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我的身体里有一枚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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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8:迎新晚会
好容易混到九月,甫一开学,封皓然笼子里放出来的鸟一样,终于透了口气。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开学的感觉这么美好。
开学前一晚,封皓然挤在汪熹身边挨挨蹭蹭,不时提醒道:“明天就开学了,主人,我,开,学,了。”
“开学了去上啊,怎么,还要主人去送呐?”汪熹靠在床头看书,床边的落地灯将他的身影照得懒洋洋的,“你去的是大学还是狗狗托养中心?”
封皓然气极败坏,扭身便要睡了。
汪熹看着他毛绒绒的后脑勺微笑,俯身下去在他耳边小声道:“别心急,我的小狗儿,这个暑假表现不错,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奖赏。”
他的小狗耳垂眼见着红了,红得通透,饱满多汁,似乎能掐出水来。
然而主人的奖赏封皓然还没等到,先等到了一项推不得的苦差事。
——甫一开学,系里领导们就开始分头分批地来做封教授的工作,要他出席迎新晚会。院长也端着茶缸子过来动员:“皓然啊,你看,咱们系就你最年轻,能跟学生们打成一片,责无旁贷嘛!”
封皓然恭恭敬敬把老领导让到座位上,苦口婆心地拒绝:“许院,我真不行的。您看,咱国学院人才济济,您一笔好字,魏老师京剧圈知名票友,系里不是今年还有几个央舞进来的辅导员吗?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好班门弄斧。”
许院笑眯眯地:“你没看人人和校网?学生会搞了一个投票,票选最受学生欢迎的青年教师,在迎新典礼上给学弟学妹们开开眼。你猜第一是谁?”
他这个表情,封皓然哪里还猜不出来。他叹了口气。
“领导也得顺应民意对不对?再说每年国学院出节目,不是京剧就是书法,全学校都觉得我们院是半截黄土埋到腰的老古董。今年咱们总要换换花样。我听说封教授歌唱得好听,上去露个脸,也让这帮新生们见识见识,做学问做到家的,也不尽然是古板的老头子。”许院笑眯眯地,拍板定了这码事。
迎新当天,封皓然坐在后台化妆,一脸生无可恋。
负责化妆的是学校动漫社的几个女生,化妆手法娴熟专业,可惜模特心不在焉。
“封老师您别动啦,凳子上有钉子吗?您别扭来扭去的,描眼线呢正,一会儿再给您杵瞎喽。”封皓然脾气温和,花名在外,平时上课也不爱摆架子,这些学生也不怕他。
封皓然别扭地蹭了蹭腿,换了个坐姿,右手抓着扶手的骨节泛白。
——不是凳子上有钉子,是我身体里有钉子啊。
封皓然苦着脸想。
今早。
封皓然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双腿被谁打开了。他半睁开眼睛,见汪熹坐在床边,掰开他的腿,正往要命的地方看,目光审视严肃,一点情色都不见。
正是这种严肃和审视最要命,让封皓然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件没有生命的摆件,任由主人随意赏玩把弄。他脸色倏忽红了,禁欲一暑假的身体敏感得可怕,只是在对方的注视下,就迅速做出了反应。体温升高,血流加快,从小腹升腾而起一片酥酥麻麻的电火花,全身上下沁出一层红晕。
“挺精神嘛。”汪熹笑着打趣他。
封皓然的大腿被他掰在手上,肌肉的抖动都十足明显。
他将手抚上了要命的地方,因为禁欲久了,那里委委屈屈地仰头控诉,只是用手轻轻抚摸,就让封皓然绷紧了身体。封皓然的腿很好看,肌肉不外扩,骨节也不外翻,线条漂亮的肌体包裹着笔直的腿骨,脚弓修长,脚趾圆润。圆润的脚趾现在蜷缩在一起,整条腿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汪熹笑着将手收了回来。
封皓然只感觉那里一凉,他低头一看,一枚圆圆的钢环卡在根部,严丝合缝,顶端淌着水,软不下去也硬不起来。
封皓然混沌的脑子一瞬间竟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Part 4,”汪熹抽了张床头的湿巾纸擦手,然后将用过的湿巾随手在那里系了一个蝴蝶结,“表现得不错,赏你了。”
湿冷的无纺布将封皓然呼吸停窒了一下,随后胸膛剧烈起伏。他低头扶住,小心端详那枚圆环,与胸前挂的是一套,阴刻着主人的姓氏。
“晚上的演出我会去看的,”汪熹出门之前回了一下头,“还有一件礼物在餐桌上,我就不亲自帮你戴上了,你自己记得用。晚上你上台亮完相,我可是要检查的。”
封皓然躺在床上,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汪熹眯起眼睛:“该说什么?”
