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车票没有那么好抢。
在大年初几的时候,姜潮生就开始焦虑这件事,频繁的去镇上,但别说卧铺了,硬座都一票难求。
只要能过去,怎么过去,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他对售票的姐姐果断道:“站票就行。”
大家都没想到,姜潮生反而是最早走的,订了十一号的票,连十五都不留下过,因为都听他说过,海上冬天不怎么忙。
尤其是奶奶,拄着拐杖,佝偻着腰,不停的拍他的手,“不能跟老板说说吗,在晚几天行不行,你一年就回来一次,十五过完在走能行不,咱不挣这几天的钱了。”
姜潮生静静低着头,他对别人可以含糊过去,但对奶奶,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姜凌云靠近,“哎奶奶,他都已经订好票了,退掉重新订,哪里那么容易,不差这几天哈,不是还有我吗。”
奶奶显然没想到这层,“哎,是,都订好票了,确实不能在退了,我想岔了。”
姜潮生心里涌上一阵愧疚,又不知道怎么用言语表达,道歉和承诺显然都不太合适。
奶奶扬起手,但显然够不到他的脑袋,他主动弯下腰,那双手在头发上温柔的揉了揉,“潮生好好出去挣钱也好,等明年回来,就给你说个漂亮媳妇,多好。”
姜潮生和姜凌云的脸,同一时间,都有些不自在,姜潮生慢慢站直,还没想好怎么回,姜凌云抢先道:“奶奶,他才多大,那么着急干什么,我还没结婚呢,你怎么不操心操心我呢,尽偏心。”
“还操心你。”婶婶瞪他:“你都谈多少朋友了,也没个定数,整天胡搞八搞,一会爱这个,一会爱那个。”
姜凌云挂不住脸,扯着嗓子反驳:“那说明我魅力大!”
“还魅力大,整天追在人家小姑娘屁股后面,左一个……”
姜凌云赶忙捂住亲妈的嘴。
那么一闹,离别的氛围显然缓解了许多,姜潮生朝他挑挑眉,姜凌云凶狠的瞪了回去。
临走前收拾行李,姜潮生当面给了奶奶一千块钱,又在之后,往她放钱的盒子里,塞进去两千。
姜潮生清楚,这些钱,奶奶大概率不会花,老人家习惯节俭,不知道怎么享受,也不会享受。
他甚至知道,奶奶还在省钱,攒叔叔姑姑给的钱,她那么大年纪,攒钱还能干什么,八成是为了他的以后考虑。
姜潮生不会去阻止劝说,这是为数不多,还能让奶奶开心骄傲的事,所以会给她添点钱,让她离目标更近一点。
春节前后的站票,是真正意义上的站票,过道处挤满了人,想找个宽敞的地方坐下都难。
姜潮生个子高,更难找地方坐,基本上是硬生生站了一晚上,但想到明天早上就能到站,江归帆还说来火车站接他,身体上的这些不适,就被选择性忽略了。
不同于来时抓心挠肝的难耐,他现在很平静,闭上眼睛,背靠在过道的车厢上,感受沿途略过的每一寸土地,行驶过的每一米,都代表着他和江归帆的距离,消失了一米。
每一米,都足够他雀跃。
早上下车时,姜潮生的腿有些僵硬,原地交替几下,才迈出步子。
出了站台,他第一时间寻找江归帆的身影。
江归帆的个头,在人群中很显眼,但来回扫视半天,也没看到熟悉的人,江归帆不会迟到,他可以肯定,是他没找到人。
又往外走了几步,背后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还往哪看,转过来。”
姜潮生倏地转身,江归帆在他身后,眉梢一扬,站姿有些松垮,双手交叉在胸前,正直直盯着他。
“哥。”姜潮生的神情,一下子鲜活起来,他情不自禁的笑,“终于找到你了。”
连日以来的压制的情绪,似乎在这一刻有了出口,他远没有看上去的淡定,却也只能如此。
“走吧。”江归帆伸手拿他的行李,“司机在那边等着。”
“我自己拿就行。”
江归帆没收回手,悠悠开口:“照照镜子吧,我看你离低血糖又不远了。”
姜潮生抿唇一笑,“可能是吧,人太多了,没地方吃饭。”
“真站了一晚上。”
“嗯,腿很酸,快站不动了。”他略微弯曲着两条长腿。
“那走吧。”
姜潮生跟江归帆一起坐到了后排。
在最开始回家的时候,姜潮生有幻想过,他过完年,重新见到江归帆,会有多高兴,要分享多少事。
但实际见到后,经历过堂哥那一次朦胧的点拨,从而引发出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心理上的微妙改变,让他甚至已经不能正视江归帆。
