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将尽,晋王到了扬州城。马蹄声从城门口远远传来,愈来愈近。
一个时辰前,盛凛和祝休云就先去城门附近守着了。
宵禁要熄灯火,谢西槐和卢见柏待在房里,随意攀谈着,不知为何,不论怎么聊,气氛总都有些紧张。
听马蹄声越来越近,谢西槐忍不住站起来,走到窗边,转头看看卢见柏坐在桌边的黑影,又转回来,在窗角上偷偷戳了一个小洞。
卢见柏没拦着他,谢西槐就堂而皇之地透过小洞,看着黑黢黢的外头。过了一会儿,晋王的列队来了,共有七驾马车,最大那驾应当是晋王的,连马车上的布纬都泛着柔和的浅光。
“这布料可稀奇得很,”谢西槐转头对卢见柏招招手,“师弟,你来看,是近来很时兴的星纱,晋王竟用来做马车布帷,真是朱门酒肉臭。”
卢见柏正无聊着,便也凑过来,从小洞往外望,恰好看见晋王的马车从楼下缓缓经过,看了几眼谢西槐口中的星纱,感叹道:“果然好看,必定价值不菲吧。”
“可贵了。”谢西槐酸溜溜地说道。
谢西槐又在窗户另一个角上戳了个洞,两人边吃卢见柏下午去买的蜜饯,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评价晋王的马车装饰品味。
晋王的车队终于全从客栈门口路过,又一刻不停地往城中心去了。谢西槐又吃了几口蜜饯,刚想去睡,却突然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卢见柏自然也是听见了,他走回到谢西槐身边,谢西槐和他一起看出去,竟看到有十多个军士护着一驾马车,徐徐向前移动。卢见柏细细一看,发觉到两匹马儿拉着的东西不对劲。
那马车的门给人卸了,硬生生塞进了一个黑乎乎的大箱子,箱子四角挂着四个奇怪的大东西,马车一跑,那东西碰到了箱壁,才发出了奇怪的声响。
“谢公子,你看,”卢见柏低声对谢西槐道,“那马车里头有个箱子,箱子里头关了人。”
谢西槐一惊,重复道:“关人?”
“我认得箱子四角那四个大锁,应当是前朝用来锁重刑犯的,”卢见柏道,“奇怪……”
“师弟,”谢西槐皱着眉头道,“我们得跟上去。”
卢见柏愣了愣,面上露出犹豫之色。
晋王深夜匆匆赶来扬州,又带了一个前朝锁犯人的箱子。
如果卢见柏是一个人,现下必定是要跟上去的,但他还带着一个谢西槐。盛师兄亲口对他交代,要对谢西槐“寸步不离”,若是谢公子有什么闪失,他该怎么同师兄交代?
“师弟,”谢西槐又说,“你倘若觉得带着我麻烦,我便待在客栈等你。”
卢见柏心中还在动摇着,就见谢西槐拿出一支火折子,点上一盏昏昏暗暗的烛灯,对他说:“这箱子很有蹊跷。”
“蹊跷?”卢见柏问。
谢西槐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拔了塞子,在自己的手腕上倒了些白色的粉末,将粉末在手腕上抹匀了,又对卢见柏道:“你想想,晋王的座驾都是如此时兴,何以用一个前朝留下来的箱子装人?
“他必定是刚刚抓到了一个至关紧要的人,临时又找不到能替代那个丑箱子的东西,才紧急将人装进去,带来了扬州。”
谢西槐别的都不怕,只是晋王此番举动,让他心中十分不安稳。商灵一人在深宫之中,谢西槐不能伴她左右,本已是不孝,若因为他之故,错过了线索,让商灵受到了波及,谢西槐永生永世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你现在便去跟紧他们,看看他们要把箱子送去哪儿。我手腕上抹了满阁的寻踪粉,没有事最好,若出事了,盛凛也能找到我。”
谢西槐说得认真。
卢见柏觉得有些纳闷,谢公子明明长了一张不谙世事的脸,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现在却不知怎么回事,好像很能唬住人。
至少卢见柏被他说服了。
卢见柏换了夜行衣,刚要走,又听见敲门声,卢见柏打开来,看见谢西槐提着一盏灯,眼睛亮亮的,面上没什么表情,客客气气对他说:“师弟,你若看见箱子里的人出来,你帮我看看他什么样——身长几何,身形大小,烦请都帮我记一记。”
盛凛和祝休云跟着晋王的车队,先到了扬州知府的府邸。
扬州知府李至德携家人迎了晋王,晋王不耐地免了那些繁文缛节,拉着李至德往里头走。
李至德看上去也是心急火燎,一进书房,遣散了侍从,就跪在地上,对晋王道:“王爷,就快瞒不住了……”
“此事不急,”晋王脸色反倒好转了些,“寒冰玉阵法已成,待道长将药炼出来,苏州之事便算是过去了。我此行有另一要事……”
“王爷说得可是……”李至德哆哆嗦嗦地做了个口型,盛凛与祝休云都看不清,只见晋王沉着脸点点头。
“本王把他带来了,”晋王道。
李至德震了震,瞪着眼看着晋王,晋王又道:“叫人送去我别府上了。”
“王爷命我准备的信件,我都已经备妥了,”李至德说,“王爷若果真要进京……”
“容本王再想想,”晋王打断了李至德,道,“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卢见柏跟着那架怪异的马车到了一座府邸,应当是晋王在扬州的别府。他看着十来名侍从匆匆地从前方跑过来,众人一起将箱子抬了出来,接着就一道守在边上。
卢见柏记挂着谢西槐说的“帮我看看他什么样”,便也蹲在假山后面,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变数。
过了大半个时辰,卢见柏都快睡过去了,后院突然起了一阵喧哗,晋王来了,带着侍从往箱子那儿走,在离箱子不远的地方停了脚。晋王的两名贴身侍卫,点着灯靠近了箱子,其中一人将四个锁打开了,将一面板卸下来,靠在一旁的树干上。
“请公子出来。”一个侍从开口道。
过了少顷,箱子里慢慢地走出一个人来,那人显得十分惊惶,衣衫凌乱,走路打软腿,扶着箱子才能站稳,但能看出也曾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卢见柏刚想仔细观察这公子,回去给谢西槐描述,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卢见柏大惊,拔出插在腰间的飞刀要掷过去,手臂就被人握住了。
远处的光遥遥印过来,卢见柏看清了对方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盛凛的脸色是卢见柏从未见过的凶暴乖戾,“谢西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