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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小温的一天

望明月 燕赵/汪汪汪咕咕咕 11549 2025-08-12 07:41:54

上午八点整

珑园的清晨向来是寂静的,佣人早早起来,洒扫抹洗,一双双脚从走廊上踏过,安静得像是在演一部默剧。许瀚成背着手立在房门外,来来回回交换了好几个站姿,感到很不自在。就算他每天早上都会立在这道门外,再这样木头似的等上几十分钟,好几年了,可是依旧不自在。凡是经他身边走过的丫头婆子,看待他的眼神总像看一个正在受罚的人,毕竟他这姿势很像是在罚站的。许瀚成很清楚自己没有犯错,自己最大的错——就是在八岁那年,踏错了一步路。

那是个大雪天,仍旧年轻的温老先生立在佣人的伞下,十几个高矮不齐的小男孩子在他面前站成一排,吸着鼻涕,冷得塌肩耸背,畏惧又茫然地打量他。在小孩子们跟前走了一个来回,温老先生点了其中一个,问身畔的女人:“这个好不好?”

女人是娇小的个子,大半张脸都遮在厚而雪白的狐狸毛底下,只能听见她温柔的嗓音:“这么小!还是拣个大些的吧,大一些,也不容易受欺负。”温老先生笑道:“受欺负,老三那样子,又能欺负谁去!”

他说完,久久听不到女人的回答,又抬手摸了摸鼻子,低声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八岁的许瀚成并不懂他所说的“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可前面几句话还是能够理解的,一个好欺负的小主人,总比一个骄横的小主人讨人喜欢。于是在女人把温老先生往旁边一推,从他们身前慢慢走过时,许瀚成假装没有站稳,迫不及待地踏前了一步。

女人自然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仔细地打量他许久后,她走过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微微躬着身子问他:“你几岁呀?”许瀚成很紧张,答道:“八、八岁零三个月。”她又问:“姓什么?”许瀚成的视线不慎撞上她一双秀丽的、黑白分明的眼睛,仓促移开了:“我姓许。”

他的窘态让女人微微地笑起来,随即她直起身子,回头唤道:“嗳,常砚,你看这个怎么样?”

温老先生走到她身边,板着脸将许瀚成从头巡视到脚,很快道:“你喜欢这个?那就他吧。”见女人还想说什么,他把她一揽,握着她的手道:“好了好了,你看你的手,那么冷。要是你冻得感冒了,我又怎么办呢?“

待温老先生携着太太离开后,立即有人提起许瀚成的胳膊,拽着他走。许瀚成头一回被人按着洗了个稀里糊涂的澡,剃了头发,又换上一套新棉衣,最后来到珑园,再一次站在那个女人面前。

她用手帕揩了一下他的额角,很满意的感叹:“真是一个好孩子。”又招来一个老妈子,吩咐道:“带这孩子去见见三少爷。”

这便是许瀚成和这位“好欺负”的小主人第一次会面。

他面前的门喀哒一响,被人从里面打开。温鸣玉披着睡袍站在门后,看也不看他,冷冷地抛下一句进来,说完转身就往房间里走。许瀚成道:“好的。”便安静地跟在对方身后,走路时恨不得踮起脚尖,以免弄出声响。

浴室水声哗哗作响,许瀚成坐在温鸣玉房间里一动不动地发呆。

十几分钟后,洗漱完毕,换了一身西服的温鸣玉站在房间里,对着镜子打领带。镜子映出他年轻白/皙的脸,他的轮廓初看是很冷峻的,眉笔直乌黑,眼睛修长,睫毛在眼角飞出一抹漂亮的弧度。但看得久了,那双秀丽的凤眼总给人含情的错觉。十四岁时,温鸣玉还会常常向人解释:“对不起,但我的确没有对你笑。”等过了那个年纪,不要说解释了,他连话都变得很少,也没有人再敢误会他是在对自己笑。

在温鸣玉从浴室出来之前,许瀚成已经偷偷照了好几次镜子,自觉没有可以挑错的地方,这才松了口气。他按铃叫佣人送来早餐,等温鸣玉吃完,又一脸严肃地端上一盅药,把它放在温鸣玉面前。

“拿下去。”温鸣玉立刻道:“你再给我喝这个,明天就不要来见我了。”

类似的威胁他说过很多次,许瀚成很清楚那不过是句气话,因此并不害怕,平静地道:“药里加了两倍的冰糖,我亲自看着厨子加进去的,绝对不苦。”

不料温鸣玉更加抗拒了:“又甜又苦,你觉得那味道好吗?”

许瀚成重重叹了一口气:“老管家天不亮就起来,守着这罐药,唉,可怜他老人家一片苦心,到头来都白费了!”

