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点了啊，我爹怎么还不回来？”蛋蛋放下笔，桌上是四年级寒假作业，干脆不写了。
“呀，你别急，你这么着急一会儿吓着小妹妹怎么办？”小葡萄细声细语地嘘他，不知道是不是被米小左养的，越来越像个小姑娘，“咱俩先写作业，不会的应用题你还得给我讲呢。”
“二年级的应用题有什么难的啊，你可以看答案呢，往后翻就有。”蛋蛋翻起一本写着刘明知大名的作业，因为从小被香爸爸教育要练好字，所以写得工整极了。
小葡萄立马瘪嘴：“还说有了小妹妹也一样跟我玩儿呢，现在就不给我讲题，往后我不跟你看动画片儿了。”
蛋蛋“哎哟”一下，特像他爹：“我没说不给你讲，我的意思是你先自己做。老师说不会的题自己先尝试，真的不行了再找同学。我是这个意思，你生什么气啊。”
“我没气，你可不许只疼小妹妹。”小葡萄较这个劲。家里就两个孩子，打着闹着过了一个上午，作业到最后也没写多少。
直到下午3点，两个孩子正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得昏昏欲睡，门铃响了。
卞鹤轩开门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四十岁了，再过几年终于可以领养闺女了，他的闺女梦马上就能实现了，这可比北京申奥成功兴奋。卞姐在后头抱着一个襁褓，粉嫩嫩小被子里裹着的就是他闺女，他卞鹤轩将来的宝贝丫头。
刘香和王校长在后头跟着，刘香兴奋得脸都红了。“王校长，我就带着孩子住两天，您看行吗？我和大哥不会带，可大哥妈妈会，我们三个人呢。”
王校长心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于理来讲，他们的家庭暂时不符合领养条件，已经有一个男孩儿了，卞先生又刚过四十岁，可于情来说，这家人她绝对放心。
再有一个原因，这可是今年新来的第二个小丫头了，同时照顾四个不足三岁的孩子，自己早已不再年轻，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行，孩子放你这里照顾，我放心。”王校长还没来得及换拖鞋，就叫一个小孩子扑了个满怀。
“王妈妈！”小葡萄像个小麻雀，黏着她。他七岁多才正式被领养，一直都是王校长带着。
“哎哟，再扑王妈妈可就抱不动了啊。”王校长最近经常感叹时光荏苒，孩子一个个长起来，不知不觉自己就老了。可她见着每个还都想再抱一抱，总能想起他们刚来儿童之家的小样子，小鼻子小眼睛，哭得满脸鼻涕泡。
蛋蛋和王校长打了个礼貌的招呼，雀跃万分去扑卞姐：“让我看看，让我看看，爹你们让我看看，我小妹妹呢。”
卞鹤轩就怕孩子来这套，紧着防他。“干吗啊，小妹妹睡觉呢，吵醒了揍你啊。”
“咦，大哥你这人怎么这样儿呢，都说好了，不能偏心眼儿。”刘香大包小包拿着，除了孩子的奶瓶奶粉尿不湿，还拎着一个大箱子。
“呀，这么大，这是什么啊？”小葡萄发现了新大陆。
“这个是哄孩子睡觉用的，自动摇篮。”卞芸笑得合不拢嘴，“现在人多会享福啊，哪儿像从前，哄儿子哄得后背疼，一放下就滋儿哇哭。胡同邻居还说你这生了个什么啊，叫狼吓着了一样……”
“老子那叫声音洪亮，他们懂个屁啊。”卞鹤轩接过媳妇儿手里的重物，可算能安安静静看一眼闺女，“卞姐你抱着累不累？给我也括掂呗。”
卞芸想着孩子该喝奶了，把襁褓转交给儿子。“抱好了啊，孩子小，身上软着呢，你……”
“我知道我知道。”卞鹤轩一把接过，在怀里忽悠悠地哄着。为了养闺女他和刘香专门和王院长学过，姿势特专业。
“闺女儿啊，我是你爹，虽然现在你听不懂，但是你记着啊……记着爹的脸，将来别认错了。”卞鹤轩从二十多岁起就想要个闺女，哎哟这贴心小棉袄，来几个都行，“媳妇儿你过来看，看咱丫头睡大觉。”
刘香活动着手腕走过来。“大哥你给我看看……”他轻轻扒开粉被子，里头一个小娃娃睡得正沉呢，“嗯，她睡觉像是咱们家的人，蛋蛋睡觉也是，特别沉，早上的闹钟响好多次，他都起不来呢。”
刘狗蛋扒着爹的裤腰带，也往上看：“爹你给我瞅一眼！我还没看见呢！”
“啧，你再把妹妹吓着。”卞鹤轩嫌儿子吵闹，坐进沙发里讲条件，“先说好了啊，不许把妹妹吵醒。”
王校长哭笑不得，她捡的孩子多，好多家庭是重男轻女，这么偏女孩儿的还真没见过。
“我不吵，我就看看。”蛋蛋迫不及待地往前伸脑袋，可爹怀里的小妹妹和想象中不一样啊，没有白白的圆脸蛋儿，没有长长弯弯的睫毛，也没有头发，“……爹，我小妹妹怎么……这么黑啊。”
