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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鱼目混珠 三道 3059 2025-03-11 23:15:24

天牢迎来贵客,狱吏将刚被封为硕贤郡王的皇九子迎进内,谄媚地左右开路,不让他的鞋履沾到半点污浊。

傅至景头戴银羽冠,身着玄色窄袖鹤袍,袖口处镶金线祥云,腰间垂白玉扇环,如此华美的装扮更衬得他丰标不凡,与这乌烟瘴气之地格格不入。

开了锁,傅至景长眸微扫,很有眼力见的狱吏上道地先行退下。

牢门低矮,他需要略微弯了腰才能进内,木栏上有长年累月堆积的血迹,人为挠出来的一道道血痕,想来也有孟渔的一份。

狭小阴暗的牢房三几步路就能走全,连张木板床都没有,地上堆满了稻草,有些被水淋过,结了一层薄薄的霜,他踩上去,干枯的稻草发出的窸窣声终于让蜷在角落里的身躯有了动静。

天牢里很无聊,没有人和孟渔说话,随时都可能死人的惶恐要把他逼疯,为了降低折磨人的时辰,他开始没日没夜地睡觉。

孟渔稀里糊涂地做梦,梦回宜县清苦却自在的时光,梦成了九殿下后大鱼大肉的快活,最常梦到的是傅至景,莞尔一笑的、醋意横生的、怫然不悦的,可无论是什么样生动的神态,最终都会变成在光庆殿时的冷若冰霜,让他从美梦里惊醒。

他再一次醒来,梦境成了真,傅至景像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人伫立在他跟前。

他顺着近在眼前的黑靴缓缓地向上看,由模糊到清晰,细致到奢华锦袍上的每一条纹路,垂在身侧骨节分明玉砌似的掌,冷厉清晰的下颌角,以及那双淡漠到仿若尘外无一物的眼眸。

眼底的寒意比从前更甚,刺穿他的每一根骨头。

孟渔疼糊涂了,疼得他好半晌才在心里蹦出一句话,“哦,时隔十日,傅至景总算肯纡尊降贵来看一眼他这条可怜虫。”

他艰难地挪动着酸软的身躯,费了好大的劲,软脚虾似的踉踉跄跄地起身,险些摔了一跤,一只大掌伸过来要扶住摇摇欲坠的他,他避瘟神毫不犹豫地躲开了,背脊靠住灰土墙才勉强站稳。

傅至景的手在空中凝滞的几瞬,收回,用目光把孟渔描摹了一遍。

孟渔现在的状态用糟糕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

还是那身衣衫,太久没清洗过,脏兮兮皱巴巴地团在身上,发冠早在被押进天牢时挣扎的过程中掉了,一头本是柔顺黑亮的头发乱糟糟地散下来,盖住一张苍白的脸。

他瘦了很多,脸上没挂什么肉,五官显得越发清晰,干涸的嘴唇像缺水的土地,地皮微微翻起,露出猩红的肉,触目惊心。

孟渔没了娇憨可爱的稚气,周身被一股死气沉沉裹挟住,不复明澈的杏眼大大地睁着,里头堆积着抹不去的灰霾。

直至他把眼神落在了傅至景身上,逐渐地有一些被掩埋的情绪小虫子一样从他的眼眶里爬出来,像索命的鬼——可惜他当鬼也不够狠厉,太单薄也没什么威慑力,好像只要随便拿张什么符咒就能顷刻让他灰飞烟灭。

傅至景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率先打破死寂,“你想见我?”

孟渔离他远远的,实则牢房就这么丁点地方,就算壁虎似的贴在墙壁上,他们所隔的距离至多也就三步。

换做从前,莫说三步,怕是离了三万八千里,孟渔也会卯足了劲扑到傅至景的怀里,可眼下,二人泾渭自分,谁都没有往前再走一寸。

孟渔半垂着脑袋,有太多的话想问,汇聚成很轻、很慢的三个字,“为什么?”

“你指的何事?”

云淡风轻的语气刹那击垮了一触即溃的孟渔,他瞪着通红的眼睛,声音喑哑难听,“所有。”

该从哪里说起好呢,他迟钝地转了转脑子,长时间的脱水让他说话很费劲,“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对吗?”

傅至景没有回答。

孟渔扯着嗓子,执着地要弄清一切,“你早就知道自己是皇九子,也早就知道师父为什么会抚养我,与我结交是为了骗我上京,让我替你认亲,做一个明晃晃的靶子为你挡下明枪暗箭,好让你在朝中韬光隐晦。”

“为了给你铺路,傅夫人傅老爷、师父、我,所有人都可以成为你棋盘里的一子。”他越说越快,干裂的唇瓣沁出血来,“这几年来,你一直都清楚师父在京都。我无心说了句文慎的眉眼像你,当夜赵管家就死了,这不是巧合,而是你们二人里应外合,是师父杀的他,对吗?”

孟渔在天牢待了整整十日,他有数不清的时间去厘清这些时日的蹊跷之处。

听闻傅宅中了埋伏,当时他在光庆殿见到了张敬手臂上的血,刹时联想到德惠王府失火那夜,上门的贼人也被赵管家用匕首刺伤,二者虽没有关联,但他想啊想,终于想起蒙面下露出来的那双饱含凶光的眼睛属于谁。

怪不得那天晚上傅至景要匆匆忙忙离开,原来不是吃醋,是被他踩中了痛脚,怕院外的赵管家听出端倪——他再是蠢笨,经历了这样多的事,也该知道蒋文峥并非是他想象中的光明磊落。

赵管家是蒋文峥拨给他的人,因而招致傅至景的忌惮。

他原先只是猜想,甚至于到了这一刻还在奢望傅至景能出言反驳他的天马行空,他不信相识了二十多年的好友会如此狠绝,但傅至景的默不作声让他寒毛竖立。

孟渔的呼吸在一瞬间被剥夺,他胸口起伏,竭声问:“那你和我在一起,也是将计就计?”