最终温鸣玉还是喝下去一半,剩下的一半他说什么都不肯再碰。许瀚成正替他收拾碗碟,忽然察觉温鸣玉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动作当即一顿,警觉地竖起了耳朵。果然,没多久就听温鸣玉说道:“瀚成,你这件衣服的颜色,实在是很糟糕。”

然而在刚起床不久的温鸣玉眼里,恐怕没什么是不糟糕的。许瀚成忍气吞声地道:“好的,下次见您我不会再穿了。”

温鸣玉却莫名其妙地道:“我并没有不许你穿这件衣服的意思,你喜欢,就穿着罢。”

从小主人五岁到十八岁,许瀚成早已习惯了眼下这种境况,因而平心静气,再次应道:“好的。”

上午十点半

秋日的阳光穿过窗格子,斜斜打在桌上一只浅蓝掐丝珐琅瓶上。瓶中插了几朵雪白的菊花,花是冷冰冰的模样,阳光也是淡而雪白的,只有一点稀薄的暖意。

温鸣玉靠着椅背懒懒散散地坐着,桌子对面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妇人头发白了大半,穿的袄裙却是乌沉沉的颜色,一张脸光秃秃的,眉毛快要掉光了,五官轮廓倒是依稀可以看出一点秀丽的韵致。她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翡翠镯子从枯瘦的手腕上滑下去,又被她捋回原来的位置,复对温鸣玉道:“你的舅舅,你也知道他,生来就是个大少爷,只会花钱,不懂得赚。若是你的母亲还在世,看到他如今的境况,一定要流眼泪的。”

说来说去,无非又是要钱。温鸣玉刚回国那几年,他母亲的娘家知道这边发生了怎样的祸事,早避得远远的,一次都没有与他联系过。近来大概是听到风声,知道他坐稳了当家的交椅,与这边的来往又热络起来。不过他母亲的母亲——便是他的外婆亲自登门,倒是头一次。温鸣玉的母亲因为自己的婚姻,早年和家里闹得十分不愉快,连带温鸣玉对这位没见过几面外婆也很不亲近。尽管她已经用充满爱怜的口吻,反反复复诉说了好几遍他那位濒临破产的舅舅有多么凄惨,多么值得同情,温鸣玉依旧对他提不起兴趣,只道:“往后再有这样的事,

请您尽管去吩咐账房,说好数目,他们会开好支票交过来,不必再找我了。”

他的外婆蹙起眉:“你这不懂事的孩子!我来,又不是专程为了钱的事。你看看你,多么瘦,靖珊十几岁时也和你一样,都是我成天的守着她喝药,才渐渐的好了。如今你父母都走了,家里没有一个长辈,妻子也没有,谁来照顾你呢?”

温鸣玉把玩着茶碗盖子,闻言瞥了她一眼,问道:“所以,您打算找一个人来照顾我?”

方老太太没料到他如此不客气,倒半天答不出话来。她毕竟做惯了长辈,一时拉不下面子,板起脸冷冷地道:“算了,你过你自己的日子,我何苦费这个心来干涉。只是你的舅舅,看你一个人在温家,成天眼巴巴的念着要来燕城找个事做,也能帮衬你一把。你就算不肯领他这份情,也要知道,他总是挂念你的。”

说完这一大通,她见温鸣玉仍旧静静地坐着,心里反而先打起了鼓。温家历来做着什么样的事业,燕南没有人不清楚,而温鸣玉又是以那样的手段从兄弟中获胜。连血亲都能痛下杀手的人,还指望他对长辈孝顺守礼么。方老太太越想越是后怕,用帕子掩着嘴咳嗽两声,另起话题道:“你的妹妹——应当还在家里罢?怎么不见她和你一起来?”

温鸣玉淡淡地道:“她与朋友一同去打网球了。”

“什么朋友?”方老太太惊愕地问:“一个女孩子,不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成天在外面和人混在一起,简直太不像话了!“说着,她又作出痛心的样子,按着胸口道:“我就说不该由你来管她。一个孩子管另一个孩子,可不是要管出事来?”

砰的一声,是温鸣玉将手里的茶碗放在了桌面上,那动静虽不大,却吓了方老太太一跳。他笑了笑,虚心求教一般道:“那要怎么管?让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随随便便上几年学,再随随便便找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把她嫁出去?真抱歉,我一个做哥哥的,实在没有办法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妹妹。”

方老太太苍白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声音不由得大了几分:“这话是不是靖珊教你的?她怎么……怎么好意思对你说这种话?她父亲给她挑的丈夫,再怎么不好,她嫁过去也是名正言顺的当家太太,走出门去也抬得起头来。哪像她自己——千挑万选,最后去做一个男人的小老婆,我和她的父亲——”

她还要滔滔不绝地抱怨下去,却见温鸣玉轻轻一拍座椅的扶手,径自站起身来。他把双手抄进口袋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极为傲慢、也极为不耐烦地问道:“老太太,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的是什么地方?”