卞鹤轩觉得这话不中听：“瞎说什么呢，当心老子罚你擦地啊。”
刘香怕大哥罚蛋蛋：“大哥你别生气，蛋蛋他还小，有什么话他就说了。而且咱们家的闺女就是不白，蛋蛋他没骗人。”
小葡萄很黏王校长，都二年级了还要王妈妈抱着，听了这话倒是自己跳下来往前挤：“呀，她比我小妹妹还黑呢，这是怎么了啊？”
“你们懂什么啊，去去去，别吵我闺女儿睡觉。”下鹤轩把孩子往怀里护，还能是怎么了，这孩子一看就是边远山区扔出来的，皮肤天生黑黢黢，小单眼皮儿。也可能是因为缺营养，头发稀稀黄黄。
可再难看这也是他卞鹤轩的亲闺女，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卞千金。
晚上送走王校长，卞鹤轩回家的时候孩子都睡了。卞姐带着他小闺女儿睡儿童房，刘香已经泡好了一杯茶，等着他回家。
是自己最爱的云南老茶，给卞鹤轩美的，媳妇儿闺女热炕头的神仙日子也就是这种吧，人生足矣还图个屁。
“累了吧？”卞鹤轩拉着刘香的手，说亲不是亲，说咬也不是咬，啵儿了那么一口。
刘香害羞，小步往睡房里跑。“大哥你这人怎么这样儿呢，从前只亲脸，现在老亲我手。”
“哥不是喜欢亲你手嘛，觉得你手好看。”俩人老夫老妻的，可卞鹤轩最近彪得很，终于对这双手下口了，“哎呀行了行了，哥不亲了，你慢点儿跑再摔着。”
刘香跑去洗手间给大哥挤牙膏。大哥有时候犯懒，睡觉前随便拿漱口水糊弄过去，他只好把牙膏挤好。妈说过，不刷牙将来老了没法吃东西，牙掉了，大哥得多疼啊。
“大哥刷牙。”刘香拿着电动牙刷出来催，屋里却没人了。脑子再不好他也猜得出来，肯定是去看小闺女了。
“呦，卞姐还没睡啊。”卞鹤轩进了儿童房，卞姐睡床，床边是张摇篮婴儿床。他刚洗完手，使劲儿搓热了才过来：“我抱一把孩子呗。”
“欸你别动啊！”卞芸刚躺下，“你闺女刚哄睡着，再闹起来你自己带吧。”
卞鹤轩眉头一皱，各方面自信：“老子自己带就自己带，你说非跟你睡的啊。要不连床一起推我屋去？”
卞芸一下坐了起来，要不是怕吵了孙女，手里的脸部按摩器直接扔儿子脑袋上：“你有病啊，带孩子你会吗？你是生过还是养过啊？”
“我养过狗蛋啊。”小女孩儿吃饱了睡的，两只拳头攥得紧，卞鹤轩一个没忍住，伸了一根手指头过去，竟被孩子握住了，好像没睡。
“我艹……”卞鹤轩傻了，他真没见过这个，蛋蛋来的时候都懂事儿了，“我闺女睡着觉还能攥拳头？这是父女心有灵犀还是她特异功能了？”
下芸头都疼了：“小孩子都这样，手里给东西就攥着。还是跟我睡吧，跟你睡我怕孩子吓坏了。”
“卞姐你看不起我是吧？”卞鹤轩不舍得把手收回来，养闺女和养儿子的心态真不一样。儿子就是往皮实了带，是种骄傲，希望他长大成大器。闺女真是不舍得，巴不得她长不大，一辈子留身边。
可孩子终归得长大，有她自己的人生道路，光这么看着她睡觉卞鹤轩就觉得这是一种骄傲。
“我是怕孩子夜里哭，吵着香香。”卞芸最心疼刘香。说到底，刘香也是个大孩子，一个大孩子带小孩子有多困难，她都看在眼里。
“我也不累着他啊，你快去洗漱，快去，洗漱完抹你那个一万一瓶的护肤品。”卞鹤轩抱着孩子轰亲妈，刚把卞姐轰出去，门又开了。
蛋蛋探出头来，穿着小熊睡衣：“爹，你怎么在这屋呢？”
卞鹤轩“啧”了一声：“老子怎么不能在这屋了，几点了，你怎么还不睡觉？”
“家里来了小妹妹，我睡不着啊。”蛋蛋特意没穿拖鞋，光着小脚丫，扒着要看爹怀里的小孩儿，“爹，你蹲下，你低着点儿，让我看看小妹妹。”
孩子睡正香，卞鹤轩怕给吵醒了。“你看什么啊，小妹妹睡着呢，等明天你再看吧。”
“我看看我看看。”蛋蛋不依不饶，白天就看了一眼，怎么都不过瘾，“爹你让我看一眼，我指定不笑话她黑不溜秋了！”
“嘘，你小声儿……”卞鹤轩没辙，手心手背都是肉，儿子求他，小脸儿皱皱的他心里也不舒服，只好蹲下，“小声儿，来，不许瞎说话啊，什么黑不溜秋的，你来的时候还没这么好看呢。”
蛋蛋瞪圆眼睛，赶紧观察起来，看着看着就笑了：“爹，这真是我小妹妹啊？往后她长大了，我就是正儿八经当哥哥的人了吧？”
“那是，这是你亲妹妹，往后什么好东西你都得让着她，还得护着她。”卞鹤轩瞧闺女怎么都好，“你看她的小鼻子小嘴儿，特可爱吧，长大了肯定是个小美人。将来你俩长大了，老子送你俩出国读书，到了国外你也得护着她，别叫外国人欺负她。”
“爹你放心，到哪儿我都护着她！”蛋蛋拍着胸脯保证，“我马上快五年级了，我护着！”
这时候门外传来刘香的声音：“大哥你在哪儿呢？电话响了，上头的人我不认识。”