温热的眼泪从孟渔睁大的眼睛里唰地流下来,他神情惊恐,双手瓷实地贴着墙,连指甲都抠着墙壁,好似傅至景是什么洪水猛兽,会连肉带骨头把他吞进去。

可是没有,傅至景仍是冷漠的神情,静看了他片刻,轻声反问:“你既然都清楚了,又何必非要见我一面呢?”他上下扫了孟渔一眼,残酷地道,“难不成你想亲耳听我说一句,我与你都是逢场作戏?”

孟渔像被隔空扇了一记狠辣的耳光,脑袋里都在嗡嗡作响。

傅至景怎么可以这样羞辱他?

在将他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在亲手设局送他上断头台后,把他们二十多年来的情意归结成逢场作戏。

好一个逢场作戏。

过些那些甜蜜像淬了砒霜般渗透孟渔的五脏六腑,他血泪盈襟,哭着哭着骤然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响耳,像极了他可笑又可悲的一生。

傅至景望着又哭又笑的孟渔,不可受控地半抬起脚,又硬生生地扎在原地。

整个天牢里有那么多看不见的耳目,他绝不可以心软,更不能半途而废,可是孟渔有如实质的悲痛已经化作绵密的针把整个牢房都填满,要站在此处的人与他一同享受万箭穿心的痛苦,要傅至景与他一起红了眼睛。

孟渔哭够了,笑够了,滔天的欺骗、莫大的辱没由肉体到灵魂摧毁了他,让向来绵软温善的他忍受千锤百炼的苦楚将自己打造成一柄剑,虽然不够锋利,但勉强能自保。

“傅侍郎,不,我该叫你一声殿下。”他抹掉脆弱的泪水,跌跌撞撞地走上前,抓住了傅至景的衣襟,“你以为我就对你深信不疑吗?你错了,就算没有今时今日,你我也必不会太长久。”

傅至景瞳孔微凝,定定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孟渔。

“当日你利用我给蒋文凌下局,我心里怨你、气你,可我还是去找了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孟渔字字泣血,伤人伤己说得决绝,“我只是怕在京都里没有人可以依靠,不得不与你言和罢了。”

傅至景猛地推开他,他扑棱一下跌坐在稻草堆上,满意地听见对方恼羞成怒道:“你再说一遍。”

孟渔捧腹大笑,为了挽回最后一点颜面,他自欺欺人说着胡话,“再说一百遍也是一样,绝顶聪明的九殿下也被我耍了,当真是大快人心……”

不是的,他曾经那么真诚地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傅至景看他炽热的爱意,是傅至景欺人太甚,把他心切成千千万万块,让他痛苦不堪,恨不得、恨不得早早死在二十多年前,从未来过这比炼狱还煎熬的人间。

傅至景耳边回荡着孟渔凄婉的笑声,十指紧握成拳,连额侧的青筋都清晰地涌动着。

什么叫做怕在京都里没有人可以依靠,不得不与他言和?

胡说八道!全部都是癫狂之下不可信的狂妄之语。

可孟渔说得那么坚决,仿佛没有一字一句作假,好似就算没有傅至景,他也会找到旁的大树傍依。

傅至景用力地闭了闭眼,压下心口的狂风骤雨。

无妨,孟渔如今身处囹圄,怨他恨他是应当的,错乱下胡言乱语也是寻常,等再过几日他联合刘震川把孟渔救出去,孟渔就该知道他的用心良苦,他会把这些年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孟渔。

也许在很多年前傅至景曾想过为了大业献祭孟渔,但早已今非昔比。

他想起那个夜晚,孟渔笑着问他“那你呢,你怕死吗”,死有何惧?

他此刻心中有了答案,人生匆匆几十载,谁都有畏惧的事情。

傅至景不怕死,但怕孟渔香消薄命。

他半蹲下身握住孟渔的手,露出藏在袖子里的短刃,从他见到孟渔的第一眼就发现了这柄利器。

原先白腻的手布满了摩擦生出的小裂痕,甚至有两个指甲因大力扒着木栏喊冤时微微被掀翻一点。

很疼吧,孟渔。

傅至景不忍再看,低声问:“你想杀我?”

孟渔手抖个不停,牙关打颤,“我宁愿我们死在川西。”

爱是真真切切的,他从不后悔舍命救下傅至景,但如若那时能双双赴死,起码将爱留在了最浓烈真挚的时刻,也不必面对这样多苦不堪言的欺瞒。

傅至景将短刃塞到他掌心,握紧、再握紧,“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我等你亲手来取。”

他这样说着,希望孟渔能借着这股恨撑过去。

傅至景走了,带走了孟渔的三魂七魄,带走了他的喜怒哀惧,连同他的爱与恨也一并连根拔起。

龙腾九天,鱼入浅潭,飞龙游鱼不同路,从此山水难相逢。

作者有话说

哈特痛痛。

作者感言

三道

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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