提起早逝的女儿,方老太太仍处在气头上,致使她一时没能理解温鸣玉的话。她紧紧抓着桌沿,下巴仰成一个滑稽又固执的角度,两眼盯着自己的外孙,又听对方继续道:“这里不是贵府,你要是再不约束自己的言行,我就要代你来约束了。”

方老太太手一抖,嗓音仍拔得高高的,因孱弱而显得分外凄厉:“怎么,她是我的女儿,我说她也说不得了?你要怎么样,我看你也是念过书、受过教育的人,难道你还要打自己的外婆不成?”

“打你?”温鸣玉嗤笑一声:“老太太,如今整个燕南都由我说了算,我要想计较,你一家人的命都不够我放在眼里。先前看在你养育了我母亲的份上,我容许你向我提要求,但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一边拿着钱,一边当着我的面贬低我的母亲?”

与他视线相接的那一刻,方老太太一颗心仿佛冻在胸膛里一般,连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只管往阳光底下缩。她迟迟地意识到,此刻站在她眼前的不是一名任她训斥的小辈,也不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外孙,而是燕南新上任的黑帮龙头,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陌生人。她再也不敢说一句话,连告辞都顾不上,匆忙叫来了随自己一同来的丫头,由她搀着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珑园。

佩玲从朋友的汽车上下来,恰好看见方老太太乘坐的黄包车消失在街角,心中不由嘀咕了几句。她一路找去东苑,一进院子,便看见温鸣玉立在檐下,仰头看着屋顶瓦片上的一片阳光。见她上前来,他只对她点了点头,问道:“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在这个兄长面前,佩玲一向是有些紧张的,背着手答道:“同学扭伤了脚,我就先回来了。”温鸣玉唔了一声,又问:“找我有什么事?”佩玲觑了觑他的脸色,迟疑道:“老太太刚才来过?”温鸣玉道:“是,怎么了?”

他们虽是兄妹,却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方老太太与温鸣玉是祖孙,于佩玲来说却是完全的陌生人,因此她说得很小心:“老太太对你提起过我吗?”

温鸣玉瞥了她一眼,倒也没有瞒她:“问过几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好了,你要是真的有话要说,就请说出来,不要拐弯抹角的,我不想花时间来猜你的心思。”佩玲被哥哥说得红了脸,用力地绞着手指,低声道:“其实她先前来过一次,你恰好不在家,是我接待的她。老太太那时总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又不停问我多大年纪,都有哪些朋友——可真够奇怪的。”

她毕竟是年轻的女孩子,说起这种事,即使猜到了几分,也不好意思表露得太明显,生怕自己猜错了,丢脸不说,还要遭到兄长一番责备。温鸣玉听完皱了皱眉,就在佩玲以为自己要挨骂的时候,却听他道:“不用理会她,往后她不会再来了。”

下午三点一刻

温鸣玉回到珑园时,看见外面停了几辆汽车,倒有点奇怪。途径正厅时,他听见里面非常喧闹,佣人进进出出的,手上捧了果盘和茶酒,似乎是有客来。他正要找个人问问,便见老管家背着手从里面走出来,眉头紧皱,满面愁容的。老管家也看见了他,脚步一顿,略有些惊讶地道:“少主人,您不是说要晚上才回来吗?”

放在平常,管家是绝不会过问主人的行踪的,现在忽然有此一问,缘由温鸣玉能够猜出几分来。他也不急着证实自己的猜想,回道:“对方把时间改到七点钟了。”老管家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又道:“那您要不要去歇午觉?我这就去吩咐他们预备好热水,您洗了澡就可以去睡了。”温鸣玉道:“不忙。”说着,他从窗户处往厅里望去,隔着彩色玻璃,模模糊糊看见几个年纪很轻的女孩子聚在一起,不知谈了什么,都笑得前俯后仰。

管家注意到他的视线,尴尬道:“少主人,她们……她们是……”他反反复复地重复“她们”这个词,许久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温鸣玉轻轻地哼了一声,道:“佩玲邀来的,是吗?”老管家原被五小姐又是恳求又是撒娇的,答应替她打掩护,却没料到温鸣玉提前回来了,早先准备的腹稿全没了用场,只好笑道:“是,五小姐说要替朋友庆祝生日,就把人一起带了回来。”温鸣玉皱眉道:“庆祝生日,不在自己家里,怎么跑到珑园来?”

他虽是这么说着,却全无责怪的意味,毕竟佩玲长大了,与朋友交际是很必要的。可他途径正厅门口时,发现谈笑的几名女孩子里并不见佩玲。念及妹妹平日里的作风,温鸣玉忽然警醒,问身边的管家:“佩玲今天邀来的都是女朋友?”