“哎哟，老子出去接个电话啊。”卞鹤轩把孩子放回婴儿床，警告调皮捣蛋的儿子，“别瞎动你妹妹，哭了揍你。你先看着她，一会儿卞姐进来，你赶紧回屋睡去。”
蛋蛋把着婴儿床的雕花栏杆保证：“行，我好好看着她，等卞姐回来我就睡觉去。”
卞鹤轩想着卞姐洗把脸就回来，把孩子放好赶紧出去接电话。蛋蛋看着熟睡的妹妹，一步都不敢走。不到半分钟，门又开了，进来的却不是卞芸，而是来家里做客的小朋友。
“呀，我就猜你在这儿。”小葡萄尿尿去了，回来找不到人，穿着蛋蛋的小拖鞋“啪嗒啪嗒”走过来，“蛋蛋哥哥你怎么不回屋啊？”
刘狗蛋颇有责任感地说：“我爹说让我看着小妹妹，等大人回来再走。你怎么来了啊，快睡觉去吧，你刚才都打哈欠了。”
“屋里就我一个人，我怕黑。”小葡萄随便找了个理由，从前在儿童之家，王校长有时顾不到他，都是自己黑着灯睡，也没问题。可去了小左爸爸家里，有大人爱了，小孩子就学会撒娇了，就知道了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那一套，睡觉喜欢黏人。
“你都二年级了还怕黑，真没出息。”话是这么说，蛋蛋还是跑去扭台灯了，开亮了一些，“我爹说将来这就是我亲妹妹了，你过来看看。”
小葡萄矮些，爬床上去看：“呀，她睡得真香。我也有小妹妹，可她小时候没这么乖，睡觉也睡不好，脸蛋儿还黄黄的。”
蛋蛋知道他说的是谁：“可她都好了啊，脸也不黄了。你瞧我妹妹，长得可真够黑的……”
“呀，你不能这么说，她们听着呢。”小葡萄陪着自己妹妹长大，看上去更有经验，“我小妹妹从前还吐奶呢，你看她就不会……”婴儿床里的小宝宝正好打了个嗝儿，肉肉的嘴噘了起来，动了动小拳头。
蛋蛋抬头看了一眼小葡萄，伸了伸手：“你说，我要是摸摸她，她会醒吗？”
“不会的吧，我小妹妹从前睡觉我就摸过，没醒。夏天我还拿扇子赶蚊子呢，她也没醒。”小葡萄有经验，看了半天，犹豫地伸出小手，“那我先摸，要是醒了咱俩赶紧哄。”
“行，你先，你摸完我再摸。”蛋蛋眼馋地看着他。
小葡萄压低了身子，轻轻碰一碰婴儿的脸蛋儿，抬头看着蛋蛋，扑哧一声笑了：“她的脸好软啊，像我爸爸做的芙芙蕾！”
“什么芙芙蕾，那叫舒、芙、蕾。”蛋蛋仗着自已大些、给隐纠正，挽起袖口也要下手，“那我也摸一下……”
“是不是超好摸的！”
“是，哈哈哈、真的好软！”
“像芙芙蕾！”
“是舒芙蕾啊！”
刘香找不到孩子，满屋子瞎转悠、直到进了儿童房，才看到两个小不点儿趴在婴儿床边咯咯地笑。“你们怎么不睡啊，都这会晚了，再不睡觉，大哥要生气了。”
“香爸爸你快摸她一下，特软啊。”蛋蛋拉着刘香，“你摸一下。”
刘香不敢，蛋蛋接回家的时候都会自己洗小衣裳了，他也是第一回照顾婴儿：“爸爸不摸，乖、你们摸。爸爸是大人，劲儿大，万一摸醒了她该疼了。”
“呀，那不行，香叔叔你别摸她，摸疼了她会哭的。”小葡萄扭搭扭搭地走过来，“我小妹妹就是，有一回我没看住，让她从板凳上摔下来，她哭好大声儿呢。”
“摔下来了那肯定要哭啊，那得多疼啊。”刘香给熟睡的婴儿盖了盖被子，充满好奇地看着她，“大哥说，这是我俩的闺女儿，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呢。”刘香始终想不明白为什急会有人扔孩子，他喜欢还喜欢不过来呢，“这么小，我都不敢碰啊，抱着都软软的，这可怎么办……”
蛋蛋见香爸爸沮丧了，自己也沮丧：“我也想抱小妹妹，可爹不给，这可怎么办啊？”
“呀，这可怎么办呀？”小葡萄很爱学人说话，也沮丧起来。
卞芸进屋的时候看到一大两小愁眉苦脸、全盯着婴儿床看。“怎么了啊，一个个要哭似的？”
刘香心里难受，有话憋不住。以前还能稍微憋一下，可大哥总说憋着不好，让他说，现在是一点儿都藏不住。“阿姨，大哥说，这往后就是我俩的小闺女了，可她太小了我不敢抱。蛋蛋来的时候自己会洗衣裳，她太小了，万一我抱着摔了她怎么办啊。我这么高她摔下去就该疼了。”
“这有什么的啊，孩子长得快，明年她就骨立了。”卞芸过来看看孩子，心里头“咯噔”一下，“呦，孩子盖太多了……”
本来睡得好好的婴儿，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侧躺，鼻子被小被子压住一半，再不拿开兴许要憋着了。卞芸心里头全明白，刘香还没学这些常识，让他单独带这样小的孩子，不仅他自己有危险，孩子也危险。
刘香对自己的疏忽一概不知，还在较真儿没法抱：“那我等她会走的时候再抱，之前让大哥抱就行。大哥有劲儿，一定摔不了她。”
“媳妇儿说我什么呢？”卞鹤轩挂掉电话，满屋子找不到一个人，原来都在这屋集合了。
