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清晨,基地外的大片田地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
闻九则坐在车上,望着那边薛铃和一个年轻的女人说话,那是她的表姐,她舅舅家的女儿。
薛铃说,她和继姐的关系不怎么样,但和表姐的关系挺好的,毕竟从小一起长大。
闻九则看她们拉扯了几下,那个表姐满脸的不赞同,语速很快地在说些什么,大概在劝说薛铃。
她会被劝动回去吗?闻九则不确定,薛铃以前就有这种毛病,受不了别人的再三拜托和劝说。
但薛铃这次很快抽出被表姐拉住的手,指指脚边的大箱子,挥挥手从田边跑开了。
她经历了末世,和两年前比好像变了一些……肯定吃了不少苦。
薛铃带着外面的寒冷雾水回到车上:“东西都交给表姐了,我们可以走了。”
她发动车子,没有再看身后的基地。
车子驶上大路的时候,薛铃忽然又说:“表姐说我妈和舅妈他们昨晚上一晚没睡,都很难过,也很担心我。”
所以?你心软愧疚了?闻九则想。
“但是很奇怪,我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甚至觉得有点畅快。”薛铃说。
“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他们每次对我的夸奖,都是懂事、听话……”
旁边响起笔在纸面上划过的声音,片刻后,闻九则递来本子,上面一句“听起来真可怜”。
薛铃没生气,她笑了一下:“对啊,是有点可怜。”
说话间车子已经开上了大路,路边过去绿化栽种的树木,在上个冬天被人砍了不少回去当柴烧,只剩下两三棵还留着。
薛铃按开了一线窗户,凉风带着一股甜香吹进车内。
“我闻到桂花香了,原来桂花开了?”薛铃惊奇说。
闻九则将本子放在膝盖上,划拉出一些鬼画符。
“桂花早就开了,你现在才发现?”他写。
薛铃停车,去路边折了一小枝桂花回来,交给闻九则:“拿着。”
接下来这一路,车里都有清甜的桂花香萦绕在鼻间。
“你还想去旅游吗?”薛铃问。
不去了——她瘦成这个样子,再在外面东奔西跑,都快比他更像干尸了。
“天冷了不适合出门旅游。”
适合窝在温暖的房间里昏昏欲睡,然后吃好喝好养养膘。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找个地方暂住。
这个暂住的地方有讲究,不能离基地太近,免得有拾荒队伍经常路过,现在的拾荒队很多都是兼职当强盗的,路上遇到落单的人可能会抢劫。
如果薛铃是一个人,她会躲起来避开人。现在身边多了个丧尸,更要避开人。
以前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现在是为了别人的生命安全。
“不如我们找个偏僻的小村子住吧?”薛铃说。
对周围这一片最熟悉的是薛铃,她跟着拾荒,把周边都逛完了,从瑜市过来秀安基地的路上,也去过不少地方。
她很快选定了一个位置。
是个末世前人就不多的小村子,末世后变成了空村,山脚下一座前几年新盖的小院,围墙很高,还是接的山上的自来水。
薛铃最满意的是,院子里还有一棵树冠很大的桂花树,是金桂,开的花也金灿灿的。
她选择了这里,闻九则也没有异议,把车子里一箱箱东西往下搬。
薛铃指挥他把东西放在哪里,又翻出扫帚和抹布清理,有一瞬间脑子里忽然闪过好几个画面。
也是她和闻九则在一个乡下屋子里收拾房间,搬东西,还有压水井、烧灶。
“咦?”薛铃停下动作,回想刚才一闪而过的那些画面,似曾相识,又好像不太一样。
“闻九则,我刚才想到,我们好像之前也这样收拾过院子,像是现在做的事曾经就做过一样。”
闻九则懒得去拿本子,在院子里就地划拉:“这叫丁达尔效应。”
薛铃:“……”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傻子?那个明明叫海马效应!”薛铃一开始没想起来叫什么,听了闻九则胡说八道,突然就想起来了。
那个其实不是真实发生的,是脑子的二次记忆和联想,但是感觉有点奇妙。
把今晚要住的房间简单收拾了下,薛铃又去看厨房。
厨房刚才闻九则过来看过,把里面一个剁了脑袋的丧尸拖出去埋掉了。
薛铃把门窗大开通风透气,泼水清理,然后做了在新家的第一餐。
她煮了米饭,配上午餐肉和牛肉罐头,还有在路边摘的几个青黄色橘子。
因为天黑了,薛铃把屋子里翻到的几根红色蜡烛点了用来照亮。
闻九则坐在她对面,看了两眼那个蜡烛,写道:“你真讲究,看我吃不了东西,还特地给我点两根香烛供上。”
薛铃:“……”
她嘴巴里鼓鼓,一把抢过闻九则手里的本子和笔,咽下嘴里的饭说:“剥夺你发言权半小时!”
