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西槐和祝休云的棋一下,就下到了申时,谢西槐头一点一点地,又快睡着了,祝休云精神好,放下一颗黑子。谢西槐来不及想这颗落子的用意,房门突地被人从外向里推开了,发出“吱呀”一声,吓得他手一抖,把棋盘都搅乱了。
他回过头,盛凛和卢见柏从门外走进来,两人身上带着股寒气,面色都有些凝重。
谢西槐嘴巴原本张了张,看见盛凛的表情,又闭起来了,乖乖坐着。
“苏州如何?”祝休云看他们走近,问道,“你们身上怎么寒气这么盛?”
卢见柏把门关上了,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了一口,才说:“苏州的情况,比我们想的要复杂。”
卢见柏和盛凛午时潜进苏州城,城外有一圈官兵护守,每个都戴着奇异的面罩,烈日当空,护城河却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城内街巷空无一人,冷得如寒冬腊月,越往城心去,寒意就越重。卢见柏和盛凛决定分头行事,卢见柏去民居里探探,盛凛再往城心府衙处去,约定半个时辰后,在城西那座高台处见。
卢见柏先入了一户苏州城边缘的民居,发现有一名妇人靠着桌子坐着,手撑着脸,卢见柏敲敲门,那妇人一动也不动,他顾不上礼节,上前探了探妇人的鼻息,又碰了碰那妇人的手,发觉妇人鼻息微弱,皮肤如冰块一般冷硬。
这是长期持着寒冰玉的人才会有的症像。
卢见柏又去了几所民居,房里的人也都和那名妇人一样,苏州城俨然成了一座冻城。
盛凛去府衙,发现府衙的内院中,竟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十个人。那些人的脸上都有密密麻麻的小红疹,嘴唇干裂,皮肤冷硬若冰,但气息尚存。盛凛觉得院子里寒气盛得不寻常,四处看了看,发现院内四角各用红纸包了一块小小的寒冰玉,纸背上写着符咒,用蜡封住了口。
而知府的家中空无一人。
盛凛从府衙出来,和卢见柏在高台下见了面,两人说了各自所见的情形,一同观察着水中冰块的厚薄,竟在城里寻到了大大小小六十多块寒冰玉,以苏州城中轴为界,摆成了一个两人都未曾见过的阵法。
他们到了城东,原本准备先出城,盛凛忽然看见一堵墙下有个小水坑,一点冰也未结,便停了脚步,让卢见柏一道来看,果不其然,墙后有活人。
此时天色已暗,两人潜进去,听见两人的谈话。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大人莫要惊惶,待三日后老夫的丹药练成,得了瘟疫的人都能治好,苏州府还是原来的苏州府。”
“大师千万救救我,我和王爷为了压下此事,真真费劲了心思,”中年男子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若是传入朝堂,本官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谢西槐听完了,紧皱着眉道,“王爷……晋王?”
盛凛说是。
“谢公子不必担心,”卢见柏看谢西槐一脸忧容,宽慰他道,“我和师兄已经把事情在信里和师父说了。”
时候不早了,把事情说完,卢见柏和祝休云便回了他们自己的厢房。
房里只剩下盛凛和谢西槐,谢西槐就一下抓住了盛凛的手,道:“你没事吧?怎么会这么冷呢?”
