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国文C,数学C,英文D…”
桌上的砂锅烧得滚烫,水汽沸腾,顶着盖子噗噗作响,靳以宁刚翻了两页边亭的成绩单,就止不住地揉额角。
“这还只是七年级的第一学期。”靳以宁隔着白雾,问对面的人,“你和我说说,每天在学校里都忙些什么?”
边亭闷着头,扒拉着碗里的干炒牛河,对靳以宁的话充耳不闻。
别扭的感觉更强烈了——靳以宁不动声色打量着边亭,确定了先前的猜测。
边亭最近在刻意疏远他,刚才分餐具的时候,靳以宁无意间蹭到了他的手,边亭就像摸到什么脏东西一样,一下弹开了。
难道是男孩子进入青春期,要开始叛逆了?
“让我看看。”
但在另一个青春期男孩子的身上,又看不出一点叛逆的痕迹。丁嘉文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傻样,见边亭吃瘪,在一旁幸灾乐祸,伸长脖子要看边亭的成绩单。
靳以宁如今在港城大学读书,今天是周五,他从学校回来接边亭一起去吃饭,正好丁嘉文也在,就一起把他捎带了出来。
丁嘉文这一出声,让靳以宁顺利注意到了他,“你的成绩单也拿出来看看。”
丁嘉文没想到会引火上身,跌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瞬间老实了,“不…不用了吧,就那样,没啥好看的。”
他原想打个哈哈蒙混过关,但最后还是在靳以宁的威压下,乖乖交出了成绩单。
靳以宁翻开丁嘉文皱巴巴的成绩单,好么,比边亭的还惨不忍睹。
他一眼也不忍多看,反手把成绩单盖上。
“今天先吃饭。”靳以宁最后宣布,“你们两个,以后每个周末都到我家来,我来给你们补课。”
7.
“都怪你,惹谁不好,偏惹他。”
周六清晨,丁嘉文打着哈欠走在路上,小脸拉得老长,“现在连我都跟着一起倒霉。”
边亭可不背这口锅,回呛他,“你要是成绩好,能和我一起来?”
那顿打边炉之后,每逢周末,边亭和丁嘉文就乖乖背着书包到靳以宁家读书,小哥俩谁也不能再出去撒野,严重影响了他们在街头巷尾的江湖地位。
到了靳以宁家,靳以宁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了,边亭和丁嘉文在书桌的两头各自坐好,从包里掏出课本。
客观来说,他俩都是机灵的孩子,只是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今天不是在这里练摊儿,明天就是在那里打零工,没有一点安分的时候。
现在有了靳以宁从旁监督,又定期开小灶,没费多少功夫,两人在第二年期末都考出了全A的成绩。
出成绩的这个周末,靳以宁给他们俩放了天假,丁嘉文如蒙大赦,把书本一丢,就窝到客厅的电视前玩新买的游戏。
边亭没有出去找丁嘉文玩,趴在靳以宁的床上,翻着一本随手抽出来的书。靳以宁就坐在床边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手捧着电脑,在赶论文。
临近期末,靳以宁自己的课业也并不轻松。
客厅里的游戏音效和丁嘉文哼哼哈哈的配音,时不时飘进卧室,边亭翻了几页书,就觉得无趣。
他挪到床边,趴在靳以宁身后,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方块小字。
这是靳以宁的论文,内容很高深,也很晦涩,里面每个字他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又看不懂,天书一样。
尽管这样,边亭还是在靳以宁身后,默不作声地看了好一会儿。
“边亭。”
这时,一直专心写论文的靳以宁忽然出了声,“你最近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边亭莫名其妙,“我干嘛对你有意见。”
“谁知道呢。”靳以宁倒是挺会自我检讨,“说不定是我管得多,爱指手画脚,让你觉得烦了。”
边亭低下头,把脸埋进枕头里,低低吐出一个词,“神经。”
这枕头里都是靳以宁的气味,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边亭立刻把枕头抽出来,扔远了,但想了想,又伸长手,捡了回来。
他躺在床上,和无辜的枕头生了一会儿气之后,又一个骨碌起身,冷不丁问靳以宁,“港城大学很难考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靳以宁依旧看着电脑屏幕,没有因为床上的动静回头,暖烘烘的气息落在耳后,有点痒,“你也想考港城大学吗?”
“没有。”现在说上大学的事,还为时过早,边亭没有把话说满,“就好奇,随便问问。”
边亭好不容易起了好好学习的念头,靳以宁当然要趁机鼓励,他转头看向边亭,原本落在耳后的气息,顺势滑到了鼻尖。
这个距离太近了。
两个人都是男孩子,靳以宁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继续说,“这样好了,将来你如果考上港城大学,我可以给你一个奖励。”
边亭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思也飘远了,片刻之后,他才问:“什么奖励?”
靳以宁想了想,说,“看你到时候想要什么了。”
边亭的心里冒出一个念头,“真的?什么愿望都可以?”
靳以宁大方承诺,“真的。”
“不能骗人。”边亭伸出一根小指。
靳以宁也伸出手,轻轻搭了上去,“骗你是小狗。”
8.
两人拉了勾,立了字据,考港城大学这件事算是说定了。
边亭又捡起了刚放下的书,没翻几页,玄关外就响了开门声。
是季警官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他的小徒弟秦冕。
秦冕长了一张人见人爱的脸,平日里吊儿郎当,四六不着,见人总是三分笑,好像从来就没有烦恼的时候。
今天他刚进门,就垂头丧气地往沙发上一瘫,一言不发,活脱脱一只蔫了的花孔雀,没有心思乱开屏。
“今天太危险了,你也不是第一天当差了,怎么还这么冲动。”
季昀往秦冕手边扔了瓶豆奶,开始数落他,“你的做法是对的,但不符合程序,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你还想不想继续当警察了?”