不待管家答话,那几个女孩子听见这边的交谈,纷纷看了过来。她们早就从佩玲那里知道了她有一个很漂亮的哥哥,温鸣玉的眉眼与佩玲又有几分相似,很轻易就可以判断出他的身份。女孩子们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虽然个子都已经接近成年人了,脸上却仍留着稚气,和他相对站着,没有一个不脸红的。然而也因为年纪还小,被父母庇护着,对权势与危险的知觉不是那么敏感。况且温鸣玉自己不过大了她们一两岁,就算经历再多的事,外表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比少年沉稳,比青年又更清秀些,看在眼里比一个成熟的男人亲切得多。她们打量着他,没多久都笑起来了,向他点头问好。温鸣玉无意让几个姑娘难堪,于是也对她们点了点头,就打算走开了。不料没有走几步,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温家哥哥,请你留步!”

温鸣玉怔了怔,过了一阵子才回头看去。一名穿杏色连衣裙的姑娘已经来到正厅门前,背着双手站在那里。她生得很美,一头乌浓的蓬松鬈发下是窄窄的雪白面庞,眼睛圆而娇媚,对上温鸣玉的视线也不羞怯,反而抿嘴一笑,落落大方地向他伸出一只手:“温家哥哥,你好。我叫莉蕊,是佩玲的同学与好朋友。”

她话音刚落,躲在后面的女孩子们不知为什么缘故,轰然一下笑得很大声。温鸣玉听着莉蕊仿佛是一个名字,却没听她说自己姓什么,因着他们并不认识,不好直呼其名,便含糊地道:“唔,你好。”

莉蕊的手还没有收回去,他若是没有反应,必然会使她当众下不来台,只好也伸出手,短暂地握了握她的手指。莉蕊又笑道:“温家哥哥,今天是我的生日。”温鸣玉把那只和她握过的手揣进口袋里,那里面恰好放着一方手帕。他捉住它,指腹使劲地上面蹭了两下,感觉手腕上都浮了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他这么做,心里对这姑娘其实是有一点歉意的,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言行举止并不令他反感。但这些年来,他对女性的接触都有着一种本能的抗拒,怎么都无法根治,他想他这辈子大概都与女性无缘了。

温鸣玉在脑中转过这许多念头,脸上仍没有显出什么,说了一句场面话:“那祝你今天玩得愉快,有什么需要的,吩咐这里的佣人就好。”莉蕊仍是笑吟吟的,盯着他道:“我都做过自我介绍了,你怎么一次都不叫我的名字呀?”

听到这话,那边又传来一阵笑声。早先在法国读书的时候,温鸣玉在女同学里就很受欢迎,这种场面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因此早已识破了对方促狭的小把戏,也笑了笑,语调平常地道:“生日快乐,莉蕊。”

这次莉蕊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求助般回身去看自己的朋友们。温鸣玉没有兴趣和这群小姑娘继续搅合下去,道:“我还有事,先失陪了。”莉蕊听见了,忙抢到他身前,张开手臂拦住他的去路:“等一下!”她仰起脸看他,声音因紧张变得格外娇脆:“温家哥哥,你带我去前面的园子里走走好么?佩玲说那是你常去的地方,要进去,必须经过你的许可。”

温鸣玉并不记得给妹妹定过这种荒唐的规矩,正要发话让她自己随意,却见莉蕊背在身后的手急促地摆动几下,后面的女孩子见状,悄悄溜出一个人来,往侧门外面不停张望。她们在温鸣玉眼皮底下做这种小把戏,还自以为行动隐秘,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看着倒颇为好笑。温鸣玉不再关注那边,垂眼看着莉蕊,问道:“要我现在就领你去?”

他不笑的时候,神情就显得无比冷淡,即使就站在旁人面前,也像隔着云端一般,有种不刻意的傲慢。莉蕊胆子再大,终究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在他的视线下慢慢低了头,怯声道:“你要是没有空,就……就算了罢!”

温鸣玉道:“领你去也可以,不过你先告诉我,佩玲是不是躲在那里?”

莉蕊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登时一声低呼,摆着手道:“没有没有,佩玲她……她去房间给我取礼物了,马上就要回来的。”可她那种慌张又心虚的神态,已经先一步揭穿了她拙劣的谎言。温鸣玉一言不发,径自往侧门那边找过去,莉蕊慌忙叫了他一声,追在他身后。温鸣玉顿了顿,扭头对她道:“莉蕊,请你留步。”

尽管他说得耐心又有礼,但其中拒绝的意味,却是不容置疑的。莉蕊不敢再追了,眼睁睁地看着温鸣玉撩开门前的帘子,大步走了出去。

侧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边上栽着巨大的枫树,如今正是赏叶的好时候,满树的叶片金红交织,燃着火一般在檐上撑开。佩玲和一个俊秀少年并肩坐在廊边,手肘搭在栏杆上,手里拈着一片红叶,正与他脸对着脸说笑。那少年背对着门,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温鸣玉,说着说着,就握住佩玲的手,脸也朝她越凑越近。

温鸣玉再也看不下去,冷声斥道:“把佩玲的手放开!”

