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晨, 教室里稀稀落落地几组人凑在一起，小声讨论月考的成绩名次。
楚越拎着书包走进门，窃窃私语教室里安静一瞬, 几双咕噜噜的眼睛打量他青一片、紫一片的脸, 攒在一起的几颗脑袋更低, 议论的声音叽里咕噜。
“哈哈！”
有人幸灾乐祸地笑出声。
楚越冷着脸见惯不惊, 他学习成绩优异, 从来不交朋友，倒也不是大家瞧不起他是贫困生, 是他自己有毛病。
班里的同学都是富家的少爷小姐, 听说他家穷得叮当响, 大家拿着一沓沓钞票，好心好意接济, 他看都不看一眼，仿佛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有好心的同学看他孤独可怜, 跟他做朋友, 跟他称兄道弟，给他买吃买喝, 他置之不理，跟个捂不热的冰疙瘩似的。
落到现在人人不待见的地步，怪得了谁？
只能怪他自尊心太强，穷的裤兜里掏不出两毛钱，却拽得跟二五八万似得。
楚越从书包里掏出课本，搁在桌上, 低头沙沙地写着字。
周围的窃窃的笑声越来越大, 像一圈圈水波纹扩散开, 时不时有人饱含讥诮的眼光看向他。
议论的声音逐渐大胆, 一声声穿进楚越的耳朵里：
“我可是听说他得罪了李少，被李少打成这样……”
“活该哦，得罪谁不好，得罪李少。”
“也不看看学校是谁开的，要不是李少的爸爸搞慈善，他连学校的门都进不了。”
楚越一言不发地翻着书，置若无闻，再难听的话他都听过了，这点根本不算什么。
忽然，教室里议论的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一只无形的手被突然按下停止符，楚越下意识抬起眼，教室的门框靠着一位惹眼的美少年。
李兰修简约的白衬衫套着蔚蓝的针织背心，衬衫扣子系得漫不经心，千篇一律地校服在他身上，像是时装杂志模特。
他浑然不觉自己的魅力震慑全场，眼睛慢悠悠地扫过人群，最终停驻在楚越身上。
随即红润尖锐的嘴角一翘，露出一个阳光明媚的笑容，他抬起手熟稔地打招呼，“喂，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班里的同学们一脸惊讶，东张西望，想瞧瞧谁有这么好的运气，能让这位李少爷亲自来找。
楚越眼光微动，垂下眼，盯着课本上的字，继续装聋作哑。
坐在他前面的男生，对上李兰修的目光，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指着自己问道：“你找我？”
李兰修挑起眉头，下巴一抬不客气说：“楚越，你出不出来？”
四面八方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楚越，艳羡的，惊讶的，楚越握着笔的手指捏紧，哪能不知道这位李少神通广大，俱乐部的工作不得已占了李少的光，这学校里的光他一点都不想占。
他不想与李少有任何瓜葛，敏锐的直觉察觉到李兰修很危险。
李兰修有的是应对他的办法，懒洋洋走进教室门，一屁股坐到楚越的课桌，随手拿起桌上的课本，边翻书边问：“昨天是不是你送我回家的？”
提到这个问题，楚越不知想到什么，抬起眼说：“是，我的工作职责。”
李兰修随手将书拍在桌上，垂眼大大方方瞧着他，“中午一起吃饭，我请你。”
楚越最讨厌“我请你”这三个字，班里的同学常常这样对他说，带着同情可怜的色彩，仿佛他是一个乞丐。
但李兰修这句话听不出这个意思，李兰修一点不同情可怜他。
他不知想到什么，稍稍一顿，点点头说：“好。”
李兰修轻轻一笑，正要开口，门口晃出一道高大的身影，班主任见到校董的少爷一愣，若无其事地轻咳一声，挥了挥手里的试卷，“楚越，你来一下。”
楚越瞥眼李兰修，李少爷站直了身体，看样子打算要走，他起身走向班主任。
班主任笑容可掬地引着楚越，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李兰修百无聊赖地叹口气，没心思搭理周围饱含求知欲的眼神，慢悠悠出了教室。
班主任倒也不是势利眼，他原本就是来找楚越的，校董一个月后出差回来，正好赶上尊师活动。
学校正在策划欢迎校董的仪式，从每个班里挑一个优秀学生代表，班主任挑中了长相出众的楚越。
李兰修很少在一楼的饭堂吃饭，盯着他的人太多，吃饭都不自由，他还得藏着狐狸尾巴，累得很。
中午一下课，他来到了饭堂，端着餐盘随意打了几道菜，来往的同学眨着好奇与艳羡的眼神，不少人暗地里掏出手机拍照，记录下这位“李少”的日常。
周围的人低声猜测：“今天李少怎么突然来了饭堂？平时不是都在校外用餐吗？”
“你不知道吗？好像是他要请个人吃饭呢！”
窃语中夹杂着几分八卦，大家都在揣测，究竟谁捕获了这位李少的关注。
就在众人聊得热火朝天，楚越慢慢走进饭堂。
李兰修径直走到楚越面前，随意地把盘子放到一旁餐桌上，大喇喇地坐下来，“你怎么这么磨叽？”
楚越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轻咳一声说：“我值日。”