不要让她在这么美好的晚餐时间里打他。
关于闻九则能不能吃点什么,他本人是这么说的:“人死了还吃什么,你实在想表明心意,可以在屋里给我立个牌位,供点水果罐头,再给我烧点纸。”
薛铃再也没跟他讨论过这个话题。
半小时一到,闻九则又拿过本子写:“我又观察了,这不是香烛,更像结婚用的喜烛。”
“你说,我们这个情况要是结婚算冥婚吗?”
薛铃表情一言难尽:“闲着没事就去干活,家里还有很多活没干,再禁言你一小时。”
她收缴了本子,回房间后,开始就着灯写清单。
“清单给你,你明天照着上面去找找,多带点回来,知道吗?”
该你去养家糊口了。
“你不跟我一起去?”闻九则接过清单看了眼,写道。
薛铃说:“好啊,我一起去,然后你带着东西回来,我永远留在商场里?”
闻九则:“……”
薛铃:“我们去的时候一个人一个丧尸,回来的时候,你猜怎么着,变成两个丧尸啦!”
闻九则写:“学我说话?”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平时说话什么风格啊?
薛铃拍了他一下:“别瞎担心了,你一眼看不到我,我也不会出事的。”
“现在屋里到处还乱糟糟的,我明天得留下来收拾。”
闻九则写:“你一个人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我也经常一个人去干活,去拾荒还一个人打丧尸呢。”
“那我今天晚上就去。”闻九则写。
薛铃拉住了他的衣服:“……不行,明天早上再去。”
闻九则嗓子里喀了一声,如果他是正常人,那应该是个没忍住的笑。
顺着她的力道,闻九则也躺到铺好的床上。
薛铃早有预料地先收了他的纸笔,不让他再继续发言,然后被子一卷把自己裹成一个茧,靠在闻九则身边闭上眼睛睡觉。
薛铃跟着去拾荒时,晚上也会在外面住,不过每次她都睡的很警醒,始终吊着心,听到一点声响马上就能起来。
在陌生的地方睡觉,总是不那么容易睡安稳的。
但可能潜意识里知道闻九则在旁边,她一晚上都没醒一次。
虽然现在“冷硬”的前男友不像从前那样热乎乎的能暖床,但还是起到了一个镇宅的作用。
薛铃早早起来,还没吃早饭就把闻九则赶出门采购。
“早点出去,早点回来。”
闻九则这天晚上天快黑了才回来的,比薛铃预料中要晚。
给他的清单上所有东西都找齐了,不在清单上的东西也带了不少回来。
他甚至弄了个柴油发电机,还有几桶柴油。
“方便。”他写道,“晚上你可以用电热毯。”
她晚上睡不暖和,腿都是缩起来的。
薛铃没答应:“不用,我灌个热水袋就行了。”
用电热毯的话还太早了,而且闻九则就躺在旁边,这么烘着,薛铃怕把他烤干了。
万一真成烤腊肉了怎么办呢。
不过他带回来的很多小电器薛铃还是喜欢的,小台灯也刚好能用上。
“我让你拿的纸和笔你拿了吗?那种大开本的画画本,笔尖粗的马克笔。”
薛铃从车里翻出来新的本子和笔,在晚上睡前郑重地交给闻九则。
“你反正晚上也不需要睡觉,来吧,这个纸笔你写起来更方便,你今晚上就用它,把你当初分手的原因,末世后遭遇的事全给我写下来,我明天早上来看。”
薛铃抱着热水袋躺到床上:“晚安。”
闻九则:“……”
这到底是算两年前分手的账,还是报之前看她日记的仇?
