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不言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偌大机场里,他紧紧攥着郁敞的衣服下摆,把人往外拽,他一点都不想去国外,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待在南城。
还未开始检票,郁敞站在吸烟区抽烟,宋不言就在他旁边,低着头,眼睛雾蒙蒙的,快要掉眼泪了。
郁敞抽完烟冷静下来,他注视宋不言,捏着他下巴:“就这么想回到沈柏身边?”
宋不言现在只要离开这里,自顾自道:“我不要去国外……”
郁敞眸色深沉:“不言,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沈柏标记过你吗。”
宋不言摇头。
“为什么不标记。”
宋不言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他也不知道。
郁敞又问:“那沈柏喜不喜欢你。”
宋不言抿唇,突然,一滴眼泪夺眶而出,掉在地上,他崩溃道:“郁敞,我不想坐飞机……”
宋不言不明白郁敞为什么忽然问他这些,他现在只想回家,哪怕是郁敞的公寓也行,他太害怕了,是对未知世界的恐惧。
郁敞在心底叹了口气,捧着宋不言苍白的脸颊,用指尖轻轻拭去他的眼泪,耐心道:“不言,先回答我的提问,沈柏喜欢你吗。”
宋不言泪眼朦胧看着郁敞沉静的脸庞,半晌,他点了点头。
他一直知道,沈柏喜欢他。
郁敞继续问:“那他为什么不和你交往,为什么不标记你,这么多年过去,你们一点进展都没有,为什么。”
宋不言一阵窘迫,小声解释:“可能是因为他工作太忙了,想以后……”
“不可能。”郁敞打断他:“你不了解Alpha。Alpha真心喜欢一个人,一定会迫不及待给出标记,即使每天只有一分钟的休息时间,他也会用这一分钟标记你。”
宋不言无助道:“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
宋不言一怔,下意识问:“为什么?”
“因为你不喜欢他。”
宋不言呼吸一滞,他难以置信看着郁敞,眼底充满愕然。
郁敞道:“他知道你不喜欢他。Alpha的尊严让他无法对一个不爱他的Omega给出标记,这就是他迟迟不肯和你交往的原因。不言,沈柏其实很自负,看我退出了,他得天独厚,占据优势,所以他不急,他可以慢慢来,因为你只有他,他想等你喜欢上他后再标记你。”
宋不言感觉自己受到了冲击,身体像被扔进海里,承受着巨浪的拍打。
他不喜欢沈柏?怎么会,沈柏陪了他那么久,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不可能不喜欢他的。
宋不言摇头,声音嘶哑:“不,我喜欢他的。”
“那不是喜欢,是感恩。”郁敞毫不留情:“如果沈柏这几年对你不闻不问,你还会觉得自己喜欢他吗。”
宋不言一顿。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坏。
因为无法反驳郁敞的假设。
郁敞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错,喜欢一个人没错,不喜欢一个人也没错,感情是很微妙的东西,不受控制,你可以催眠自己喜欢他,但他却一眼就能看出来,除非他也催眠自己。但很遗憾,沈柏不愿意催眠自己,他比谁都清醒。他想要的不是你,而是真心爱他的你。”
也许是被逼上绝路,为了不想变坏,宋不言难得维持着辩证思维,反驳郁敞:“不会的,你在骗我,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高二……并不喜欢你,可你还是标记我了,所以沈柏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他才不标记我的。”
郁敞注视着宋不言倔强而又含着一丝惶恐的眼睛,良久,他蓦地自嘲一笑,松开宋不言,重新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
烟雾缭绕中,郁敞平静开口:“我跟他不一样。我愿意催眠自己。我只想要你。”
……
最后,郁敞终究没能带宋不言去国外,宋不言哭着不上飞机,拉着他衣服怎么也不肯松手,机场保安差点把他当成拐卖Omega的人贩子……