长廊上的两个人都被他狠狠地吓了一跳,双双弹开了。佩玲抿了抿自己鬓边的发丝,手垂下去,像是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一般又抬起来,叫道:“三哥,你……你怎么会回来的?”温鸣玉板着脸,声音仍是冷冰冰的:“要是我不回来,你还打算让他对你做什么?”

他这话很不留情面,佩玲立刻难堪地红了脸,别过头去不作声了。那少年这时才转过身,慌慌张张地向他鞠躬,迭声道:“温先生,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没有做。您也看到的,我方才离佩玲很远,真的,我连她的手都没有碰到一次!”

“出去!”温鸣玉根本没有和他对话的耐心,向门指了指,那少年当即缩起身子,慌里慌张地奔出去了。佩玲见他走了,不禁叫道:“喂!”那少年也像没有听见一样,唯有被他打起又落下的帘子晃来晃去,雪白的珠串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哗啦声。温鸣玉没好气道:“你还舍不得他了?”

佩玲一反往常对兄长的敬畏,站在原地气鼓鼓地瞪着他道:“你不讲道理!”温鸣玉没料到会妹妹反打一耙,楞了一下方道:“你要我讲什么道理,你一个姑娘家,年纪这么小就让男子对你动手动脚,像什么样子!我真是让你太自由了,才把你惯得这么不知分寸,从今天起,再让我发现谁近你的身,你看我怎么教训他。”佩玲也是气极了,不顾门内还有她的同学们,叫道:“他是我的同学,我们是正当恋爱,我想和他亲近一点怎么了?”她说着,把手里的枫叶往地上一摔:“给我什么自由,连让我和别人交往都要管,算什么自由?你就和爸爸一样,这么凶,还这么专制!”

妹妹前面的指控温鸣玉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唯独说他像他的父亲一句,深深地触怒了他。他按捺不住直冲上来的火气,训斥的话还没有出口,却见佩玲嘴一瘪,呜呜哭了起来。从她出生起到现在,温鸣玉还是第一次惹得妹妹哭,看她捂着脸,泪珠子接连不断地从下巴上坠下来,那无比伤心的样子反让温鸣玉不知所措了。他茫然地在站了一会,这才走到佩玲身边,叫了她一声。佩玲不理,仍哭得肝肠寸断的,温鸣玉被她哭得很为内疚,又根本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子,唯有侧着身子从她的指缝间去看她的脸,道:“不要哭了!我还没有罚你,你哭成这样做什么?”

他不提罚字还好,一提到这个字,佩玲更有一种逆反心理,顿着脚道:“你罚,你罚,你不打我,我就再也不认你这个哥哥!”温鸣玉从没见过妹妹撒泼,束手无策地道:“我怎么会打你,好了,刚刚是我不对,你向你道歉,好不好?”

尽管他道了歉,但实际他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横竖害妹妹哭得这么厉害,也算是他的过错之一吧。佩玲听他先低了头,心头的气倒也消下去一些,但仍觉得丢脸,呜咽道:“我的朋友们,每一个人都不缺男同学追求,也有很谈得来的男朋友。就是你,那些男孩子一听见说我是你的妹妹,都躲得远远的,连话都不肯跟我说。启新是唯一一个敢接近我的人,现在也被你吓跑了,我的朋友们又要笑话我了!”

温鸣玉没料到自己的身份还会给妹妹带来这种影响,一时无话可说,好半天才道:“我并不是不允许你和男同学交往。”佩玲放下了遮住脸的双手,露出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疑惑地睨着他。温鸣玉叹了口气,向她解释:“在爱情这一方面,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你或许以为和他坐在一起,牵一牵手,就是最大限度的亲近了,可这对另一个人来说可能远远不够,尤其他还是一个男人。”他头一回和妹妹说如此私人的话题,也很不自在,说着说着脸又板了起来:“要是真发生了什么事,我就算要了他的命,你受的伤害也不能够恢复如初了。”

这种话其实该由母亲或者姐姐来对佩玲说的,可是佩玲既没有母亲,也没有姐姐,有的只他一个哥哥,他再怎么不自在,也只能担负起这个责任。好在佩玲像是听进去了,渐渐止住抽泣,静坐了许久,忽然扑哧一笑道:“哥哥你就比我大两岁,怎么讲这种事老气横秋的!”温鸣玉道:“不生我的气了?”佩玲摇摇头,却不肯认错,又补上一句:“但今天都是你的错!我在同学面前丢了这样大的脸,都怪你!”

温鸣玉把手帕递给她,看她斯文至极地吸鼻子擦脸,本想取笑一句,但实在怕妹妹恼羞成怒,便什么都没有说。等佩玲收拾好了自己,才道:“往后我不会在这方面管束你,你也要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保护好自己,明不明白?”