薛铃闭眼装睡,借着小台灯的光,看到闻九则站了一会儿,然后坐到桌边开始酝酿。
看你怎么编!
薛铃等着等着,慢慢嗅着窗外的幽幽桂花香睡着了。
第二天她睁开眼睛:“…………”
“这是什么?”薛铃喃喃,彻底清醒,坐起来瞪着床对面的墙面。
睡前还是白色的墙面上,写满了字。黑色和红色的字交错,她刚才乍一看还以为是闹鬼了……也可以说是闹鬼了。
活人干不出这种事。
“闻九则!闻九则你在干什么?!”薛铃没在屋里看到闻九则,推门出去,发现闻九则在外面鼓捣那个发电机接电。
“字太多,本子小,不好写,刚好墙面空着,写墙上了。”闻九则表示,“等你看完,我再把墙面刷白。”
薛铃:“……”
是不是因为他变成了丧尸,这个脑回路比生前更离谱了。
她无语地回到房间,去看墙上那些黑黑红红像闹鬼一样的字。
看得眼花,到底从哪里看。
“闻九则,你这是怎么写的,往哪边开始看啊!”
怎么左边一句右边一句的,上下左右都有开头,还有些字见缝插针,写的碎碎的。
闻九则带着一手柴油味进来了,他自己对着这面乱七八糟的墙看了会儿,表示:“我哪里有空就往哪里写,现在找不到开头了,你拼着看试试。”
这家伙根本就是不想解释所以在这给她制造难度吧!
好好好,薛铃早饭也不吃了,拿着本子坐在墙面上一句句记录摘抄。
这一句“闻煊是个蠢货,闻湘也是个蠢货”充满了个人情绪,写的很大,一眼就看见了。
那一句“某年某月某日闻老爷子暴毙,是一件好事,值得庆祝,带头在老宅放了烟花”,字体也很不小。
“母亲去世,没能赶到,出现丧尸,被困在医院。”这一句写得很小。
“后悔了。”也写得很小,而且没头没尾,不知道是在后悔什么。
薛铃还看到一行竖着写的地址,某市某县某路某某号,薛铃左思右想没记起来这个地址有什么特殊,忍不住猜测闻九则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闻九则,这个地址是什么?”她去问闻九则。
闻九则看了眼,接过本子写了一行字交给她,薛铃一看,赫然写着:“昨晚无聊看到墙上还有空白的地方,抄上了那个笔盒的生产地址。”
脑补了许多故事的薛铃:“……”
这一天薛铃什么活也没干,就在这对着墙面做组词连句,烦的时候就去锤闻九则两拳。
终于是给她挑出了一篇干货极少的闻九则日记。
薛铃和闻九则一起把墙面刷白:“重写,你给我重写!”
闻九则拿刷子在墙上写:“继续写墙上?”
薛铃:“你写!我让你写个够!”
她在屋里屋外刷了几块黑板出来。
然后第二天早上,她发现黑板上写了一面填空题。
“你什么意思,空出来的字让我填?我在这给你做题目呢?”
自此以后,薛铃每天晚上闭眼睡着前,都在猜明早会看到闻九则整什么活。
令人费解,他一个死人怎么这么能整活呢?
“没看到我别急,我去山上了。”这是当成了留言板。
“莫生气,家和万事兴。”这是在练字。
“下大雪了,快起来看!”
下雪了?薛铃开心地跑到窗边推开窗,外面阳光灿烂,一点雪都没有。
——这是在骗人。
“闻!九!则!”薛铃扒着窗台探身大喊。
此时,距离北方基地接闻漪的车队经过这里,还有两个月。
(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一小点后续:
闻漪:闻九则,你说吧,怎么才肯配合研究。
闻九则:不可能,除非把你换成薛铃。
闻漪:也行。
薛铃:搞学术,做研究,我吗?我现在开始学?
后来
薛铃:等一下,有点紧张,我再看下这个实验步骤。
闻九则:申请换人,我怕她把我治死了。
闻漪:哈,死人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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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到这里就完结了,感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下一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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