明明是日夜折磨想念的人,现在多看一眼,那股怪异、微妙的,他无法形容的心思,都要来回在他的脑海里横冲直撞,像是一场严峻考验,而他唯一能做的,却只是求着自己,少看一眼吧。
他庆幸还在车上,因为晕车的缘故,可以不用讲话,只需要静静坐着,就能默默体验到,江归帆还在他身边的感觉。
“很难受吗。”江归帆问。
姜潮生再一次望过去,又克制着,缓慢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躺下来休息会吧。”江归帆说,姜潮生的嘴唇没什么血色,大概是过年没怎么见过太阳的缘故,又白了回去,又因为晕车,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姜潮生迟钝的睁开眼睛,垂下眼帘,看着江归帆横在座位上,自然下垂的双腿,反应了两秒,再次点头。
枕在江归帆的腿上,上身都躺在后排的座位上,这个姿势,对于姜潮生来说,其实非常不舒服。
胃好像在悬空,每一次刹车,都上刑一样,但心理上的满足,远超身体上的痛苦,他和江归帆不在有距离,脑袋压在他结实修长的腿上,手指虚虚碰触他的膝盖。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这条路更长一点。
腿上的脑袋,偶尔会因为刹车起步调整一下姿势,磨蹭他的大腿,江归帆不免低头,看姜潮生神情难耐的蹙眉。
因为晕车,后排打开了窗户,旭日东升,从车窗的缝隙,悠悠撒落一抹斜阳,停在姜潮生的耳廓、侧脸、手腕。
尤其是他的手腕上,还多了一条手链,一半是棕色的绳结,一半是小颗或圆润或椭圆的珍珠,中间的坠饰,是一轮弯月圈着一个剔透的小鱼。
使哪里的皮肤,折射出一种透明的质感,青色的血管都隐约可见。
良久,江归帆伸出手,挡住那抹阳光。
在码头附近随便对付几口,回去之后,姜潮生差不多又睡到晚上,醒来下床,腿上还是酸痛的难受。
天还不算黑,但他已经闻到了饭香,却没在房间看见江归帆,走出去,看到江归帆坐在边上钓鱼,长长的鱼竿伸得老远,浮漂停在海面上,小白坐卧在他身边,正吐着鲜红的舌头。
姜潮生过去,不客气的挤走小白,同样的位置坐下,问:“钓到了吗。”
“三条乌头。”江归帆拿着鱼竿,静坐一会,似乎失去了耐心,“走吧,吃饭。”
“还早呢,在钓一会啊。”
“你不饿?”
“还行。”
“我饿了。”
“那走吧。”
姜潮生一回来就睡了过去,这会才来得及看客厅的变化。
其实也没变多少,只是门上贴了鲜红的春联,好像在告诉他,这个年还没有完全过去。
晚饭是高压锅闷得米粥,还放了红枣和南瓜,黄橙橙的一碗,粘稠软烂,飘着南瓜的甜香。
热菜只炒了两样,猪肉白菜粉条,还有一道烧茄子,配上白面馒头,别提多下饭了。
和江归帆一起坐下来,吃完一顿饭,姜潮生才有那种真的回来了的感觉,由衷的身心舒畅。
晚上出去喂饲料前,江归帆拿出一个红包,递过去,“年还没过完,这是给你的红包。”
姜潮生从初中之后,就没收过红包了,当然是开心的,可刚捏住,就感觉到,不是他想象中一百块的厚度,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
江归帆轻描淡写的一句,“你多啰嗦一句,就不给了。”
姜潮生把话咽下去,“好…那你等我一会。”他说完,揣着红包进了房间,鬼鬼祟祟了一会儿,这才走出去。
喂完最后一笼,两侧的鱼都在吃饲料,扑通出的水花声,他们走在中间回去,江归帆突然感觉到,手腕被拽住。
回头看,姜潮生干脆利落给他戴上一个东西,仰头道:“算新年礼物。”
江归帆垂眸望向手腕,平平无奇的一个棕色皮环,看着没什么特别,也找不到什么亮点。
“不会碍事的。”姜潮生看上去有些紧张。
江归帆眉心一蹙,“我看到你手上也有一条,对吗。”
姜潮生愣了下,捋起袖子,“你说这个?”又道:“我小摊上买的,很便宜的,你喜欢这个吗。”
“就是有点太花了。”他没犹豫的就要去掉。
江归帆静静看着他,没有低头,看他手里那个廉价的小手链一眼。
末了,他淡淡道:“不用,你戴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