“没说什么，香香看着孩子睡觉呢。”卞芸打算明早再跟儿子说，刘香自己带婴儿怕是不行，还是要请月嫂，“不早了啊，一个个都睡吧。”
“嘶……我再抱一下我闺女啊。”卞鹤轩不想走，搓着掌心过来抱。
“去去去，孩子睡得好好的，你手重！”卞芸把儿子推开，“抱一天了，也该让孩子休息休息。你们都睡去吧，万一孩子夜里醒了都得把你们吵起来。”
“我不怕吵！”蛋蛋第一个举手，“小妹妹要是夜里哭了我起来哄她！”
“我、我也不怕吵！”小葡萄紧跟着举手，其实他最怕睡不够，“我……我给她喂奶！”
卞鹤轩笑得不行，拨拉着小孩儿的脑袋：“你喂奶？你省省吧，那我们先去睡，夜里有事儿你叫我啊！”
刘香一听要睡了，就赶紧弯腰亲孩子一下。“那我们就去睡了啊，夜里孩子醒了叫我和大哥。我从前干护工老起夜，根本不怕麻烦。”
“行，你们快去休息吧。”卞芸又轰了半天，好歹给人轰走了。卞鹤轩又把两个男孩儿安顿好——有了闺女固然高兴，也不能冷落儿子。等说完晚安再回睡房时，刘香正在擦护手霜，香喷喷的孩儿面。
“哎哟媳妇儿！”卞鹤轩往床上一躺，伸大懒腰，“哥摔倒了，快来抱一个！”
刘香刚擦完一只手，急着往这边跑：“怎么就摔倒了呢？大哥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卞鹤轩搂着他往下一翻，俩人直接滚上了床，“老子高兴，老子巨高兴，啊，这他妈人生算圆满了。”
刘香这才知道自己又上当了，可他总是这样。只要大哥说我摔倒了，我头疼了，我难受了，他肯定要跑过来看。妈讲过《狼来了》的故事，可刘香不敢把大哥当狼，万一真是有事儿自己过不来，那他该有危险了，自己得赶过来救他。
“大哥你压着我裤衩儿了……”刘香觉得底下有点儿勒，紧着扭，拿手往上带，“大哥你沉，我裤衩儿要掉了。”
“掉了就掉了呗，又不是没见过里头。”卞鹤轩弹了一下裤衩儿小花边，松松的，仍旧每天用开水烫，“媳妇儿，往后咱家就是大圆满了，你高兴吗？”
刘香提着小花边儿点头：“高兴，不过咱家一直都圆满啊。”
“是，可老子终于有闺女了，心里头怎么这么激动呢？”卞鹤轩抱着刘香在床上滚一圈儿，“不行，老子得赶紧洗澡去，赶紧睡。不然这么激动明天的正事儿别想办了，得他妈失眠一晚上。你先躺好啊，等哥回来，咱俩再聊聊怎么带闺女。”
“嗯，大哥你洗干净啊。”刘香指了指大哥的胯下，“记得洗这儿，这个地方容易长细菌。”
“知道，等哥啊！”卞鹤轩捧着刘香的脸啵唧一口，脱衣服洗澡去。
洗完之后，卞总理所应当地耍了一通臭流氓，最后拿被子给刘香卷起来，怕他冻着。
刘香在里头光着屁股，扭着肩膀挤出来：“不要这个，大哥我热。”
“你听话，出汗了，一会儿感冒了又吃药啊。”拿吃药吓唬人，卞总也觉得自己真他妈欠揍。可刘香偏偏吃这套，他爱吃的东西拼命吃，不喜欢的味道，吃一口就委屈。
没法子，虽然他小时候是个傻孩子，可他妈妈太宠儿子，吃什么都顺着他心意。
“媳妇儿啊，你说咱闺女叫什么好呢？”卞鹤轩握着刘香的手，轻轻揉他的虎口。
刘香终于从被子卷里挤出来，一点儿热都耐不住。“我也不懂这个起名……可我想着，蛋蛋已经随我姓了，咱们闺女就随大哥姓吧。孟伯伯说了，我得学会那个……换位思考，都有一个孩子随我了，后面这个得随你，他还说婚姻里咱俩不能自私，也得问问孩子想不想改名。”
卞鹤轩一听，知道孟老头没少敲打香娃子，无外乎是怕香娃子不懂事，惹自己不高兴。“嘶，孟老头这个建议我接受，但咱闺女等不到她发表个人意见就得上户口啊。”
“那随大哥吧，卞这个姓，好听。”刘香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刚要闭眼，“咦，大哥你怎么又下地了呢？再不睡，明天我叫不起来你了。你和蛋蛋都爱赖床，我叫你俩可累了。”
卞鹤轩下地拿了笔记本电脑，支上床看了起来，一本正经地说：“找个牛逼公司给咱闺女起名啊，顺便再看看学校。哥必须提前做好功课，看看孩子大了上什么大学好……”
“啊？”刘香都困了，“可她还吃奶呢，怎么就上大学了呢？”
“孩子长得快啊，你瞧蛋蛋，总觉得一年级开学那天就是昨儿，转眼小学都快读完了。”卞鹤轩揉一揉太阳穴，“困了吧？”
“困了，大哥你往后别老嘬我手指头，留印子了叫孩子看见不好。”刘香没有什么手好看的概念，就知道蛋蛋问了他不会答。叫他骗孩子，那肯定骗不过去，可他隐约觉得也不能和儿子说这是大哥亲的。
“行行行，不嘬了。”卞鹤轩揉着他的指尖，都嘬红了，一点儿说服力没有，“困了你就睡，哥陪着你啊。”