“大不了不当了,我本来就不爱当警察,又累又危险,还赚不了几个钱。”秦冕做错了事,还敢顶嘴,两条长腿一伸,赌气道,“我爸在马来西亚新开了几个厂子,每天都打十几个电话,催我过去接呢。”
客厅里的游戏音效声弱了下来,卧室里的键盘声不知何时停下了,围观的三个人默契地拉长了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秦冕平时仗着自己大几岁,没少招惹他们三个,靳以宁、边亭、丁嘉文都在他那里吃过不同程度的瘪。
“今晚妈妈要回来吃饭。”
季警官顾及徒弟的面子,没有当众批评他,找了个由头,把三个看热闹的小伙子打发了出去,“你们三个,马上到楼下恭迎,再带半只烧鹅回来。”
9.
季警官发了话,靳以宁只好带头,领着两个弟弟下楼去了。
买完了烧鹅,他又给边亭和丁嘉文一人买了一片盐水菠萝,三个人在花坛边并排坐着,嘴里啃着菠萝,六只大眼盯着大门方向,等妈妈回来。
没一会儿,两束车灯照亮了花圃,灰色轿车开进小区,从车上下来一名高挑干练的短发女子。
女子拍上车门,惊讶道,“呀,你们三个怎么都在这儿呢?”
“妈妈你回来啦。”靳以宁站起身,朝妈妈走近,“我们来接你。”
“包我来拿。”边亭乖巧地接过女子手里的挎包。
丁嘉文打开塑料袋,捧上了刚买的凉茶,“靳姨上班辛苦了,今天可真热,快来喝口凉茶去去火吧。”
女子“噗嗤”,乐出声,她看着这三个男孩子,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三只绕在脚边撒娇的小狗。
“好好好。”妈妈一手牵着儿子的手,另一手揽起边亭和丁嘉文,带着他们走向自家楼栋,“爸爸是不是到家了?我们也赶紧回去吧。”
10.
边亭升上高中之后,几乎都住在靳以宁家,原因是季警官和靳阿姨觉得边亭到了升学的关键阶段,家里没有大人照顾,怎么看都不是个事儿。
为此,季昀特地去麻将馆找边亭的母亲协商。他妈妈的态度和当年边亭上学时一样,让季昀自己和边亭商量好就行,不要再来烦她。
这年靳以宁正好大学毕业,又直升了本校的研究生,平时都住在学校宿舍,于是他的卧室,就顺理成章地让给了边亭。
就是他偶尔周末回来,要和边亭挤一张床,不过两个人都是男孩子,这么多年几乎都在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今年圣诞季警官值班,靳阿姨去日本出差,家里只有一个边亭。
晚饭前,靳以宁却突然回了家,手里还拎了一个铺满了草莓的奶油蛋糕。
边亭的碗里刚打了颗蛋,听见声音从厨房出来,讷讷道,“今天不是周末。”
“不是周末就不能回来啦。”靳以宁把蛋糕往放在餐桌上,又去脱自己的外套,探头望了眼厨房,问:“你今晚就吃这个?”
料理台上放着一把挂面,今晚叔叔阿姨不在,边亭放学回来得晚,就想着简单吃一口。
“你想吃什么?”边亭有点不好意思,“我打电话叫外卖。”
“不用叫外卖了。”靳以宁已经打开了冰箱,“我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做的。”
奈何冰箱里的食材实在有限,靳以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在挂面的基础上,加了一个茄汁炒蛋,一个拍黄瓜。
晚上港口有放烟花,两人没有出去凑热闹,收拾好厨房,就早早就窝进被子里,凑在一起,用平板电脑看恐怖电影。
这部电影在imbd上的评分高达8.3,但也许是节日的氛围太浓厚,边亭始终无法入戏,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他靠在床头,目光不知何时从电影里移开,转过头,看着靳以宁的侧脸。
窗外不时有烟花升空,在他的脸上打下不同的色彩,让边亭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
边亭正兀自出着神,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截断了他的视线。
“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
是靳以宁,他以为边亭不敢看电影里的恐怖画面,伸手挡在他的眼前。
他的手心干燥温暖,带着洗手液的温柔香气,电影里的主角恰好爆发出尖叫,一如边亭骤然拔高的心跳。
久久无法平息。
11.
电影看完,就到了睡觉时间。
这天晚上,边亭难得地失眠了,他想破脑袋,想不到合理的解释,就把原因归结为睡前看了恐怖电影。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困扰他的不是电影里的刺激画面,而是身旁靳以宁的呼吸声。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靳以宁的心思改变了呢?
边亭侧身面向靳以宁,无力地想。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每个平平无奇周末,对边亭来说,即是隐秘的期待,又是痛苦的折磨。
今晚是圣诞,窗外的景光灯彻夜不熄,就算房间里没有开灯,边亭也能看清他的脸。
长久深埋在心底的念想,在这样的夜里不断滋长,放肆地引诱、撺掇、蛊惑着他。终于,边亭支起身体,倾身靠近靳以宁。
他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要离他更近一点。
他从来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过他的脸,只要他稍微抬抬下巴,就能触碰到靳以宁的嘴唇。
但就在这时,睡梦中的靳以宁忽然翻了个身,错开了边亭的鼻息。
边亭骤然清醒,浑身的血都凝固了。
我在做什么。
幸好靳以宁没有醒来。
强烈的自我厌弃击中了他,边亭披衣下床,出了房间,双手抱膝坐在沙发上,就这么在客厅里待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