封皓然呼吸一窒,脸色涨红,声音小得可怜:“谢谢主人赏赐。”
“教了这么久都学不会,就这还做别人的教授呢?笨得很,你的学生知道吗?”汪熹挑唇笑了一下,抽身出了门,留封皓然一个人心潮澎湃,喜忧参半。
国文大的迎新晚会一贯质量很高,不止新生看,老生也愿意来,不止本校学生看,外校学生也爱来凑热闹。
人很多,整个会场挤得满满当当。
汪熹其实对这些年轻人流行的节目不太感兴趣。
他是个除了性癖前卫以外,别的审美都非常老派的人。广受年轻学生们喜欢的嘻哈音乐,他听得头疼。国文大引以为傲的民乐团,他一个欧洲出生长大的人,又不太了解。观众们热热闹闹地起哄,他只好独自坐在台下一角,安静等着他的小奴隶。
这种感觉很新鲜。
汪熹这个身份,几乎没有谁让他等过。他上一次等待还是五年前,也是在一个学校的礼堂里,台下满满当当,等着那场报告的演讲人上台演讲。
封皓然正在后台给吉他调弦。
他长得太讨喜,安安静静靠着化妆桌,低头调弦的样子仿佛在自体发光,后台人来人往,谁也没舍得上前去打扰他。他调好了弦,信手拨了几下,扫出一段花哨的旋律。
偶尔一抬头,大约是戴了隐形眼睛的缘故,瞳孔亮得惊人,眼底一周浅浅的水汽。
上一个节目是特意请来的央舞学生,一群花容月貌的小姑娘穿着白水袖蓝摆裙,白色罗袜踩在舞台上微微生尘,腰肢摇摇摆摆,素手纤纤,水红色的指甲油在灯光下闪着光,把台下坐着的文科直男撩得心神荡漾。
舞蹈刚开始的时候,场务便腾腾腾腾跑来了后台,喊道:“封老师,下一个您的节目,快去偏台准备吧。”
封皓然提上吉他,微微抬头一笑:“好,就来。”
一直上他课的那个国音小男孩也在,作为兄弟院校给国文大加场,他们来了一整个合唱班。封皓然出侧门的时候,那男孩儿正巧进来化妆,两人打了个照面。
封皓然记忆力在国文大是出了名的,他急着上场,没时间寒暄,便随意点头笑了一下,正巧外面舞台上的面灯闪烁,一线红灯打在封教授微微勾起的唇角,一闪而过。
小男孩站在门边杵了足有一分钟。
“唉,你跟这儿戳着干嘛?”同来的另一个男孩儿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他傻乎乎地回过头来,深吸了一口气:“我……我好想抱抱他……怎么可以长得那么好看……”
正说着,舞蹈的音乐结束了。
“别看了,快来排队型,马上该咱们了!”同伴喊他。
“嘘!别吵!”男孩儿从偏台掀开了幕布的一道小缝,贴在缝边上往舞台看去,“让我看了男神的这个节目!”
