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际交往中存在各种博弈。和戴英的这一回合,梁倏亭决定主动出击。
他给戴英发消息,没有回复;给戴英打电话,永远是忙音。这样的情况梁倏亭并不意外。高中时跟他闹绝交的戴英就拒绝交流,擦肩而过也装作不认识,现在会拉黑梁倏亭的账号和号码,并不稀奇。
二月末,宁柠的父亲过六十岁整寿。因为宁柠结婚时才刚刚大办过,这一次宁父决定低调一点,就在家里办生日宴,只邀请最亲密的亲戚朋友参加。
梁倏亭一家接到了邀请。
机会来得刚刚好。梁倏亭上午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下午就接到母亲的回电,要他周六晚上回家吃饭,因为她把戴英请到了家里来。
梁倏亭就知道。一个人再怎么变,本质始终如一。戴英对着他张牙舞爪,一句话能顶十句,对他母亲却没有办法。戴英是非常尊重长辈的人。高中时班主任严厉,时常会占用体育课的时间给自己的科目加课,同学们或多或少在背地里说过班主任的坏话,戴英则从来没说过。关系好的人说了,他还要生气。
周六傍晚,梁倏亭下班来到父母家,一走进客厅就看到母亲和戴英一起坐在沙发上。
“哪个是你呀?”
“阿姨,你先从后排找……”
“哎呀,你别告诉我,我看看我能不能自己找出来。”
梁倏亭走过去,低头问:“你们在看什么?”
母亲把手里的东西拿起来给他看:“你高中的毕业照。”
戴英抬头看他,说“哈喽”。初春寒冷,他穿着高领毛衣和呢料裤子,暖色系,看起来比秋天的他温和许多。
“妈,你找到了吗?”梁倏亭坐在戴英身边,和母亲一坐一右,将戴英夹在中间。
“找到了,找到了,后排的这个,对不对?”母亲先是高兴起来,后又抱怨,“小戴,你前面的同学在干嘛呀!挡住你小半张脸,真讨厌。还有,亭亭你跟小戴怎么离这么远,你个子那么高凭什么在前面和老师们坐一排?”
“不知道。”梁倏亭对拍摄毕业照的事宜全无印象。
“老师要他去的。”戴英解释道,“阿姨你看,这个男老师是我们数学老师,最喜欢他了,非要他站在旁边。”
“哦……”母亲看向戴英,双眼带笑,“你还记得啊。”
戴英躲开双眼,突然抬手去摆弄他明明整理得很好的毛衣高领,用不在乎的口气说:“同学们应该都记得吧。”
梁倏亭越过戴英问母亲:“爸呢?”
母亲心领神会:“在厨房做饭,来了客人他当然要亲自下厨。你们两个年轻人先聊,我去监督老头子。”
母亲让家政把梁倏亭的毕业照收起来,去厨房找父亲了。
客厅只剩下梁倏亭和戴英。梁倏亭把电视打开,问:“要看什么?”说着把遥控器递给他。
戴英不接:“没什么想看的,看你爱看的吧。”
梁倏亭就又把电视关了。失去驳杂的电视背景音,他们二人的沉默就成为了这一方小空间的主题。戴英来到了这里,说明上一回合的博弈是梁倏亭胜利了。到了新的回合,梁倏亭仍然愿意主动退让。
“我妈和你说了吗?”他问。
“什么?”
“宁柠父亲生日宴的事。”
“嗯,说了。”
“你答应她了?”
戴英神色复杂:“我说我还要考虑一下。”
梁倏亭说:“嗯,你慢慢考虑。我爸做饭磨蹭,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你在这无不无聊?要不要去我房间坐一坐。”
戴英露出惊讶的表情:“我为什么要去?”
“不为什么。高中时你来我家玩,就会去我房间。”
戴英像被什么东西扎到了一样,往远离梁倏亭的方向挪了挪。“我……我们都不再是高中生了。”他说着,打开电视,投屏了一部最近的热门综艺。
之后,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综艺内容,直到梁倏亭的父母招呼他们吃晚饭。
“小戴,快尝尝。我们家口味清淡,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父亲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对戴英比对待梁倏亭还要和蔼。
戴英快速把桌上的菜都尝了个遍,就下去半碗饭,真诚地说:“好吃,叔叔做菜特别鲜。”
梁倏亭一家三人也在吃,但加起来都没戴英吃得这么快。食客吃得又多又快,是对厨师最有力的认可之一。父亲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情实意,亲自给戴英盛汤,说:“小戴,你喜欢吃就多吃点,不要客气。”
只有梁倏亭知道戴英高中的时候吃饭就快,还不挑食。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戴英总要等他,帮他吃掉他吃不下的,然后念叨他“太不好养了”。
晚饭的过程中,母亲主导着话题。她没有聊戴英的家庭和生活,也不逼着他聊高中的事,只聊他的工作、他的游戏。
在合适的话题里,戴英就十分健谈了。
晚饭后,戴英稍坐片刻就说要回去。梁倏亭的母亲依依不舍,把憋了整晚的话问出来:“小戴,我之前问你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你愿意帮我们亭亭这个忙吗?”