实在无法,郁敞又把宋不言带回了家。他这次没回南平区的公寓,载着人去了城东平凉区的别墅,这儿远离市区,依山傍水,适合休息的时候住。
郁敞平日工作繁忙,不怎么在这里住,管家一见他终于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娇小可爱的Omega,当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笑盈盈让厨师做一桌盛宴,好好款待未来的少夫人。
这里对宋不言来说是个陌生环境,他下意识跟着唯一熟悉的郁敞,像小尾巴一样,直到郁敞意味深长转身对他说“怎么,想看我换衣服”,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跟到衣帽间来了。
宋不言不禁逗,脸皮薄,当即跑出去,红着脸跟管家去了为他准备的房间。
郁敞往后几天没逼宋不言做什么,他知道这人如今心情很乱,需要一个人静静,就没打扰他,自己在书房办公。
最近做手术加上宋不言的事,他积压了一堆工作,这天得去公司开例会,经过上次的教训,他这次去公司时也带着宋不言,把人安顿在自己办公室,让助理在门外守着,才安心去了会议室。
宋不言看着郁敞戒备的模样,有些无奈。
其实,就算郁敞不管他,他也不会走。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柏。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郁敞几天前那段话点醒了他,再回想他和沈柏的过往,也是可以找到些蛛丝马迹。
沈柏一直说“再等等”,也许就是在等他真正喜欢上他。
宋不言很愧疚,他也想喜欢沈柏,回应他的感情,可是无能为力。
他可以和沈柏共度一生,但沈柏无法和一个不爱他的人在一起,如果他一直喜欢不上沈柏,那沈柏是不是会一直等下去……
宋不言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是个坏人。
他痛恨那些欺凌伤害过他的人,觉得他们是恶魔转世来祸害人间,可如今,他却伤害了沈柏,对沈柏来说,他可能就是恶魔转世。
他没脸见沈柏,更不敢看他失望的眼睛。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不到两天,沈柏就找到郁敞公司来了。
宋不言听到门口沈柏的声音,顿时不知所措,心慌至极,吓得藏进了休息室的衣柜里,不敢见他。
沈柏不顾助理阻拦,强行闯入郁敞办公室。
助理早已联系了郁敞,沈柏前脚刚进去,郁敞就黑着一张俊脸从电梯出来。
郁敞以为会看到宋不言躲在沈柏身后的情形,不曾想,办公室只有沈柏一个,宋不言并不在。
郁敞微愣,瞥了眼休息室,顿时明白了。他心中暗喜,面不改色道:“沈柏,再不走我叫保安了。”
“不言呢。”沈柏紧盯着他问:“把他藏哪儿去了?”
郁敞瞧着脸色憔悴的沈柏,静默片刻,忽然往办公室外走去,同时道:“我们谈谈吧。”
咖啡厅,两个情敌第一次面对面坐下谈话。沈柏冷着脸:“别再用你卑劣的手段对待他,他不是你的玩偶,想怎样就怎样。”
郁敞难得没有阴阳怪气,他淡淡道:“我并没把他当玩偶,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好好照顾他。”
“他不需要。”沈柏目光锐利:“你说的照顾只是强迫,不言容易受惊,受不了刺激,你们不合适。”
郁敞轻笑:“都今天了,你还不愿意承认么。”
“承认什么。”
“你和他不可能,他永远都不会喜欢你,你们一开始就是错的,无论是关系定位,还是相处模式,都是错的。”
郁敞直视沈柏暗含愤怒的眼睛:“你了解他吗,你眼里他是个怎样的人?你可能不知道,他高中被那群杂种欺负,特别听话,别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哭都不敢反抗,胆小,脆弱,自卑。沈柏,这么多年了,我给你们机会了,可你照顾不好他……”
“你就能照顾好?”沈柏咬牙切齿打断:“你步步为营设计他就是对他好?将他玩弄于股掌就是对他好?”
“别把话说的这么难听。”郁敞眯起眼:“我这只是花心思对他好。几个月前他还在超市买打折水果,住着二十多平米的小房子。现在呢,如果不是你,他会安安稳稳住在南平区的高级公寓,会有一个高薪酬工作,会觉得原来靠自己也可以生活的这么好。是,这些东西只是我设计送的,但问题是,他觉不觉得这是我送的?”