幕布外面,封教授已经站上了舞台。
29
Cause you’re so gorgeo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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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9:求爱
四周蓦然一寂。
封皓然感到有些紧张,他知道主人一定来了,他从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台上灯光太强烈,他看不清台下人的脸,只有主人赠送的礼物,冰冷又灼热地挂在身上,强硬地嵌在身体里,提示着他的存在。
他抚胸弯腰行礼,手指无意间滑到乳环,心里一阵战栗。
一瞬间,被刻意忽视的全身感官仿佛都活了,特意松了一格方便活动的项圈,仿佛凭空紧了两格,钳制住他的呼吸。胸前的乳环让他心速过快,下身的阴茎环死死禁锢住,身后的那枚“钉子”,是今早他的主人给他留在餐桌上的礼物。小巧又可爱的草莓造型,放在一个素白的盘子里,大大咧咧放在餐桌上。封皓然穿上睡衣出卧室的时候,保洁的阿姨已经在工作了。
“桌上是先生留给你的,”阿姨笑眯眯地提醒,“也晓不得是啥子东西。”
封皓然脸色通红,他一把揪过盘子里的小草莓,逃回了卧室里。
阿姨在他身后摇头叹道:“慢点,两个男娃儿,还喜欢这些小东西。”
那个小东西现在在他身后塞着,像一枚小钉子,带着主人的烙印,深深嵌刻在他的身体内部。
他的主人会在舞台上打开它吗?他极其恐惧。
一道追光打在封教授身周。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心头的感触,坐上高脚凳。
西装裤微微揉皱,抻起一个边,裤脚和皮鞋之间露出一截儿脚腕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皮鞋里面的脚趾冰凉,那绝对不是因为紧张。
吉他架在他大腿上,封皓然抬头笑了一下。
被央舞小姐姐们撩拨得燥热的场子,一瞬间就被他笑安静了。前排几个女生是封教授铁杆粉丝,无声地捂嘴尖叫,迅速抬起了早就调好焦的单反。
这首歌是学生会那群猴孩子们选出来的,他们选了最火的三支单曲里,封教授从中挑了这一首。
前奏是一个小孩儿的独白,然后就是流泻而出的很短暂的前奏,封皓然轻声哼了两声,然后迅速进入了歌唱部分,节奏极快,封皓然的英文流利性感。他咬字很清晰,尾音带着轻微的颤抖,听得人心尖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下面学生一瞬间就疯了。
大家猜封教授可能会唱首安安静静的民谣,再不济唱首上档次的爵士乐,或者摇滚,谁想到人家玩就玩了把接地气的。
横扫各国榜单的第一流行金曲。
《Gorgeous》。
学生们的尖叫几乎掀破大礼堂的屋顶,汪熹皱着眉凝神细听,周遭太嘈杂,封皓然语速太快,后面几句他根本没有听清楚。
副歌之前,一声清脆铃铛响过,封皓然声音猛地一停。周围的喧嚣也肃然一静。
副歌的音乐很快爆发,封皓然一压麦克风,整座礼堂只能听到他的歌声。
You’re so gorgeous
你是那么的高贵迷人
I can’t say anything to your face
面对你的脸庞我默然无语
……
cause you’re so gorgeous it actually hurt
因为你是那么高贵迷人,杀伤力十足
Honey it hurts
亲爱的你杀伤力十足
到曲子中间空白的地方,他轻轻敛目哼出声来,鼻音黏糊糊的,像是害怕,像在祈求,又像在撒娇。撩得可怕。
那一瞬间,舞蹈系小妹妹的腰算什么?白袜子算什么?封教授两句呻吟一样的尾音,半截儿脆生生的脚腕子,把多少少男少女的呼吸攫夺而去。他眼睛半开半阖,似醉似醒,左耳一粒黑钻耳钉像一枪钉在人心里。
汪熹眸色一深,他当然知道封皓然在恐惧什么,他也当然能够轻而易举地挑起他的恐惧。
封皓然压嗓了。他本声要清扬一些,0.5的男神音,天生带着些笑意,并不适合这首歌。他故意把嗓子压沉,哑哑的低吟,有些伪出来的烟嗓,高音处却又激烈又清越,带着强烈的不满和渴求,攻出一万吨苏点。
汪熹搓了搓食指,轻轻舔了一下唇。
封皓然一边唱,一边不动声色瞥了一圈,在一群青春飞扬的面孔环伺中,精准地定位了他的主人。
汪熹坐在门边,门外的光透进来,刚刚好能照到他的侧脸。封皓然对主人的侧脸早有了辨识度,几乎是瞬间认了出来,心底涌过一阵熟悉而陌生的悸动。他祈求一般,盯着他。
他盯着角落里的那一点,唱着一首自白的歌,唱“加冰的威士忌,落日大道和藤街”,唱“除了你之外”,唱“我已经深陷爱河,沉溺其间。”
一首求爱的甜曲被他唱得缱绻暧昧,句句都是心事,字字都是告白。
“我的人生被你的一个擦肩而完全摧毁。”听到这句,汪熹眯了眯眼睛,他自嘲着笑着,摇了摇头。栽你手里……栽你手里。他想。
汪熹身边的一个男生激动地小声喊道:“他看我了!他看我了!他在看这里!”
