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姑姑从屋里出来,喊了姜潮生一声,其实他们就已经商量出结果。
在这件事情上,三个大人意见出奇的一致,都觉得荒唐。
而让他们分开,自然就需要姜潮生辞去那份工作,所以他们没有问姜潮生的想法,就开始商议他辞职之后的去向。
许文心和叔叔都表示可以带姜潮生离开,姜伟光那边在经营一个饭店,虽然店里不缺人,但他在那边朋友多,交际圈广,找份工作不成问题,许文心这边,出发之前她就和现任丈夫提过,丈夫的态度还算温和,没表现出反对的意思,不过她还没想好有什么合适的工作。
姑姑喊姜潮生,也主要是想问问他,想去谁那里。
姜潮生从外面回来,就被你一句我一句的围了起来,几句话他就听出来他们的意思,和预想中的情形差别不大,姜潮生面上不着痕迹,他实在有点累了,懒得多费口舌,说了句:“我困了,睡觉去了。”就上楼了。
今年,算是他们一家过得最惨淡的年,姑姑回了自己家,许文心因为姜潮生没回去,勉强吃了个饺子,年夜饭都没张罗起来,就算过去了。
许文心没忘记劝说姜潮生的事,也因此,接连两天闹得都很不愉快,许文心哭也哭了,骂也骂了,姜潮生都不为所动,不分手,也不辞职,明明看着像温和好说话的人,偏偏在这方面冥顽不灵。
姜伟光也气得不行,烟是一根一根的抽,但姜潮生毕竟不是他亲儿子,又长那么大人了,不好管教。
许文心跟姜伟光一商量,趁姜潮生不注意,直接拿走了他的手机,想由此断掉他们的联系。
这件事对姜潮生的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之前和江归帆分开的那段时间,他早就把江归帆的电话号码背得滚瓜烂熟,即便他暂时没有手机,也不会说就此联系不上他。
只是这两天,他被盯着太紧,本来和江归帆就没见面,也没联系,一直被围着说教,现在还被拿走手机,怎么可能不烦躁。
高压之下,逆反心理上来,姜潮生收拾行李就要走,手机他可以不要,年也可以不过,之前打算多留十来天,也是因为奶奶,现在就算住宾馆,也比留下来强。
来了这边之后,许文心时时刻刻关注着姜潮生的动向,看他在收拾行李,也镇定不下来了,气得胸口起伏着,声音有些尖锐:“现在才大年初二,你收拾东西是打算去哪里?又找那个男的?!你为了他连家都不要了是吗?”
姜潮生沉默着没有说话,装好一些零碎物品,多余的东西一样没拿,拉上拉链,背到肩上就要走。
姜凌云在房间门口站着,对上姜潮生冷漠平淡的视线,一脸为难,姜潮生绕过他,从楼梯下去。
许文心从房间出来,抓住楼梯扶手,在他后面追着喊道:“姜潮生,你站住!让你辞职你不辞,让你跟我走你也不走,让你断了你还不断,说你什么都不听,不过是拿了你的手机,你就要离家出走吗?!”
姜潮生不置一词,三步并作两步,面无表情的往前走,迎面碰上院子里,外出走亲戚刚回来的叔叔。
姜伟光皱眉问:“怎么了,拿着东西要去哪?”
许文心追上来,抓住姜潮生的胳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现在根本不愿意跟我们沟通,一说恼了就要走算什么,你不是小孩子了啊。”
姜潮生像是感受不到胳膊上的手,没有侧头看一眼,甚至没有停顿,如果说他眼里还有一点颜色,应该就是不远处的院门。
许文心完全拦不住他,被带着走了几步,略显狼狈,她又急又气,猛得一松手,声音凄厉的大喊一声:“姜潮生!”
姜潮生没有回头,挺拔的身形,连背影都带着决绝。
许文心慢慢弯下腰,神情痛苦的按在胸口上,面色发白的喘不上气,像疼得说不出话,还死死盯着那背影。
姜伟光看她的情况不对,已经来不及拦住姜潮生,走过去扶住她,大声急道:“嫂子,你这是怎么了,你你、你消消气……”
姜凌云吓坏了,也赶忙过来,“花婶,你怎么了……你这是,心脏病吗……”
姜潮生握住门把手,听到身后的动静,青白的手指节僵了僵,没按下去,就听到背后叔叔的声音,“嫂子,你怎么了?醒醒……”
又对姜凌云说:“愣住干什么?!快打120啊!”