沈柏瞳孔骤然一缩。
郁敞:“不会,他并不觉得这是我送的,他只是认为我给他介绍了份好工作,而他又支持我生意租我的房子,在他看来,这只是个礼尚往来的事情。”
郁敞身体前倾:“你是爱他,但你不会爱他。你想让他主动跟你提要求?想他求你可不可帮忙找工作找房子?别傻了,他不会提的,就算饿得头晕眼花,也不会问你要一分钱。没办法,他就是这么一个自卑的人,没交过朋友,不敢麻烦人。
要想帮他,不是把钱直接给他,而是偷偷扔那儿,等他去捡,捡着捡着,他就到你怀里了,哈,很可爱吧。”
沈柏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郁敞点了根烟,吐出一口烟雾继续道:“他很被动,需要指令,有些事光靠他的觉悟,成不了。你对他要求太高,如果你大学就要求他跟你在一起,天天说爱他,问他爱不爱你,可能慢慢的,他就真爱上你了。
但你没有,你绅士温柔,矜贵自持,不强人所难,不标记一个不爱你的人,这种方式可能会感动一些人,但对他不管用。你要命令他爱你,他才可能会爱你,懂了吗。沈柏,你们不合适,只有我才能给他幸福,只有我完完全全了解他,了解他的世界,了解他的思维逻辑……”
在这之后,沈柏消失了几天,郁敞并不认为沈柏会因为他那天的话直接放弃,肯定还会来找宋不言,他依然防备着,上下班都带着宋不言,恨不得将人装兜里随身带着。
宋不言则始终琢磨着他该怎么面对沈柏,并疑惑沈柏为何最近一直不联系他……
郁敞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不过没打扰,只是监管他的一日三餐,让他吃饱,几天下来,他以往干巴的身材圆润了些,小屁股蛋也翘了,郁敞有时会看得入迷,宋不言发现后,会红着脸背过身,反手捂住自己的屁股,红着脸羞愤道:“不许看了。”
可能是相处得久了,郁敞觉得宋不言最近胆子大了些,开始会对他说一些“不准”“不要”“不许”之类强调主观意愿的句式。
郁敞对此喜闻乐见,有时还会故意做点什么,引导宋不言这么说,来增进两人之间的关系。
过了几天,宋不言对郁敞说自己想工作了。郁敞当然会答应,但不是现在,沈柏始终没出现,他怕生出变故,给宋不言暂时在他公司安排了份可有可无的工作,难度较大,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郁敞这天开完会,找不到宋不言了。
同一时间,沈柏和宋不言坐在上次那家咖啡厅里,连位置都没变。
宋不言心虚的同时,又有些紧张,他小声问:“你怎么才来?”
刚才沈柏给他发信息,约他在这里见面,虽然他没脸见沈柏,但为了不让这人担心,还是从郁敞公司溜出来赴约。
沈柏轻笑:“你一直在等我吗?”
宋不言点头,苦恼道:“对,我不想再帮郁敞工作了,太难了。”
沈柏一顿:“他让你做什么?”
宋不言皱着眉头:“让我分析项目可行性,我不会,每天都完不成工作,耽误他们的进度。”
沈柏愣了半天,而后笑了:“你是医生,为什么要做他安排的工作?”
宋不言有些难以启齿:“他说我每天……吃的太多,需要先补偿他才能去医院工作。”
“……是他非要把你带在身边的,你吃他的天经地义。”
“可他说我吃的……太多。”
“……”
沈柏心里苦笑,郁敞手段果然了得。
他索性转移话题:“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家医院?”
宋不言垂下脑袋,难为情道:“还是之前那个。”
“为什么?我不是说过吗,那里有郁敞的股份,这个工作可以说是他送给你的,你能接受?”
宋不言抿唇,小声道:“可我签了五年合同,如果辞职,会有违约金。”
“我可以给你付。”
“不用!”宋不言连忙道:“我没事。”
沈柏有些无奈,脱口而出:“他给你的可以接受,我给的就不要?”
宋不言见沈柏生气,连忙解释:“不,不是,我……”
“算了。”沈柏打断,揉了揉眉心,看着宋不言的眼睛:“不言,我准备离开南城了,不回北城,去岳城,你愿意跟我走吗?”
话刚问完,沈柏就后悔了。
他不应该这么问的。
如果是郁敞,一定会直接说:我要去岳城,一起走吧,已经安排好了。
沈柏想重新问一次,可转念一想,又放弃了,他这次可以重新问,以后每次也要重新问吗。
他是沈柏,不是郁敞。
说不出这种强制意味的话,也做不出逼迫宋不言的事。
宋不言很怕陌生环境,他蜷了蜷手,半天才小声道:“为什么,一定要走吗?”