傻逼,汪熹头一次对一个毛孩子没忍住他的好涵养,在心头一声怒骂。
封皓然再看过来的时候,汪熹心里有些说不清楚的促狭。他手心里捏着一枚按钮,抬手冲舞台隐蔽地一闪,他还没有按动按钮,按钮上有一个代表着关闭的红色灯光标识,在黑暗的舞台下显眼异常,特别是对某个死死盯着这里看的人而言。
正在两段曲调的间隙,偏台上的男孩儿女孩儿唱着好听的和声,封皓然正扫着吉他,手指差点被琴弦绊一下。
封皓然定了定神,西装裤下面的臀肌反射地夹紧了。他会打开吗?那个按钮?假如是平时,他对自己的演技完全是有信心的,然而此刻……。然而他坐在上下两层,能容纳两千人的礼堂舞台上,在全校师生面前;然而他禁欲了一个暑假;然而他唱着一首大胆热烈,崇拜又驯服的情歌。——他几乎要进入了情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住。
理智告诉他应该马上给主人暗号,安全词或者其他。他们的这个月的安全词是geneva,他完全可以不动声色替换在曲子里,有现成的韵脚,以他的反应能力,他做得到。
封皓然呼吸急促,他脑子转得飞快。
节拍又到了,他继续唱歌。半秒钟之后,他闭上了眼。
他想起汪熹脊椎骨正中的那道鞭痕,胸前的乳环热辣辣的,仿佛在提醒他什么。他唱到了最后,谢幕之前,尾音轻飘飘的,大脑混沌,歌词都不太记得,幸好引以为豪的记忆力没有欺负他。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出那句安全词,相对应的,身后那枚小钉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响起。
结束的时候他后背出了一身汗。
掌声经久不息,他弯腰鞠躬,深深伏下去,那一瞬间眼眶竟然酸涩。
这么久了,我终于学会了信任,您看到了吗?
那一步,我走出来了,我的主人。
30
戴choker的男生,肯定是gay,搞不好还是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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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0:主人的技能
新学期选课的时候,因为迎新会上的高潮,封皓然取得了他教学生涯中里程碑式的突破。
——他的专业选修课报选第一次超过了三百人。
这个记录同时也是国文大新世纪实行计算机选课制度以来的历史峰值。
国文大中文系和新传院一些基础课程是可以通选的。中文系本科,一年录取大概一百人,新传院稍多一些。三百人选课什么概念?即是说,中文系和新传院几乎全部的新生都报选了这门选修课,还得加上几个星灵的历史系哲学系等等可以通选课程的外科系新生。
基本上相当于这门课所有面向的学生,通通报名了。
封皓然连准备必修课都没有这么棘手过。
封皓然看着教务处打印出来的选课名单,密密麻麻九页半纸,头痛地简直要撞墙。
他咬着手指甲发愁,觉得自己甚至可以写一篇课程教学论文,《论教师个人魅力所致课堂教学难点的克服办法》。
第一周上课的时候,封皓然抱着他的笔记本走进教室,彻底懵了。
这目测可不止三百人!
教务处人性化排教室,看他这么受欢迎,特意给他选了一间阶梯大教室,班容量五百四十人。现在已经坐满了,一个空位不剩。教室后面还摆满了椅子,也不知道这帮学生从哪里搬过来的,看样子像拆了隔壁教室的。最后一排还站了不少人。
女生居多,也有不少肉眼可识的gay。
封皓然一踏进教室,闪光灯和照相机的声音就开始乱响,起哄声音不断。男生拍桌子,女生小声尖叫。
封皓然退出门去,确认了门牌号,这才折返进来:“不好意思,我还以为哪个明星要来咱们学校开见面会。”
大家很给面子地爆笑出声。
封皓然趁机环视一周,有零星十来个的熟面孔,大概是高年级的学生,去年错过了这门课,上过封教授别的课之后,想把这门也补上。剩下绝大部分都是生面孔,带着些胎毛没褪干净的青涩,一看就是新生。
今天是周一,封皓然瞥了一眼系里的大课表,这节课是这些青瓜蛋子来到这所大学以后,上的第一节课。
封皓然直接扔掉准备好了的讲稿,在脑子里即兴组织了一段开场白。
“可能对很多同学来说,这节课是你们来到大学的第一节课,我很荣幸地站在这里,做大家的海格。“
新生们果然用一副初入霍格沃兹的表情,饶有兴趣地盯着这位年轻帅气得过分的教授。“海格”教授笑着对大家演讲道:
“从我学生时代起,总有人问我一个问题,‘学中文有什么用?’你们刚刚踏入大学的校门,可能对自己的专业和自己的未来也有这样的疑问。我学的这个专业,他到底有什么用?毕业以后会赚很多钱吗?会给我很高的名望和社会地位吗?我们这个专业混得最好的师兄师姐,毕业年薪破百万吗?很多老师会昧着自己的良心,和你们罗列很多有用的点,哄你们高兴。——但是我不一样,我很明确地告诉你们,咱们这门课,没用。”
学生们很给面子地哄堂大笑。
封皓然也笑:“我们系前清叫国文系,联大时叫中文系,现在叫中国语言文学专业。隔壁学校这个专业叫汉语言文学,还有的学校叫文学院。——不管叫什么吧,反正‘没用’,是一以贯之的。——当然没用了,这年头文学确实是堕落了,但是高贵的传统还在,一个高贵的学科,怎么可能有用呢?”
