摩诃寨,而是修缮了入口处的神庙,将这里藏了起来。
他在还小的时候,曾趁着其他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溜进了藏经阁。
藏经阁里,有很多千年前传下来的典籍,有大众认为可以一看的,也有传出去就会被处理的“禁书”。总之,他在其中找到了一本没有书名和署名的书。
那本书被藏在书架最里面,积了不少灰,里面记载着一种术法: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是因光的折射和全反射形成的自然现象,是幻象,但这本书里的海市蜃楼不一样,它可以将实际存在的东西让人觉得是幻象。
比如,他在使用这种术法的时候,可以让人看不见这座神庙,可以让人看不见通往摩诃寨的路,可以让人看不见摩诃寨。
为了尽量让摩诃寨“消失”,他就守在那座神庙里,不让摩诃寨的人发现他,不让外面的人找到摩诃寨。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你心甘情愿让她去摩诃寨?你要知道她的目的,等到那个时候,你又要死去了。”他知道珀尔追求的是自由,而非死亡。
“我知道。我和齐鹤连的命运,在千年前就注定了,我和他,只能活一个。他死了,所以我自由了,你们都能看见我。他活过来,我就会死去。”珀尔坐在湖边,水里跃起来一尾鱼,是他从那楞带来的。
这条湖里本没有鱼。
他就像是那一尾鱼。
被人从西川带到沽珈山,可沽珈山没有他的同类。
即使他现在能够离开沽珈山回到西川,可物是人非。
珀尔用手指轻点水面,那尾鱼就朝他游过来。
珀尔淡淡地说着自己的死亡:“可是这一千年,我活够了,与其痛苦麻木地活着,不如干脆点死去。于我是解脱,于他们是幸福。”
珀尔看他:“伽仪再来的时候,不要告诉她真相,如果她问起……就说,我去追求我想要的自由了。”
他看了珀尔良久,最后点头。
“不会后悔吗?”
“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离开父母,没有带着他们和姐姐早点离开。”
十月初的时候,西川又下雪了,连带着邻近的那楞一起提前步入冬季。
驴三正在装运老房子里的物件。
驴三的老婆叫丽星,是个漂亮的女人。
她扶着一个老阿婆,往外面走。
“阿婆,驴三搬东西灰大,我们离远一点,晚上就能离开了。”
阿婆把捂在怀里的羊奶给丽星:“趁热,喝。”
丽星笑着接过羊奶,喝了半瓶,把剩下的半瓶留了下来:“等驴三搬完行李,给驴三喝。”
“妈,你带阿婆先回车上坐着吧,我去帮爸。”
丽星和驴三的儿子叫金宇。
金宇把阿婆给他的热羊奶一饮而尽,催促着两个人赶紧回车里坐着。
阿婆夸金宇勤快又懂孝敬长辈,金宇只说:“爸妈把我养大,孝敬他们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再说了,阿婆,为了报答您的热羊奶之恩,我还要孝敬您一辈子呢。”
丽星一边嫌金宇嘴贫一边笑。
阿婆也笑,不过是高兴能有这么一个孝顺的孩子。
来到这里之后,阿婆遇上了刚好回来的驴三夫妇。
驴三说,他的爹妈去世得早,丽星的父母也很早就去世了,他们便主动接过了赡养阿婆的责任,算是弥补自己无法赡养父母的遗憾,也算是为子女积福。
驴三把最后的两张桌子搬上车,朝着隔壁的房子喊:“伽仪,钥匙你一直留着吧,我们走啦!”
林伽仪慌慌张张跑出来,趴在二楼的窗沿上:“这么着急?天还没黑呢。”
“是啊,怕时间太晚,阿婆熬不得。”驴三指着旁边的三轮车,“伽仪,三轮车给你打好气了,打气筒在大门口。”
阿婆的嗓子没那么洪亮,让金宇帮忙喊。
“伽仪姐姐,阿婆说,给你留了两瓶羊奶,热一热就能喝,在桌子上!”
“好!”林伽仪朝他们挥手,“奶奶再见,大家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