沈柏看着宋不言,不知该如何作答。
忽然,他觉得很累,前所未有的累。
他不懂宋不言的逻辑,不知道怎么引导他,更不会像郁敞那样游刃有余跟他相处。
宋不言太单纯,看不透郁敞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可以安心生活在郁敞为他搭建的乌托邦里,只看到世上美好的一面。
也许未来宋不言中大奖,都可能是郁敞专门为他设计的。但他傻傻的不知道,只会以为自己被幸运之神眷顾,开心好几天。
他也可以做到这些,学着用郁敞的方式爱宋不言。但晚了。
宋不言不再排斥郁敞,刚才提到郁敞时眼里没了恐惧,只有丝丝缕缕的抱怨。
这意味着郁敞已经赢了。
五年了,他没能和宋不言前进一步,郁敞只用短短几个月,就能让宋不言放下戒心。
犹记得六年前北城信息素因子匹配检测站,显示宋不言和郁敞匹配度高达90%时,宋不言看着屏幕出神的模样,也许从那一刻,郁敞就开始将宋不言彻底划入自己的领地,而宋不言心中,也被埋下了一颗种子。
高中时期郁敞不会爱宋不言,以为爱他就要标记他,没能让宋不言的种子萌芽。
但如今他已然成熟,可以用正确的方式去爱宋不言,而这个正确的方式,是独一无二的,只有郁敞才能精准把握,假以时日,宋不言心里那颗埋藏六年的种子,必将破土而出。
可能是天意吧。
沈柏最后只能如此苍白安慰自己。
“沈柏?”宋不言轻唤。
沈柏回神,看着宋不言那张明显比之前气色好的漂亮脸蛋,忽然笑了,他一直笑,笑了好几声。
沈柏抿了口苦涩冰凉的咖啡,温声道:“不言,我刚说着玩的,不去岳城,会一直留在南城,你有空了可以约我玩。”
宋不言闻言,顿时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柏突然起身:“那先走了,等会儿还要去趟法院。”
宋不言一愣,不明白沈柏为什么要说先走,他不是来接他吗?
宋不言不明所以,跟了上去,走到咖啡厅门口,沈柏伸手搂了搂宋不言,低笑:“你也回家吧,再见。”
说完,沈柏松开宋不言,转身,打开停放在路边的车门,驱车离开。
宋不言愣在原地,呆呆看着愈发遥远的车尾,呢喃:“回哪儿……”
“宋不言!”
就在这时,他身旁响起一道刺耳的刹车声,郁敞将车停在宋不言身旁,按下车窗,神色焦急,蹙眉道:“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以后别乱跑,上车。”
宋不言看向郁敞,又看了看沈柏离开的方向,而后点头,噢了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乖乖上去了。
车内,郁敞转动方向盘,低声问:“想喝咖啡了?”
宋不言想着刚才一口没喝的咖啡,有些心疼:“嗯。”
郁敞:“那带你去另一家吧,这家咖啡豆不好。”
“……不用这么麻烦。”
“今天的工作你完成得很好,奖励你的。”
宋不言眨巴了下眼睛,心说他明明只是在网上下载了篇报告样本,怎么就是完成得很好呢?老板也太好糊弄了。
宋不言抿了抿唇,眼神躲闪:“那走吧。”
先喝了咖啡再说,大不了明天工作认真点,再加个班,把郁敞今天的损失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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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宋不言从手术室出来,累得直接躺在医院值班室的沙发上,闭目养神,可能是太累,他意识逐渐有些模糊,直到唇间附上一片温软,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是郁敞,立马起身左右看了看,小声道:“不是说好不许在医院亲的吗?”
“怎么办,我忍不住。”郁敞说着,又凑近亲了一口。
宋不言小脸一红,捂住嘴巴,闷声警告道:“不能再亲了!”
郁敞低笑,又亲了口他的手背。
宋不言:“……”
他这次改为捂住郁敞的嘴:“我有点饿了。”
郁敞拿下宋不言纤长的手,握在手里捏了捏:“走吧,我来就是接你回家吃饭的。”
宋不言笑了下,正好到下班时间,就跟着郁敞走了,路上,他挽着郁敞的胳膊:“前天的虾不错,我还想吃。”
郁敞一顿,忽然眯起眼:“不言,我们前天没吃虾。”
宋不言闻言,立马抿紧嘴巴,随口道:“喔,可能是我记错了。”
郁敞凉凉道:“又去跟沈柏吃饭了?”
宋不言:“……”
“说多少次了,去之前跟我说一声,又不听话了是么。”
宋不言摇了摇郁敞胳膊:“你那天不是去竞标嘛,就没打扰你,最后又忘了说……而且人家已经有于哥了,你能不能别……”
“不能。”
“……小心眼。”
郁敞忽然狞笑,一把抱起宋不言,将人扛在肩头,不顾他的惊叫,拍了拍他的屁股蛋道:“有没有说过,不听话就要受罚。”
宋不言后腰一凉,放软了语气,弱弱叫了声:“老公……”
郁敞哼笑:“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