他态度不卑不亢,然而眼神确实睥睨的,神态有种士人贵族的狂傲。
学生们慢慢停下了笑意,第一排几个女生也慢慢放下了手机相机,开始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话。
“当然,我这么说,经济系、法律系来旁听的学生可能不太买账。没关系,你们是应用型人才,我们是没用型人才,既然已经在社会上压缩了我们这么大的生存空间,也就容忍了我口头上占占小便宜吧。”
“我们,包括新传院,包括哲学系历史系,咱们都是无用型人才。陈寅恪先生被引用滥了的两句话:‘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就是给所有没用型学科的治学格言。一个中文系学生,一个历史系学生,毕业以后假如做了一个‘应用型人才’,被全社会夸有用,我希望你回忆起大学的第一堂课,回忆起我的时候,能垂下脑袋来反思一下自己,你是不是做了‘禄蠹’,是不是做了‘御用文人’,是不是做了政治的走狗?”
“中文系就应该是没用的。”他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它关注的问题,也应该是‘没用’的。支配罗素一生的三种情感——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归根到底,都是遥远的,是‘没用’的。‘没用’,就是这个学科最基础的特质,是这个学科保持高贵的方式。”
“古希腊称呼演讲学、修辞学、哲学和诗学为‘主人的技能’。因为没用,所以高贵。”
“国文大的治学传统,从来就不是脚踏实地的,因为这点,在论坛上和隔壁国理工掐架时,总被路人嘲讽。国文大自古出狂生,这座比共和国还悠久的学府,为共和国,为脚下这片土地,培养了一批又一批‘没用’的人才。”
“以后走出这扇校门,再有人问你们,你们学的这些个破玩意儿,有什么用?你们就骄傲地反问他,你是在侮辱我么?我们学的东西,就应该是没用的。我的大学教会我的,不是修车美发,不是生存的技能,是看待世界之方式,是思考问题之精神,是完善人格之塑造。我们学的,就是无用之用。”
掌声经久不息。
这段演讲,后来由原作者润笔了一番,被写进了国文大的校史里。
这可比背诵学历,介绍校史管用一百倍。刚刚踏入大学的天之骄子们,哪里抵挡得住封教授这样的诱惑?
视频还被好事的学生发到了网上,瞬间引发了口水战。长期被压迫得抬不起头来的数学哲学文学物理学等等变现能力极差的基础学科,乃至于什么考古学、文献学、古植物学等等故纸堆里的古董学科,可算是在整个社会的“实用”观念中缓了口气出来。
五道口高校联盟甚至还搞了一个学院联合社团,名字就叫“新世纪主人学科技能联盟”。
当天下课以后,学生们纷纷在朋友圈里狂发封教授的照片,做成表情包,配文:“我是一个没用的人”。
大部分都是半身照,一件白衬衣,领口松松散散敞开的封教授,没戴领带,细长的脖颈里隐约露出半截窄窄的牛皮choker,项圈下面的细链从领口绕出来,代替领带松松围在领子一周,尾端垂在衬衣前襟。他头发柔软,细白的手腕从袖口伸出来,腕上一块男表,手指捏着一截粉笔。
有能人开扒封教授的衣服,衬衣和choker都看不出牌子,倒是低调。只是腕上一块看似不起眼的豪表,某大牌二十多年前的周年庆限量款古董,有钱也未必买得到。
这样一个浑身散发着“old-money”气质的人,跟你讲什么“无用之用”、“主人的技能”,简直满足了文青对另一半的完美性幻想,是对“衣冠禽兽”、“斯文败类”、“行走的人形荷尔蒙”的最好注解。
当然也有酸的,有不屑此道的在下面评论,说戴choker的男生,肯定是gay,搞不好还是个受。
误打误撞也算是摸到半个真相的边。
封皓然对这些并不在意,有人截图给他看,他也一笑了之。
——让他头痛的不是远不是这个。
上学期选修过他美学课的那个国音小男生杨芃,这学期又来了。
照例是摆出一副谦虚好学的态度,比这一天三顿吃饭的功夫发邮件。
“近来寒暑无常,封教授万务珍重身体。”
——附一张秋高气爽的火烧云照片。
“昨日午夜梦回,偶得一阙小歌,封教授垂鉴,顺颂秋祺。”
——附一个mp3压缩文件。
也没有明说什么意思,但是带子封皓然听了,歌词隐晦,旋律却热切,里面全是缱绻的情意。
这他娘的可怎么办?