刘香刚才觉得热，这会儿汗落下才觉出冷来，开始往被子里头钻，脑门儿靠在下鹤轩的腿上。他想坚持来着，这么多年了都是等大哥一起睡。要是大哥在外面应酬多，他也会上个小闹钟，每一个小时醒过来一次，看身边的枕头上有没有人。
兴许是刚才运动真的累了，刘香说完晚安，眼皮子越来越沉。
不知道睡了多久，刘香再睁开眼睛，周围好像不是大哥的家，变成了自己的家，而且还是没有装修之前，妈布置的。
“大哥？”刘香睡在小屋，地上是熟悉的玻璃缸，天蓬倒是大了好几圈。
“欸，厨房呢！”是大哥的声音。刘香从小床上爬起来，自己穿好拖鞋，还是小时候的那双飞天小象。
“大哥你在厨房干吗呢？我睡醒了找不着你，着急了。”刘香往外走去。老房子虽然破旧但坐北朝南，傍晚时候可以看见一个橘红色的大太阳。
“哥给你做虾呢啊。”卞鹤轩站在小小的灶台前头，转过来笑笑，“饿坏了吧？”
“不饿啊，我刚睡着一会儿。可是大哥你怎么变样儿了呢？”刘香差点没认出来，不是变了，是老了。
脸还是那张英俊的脸，大哥好看，大哥特别好看，头发全白了也是个帅老头。脸上多了皱纹，川字纹比年轻时候更明显，显得超凶。可他冲自己总是笑的，不板着脸。
“哥今年刚过完六十岁生日，还不变样儿那就是妖怪了。”连声音都变了，刘香依稀能听出是大哥的声音，但又有些像孟伯伯。
语气还是那么冲，像俩人头一回在医院301说话那次，有些吓人。“六十岁？六十岁了啊……”刘香慢慢地眨巴眼睛，开始算自己多大。刚认识大哥那年，自己才二十九，大哥三十二，大哥比自己大三岁，那自己今年是五十七了。
“可不是，老头儿了，靠边儿啊媳妇儿，烫着你。”卞鹤轩仍旧是一身笔挺西服，刘香可喜欢看了。
“可是大哥成老头儿了，我也该是老头儿了啊。咱俩说好了，一起变老头儿，一起染白头发。”刘香走到了客厅，找到妈年轻时候放在冰箱上面的小镜子。
哎呀，镜子里头的自己果真也是个老头儿，头发没有大哥白得厉害，但猛地看接近灰白色：“大哥你来看，你来看，我也老了。从前脸上没有皱纹，现在你看这儿，这儿，是不是都有了啊？”
“闺女今年都二十一了，可不是嘛。”卞鹤轩端着虾走过来，还是从身后抱住刘香，“唉，哥还是没学会做大菜，今天狗蛋还说带朋友回来吃饭，麻烦了你大半辈子，咱家的饭还是得你来做。”
刘香心里高兴坏了，从前觉得日子很长，想不到真能和大哥白头到老。“没事儿，我愿意做饭。从前大哥你在301养腿，我不是每天给你开小灶嘛。我还记得第一回给大哥做了猪肉大葱丸子，还有西红柿炒鸡蛋……”
“是，真他妈好吃。”卞鹤轩咂嘴，“你知道哥那时候想的什么吗？”
“想这饭真好吃。”刘香傻乎乎地笑。
“哥想的是这他妈什么人啊，长这么漂亮，手这么好看，做饭还好吃。这人必须叫老子留下，扣也得扣下，想走？没门儿！”卞鹤轩年轻时候身姿挺拔，老了也不含胸，头发白得还挺风骚，像特意挑染似的。
刘香心里有底，都白头到老了，想起从前只觉得像昨天。“那天大哥吃完了还给我刷碗，其实我不爱刷碗。妈从前也不让我刷碗，就让我把碗往水池子里一放，赶紧做作业去。”
卞鹤轩“嗯嗯”地点头：“是，咱妈多疼你啊，身上连块儿疤痢都没有，一个跟头都没摔过。”
“妈说了，上学时候成绩最重要，将来长大了，有的是时间刷碗。”刘香穿着飞天小象拖鞋往厨房走，“后来我中考完长大了，妈也不让我刷碗。妈说老动水，手容易糙，还总给我抹孩儿面。”
“那这碗还是哥接着刷吧。”卞鹤轩最了解，刚认识刘香的时候就看出他的手打小没干过活儿，骨节都细细的。
刘香打开灶火，准备做拿手的余猪肉丸子。“咦，肉馅都准备好了，大哥你是不是想吃了啊。”
“是，从三十岁吃到六十岁，还是这一口最香。”卞鹤轩替他打开抽油烟机，“哥给你打下手吧。”
“也行，不过大哥你离油锅远点儿，我干过小厨子，我不怕。”刘香仗着自己那点儿学厨经验下命令，“这个热油溅到手上就该疼了。”
“老子多大了还怕疼……”卞鹤轩还没说完，门铃响了。是最古老的门铃声，“叮咚”。
“谁啊？”刘香把锅铲交给大哥，自己过去开门，“会不会是蛋蛋来了，也不知道闺女儿长大了什么样，皮肤还黑不黑……”
门开了，外面站着一个女人。乌黑的马尾辫，心形脸，笑起来眼睛和刘香很像，特别亮。
“……妈？妈！”刘香看着门外比自己还年轻的女人，像个才几岁的小孩，扑了过去。
燕子像小时候那样哄他，拍儿子的肩膀。刘香印象里，妈除了头发很漂亮，眼睛很漂亮，最漂亮的其实是手，是一双会弹钢琴的手。
“香香怎么还长不大啊，往妈怀里扑，妈看看，呦，头发都白了。”燕子捏了一把儿子的脸，“才几年不见，我的小香香都长皱纹咯，比妈妈年龄还大了。不哭，不哭了，这么大的人了不许哭了啊。”