“知道了。”佩玲捏着湿漉漉的手绢,想到方才自己在哥哥面前的表现,同样很是窘迫,忸怩着道:“三哥,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

温鸣玉自然不会和她计较,又安慰了几句,就让妹妹回去找自己的同学们。等佩玲打起帘子,刚要进去,他突然记起一事,叫住佩玲道:“往后在你的女朋友们面前,少说一点我的事情。”佩玲起先没有听懂,回头往厅中看了一眼,目光捕捉到人群中的莉蕊,她猛地反应过来,笑道:“为什么呀?我又没有说你的坏话,你害怕我破坏你的声誉吗?”温鸣玉没好气地道:“没有为什么,你再出去胡说,当心我因为这件事打你。”佩玲知道他不过在吓唬自己,笑嘻嘻地道:“哦,我知道了,你自己不想恋爱,所以也不许我恋爱。”

语罢,她也不等哥哥教训,忙不迭地一扭身子,钻进帘子里不见了。

晚上七点半

这间酒馆在燕城小有名气,一到星期天晚上,人就格外的多。温鸣玉进去时,几个醉醺醺的人正互相搀扶着从里面出来,帽子拿在手上,戴了好几次都没能精确地对准自己的头。他们的司机立在路边,又鞠躬又是开车门的,好一阵子忙活。温鸣玉侧着身子避开他们,里面灯光很暗,吧台边稀稀疏疏立着几个人,大厅已经坐满了,在高低起伏的人头间寻觅良久,温鸣玉终于在一处角落发现了他要找的对象。

那人独自坐着,样子很颓唐,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眼睛,下巴生满胡茬,酒馆里那么热,他却仍穿着大衣,衣领子竖起,像两堵墙一样把他和人群隔开。温鸣玉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那人吓了一跳,惊讶地抬起眼看他,良久才笑道:“你一个人来的?”温鸣玉道:“怎么,顾兄不相信我会来?”顾老五点点头,把手肘搭在桌面上笑着打量他:“你这个小少爷,居然真敢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赴约,你不怕我是骗你的吗?”

侍者送来两杯杜松子酒,温鸣玉没有碰,却偏头打量了那侍从两眼。顾老五慢慢抿了一口酒,神情戏谑,似乎在讥笑他的小心翼翼。温鸣玉收回视线,这才道:“你若是想骗我,就不会选在这个地方。”

顾老五哂笑一声,手在口袋里摸索几下,掏出一只信封,把它拍在温鸣玉面前。温鸣玉神情凝重了些,当着对方的面把它拆开。信封里是一叠照片,拍摄的都是一名幼童。这孩子瘦骨嶙峋,镜头里都没有正脸,要么拍他背对着坐在地板上,要么把脸埋在膝盖里,那样子透出一种无计可施的抗拒。温鸣玉一张一张地仔细翻看,许久都没有出声,顾老五等得不耐烦,喂了一声,说道:“放心,他暂时很安全,只要你肯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把他完完整整地带来交给你,怎么样?”

温鸣玉把照片放回信封里,把它搁在手边,也朝对方笑了一下:“要是被你的老板发现,他恐怕饶不了你。”

顾老五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冷笑道:“他早就容不下我了,哪里须得这一件事。你恐怕不知道,我老板还指着用这孩子和你谈一笔大生意呢,我和他不一样,要的更少,能给你的更多,你要再不答应,我就不奉陪了。”

钢琴师在这时奏起了一支欢快的曲子,温鸣玉没有出声,只专注地观察二楼的走廊,良久才把视线投到顾老五人身上,若有所思地道:“今晚真是热闹,我从前也到这间酒馆坐过两次,很难看到这样多的客人。”

对方不以为意:“星期天嘛,忙了一个礼拜,该出来散散心的。”

“散心?”温鸣玉拿起面前的酒杯,迎着灯光晃了晃:“我看不尽然。”

语罢,他倏然松手,酒杯擦着桌沿坠落,清脆地碎在木头地板上。这动静在人满为患的酒馆里本不算明显,可顾老五明显感觉到周遭一静,四面八方都有视线箭一样射向他们,唯有流水似的钢琴声没有受到惊扰,兀自欢快地、活泼地在这寂寂的厅堂里流淌。

最先有动作的是靠在吧台边的几名大汉,他们把手抄进衣襟里,一边寻找着什么,一边大步朝两人身处的角落走来。顾老五楞了几秒,终于如梦初醒,骂道:“妈的,他们什么时候——”话音未尽,温鸣玉一脚踢翻了圆桌,也不知他何时取出的枪,翻腾的桌面尚未落地,他已率先对那几人动了手。

又不知是谁从另外的方向举枪回击,打爆了另一桌上的酒瓶,飞溅的酒水与碎玻璃撒了那边客人一头一脸。枪响伴着混乱一同炸开,原先乱中有序的大厅成了一只被捅落的蜂窝,有人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有人排开人流持着武器挤进来。先前那数名大汉早已倒地,被一双双脚踩过,不死于枪击也要被踩死了。

到处都乱成一团,顾老五也失去了主张,本想趁乱逃走,谁知没跑出几步,却被人提住了衣领往回扯。他没看清是谁,叫骂着挣扎起来,这才听见温鸣玉的嗓音道:“你要送死,也等我问完话再死不迟。”

“问话?”顾老五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他:“大少爷,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形,还要问话?”