封皓然脑袋都大了。
遇见问题就要解决问题。这是科研学者必备的心态和素质。
封皓然暗自给自己打气,盯着邮件许久,终于鼠标点击了回复按钮。他没有心思给小男孩写什么文白间杂的调情,封老师一贯的精英态度,单刀直入,措辞言简意赅。
“re:(无主题)
下周一上完课,你留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31
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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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1告白
兴奋混合着担忧,杨芃一礼拜没睡好。他把封老师给他回的邮件仔仔细细看了几十遍,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还截图传到了微信群里,他的小伙伴们对着算上标点符号一共21个字儿的邮件各种分析。
追求封教授作战联盟(6)
南瓜灯:我觉得你有戏,要是拒绝直接就拒绝了,封教授人很干脆的,绝不会对你这么拖拖拉拉。
鸡蛋花小发:难说,封教授可能是觉得直接拒绝落你面子吧,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会对自己学生下手的人。
芃芃其麦:OTZ
芃芃其麦:好难过哦,可是我也不算是封教授正儿八经的学生,应该……还有戏吧……
鸡蛋花小发:你确定他是gay吗?
芃芃其麦:应该……是吧?
南瓜灯:肯定是!我以我的gay达发誓!封教授绝壁是gay!是1是0就不好说了……
芃芃其麦:虽然我是0……但假如封老师坚持的话,我也可以试着伺候伺候他,真的!
鸡蛋花小发:……
南瓜灯:……
李伯伯要当红军:……
鸡蛋花小发:你赢了,你加油,冲你这精神,我也鼓励你把封教授拿下。
周一上课,封教授讲了什么,杨芃根本没听,满心都是那句“放学留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好容易熬到下课,杨芃手心里一掌心的汗。他挨挨蹭蹭蹭到讲台边上,小声叫道:“封老师……”
“咱们边走边说。”封皓然笑了一下,将手机塞进衣兜里。
他今天穿了藏蓝色竖条纹的衬衫,里面是棉质T恤,一身都宽宽大大的,染着好闻的香水味。杨芃有些心潮起伏。
他们一路走到湖边,周一的上午,湖边没什么人,远处的白塔倒映在湖面,风吹皱水面,折射出鱼鳞一样的金光。封皓然随便捡了块石头坐下,冲杨芃比了比下巴。
杨芃坐在他不远处的另一块石头上。
初秋的阳光暖洋洋的,封皓然微微仰起头,皮质的choker挂在他的脖颈上,杨芃吞了吞口水。
“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封皓然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不说的话,我直接拒绝是不是显得有些自恋?”
杨芃一震,他抬头四面环顾,不远处的行道上只有几个大妈,一边说笑一边闲逛,没人注意他们。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封老师,您……是吗?”
封皓然笑了一下:“是什么?”