姜伟光冲姜潮生大喊:“你还往哪里走?!找谁?实话跟你说了吧,你那个相好的已经被我赶走了,你还要找谁?是要把你妈气死才开心吗!?”
姜凌云打电话的功夫,抬起了头,院门骤然被推开,屋外的雪光明亮,姜潮生一身黑衣,静静伫立在洁白无瑕的背景里,微微低着头,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
随后便是兵荒马乱的送到医院急诊,姜潮生终究放下行李,陪同着来到医院,进行一系列检查。
许文心属于被气得心脏病发作,在病床上悠悠转醒后,第一眼注意到站在床尾的姜潮生,才松了一口气,她心里还有气,不想开口多说,朝姜潮生伸出一只手,“……身份证。”
几人的目光落在姜潮生身上,姜凌云面露忧愁,他是真担心他们又起什么争执,刚刚医生的话,他和姜潮生都听到了,许文心有心脏病,不能情绪太激动,这会儿还在医院没走,又气病发了,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但是幸好,姜潮生沉默一会儿,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证件,姜凌云左右看了看,走过去接下,递给了许文心。
许文心脸色稍缓,生硬的语气:“我知道你不情愿,但你以后就会知道,我这是为了你好。”
对此,姜潮生没有任何反应。
姜伟光从病房出去,本来想抽根烟,发现没带,抬头看见姜潮生,联想到今天早上的事,面上有些不自在。
他刚才说得那些话,姜潮生没来问他怎么回事,反倒是他有些憋不住了。
昨天拿姜潮生的手机,他看过他的锁屏壁纸,那张照片的像素不高,看着有些昏暗,里面的两个人却很鲜活。
姜潮生离摄像头近一点,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不像是在看摄像头,反而像通过手机在看男人的反应,后面的男人长相俊郎,懒洋洋的没站直,完全没看镜头,在似笑非笑盯着姜潮生。
不知道许文心看到这种照片什么反应,反正姜伟光心里咯噔一下,两人看着,幸福感快溢出屏幕了,他实在不想承认那种……般配。
第二天,也就是今天,他早上一打开门,就看到了照片的男人,刚好在敲门。
姜伟光已然明白,他心里不是没犹豫,一方面,他不是姜潮生亲爹,也怕自己管多了遭人嫌,另一方面,棒打鸳鸯这事,好像跟男女还是男男没关系,他们爱得越深,这棒子敲起来越难,多少良心上过不去。
但想想自己早早去世的亲弟,姜伟光还是板起了脸。
“你们俩的事就别多说了,闹大了也不好看,我听说你在南边还有生意,趁早回去吧,姜潮生就不过去了,之后跟他妈妈走,或者我带着他混,你们就甭见面了。”
男人很平静,没有哀求,没有恼怒,没有失态,他说:“打扰了,不用见面,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他的状态……他情绪不好的时候,会不好好吃饭,整夜整夜的失眠。”
“可能有些唐突,但我还是想说,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给他那么大压力,必要的时候,我会离开。”
这事管的,越管心里越堵,姜伟光说不出哪里憋屈,尤其是直到现在,姜潮生都没说过一句话,沉默得让人心惊。
可他真的做错了吗?姜伟光从一开始斩钉截铁,到现在的犹豫,心里也没底了。
许文心从医院出来后,整个屋里的气氛就更压抑了,姜凌云连都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不小心掀起了什么‘战争’,许文心那一生气就捂着心口站不起来的毛病太吓人了。
另一方面在姜潮生的沉默,尤其是对许文心,几乎没回过话,但与其说是他对许文心的反抗,倒不如说他是无话可说,唯有沉默。
许文心既生气又伤心,但更多的是无奈,她也不想跟姜潮生僵成这样,可她没想到姜潮生能那么犟,为了一个外人,不惜跟他们几个亲人闹成这样。
血缘关系和一十二年的相处,抵不过那个男人的一年多,许文心除了无奈,也心寒的厉害。
这样的情况维持了好几天,低气压笼罩在每一个人身上,直到许文心接到的一通电话,打破了僵局。