温鸣玉不答,一径扯着他混在人流中逆行,顾老五发现他竟是打算上楼,不由又叫道:“你不往出口去,还上楼干什么?你快放开我吧,我可不想和你同生共死。”正说着,一抹刀光忽从身前横出,截住了他们的去路。持刀那人见一击不中,即刻又砍。顾老五仓促间掏不出枪,唯有抱头蹲下,继而只听当啷一声,温鸣玉踢飞了来袭者的刀,旋身第二脚砸在对方脸侧,两下就将这膀大腰圆的壮汉撂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又有三人手握铁器刀斧从楼上急急下来,指着温鸣玉高声叫道:“他在这里!”语罢,各自提着家伙奔向他们。现下楼梯口仍堵着不少行人,被这帮凶徒吓得纷纷尖叫四散,倒是无意给对方做了人肉屏障。温鸣玉无法瞄准,索性把枪插回腰间,解了自己的西装外套。头一个不速之客劈来的刀被他用衣物缠紧,又顺势一拽,趁对方被扯向自己时横掌狠狠砸在他腋下。那人吃痛,握着的刀顷刻脱手,反被温鸣玉接住,沉而锋利的长刀在他手中打了个极为漂亮的旋,温鸣玉半刻停顿都没有,干脆利落地把它送入原主人胸膛里。

后面二人此时方赶到,见状都惊惧不已,同时向后退了几步。温鸣玉却不犹豫,将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踹向他们,正砸在其中一人身上。那人的同伴退无可退,只好举着铁棒率先出手,可他这一击毫无章法,温鸣玉只稍稍侧了侧身,就叫对方打了个空。那人紧接着又挥出一棒,反被温鸣玉格住手肘,旋即身体骤轻,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背便重重着了地,五脏六腑痛得宛如被砸碎一般,半天都未能撑起身。

仅剩的那个忙大叫着冲来支援兄弟,这是位肌肉敦实的胖子,两手各持一把斧头,舞出的声势倒颇为骇人。温鸣玉的确被他逼退了几步,这胖子见自己占到上风,更加穷追不舍,发现追杀的对象被楼梯扶栏挡住,没了退路,立即高举双手,两只斧头一并朝温鸣玉砍去。许多逃跑的行人看见这惊险一幕,竟齐齐呆立在原地,连眨眼都忘了。

然而那胖子的斧头还没落下,温鸣玉反手抓住栏杆,单凭一手便撑起自己,抬腿绞住对方的脖颈。众人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动作,下一刻,温鸣玉已带着那胖子一同落地,膝下蓦然发力,一道清脆的骨裂声后,那胖子抽搐两下,再也不动了。

顾老五也混在人堆里,看得张口结舌。先前他见温鸣玉模样如此漂亮,人又白/皙清瘦,还以为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少爷,如今见识到他的身手,十分地受到震撼。温鸣玉找到他时,他仍怔怔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温鸣玉扯了他一把,不耐烦道:“发什么呆,走。”顾老五来不及回答,已被揪着领口往上拖了好几级阶梯,只得跌跌撞撞地跟上对方的脚步,又道:“小少爷,你这功夫是在哪里拜的师,你那师父,如今还收不收徒弟?”温鸣玉头也不回地嘲了一句:“你又有工夫说闲话了?”

一问一答之间,又有几名手持武器的暴徒找上来。顾老五心知已错过了逃跑的时机,便横下一颗心,帮着温鸣玉对付他们。可惜他不是打手出身,在自己的帮派做的也是文职,给予的帮助十分有限不说,还时常需要温鸣玉替他解围。两人连打带跑,最终被十几个杀手逼进了三楼走廊最深处的房间里。

这是一条死胡同,房内倒是有个露天的阳台,可高度可观,顾老五无论如何都不愿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温鸣玉看他在房内四处乱转,问道:“找什么?”

与他的冷静自若不同,顾老五满头大汗,一边翻箱倒柜一边道:“刀,棍子,什么都好。我的子弹打完了,没有枪,我还怎么帮你?”

从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追兵快到了。顾老五偶然一转头,发现温鸣玉正靠着墙解自己衬衫的袖扣,随即好整以暇地把衣袖挽到手肘上,不由顿脚道:“小少爷,你快帮我一起找找吧。外面十几个人,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脱身呢,今天真被你害死了!”

房门嘭地一震,有人在外面喝道:“开门!”