刘香爱哭，高兴时候哭，不高兴时候也哭。“可我想哭，妈你怎么、怎么才回来啊！对了，先进屋。可是我记得攒钱装修过啊，不知道家里为什么还和从前……一样。是我自己攒的钱，我干护工攒了好些钱呢。”
“妈知道你装修了，孟大哥帮你看着的，我们香香可真是厉害。”燕子熟门熟路地进来，先去大屋转了转，“你从前总想和妈一起睡，妈妈可都是狠着心把你抱回去的。”
刘香都记得呢。他很黏妈，可只有一件事是母子俩约定好的，只要是对他的智力恢复有帮助，就必须听妈妈话。“那我不是……最后也自己睡了嘛。”
他还是那样撒娇，和妈妈拉着手说话，丝毫不觉得自己比妈妈老了许多很怪异：“对了妈，咱家还有一件大事儿，我都成家啦。我带你去看大哥吧，他可好了，长得也好。”
“妈知道啊，你不是和妈说过嘛。”燕子自己走到客厅，瞧见了正在摆桌的卞鹤轩，“唉，我这个儿子啊，操心，你多费费心啊。”
叫刘香意外的是，大哥和妈仿佛早就认识了：“可不嘛，都多大了，五十七岁了，睡觉还踢被子。偶尔也踢我，您说我打不打吧，愁人！”
刘香一听要打，就赶紧往年轻的妈妈身后躲：“大哥不打，你打我我该疼了。”
“老子敢打吗？”卞鹤轩拽了三把椅子出来，“您坐下聊吧，早几年不回来，我俩头发都白了。”
燕子爱不释手地摸着儿子脑瓜，手一看就是弹钢琴的。”白就白了吧，我家小香香头发白了也是小香香，在我眼里，和刚出生没两样。”
“妈，你别老说我小。”刘香不愿意了，好不容易和大哥一起变大，在妈面前一下变回小不点儿。
卞鹤轩“嘿嘿”贼笑，笑得特别狗。“妈您说，给我讲讲香香小时候什么样儿啊。”
“大哥你这人怎么这样儿呢，我小时候不好。”刘香把两只小飞象拖鞋对到一起，“小时候我傻。”
“不傻，我家小香香只是反应慢，咱们大智若愚啊。”燕子看着卞鹤轩说，“我家香香小时候啊，特别老实，疼了也不说，没吃饱也不说，尿裤子他动都不动一下……”
“妈……”刘香急得想跺脚，“妈你这人怎么也这样儿呢，大哥都不知道，你不许说。”
“你俩成家几十年了，大哥他不会嫌你的。”燕子捏着孩子的虎口，从前干护工时候留下的茧子全养好了，“我家香香啊，怀他的时候满院子花开了，特别香。孩子一生下来就很漂亮，都怪妈不好。妈生你的时候啊住院条件紧张，自己生的，正好赶上个剖腹产的拼床，妈只能侧着身子睡觉，结果……唉，把母乳憋回去了。”
这段话刘香听过很多次了，小时候总缠着妈讲：“嗯，妈你那时候也受苦了，我给你揉揉。”
“妈不疼，妈心疼你没吃上一口奶水。”燕子眼里有许多歉疚，“别人家孩子都喝妈妈奶了，我家香香没喝上……”
卞下鹤轩赶紧插一嘴：“没喝上他也长这么高嘛，您挺厉害的了！不难过不难过啊，您看香香养得多好啊，又这么漂亮。哎哟，您家孩子是怎么养的啊，长成了我梦中情人！”
刘香已经不是年轻人了，可照样脸红。“大哥你别说这个，妈在呢，叫妈听了不好，她该笑话你了。”
燕子果真笑了起来，但不是笑话：“不碍事，大哥喜欢你，妈高兴。原先看你带着他回家，妈心里头直打鼓呦，怕我家小香香又叫人骗……”
卞鹤轩立马炸了：“那他妈畜生，老子当时就该……”
“欸，当着香香不许骂人啊。”燕子立马制止他。
“是是，我不骂人，再说我都骂了半辈子了，咱家香香不是也没受影响嘛。”卞鹤轩立马认怂，“我就是生气，那人……唉，要不是医生拦着说不许动手，真他妈想揍飞了丫的！”
“大哥你别生气，我都不气。而且你不是说人不该记恨嘛。”刘香握着拳头，“妈你知道吗，大哥帮我把小华哥轰走啦。小华哥把他打了，我本来是要记恨的，可大哥说了，人的心脏就这么大，记恨多了，快乐就少了，所以我不记恨。”
燕子好像什么事都知道一样，摸着儿子花白的鬓角：“是，妈也是这么想的。世界上有好人，就有坏人，咱们不怕遇上坏人，只要你按照妈妈教你的生活，就算遇上了坏人也不会坏到哪儿去。妈妈是心疼香香伤心，我家小香香好不容易喜欢上谁，结果他叫你那么难过，你一哭，“妈这儿……”她指了指心口，“这儿都要疼死了，吃大白兔也不管用。”
卞鹤轩咬着牙，叼着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的牙签：“艹，当时就该揍飞了丫的！”
“大哥你都成小老头儿了，不能老揍人，揍坏了别人咱们要道歉的，叫人揍坏了，你得进医院。”刘香不记恨，所以不难受，只看着眼前的幸福，“妈，你别疼，我后来可听话了，再难受都没找过他。再然后……再然后我就遇上大哥了，他不一样……他……他可好啦！”
“是！”下卞鹤轩学他，“老子可好啦！”
燕子被两个老头儿逗得前仰后合：“哎呀，看你这么快乐妈就放心了。现在还爱吃大白兔吗？”