“您别逗我,您知道的……”杨芃有些窘迫,“我……封老师,我很喜欢您,假如您是的话……我希望您别这么快拒绝,能考虑一下我……”
封皓然叹了口气:“我已经有……”他顿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对汪先生下定义,幸好杨芃自动补全了他话里的意思。
“您有男朋友了?”他问道,“是……那个人吗?那天来后台的那个……”
那天封皓然唱完了歌,回到后台感觉脱力了一般。他挂着笑,小心翼翼地应付了向他表达激动和喜爱的人们,坐在化妆间里迟迟不动。
外面已经进行到最后几个节目,化妆间里空无一人,他在镜子前郁郁独坐,外面正唱到一个女高音的花腔,博得了满堂彩。合唱是最后一个节目,合唱班排好了队形,躲在两道幕布之间,所有人都在掀着一条缝隙看向前台,只有杨芃掀起身后的幕布,偷看封教授。
化妆间通往舞台的里门开着,他看见封教授坐在镜子前,整理自己脖子上的项圈。
化妆间外侧的门突然响了两下,封教授一惊。
一个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低调的便装,不是演出人员,鬓角剃得短短的。
封皓然一下子绽开了一个笑,站起来迎上去。
离对方一步之遥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伸手揽住了封皓然的腰。封皓然抬头疑惑地问了句什么,舞台太吵了,杨芃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
只看见那个男人瞥了自己这边一眼,眉目如刀,吓得他瞬间松开了手,幕布合上。
“你看到了?”听他这么说,封皓然才反应过来,那天化妆间里明明没人,他见汪熹进来,迎上去反射性要屈膝一跪,膝盖弯曲之前被汪熹扶住了他的腰。他心里一暖。
“不是男朋友,”他突然有一股冲动,微微勾唇笑了,“那是我先生。”他说。
小孩儿脸色瞬间苍白。
而封皓然为这个词的二重含义而羞赧万分。
“可是……”杨芃有些不相信,“您不是为了拒绝我编出来的吧……您妹妹说,您没有男朋友……”
“我妹妹?”封皓然有些疑惑。
杨芃还想最后争取一次,他吸了吸鼻子:“也是国文大的老师,她说她是您妹妹,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我在您课上见过她很多次,后来一起去学驾照,就……认识了。”
他说的是姜宸,封皓然头疼得厉害。姜宸是他恩师孟苏桥先生的千金,他硕士时跟了孟老师便认识了这个师妹,从读研到回来任教,凡是沾了这个师妹的事儿,就没有不是坑的。
“我先生和她男朋友之间有些瓜葛,我没告诉她实情。”封皓然解释道。*
杨芃挫败地搓了搓自己的脸,挣扎道:“真的,真的没有机会了吗?封老师,我是真的非常喜欢您,从去年开始,喜欢了很久了。”
那位年轻的学者显得有些困惑,他挑了挑眉:“你喜欢我什么呢?”
“全部!”杨芃觉得有戏,忙激动起来,“您在讲台上的样子!光芒四射,自信,强势,仿佛一切都在您的掌控之下,您那么优秀,简直是完美的。”他似乎想用尽自己夸奖的词汇。
封皓然自嘲地笑了一下:“那是人前的我。”
杨芃没有听懂,有些不解。
封皓然直视着他的眼睛,封教授的眼睛很漂亮,眼珠亮而且大,像是自带了一圈深栗色的环状光:“我不是你想象的样子。我胆怯、懦弱,不敢出柜,无法面对真正的自我,也不敢看世人的眼色。”
杨芃似乎完全没想到封教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有些说不出的难过,仿佛看到因为性向,圣子跌落圣坛的苦闷。
“那为什么您现在敢了呢?”杨芃艰难地问道,“是因为我的性向让您感到安全吗?”
“不是,”封皓然微微一笑,摸了摸对方的头,安慰他,“因为我已经有了安全感。”
“我其实一直有点自卑。”他看了看远方的湖面,湖对岸有个老大爷在吹横笛,曲调悠悠咽咽。
杨芃不敢置信:“您这样完美的人,怎么会自卑呢?”
“完美?”封皓然苦笑,他摇摇头,“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我有致命的弱点。我活在所谓优秀的光环笼罩中,输不起,不敢错。直到我遇到我先生,我找到了我生命的意义,我不想再去做一个大众眼中成功的人,更不想做一个完美的人。我所做的一切,是苦苦压抑自己,折磨自己,轻贱自己,现在,我已经得到了释放。”
他微笑着,眼神杳远:“比起做一个别人眼中的成功者,我更想做我自己。”
“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他笑道,“不是因为对方的优点和光环才爱上他,而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他的多疑,他的敏感,他自知或不自知的小毛病,他缺陷里的一切,那才是爱。沉浸在对方的光环里,那只是自以为爱的迷恋。”
注:妹妹的故事参考拙作《刺青与蛋挞》,封教授和汪先生也有出场戏份。
32
我是唯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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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2:真相的边缘
杨芃离开以后,封皓然自己在湖边坐了一阵子。
早秋的中午,风还带着些灼热,从不远处携裹来某种不知名的花香。封皓然平时很少有时间能这样放空自己,安闲地坐一会儿。绿柳垂湖,湖水青碧一片,绿色浓浓浅浅,石头被妙手雕出几节阶梯,又保留着石质的自然。
身后传来脚步声。
牛皮大底和下底间填充了软木,踩在石板上有很细微的声响,那声音太熟悉了,封皓然后脊滑过一颗冰块一样,引起他强烈的战栗。
“主人。”他没有回头,轻声叫道。
汪熹在他身后挑了挑眉:“胆子不小,万一不是我呢,封教授以后还怎么做人?”