准确来说,不是许文心的电话,是姜潮生的。
她看到上面的备注,不是‘江归帆’这个名字,但也姓江,有点犹豫要不要接,但这个电话一口气响了三次,姜潮生也听到了动静,抬头望过去,许文心也怕有什么要紧事,接通了。
姜潮生不确定电话是谁打来的,可以肯定的是,不是江归帆,江归帆的电话他设置了专属铃声,一开始就被许文心挂断许多次,之后几天,江归帆大概意识到什么,就不再打过来了。
许文心这边,听着电话里急躁的声音,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她听得稀里糊涂,不自觉重复电话那头的声音,“渔排……怎么了,死了很多鱼,让他赶紧回去……”
姜潮生听见了个别字词,又见许文心的神情不对,他微微皱眉,走上前问:“谁。”
许文心拿着手机,犹豫片刻,举到姜潮生的耳边,“潮生在这里,你跟他说。”
“喂,姜潮生吗,你给我听着,江归帆的渔排出事了!死了好多鱼,你他妈赶紧让他回来!我他妈让他回来,他就说让我别管了,操!疯了吧?!那么大渔排不要了?!”江文州在电话里骂骂咧咧个不停,急得不轻。
许文心不等姜潮生开口,放下手机,她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先对电话那头说:“好,行……别急,知道了……”
许文心关掉电话,看了看姜潮生,有些担心,她害怕姜潮生又会像上次那样,不管不顾的拎起行李要走。
但姜潮生没有,他背对着冬日的太阳,看不出太多急躁,但也并不淡定。
他许久没说话,嗓音还是干净清透的,带着寒冬淡淡的凉意,跟许文心平静阐述道:“他本来打算回来八天,现在已经留了半个多月,他的渔排出事了,我想给他打个电话,让他走行吗。”
许文心为难的攥着手机,姜潮生反抗的时候她生气,姜潮生这会顺从了,她反而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不过片刻后,她犹豫着劝道:“行,不过潮生,过两天跟我回去吧,咱们一直在这里僵着也不是个办法,那个……他出了事,也要回去了,不如趁此机会,你们各走各的路……”
姜潮生说:“好。”
许文心递给他手机,当着她的面,姜潮生拨通江归帆的电话,没有避开她的意思。
电话很快被接通。
姜潮生说:“刚刚接到江文州的电话,他跟我说你的渔排出事了,让你回去。”
江归帆说:“我知道了,你在家记得吃饭,记得睡觉,不要胡思乱想,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姜潮生说:“我就不回去了,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不好意思了,耽误你那么长时间。”
江归帆说:“你照顾好自己就行,没关系的,不要担心,什么想来找我都可以,我一直都在。”
姜潮生说:“好的,那挂了,就不耽误你了,早点回去,毕竟还有事要忙。”
江归帆说:“行,慢慢来,我们的未来还有很长,不要着急,等着我或者来找我,都行。”
江归帆收拾行李,从宾馆退房,刚走出门,来了个和姜潮生差不多年纪的小年轻。
那人自称姜潮生的堂哥,骑着电动车过来,冻得鼻子通红。
他倒是没藏着掖着,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全秃噜了一遍,最后说:“他不是真想和你分开啊,他也挺为难的,夹在中间,都快把自己搞抑郁了。”
“这是他写的,让我拿给你。”姜凌云递过去一个纸条,又凑近一点,小心翼翼的赞同道:“说真的,我是支持你们的啊,家里人都是老古板,死脑筋,我就觉得你们特般配,天生一对。”
江归帆笑了笑,“谢谢你跟我说这些,也谢谢你的支持。”
姜凌云走了后,江归帆打开纸条,上面的字迹很清晰,一笔一划的工整。
“哥,正如你担心我一样,我也在担心你,所以做个约定吧,无论如何,都照顾好自己,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我一定会去找你,相信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