温鸣玉终于放下手,朝顾老五这边走来。顾老五还当对方终于肯听自己的劝告了,不料下一刻,温鸣玉居然再度抓住他的衣领,连推带搡地把他带至阳台上,扶着门框道:“你敢乱跑,我要你的命。”说完,立刻拉上了通往阳台的玻璃门。顾老五又急又怒,刚准备追过去争论几句,却听闻房间的门发出一声巨响,脚步声随着叫骂一同涌了进来。他扶着门框伫立一阵子,听见房间里那骇人的响动与惨叫,最终退到角落里,搬过一只巨大的花盆挡在身前,坐在了地板上。

这是个澄朗的夜,月是几近圆满的,底下一抹淡淡的云也被映得通透晶莹。顾老五拉紧自己的衣襟,整个人往下缩了缩,鼻端盈满清甜的花香。阳台下是喇叭人声交替来往的马路,阳台上是喊打喊杀的鬼门关,他等待得有多久,胆量就变得有多小,一心想着房间里的动静怎么还不停,那小少爷身手再好,打了这么久,也该力竭了吧。

不过现在的他是绝没有勇气再进房间一次的。

也不知过去多久,马路上忽然接二连三地响起汽车喇叭声,顾老五如从梦中惊醒一般,探头从栏杆的缝隙中往下看。道路不知何时被许多款式同样的车辆占满了,一眼竟望不到头,最前方那辆汽车在酒馆门口刹住,哗啦啦涌下来四五个人。认出领头那个满面黑须的大汉是谁后,顾老五心头一阵剧颤,心道若是被温家的人发现自己害死了他们的当家,他的下场恐怕比死在乱刀之下还更凄惨。

事不宜迟,他推开面前的花盆,扶着膝盖起身。直至摸到阳台的门前时,顾老五才发觉房间里静得可怕,先前乱哄哄的叫骂与吆喝全都没有了。灯光的影子透过玻璃门上的纱帘照在地板上,惨白的一抹,与这寂静无声的房间一样,透出森冷的死气。

顾老五颤着手去开门,手尚未碰到门把,那玻璃门陡然重重一抖,一个人影摔在了上面,看不清是谁。他吓得迅速收回手,又见另一道黑影迫近,长长地投在纱帘之上。这影子缓缓地举起了手,门在不住发颤,是靠在门上的人在挣扎着站起。但不等他撑起身躯,立在他面前的那道黑影子已挥下了手,门又是一震,大片浓稠的血飞上了雪白的纱帘。

又是一下,听不见惨叫,唯有钝器击在肉上的闷响。顾老五也不是头一回看人行凶,此刻却连腿都软了,哆哆嗦嗦地往后退。第三下,这回玻璃门仅是轻轻地震了震,挂在门上的帘子早被血浸透了,歪七扭八地贴着玻璃,抹出一条浑浊的红痕。

又是长长的一段静默,顾老五留意着门里的动静,似乎是全神贯注的,又像是魂灵出窍一般,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终于,玻璃门哗啦一响,被人从里面拉开。顾老五这才惊慌失措地叫出声来,摸遍口袋,最后找出那把没有子弹的枪握在手里,喝道:“是……是谁?”

房间里那人没有回答,缓缓地走了出来。因为有很好的月色,阳台上不需点灯也能把一切看得分明,顾老五看出那人有挺拔的个头,衬衫和裤腿都沾满了血,简直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唯独一张脸还算是干净的。

温鸣玉也在打量他,顾老五这才发现对方脸上也被溅了不少血,星星点点的暗红从他漆黑的眉锋斜着洒到薄而苍白的唇上,已经凝固了。温鸣玉点点头,似乎很满意他的老实,终于道:“我救你一命,你是否该还我一点谢礼?”

顾老五简直不知该怎么看待他了,明明恶战过一场的人是温鸣玉,他却浑身无力,虚软地瘫坐在地,良久才道:“你想要什么?”

温家的帮众也在这一刻赶到了,那满面胡须的大汉一见温鸣玉,便叫道:“三爷,你怎么样了,这是怎么回事?”

温鸣玉抬了抬臂,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大汉在温鸣玉身侧立定,不住上下检视他的主人,倒是很听话地没有再出声。温鸣玉道:“你知道你老板多少事,就告诉这个人多少,一件都不许隐瞒。”

他拍拍许瀚成的肩,抛下这满场莫名其妙的来宾,径自就往外走。顾老五愣愣地目送他,看他走到门口,又停住步子,回身道:“对了,我不收徒弟。”

说完这句,他便不再停留,逆着挤满走廊的温家帮众往楼下去。所有人都忙着侧身闪避,给他让出道来,他倒看都不看,似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叠照片,粗略地检查一遍,念道:“温咏棠……”

他反复念了几遍这个名字,蹙起眉,一副苦恼的神态,复将照片揣回衣里。

作者感言

燕赵/汪汪汪咕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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