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野如约带靳重山去吃了厕所串串当做宵夜。
靳重山起初嫌辣,后来适应良好。
就是想吃两个饼压一压辣时,老板娘说没有饼,只有米饭,就算你长得帅,我也不可能给你变出饼来。
用的是靳重山刷视频时经常听到的成都阿姨腔,亲切又有点好笑。
斯野背过脸去笑。
靳重山往他头上砸了颗瓜子,也笑。
星姐说明天去布置会场,但其实是让主管设计师们去看看初布置后的效果。
今晚助理们和资历低一点的设计师已经过去忙碌了。
斯野打包几大盒,“哥,陪我去送给温暖?”
靳重山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
喀什夏天日落虽然很晚,但到了秋冬,天一黑就特别冷。
斯野每天早早钻被窝,还老是伸出焐得热烘烘的脚,碰碰他的腿,催他赶紧也进来。
回到成都,天气没那么冷了,街头巷尾白天和黑夜似乎区别不大。
中午十二点是什么样子,晚上十二点还是什么样子。
所以斯野也活跃起来了吗?
靳重山点头,“我来开车。”
上了车,斯野帮忙将目的地设在天府新区的一处综合展馆。
靳重山开得不快。
斯野觉得他不是怕出事故,只是在从容地打量着这座熟悉却陌生的城市。
好比拿着一叠旧照片,一张张将照片嵌入实景。
展馆果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这个展会是全国性质,正在布展的就有上百家,未来几天还会更多。
斯野偷偷看了靳重山一眼,怀着一点忐忑的心思。
靳重山答应做他的模特时,并不知道现场有多大,人会多到什么程度。
他再怎么形容,都不如在现场感受来得直观。
这也是他今晚提前带靳重山来的用意。
靳重山如果有一点不舒服,哪怕只是皱一下眉,他都会叫停,不顾工作室其他人的反对,找新的模特。
但靳重山始终淡然,看不出不悦,也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注意到斯野的视线,靳重山侧过脸,“又看我。”
轻挑的,带着一丝逗弄的语气。
斯野悬着的心放下,“你是我男朋友,看看都不行哦?”
最后这个语气词让靳重山挑了挑眉,“行哦。”
“……”酷哥禁止撒娇好吗!
斯野出现在“旷野”的位置,正在干活的员工们惊呼起来。
靳重山没走近,半远不近地看着斯野。
此时的斯野和下午开会时又有些许不同。
更温和包容一些,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看起来很会和员工打成一片,备受喜爱。
但其实很好地控制着一个度,并没有因为年轻而真的将自己划入对方的阵营。
因此他所得到的喜爱有很大一部分尊敬的成分。
会场太吵,靳重山听不见斯野和大家说的是什么。
但从斯野的肢体动作,和员工们渐渐认真的眼神能够看出,在最初的问候和玩笑后,斯野已经巧妙地将气氛带入工作,正在交待布置时要注意的地方,或者开展后可能出现的问题。
回到成都,在自己的领域,斯野的每一个手势,每一个眼神,都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靳重山眼前不由得浮现出斯野在服装店忙碌的情形。
每一件衣服都亲自熨平,挂在衣架上;
和来来往往的客人介绍新款,帮忙搭配;
语言不通,双手乱比,连蒙带猜;
连收银这种事,也是亲自来。
当初他只知道斯野从事的是服装设计,偶尔也设计首饰。
喀什和塔县有不少制衣铺,他以为斯野的工作和他们差不多。
在他固有的认知里,每个人都需要工作。
所以当看见斯野在杂货铺门口摆起小摊,他第一反应就是给斯野一家放得下所有衣服的服装店。
他以为有一间服装店,斯野就有了工作,就有了栖息之所。
他以为那就是斯野的工作。
但不是。
原来斯野并不需要面对每一个客人的问题,不需要天天守在店里。
斯野的作品不是摆在古城小小的店铺里,是呈现在这样壮观,比这更加壮观的展馆。
斯野更不用因为几块钱找补不开,匆匆跑回杂货铺,在抽屉里翻零钱。
斯野只需要专注地出作品,划定全局和方向。
其余的小事,自然有一整个团队落实。
场馆开着节能却极其明亮的灯。
这里没有黑夜,就像成都这座城市不会沉睡。
斯野在靳重山眼里,刚好就站在最明亮的地方。
那身浅灰色的西装仿佛在发光。
斯野从头到脚,每一寸都在发光。
帕米尔高原上的斯野也有明媚的时候,但和现在相比,还是失了光彩。
现在斯野拥有的不是外界赋予的光芒。
而是从内向外的自信、把控、魄力。
这种感觉,就像斯野终于回到了他本来应该在的地方。
这里是斯野的王国。
靳重山眉眼间极其罕见地浮现出一缕茫然。
瞳孔里的灰色隐隐遮住了蓝色,就像滚滚铅云压在白沙湖上,湖水不安地波动。
但斯野朝他走来时,那一缕茫然已经消失无踪。
“接下来去做什么?”他平静地问。
斯野惊讶,“哥,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回家?”