刘香在妈面前变得很乖，比他平时都乖，是一种小孩子见到了母亲的本能乖。“嗯，吃，可我不是难受的时候吃了。”他知道妈不让吃那么多零食，所以偷着拽大哥，“是……是大哥总买，买完了他就放桌子上。妈你说，他都把大白兔放桌子上了，这不就是……给我吃的嘛。”
卞鹤轩听他这么一说，行吧，行吧，都赖自己。“是，怪我，我总给他买。”
“你不能总惯着他啊，卞总。”燕子看上去并不像真埋怨，“这孩子打小吃喜欢的东西没够，你知道，你得管着他。从前家里我不敢存糖，你别看这孩子傻乎乎的，拿糖吃，他手可快了。”
“我这不是把他当自家小孩儿疼嘛。”卞鹤轩从来不拦着刘香吃糖，“年轻的时候还管，上了年岁之后再也不管了。都活到这把年纪了，想吃就吃吧。”
燕子倒是喜忧参半：“可你得管着他啊，你不能像我，从来不舍得说他。我不舍得，你得舍得啊。”
“这他妈可太困难了，谁他妈舍得啊？”卞鹤轩咂咂嘴，“反正老子不舍得，不就是个大白兔嘛。”
“唉……”燕子摇了摇头，“当初我走得早，给孩子留下过一封信。当时我想得简单，孩子长大了总得懂事，他智力恢复得这么好，肯定会有谈恋爱的问题。我就想着万一真有姑娘看上他呢，毕竟我家香香长得好看，人又乖……”
卞鹤轩听得心惊肉跳：“他就是太好看了，太乖了，跟谁谈恋爱都危险，所以必须跟老子！”
刘香玩儿着妈的长头发，不好意思地往燕子怀里扑：“大哥你别老说这样儿的话，妈还在呢，你别说。”
“这孩子……”燕子像个鸟妈妈，两只胳膊挡着儿子的脸，“我家香香从小就容易害羞，你别逗他这个。这是他打小的毛病，喜欢往人怀里钻。”
卞鹤轩挺自豪地点点头：“是，他也老钻我怀里，睡着觉什么的。就是您家宝贝儿子睡觉太难带了，老趴着，一眼没看见他整张脸就埋枕头里去了，我要不翻他都怕憋着。”
卞鹤轩说的这些，燕子当然都知道。“那是，孩子有时候胆子大得邪乎，有时候又小。自己的宝贝儿子，自己看着怎么都好，这么些年了真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刘香好久没看见妈了，想得厉害，也跟着说：“嗯，我没少给大哥添麻烦。可大哥从来都不嫌我。大哥说了，我俩是一家人，他让着点儿我，我让着点儿他，妈你看，大哥的领带还是我亲手给做的呢。”
“哎呀，我的香香可真厉害。”燕子喜笑颜开，“你上中专那时候，妈很担心。”
卞鹤轩猜出来她担心什么。“是，他说当年学的烹饪，您想想，后厨那是他能进的地方嘛，学几道拿手菜得了，可不敢给他真放餐馆里。”
“是啊，是啊。”燕子频频点头，找到了想法一致的人，也是一心为儿子考虑，“我拦着他来着，说学个工业美术就挺好，孩子不干，自己去学校报的志愿，我当妈的能有什么办法？”
刘香提起这个来沾沾自喜：“是，我自己去中专报的志愿呢，妈你知道吗，我上学的时候就没伤过手，好像是没伤过……我可仔细了。”
燕子才不信呢，自从儿子的智力恢复到一定程度就学会撒谎了，知道用谎话骗自己放心。这当然是好事了，这说明孩子变聪明了。
“卞总啊，你别看香香反应慢了些，他挺有自己主意的呢。”燕子摸着儿子的手，又嫩又光滑，一看就知道养得不错，这么多年没做过家务。
“是，老子可知道，他主意大着呢。”卞鹤轩也过来摸手，像交接仪式，让燕子放心儿子没跟着自己过苦日子。
“我当年让他干护工，看来这条路是给孩子选对了。他要是真当了小厨子还遇不上你呢。”燕子虽然看着比他俩年轻，可也不是最漂亮的时候了，鬓角头发白了不少，“当初我还给儿子未来的媳妇儿写了一封信呢，就在大屋的大衣柜底下，那个橱柜里。”
刘香愣了愣神，才想起来这回事儿。“我给大哥看过啦。妈你说那是领证时候再看的，大哥带着我去外国领的小红本。我俩还照了结婚照，衣服都是专门做的。”说着，就要起身去拿。
“别去了，妈知道，妈都看着呢。”燕子把儿子拽了回来，“妈看见了啊，你和你大哥穿得好，衣服都是金的。妈也知道你俩去外国登记了，妈都知道。”
卞鹤轩不好意思说那封信叫自己提前拆开了。“妈你就放心吧，过几年我俩还得照一张呢，香香是二十九岁时候跟的我，后年五十九岁了，我俩结婚三十年得大办！你那信……我也看了。”
“不办了，咱俩白头到老就好，都是老头儿了再办这个……”刘香紧着摇头，“再办这个别人说咱俩。”
“老子又不怕。”卞鹤轩问燕子的意见，“妈您说呢，我俩是不是得办？香香要是不好意思我就带他去外国办，他说想坐那个……热气球，我带他玩儿一趟去。”
一听热气球刘香就来了精神：“是啊，妈你也跟着一起去吧，热气球可好玩儿了，蛋蛋说他在外国坐过。”
燕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去，你和大哥玩儿好了妈就开心，妈就不跟着你去了。妈在家里等着，等你俩回来。”