“没事。”盛凛由他抓着,低头看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地说。
“那个什么寒冰玉,不会将碰到的人都冻起来吧?”谢西槐觉得握着的手有些冷,便站起来,抱住了盛凛的腰。
“不会。”盛凛抬手将谢西槐束好的头发又解了,抚着谢西槐的背。
谢西槐将脸贴在盛凛的肩上,他觉得盛凛的声音里有笑意,就又对盛凛道:“你不许笑我,我真的有些怕。”
谢西槐语气里满是担心,听不见盛凛回话,他便抬起头,看着盛凛的眼睛,有些着急地问盛凛:“为什么还是这么冷啊?好像捂不热一样。”
谢西槐的眼睛又大又漂亮,里头什么别的也没有装,只装住了一个他最最记挂的盛大侠。
盛凛低头看了谢西槐少倾,终是忍不住吻住了谢西槐的嘴唇。盛凛的唇舌倒是不凉,像要吃了谢西槐似得凶猛,谢西槐给盛凛亲得全身发软,手攀着盛凛的手臂,眼看就要站不住的时候,盛凛将他抱了起来,放到床边。
“西槐,”盛凛解开了谢西槐的衣带,谢西槐的腿都不老实地要贴着盛凛缠上去了,盛凛又停了,摊开手放在谢西槐面前,对谢西槐道,“我来晚了,你罚吧。”
谢西槐抿了抿嘴唇,见盛凛一本正经,心想家法不能乱,打还是要打的,便伸手轻轻拍了盛凛的手心一下,说:“本王说罚,可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盛凛给他打了一下手心,谢西槐得意得要命,得了便宜还要卖乖,问盛凛:“来跟本王讲一讲,你可知罪?”
盛凛把谢西槐还没抽走的手给握住了,对着谢西槐道:“草民不知,请殿下明示。”
谢西槐愣了一下,想了好一会儿,结结巴巴地说:“言而无信之罪!”
他衣衫半褪,并无什么威慑力,继续埋怨盛凛说:“我方才睡醒过来,差点把祝师弟当做你了。”
不等盛凛说话,谢西槐又问:“你们明天还去苏州吗,去的话让祝师弟一起吧,多个人多点帮衬。我在客栈能有什么危险呢。”
“不行。”盛凛断然拒绝。
“有什么关系嘛,”谢西槐轻推了盛凛一下,对他说,“你忘了吗。你带我上京的时候,我自己一个人也去买了衣服。也没怎么样。当时我都急哭了,你不是也没哄我。”
盛凛看着谢西槐,愣了愣。
谢西槐没有注意到,又随意地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啊,进京那时。”
盛凛否认:“没有。”
“是么,”谢西槐将信将疑,又说,“那就是觉得我很麻烦。”
“也没有,”盛凛低头看着谢西槐,告诉他,“我只是在想,世子怎么这么爱哭。”
“噢,这样,”谢西槐理直气壮地说,“可我就是爱哭,盛大侠有意见么?。”
“不敢。”盛凛让谢西槐坐在他腿上。
谢西槐觉得盛凛身上重新热起来了,便很高兴,碰碰盛凛的脸,又碰碰他的手,道:“总算不冷了。”
盛凛扣住了谢西槐的手腕,把谢西槐拉得贴在自己的胸口,叫他“西槐”。
谢西槐给盛凛叫得有些面热,轻软地答他:“叫我做什么呢。”
“你……”盛凛低头看着谢西槐长又密的睫毛,顿了一会儿,才说,“跟着我,你吃苦了。”
富贵荣华可任挑选,谢西槐只愿与盛凛共游天下,一路过来不免要吹风淋雨,他却再也没有抱怨过。
“你说什么呢,”谢西槐抬头亲了盛凛一下,好像有些懵懂,又好像什么都懂,“盛大侠今天奇奇怪怪的,不会被寒冰玉冻坏了脑子吧,让我看看。”
说罢伸手要搭盛凛的额头,手才抬起来,就被盛凛牢牢捉住了。
他和盛凛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样,快乐无忧,天真拙稚,什么都没变,无什么都写在脸上,叫人连捧他在手心里呵护着的时候,都怕手心的温度让他不舒服。
“那时候应该陪你的,”盛凛说,“不该让你一个人去。”
不该让谢西槐骑一整天的马,不该让谢西槐跟他一道抛尸,不该克扣谢西槐的零花钱,不该让他一个人去买衣服、逛画舫,不该让他哭,让他疼,让他那么难受。
谢西槐看着盛凛,转转眼睛,漫不经心地说:“以后陪我就好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