靳重山笑笑,“你的精力还没有挥洒完。”
半小时后,斯野坐在常去的发型店里。
熟悉的发型师絮絮叨叨,说着这几个月遇到的好玩的事儿。
斯野在镜子里看靳重山,靳重山在看手机。
刚才在会场,他又被靳重山看透了。
这个点该回去睡觉,但他今天就像被打了鸡血,突然想将所有准备工作做完。
发型是重点。
金发是去喀什之前染的,已经长成了鸡窝。
今天他打理半天也没打理好,吃串串时索性全部捋到后面,露出额头,扎了个尾巴。
展会正式开始后,他得以最优的形象出现,颜色染成奶奶灰,正好搭他选定的服装。
发型师听说他要染灰色很是惊讶,因为以前建议过很多次,他都不肯。
“小野,你说不喜欢灰色的!”
“我现在喜欢了。”
做头发是个挺漫长的过程,斯野时不时跟靳重山聊天,总担心靳重山会打瞌睡。
但靳重山似乎没有睡意,中途还出去溜达了一圈,给他和发型师、助理一人买了一杯奶茶。
“对了哥。”斯野在满脑子工作里扒拉出一件情侣间的小事,“你可以买螺蛳粉了。”
“嗯?”
“不是说好你陪我吃厕所串串,我就陪你吃螺蛳粉吗?家里没有了吧,你多买点,按箱买,我都陪你吃完。”
在斯野看不见的地方,靳重山握着手机的手顿了一下。
“不急。”
“是不急,但你先买着啊,快递送过去慢,等到年底,有些直接就不发新疆了。”
“嗯。”
斯野染了新的发色,还特意选了个和靳重山瞳色近似的灰,心里高兴,话说起来就停不住,“哥,你现在就买吧,这样我们回去就可以吃了。”
“……好。”
凌晨四点多,斯野杂乱的金发变成了灰色。
气场似乎也随着发色变得更飒,更凌厉果断,也更魅惑。
不等斯野拿出手机,靳重山已经点开照相功能,招招手。
斯野立即凑过去,靠在靳重山肩上,搞怪夸张地冲镜头笑。
次日中午又要到会场,还好两人精力都不错,回去睡了几个小时就饱了。
斯野穿着睡衣下楼,看见靳重山正在用昨天买的材料烙饼,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歉意。
他从后面抱住靳重山,像只猫一样蹭蹭,“哥,昨天害你陪我熬夜,你困不困啊?”
靳重山将一张饼夹到盘子里,手肘推推他,“别赖,去洗脸漱口,饼凉了不好吃。”
“噢……”斯野继续蹭,“哥,我好爱你啊哥。”
靳重山轻笑,“快去。”
烙饼配的是红茶包泡的奶茶,斯野觉得不对味,撒了一小勺自家的食盐,味道还是很怪。
斯野皱皱眉头,“还是塔县的咸奶茶正宗,这都什么味儿?”
见靳重山看着自己,斯野又笑嘻嘻地补充:“哥,不是说你泡得不行啊,但我想我们家里的咸奶茶了。”
“你这是红茶包,咸奶茶得用茶叶和鲜奶一起熬。这儿没条件。”
“嗯嗯,回去就有条件了。”
靳重山看了斯野会儿,突然说:“你是不是不会煮?”
“我当然不会!”
“空了我教你。”
斯野将最后一口烙饼吃完,“不学不学,反正有你给我煮。你想偷懒的话,我就上街买去。喀什哪儿买不到咸奶茶啊?”
展会还有两天就正式开始了,今天会场更加拥挤吵闹。
斯野在成都设计圈子里消失了几乎一年,这次归来备受瞩目,时不时就有熟人跑来寒暄。斯野应对得游刃有余。
靳重山帮大家干活,中途实在是觉得人多空气混浊,才拿了包烟,去外面透气。
旁边有一个工作室正在下货,员工们将模特、衣架、装饰品挨个搬进去。
靳重山觉得眼熟,想了想,原来他给斯野的服装店买的就是这些。
货都搬完了。
另一群参展者嘲讽道:“刚进去的那是不是‘茉莉黄桃’?这拿的都是什么破烂?”
破烂?
“对啊,品牌名字没品,没想到审美也这么low。”
“笑死了,跟着带货的网红选衣架和模特,疯了吧?把我们这些同行的level都拉低了。”
“嗐,可能人家根本不想当设计师呢,开个网店带货就满足了,啧啧。”
烟已经蓄了一截灰,成都十二月潮湿的风吹来,卷走了最顶上的烟灰。
靳重山回过神,走到前面的垃圾桶边,将烟头按熄在上面。
手机响了,闪烁着斯野的名字。
“哥,你在哪儿?”
“出来透个气,怎么?”
“哦哦没事,就一下没见着你,想你了。”
靳重山眼尾爬上一丝浅浅的笑意。
斯野又说:“星姐订的展示架到了,我们都没你高,要不你回来帮我弄下?”
靳重山挂掉电话就回去了。
几个高个子正在组装展示架,靳重山看了看,和他给斯野买的不同,更有质感和设计感,也许因为太小众,他没有在视频上刷到过。
他走过去,扶住展示架,“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