李兰修勉强点点头，眼皮一掀睨着他道：“想吃什么？”
楚越不适应他的态度，众目睽睽，堂而皇之的被他“特殊对待”，心底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并不难受，反而有些微妙的……舒服。
楚越倒不会真的让李兰修请客吃饭，端来餐盘落座。
坐在他对面的李兰修，自顾自地吃着盘中的菜，吃得细嚼慢咽，那吃相优雅好看，但是却极为挑剔。
筷子碰到盘子里的青椒，便眉头微蹙，不太高兴的样子。
楚越瞧着他这个小动作，鬼使神差地伸出筷子，替他挑开那些不喜欢的菜。
李兰修搁下筷子，瞥了一眼被挑开的青椒，勾起唇角笑道：“这么贴心啊，楚越同学。”
周围同学的目光不禁更为好奇，有人还惊讶地低声议论：“他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楚越将夹开的青椒放到自己盘中，一口一口地吃完，才平静说道：“我喜欢吃青椒。”
李兰修神情越发愉悦，轻轻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顶，“喜欢吃就多吃点。”
楚越原本冷淡的脸色微微一红，低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吃饭。
等到盘子里的饭菜吃完，他抬起头，单刀直入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兰修缓慢地眨几下眼睛，无辜地说：“还不明显吗？我想跟你做朋友。”
楚越心底轻轻重复“朋友”两个字，脸颊的伤隐隐作痛，可没傻到相信他的话，“为什么想跟我做朋友？”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周围的人都很安静，竖起耳朵听动静，听见他这不识抬举的话，恨不得把他拎起来自己坐在李兰修对面。
李兰修眼波扫一遍楚越，反问道：“你怕跟我做朋友？”
楚越确实怕，但却摇摇头说：“不怕，我不需要朋友。”
“你不交朋友怎么知道你不需要朋友？”李兰修诡辩道，非得把他弄到手不可。
楚越盯着他看几秒，端着餐盘站起身来，“我要回去上课了。”
李兰修轻哧一声，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傍晚的雨来势汹汹，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细密的水花，整条街瞬间被水雾笼罩。
楚越小心地将书包背在胸前，用外套将书包紧紧护住，他冒着雨骑单车回家，只为了省几个钱。
红绿灯的路口，车流熙熙攘攘，来往的汽笛喇叭交织吵杂。
他穿梭在车与车的间隙，疾驰而过的轿车刮起雨幕，呼啦啦地泼洒在身上。
身上的校服被雨水打湿，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模样狼狈不堪，像只落水狗。
一辆漆黑的豪车在他身侧缓缓行驶。
车窗降下，露出李兰修漂亮白净的脸，他手肘撑在车窗玻璃，扶着下巴说：“好可怜，要不要上车？我送你回家。”
若是旁人敢这么同情他，楚越当即摆冷脸，一点好脸色都不给。
但他听得出来，李兰修是在揶揄逗弄他，所以置之不理，低头猛蹬单车，专心地保持距离。
李兰修直接朝司机吩咐：“开慢点，保持和他一样的速度。”
司机同情地瞥一眼楚越，默默依言放慢了车速。
车子紧紧跟在楚越的身旁，李兰修无所谓地撑着车窗，悠然开口：“你不坐车没关系，可你的书包怎么办？再淋你的课本可全泡汤了。”
楚越抿一下嘴角，胸口的书包湿漉漉的，李兰修说得半点不假。
李兰修也不催他，气定神闲地瞧着他。
对于楚越来说，书包里的课本珍贵至极，他一脚踩住单车的刹车，解下书包递过去。
李兰修随手拎起来扔在旁边的位子，依然瞧着他看，似乎在等待什么。
楚越的嘴唇微动，低声地说：“谢谢。”
李兰修点点下巴，突然扑哧一笑：“我是不是没你想的那么坏？”
楚越继续骑着单车向前，声音融在蒙蒙的雨幕里，“嗯。”
“对了。”
李兰修微眯起眼睛，凑近车窗压低声音问：，“你该不会把昨天的事到处说吧？”
楚越明知故问，“哪件事？”
李兰修幽亮眸光一闪一闪，正儿八经地威胁道，“我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你要敢乱说……可不是挨顿揍这么简单。”
想起昨天他说的话，楚越突然明白他为什么需要朋友，撇过头看着他，“我答应，不过你要先道歉。”
李兰修身子向下一低，干净的下颚轻轻抵在车窗，眉尖蹙了蹙，懒洋洋地说：“对不起。”
透明的雨滴落在他清瘦的脸颊，潮湿的水汽显得那双眼睛更黑，像是水里洗涤过的黑宝石。
道歉一点都不真诚，配着这张脸依旧让人无法憎恨他。
楚越颇为认真地说：“既然你道歉了，我们就算是真正的朋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