封皓然低头笑道:“那是我活该,连主人的脚步都听不出来,以后别说做人了,怕是连狗都没资格做。”
汪熹笑着俯下身,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圆圆的东西:“趁你还做人,多吃些。”
那枚东西在封皓然嘴里滑过,调戏着他的舌头和牙齿,口腔里的温度让那玩意儿融化了些,有些苦的甜味绽开在味蕾之间,是一粒巧克力,封皓然最爱的那家。他笑得眯起了眼睛,用毛绒绒的后脑勺去蹭汪熹的腿。
两个人一坐一立,静静在湖边听了对面大爷的一整支笛。
月底,正赶上下个月初的国庆大假,封皓然去凡尔赛对账,一进凡尔赛的大门,却见门童冲他挤了挤眼睛。
“怎么了?”封皓然挑眉。
门童接过他的外套,在他耳边轻声提醒:“masterpiece正在宴会厅和duchess吃饭。”
门童与这位文质彬彬的Professor已经很相熟了,他见识过凡尔赛是所什么样的俱乐部,也多多少少听到过来往的客人对行政总裁的传言。例如他看似风度翩翩的主人样,其实却是个sub,例如他终于找了一个DOM,是那个不苟言笑的主人。汪熹并不常来凡尔赛,门童没见过他几次,仅有的几次帮忙拿外套泊车,那人也是客客气气的,带着些冷漠的疏离。
他很怕汪熹,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位客人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并不是他看起来那么温和的样子。
封皓然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料到汪熹这个时间会出现在这儿。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宴会厅内。
汪熹心不在焉地往嘴里填果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一个侍者将酒给他们起开,一个切冰师傅在一旁切割冰块,切割得方方正正的冰块投进高脚杯里,酒液一浸,滋滋地冒出小泡来。
“我来吧。”封皓然推开门进来,接过侍者手里的托盘。
他单手端上菜,动作标准利落,一抬头却愣了。
Duchess的丈夫——杜先生也在,并没有戴笼头,而是西装革履地坐在汪熹对面,和汪熹神色严肃地聊天,反倒是duchess有些心不在焉,一边聊天一边给自己涂指甲油。
“主人。”封皓然站在汪熹身边,微微弯腰同他打个招呼,然后给他们三人倒酒、铺好餐巾。
等他忙完了,汪熹拍了拍身边的座位:“过来坐。”
封皓然瞥了Duchess和杜先生一眼,坐在了汪熹旁边。
“您几位在聊什么?”侍者也给封皓然上了一套餐具,封皓然端酒杯请呷了一口酒,问道。
Duchess涂好了指甲油,轻轻抬手吹了吹:“请你主人帮个忙,我本科时有个学妹,和我关系很好,最近遇到些麻烦。她跟在另一个老大手底下,北京城这地界儿,自从孙老板进去里以后,就是胡家和汪家平分秋色,我想做个中间人,引荐二位认识。”
她没把话说全,她学妹那边遇见的麻烦,牵扯到目前市政厅的一把手郝书记。杜晟杉作为副书记,这一届能不能往上走一步,也全在这个案子上。
“我回国不过一年,根基未稳,”汪熹神情平静,眼底却深沉,收敛着全部的情绪,“我以为这种时候牵扯上胡家的事情,对我而言,并不明智。”
胡家?封皓然神情一动。
Duchess瞥了封皓然一眼:“要不是我五年前……”
汪熹脸色一敛,Duchess观察到他的反应,抿嘴一笑:“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您二人的红娘了?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嘛。”
封皓然听得一头雾水,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汪熹和Duchess对视了三秒,皱了皱脸:“行吧,你赢了。让你学妹来凡尔赛,我们找个机会见一面。”
“谢谢汪先生,”Duchess促狭地眨了眨右眼,“提醒您一句,有些话该说就要说,有些事该问就直接问,磨磨唧唧玩什么猜心游戏?”
汪熹咽下一口酒液。反问:“怎么,这是您的经验之谈吗?”
Duchess闻言脸蛋一皱,瞟了杜晟杉一眼,杜副书记偷笑,似乎是想起他们鸡飞狗跳的曾经来。
“不许笑!”Duchess有些恼,嗔怒道。杜副书记忙点头称是,不敢再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