刘香还是想妈跟着去：“妈你跟着我们去吧，我小时候你照顾我，都没怎么出去玩儿过。”
“妈还是不去了，香香听话，和大哥好好去玩儿，回来给妈妈讲啊。”燕子把话题一转，“对了，听说你们养了个孩子，叫蛋蛋是吗？”
下鹤轩解开了衬衫袖口，还和年轻时候一样，弄的纯银袖扣：“是，大名刘明知，小名狗蛋。您别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养孩子真他妈累心啊，老子白头发都是儿子气出来的。”
“大哥你别当着妈这么说蛋蛋。”刘香拦着不干，“咱们蛋蛋挺好的，学习可努力了。妈你知道吗，咱家蛋蛋上的是重点高中，去外国读的大学。他会说英文，说得可厉害了，带我们出国玩儿都是他说，他还……”
“是是是，您快说说他吧，儿子就是他宠坏的。”卞鹤轩摸了一把刘香的后脑勺，“您怎么宠他，他怎么宠孩子，也就是我家儿子和闺女懂事，要不真能养出个小王八蛋来。”
刘香轻轻推了大哥一把：“妈还在呢，你怎么能骂蛋蛋和……和……大哥，咱俩闺女儿叫什么啊，名字你还没起呢……”
“啊？是啊……老子得好好想想，找个牛逼公司给起名字……”
“嗯，名字得好好起。”刘香回头看燕子，发现刚才还坐得好好的妈妈进了大屋，正收拾床铺呢，“妈你别动，我去帮你吧，妈……妈……”
卞鹤轩听着耳边有人说话，扭头一瞧刘香正在被窝里挣扎。“媳妇儿，媳妇儿……哥在呢啊，醒醒，醒醒。”
刘香一睁眼，妈没了，也不在自己家里，瘪着嘴不太高兴。“大哥，我刚才梦见妈了，妈说……妈说……妈还没说完呢……妈还没说完你就摇我。”
“哎哟哟哟，好了好了啊，哥这不是在呢嘛。”卞鹤轩知道他是想妈了，“哥在呢，不难过啊。”
刘香点了点头：“嗯，我不难过，妈说她走之后我不许难过。”
“你看妈这话说的……难过也行，但是咱们不能哭啊，你一哭老子就受不了。”卞鹤轩最怕他哭，孩子哭都不怵头，媳妇儿掉眼泪他手忙脚乱，“咱妈啊，一定是看咱俩过得好，放心，这才来梦里看看你。妈都跟你说什么了啊？”
刘香难受得不行，好不容易见妈一次，怎么这么快就醒了。“都赖大哥，要不是你我还能接着做梦呢……妈说让咱俩好好的，说不跟着咱俩出去坐热气球了……还说……还说好多，我记不住。”
卞鹤轩左右亲他脸蛋儿：“胡噜胡噜瓢儿，吓不着，不难受啊。妈一定想你，能看你一回就能看第二回，将来总看你来。还梦见什么了？”
刘香“嗯嗯”了几声，又想趴着睡了。“梦见……梦见大哥和我都变小老头儿了，可大哥你变成老头儿也精神，还说要给我做大虾。大哥你这人怎么这样儿呢，头发都白了好多，还是只会给我做虾。”
“会做虾就不错了，哥现在把大虾做得炉火纯青！”卞鹤轩赶忙给人翻过来，“你看，咱俩说能白头到老就一定成吧。”
“大哥你还说，要给咱俩大办。”刘香刚找好姿势就被翻了个面儿，“说是我五十九岁给大办，咱俩去国外办。”
“办办办，今年哥要是工作不忙就带着你国外办一回，咱坐热气球办。”卞鹤轩心里贼美，他想不出特别浪漫的事，唯一能努力一把的估计就是白头到老，“也带着儿子闺女一起去！”“
刘香好久没梦见妈了，想回家：“行，大哥咱俩这周回去看孟伯伯吗？我得和妈说说话，还有，咱俩给天蓬找个伴儿吧。”
卞鹤轩还在想象自己和媳妇儿变成老头儿什么样。“嗯，不忙的话咱俩就回去住住。还困不？”
刘香揉揉眼睛，又揉揉鼻子：“困，大哥你说我接着睡能梦见妈吗？”
“能啊，肯定能。咱俩接着梦白头到老，带着孩子们大办金婚去。”卞鹤轩哄着他，俩人一起盖好了被子。
房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爹，不好了，我小妹妹哭了！”
小葡萄在后头学：“不好了，我小妹妹哭了！”
“什么！”卞鹤轩一个激灵翻身下床，连带着刘香，俩人一起找拖鞋，“好端端怎么哭了啊，是不是你俩又招她去了？”
“大哥你别急，你脱鞋别穿反，万一穿反了你该摔大马趴了。”刘香急得满地乱转。
“不急，不急，咱俩别急啊，估计闺女是饿了……”卞鹤轩叹了口气，“走，咱俩一起去看看，看来这白头到老啊还且着呢，先把闺女养大再说吧。”
刘香跟在卞鹤轩身后，抱着小葡萄拉着蛋蛋，听见了小女孩的哭声。“嗯，不过妈说了，孩子长得很快，一转眼就大了，我就是一转眼长大了……到时候一转眼，咱俩就白头到老了。”
下鹤轩回身，搂着刘香就是一个大啵唧：“对，也就是一转眼的工夫，咱俩就能白头到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