戴英犹豫不决,嘴唇动了动,没有表态。
母亲继续说:“我知道,阿姨让你为难了。就怪他们这群老头子,过个生日而已,讲什么排场嘛。”
梁倏亭的母亲年逾五十,但心态年轻,身上带着股独特的气质,让男性舍不得她难过。戴英也未能免俗,游移了半天还是答应下来:“好,阿姨,我答应你。到时候我会陪梁倏亭一起去。”
“谢谢你,小戴。”母亲笑出来,推了一把梁倏亭,“亭亭,你送小戴回家。”
梁倏亭顺势和父母告别,带着戴英一起离去。
“今天没骑电动车?”梁倏亭问。
“你妈妈派车到我公司接我的。你送我到公司吧。”
“你愿意告诉我你公司的地址了?”
余光中,梁倏亭感到戴英郁闷地瞟了他一眼。“你妈妈都已经知道了,我不告诉你有意义吗。”
车内空间密闭,梁倏亭闻到了戴英信息素淡淡的甜香。相比秋天里清爽的味道,春天的他甜香更浓郁,令人心情愉悦。
戴英的公司在市内一处有名的科技园区里,梁倏亭在这个园区内也有办公场所,就通过认证开了进去。
“生日宴那天我来接你。是小型家宴,不需要准备什么,日常穿着就可以。”戴英下车前,梁倏亭如是说道。
在已知地址的情况下,戴英无法拒绝。“知道了。”他说,“我会提早下班。”
梁倏亭告别戴英,掉头回家,直到洗漱好躺在床上准备入睡,心情仍保持着愉悦的状态。
是因为信息素吗?可能吧。梁倏亭没有多想。
生日宴那天下午,梁倏亭早早来到戴英公司接他。戴英等在园区外可以停车的路口,身旁是一颗结出灿黄花朵的风铃木。
戴英上了车,梁倏亭问:“等很久了?”
戴英系上安全带,梁倏亭看到他的双手被冷风吹得通红,但他说:“没有,我刚出来。”
梁倏亭没说什么,只是将车内空调调高了几度。
生日宴办在宁柠父母家里,邀请的客人确实不多,但因为梁倏亭和宁柠是最晚到的,等他们进门的时候,宁柠父母家中已经很热闹了。
宁柠和张凌致亲自给他们端来茶水。宁柠在婚礼上没见到戴英,回去后听张凌致说过,就有些好奇,主动向他打招呼:“请问怎么称呼?”
戴英说:“你好,戴英。”
宁柠觉得这个名字莫名耳熟,可是仔细想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听过。
“随意坐。”宁柠笑了笑,看向梁倏亭,面上免不了有些不自然,“牌桌还在等我,倏亭,家里你常来,都熟悉,帮我照顾好戴先生。”
宁柠的母亲祖籍四川,爱好打川麻,此刻在家里架起三桌麻将,搓牌掷牌的声音不绝于耳。梁倏亭的母亲和宁柠母亲在一桌,陪着打的有宁柠和张凌致的妹妹。
“倏亭,你可算来了,你妈妈都输惨咯。”宁母啪的一声丢出弃牌,气势惊人,嘴上却斯斯文文地说,“二万。”
下家是梁倏亭的母亲,她摸牌,丢出“五索”,宁母眼睛一亮,把牌齐刷刷推倒,笑道:“姐,不好意思,我又在你这里胡了。”
宁柠负责算番,简单一数番数就不低。梁倏亭的母亲笑呵呵地说没事,可是梁倏亭知道她不开心了。
“阿姨,你们打的是什么麻将?”开口的人是戴英。
梁倏亭的母亲听到他说话,腰杆都挺得更直了:“我们打的四川麻将。小戴,你会打麻将吗?”
戴英说:“我只会打日麻。”
宁母来劲了:“日麻都会,川麻一学就上手了嘛,要不要打,我叫人再给你摆一桌好不好?”
戴英摇头,走到梁倏亭母亲身后,问:“阿姨,我可以在这里看着,帮忙出主意吗?”
不等宁母回答,梁倏亭的母亲先站了起来,让他坐自己的位置:“正好我打累了,小戴,你替我打几圈。不怕,先学习,输多少都没事。”
宁母说:“好啊,姐,你先看着你家小朋友打,教他川麻的规则,我们打牌不那么严格。”
戴英从善如流地坐下去,摸牌摆牌,像模像样。
“梁总,去院子里聊聊?”张凌致摸出烟盒,叫梁倏亭去室外,“梁叔和我爸都在院子里钓鱼。”
“好。”梁倏亭和张凌致去了院子里,陪两位父亲钓鱼、谈生意经。一会儿宁柠的堂兄一边牵着牧羊犬,一边带着几个宁家小孩过来,梁倏亭就又陪小孩和牧羊犬玩巡回抛接,管着小孩不要抛石头到池塘里吓两位父亲的鱼,直到天黑透了才返回室内。
牌桌上,一圈刚结束。梁倏亭看到戴英正用手机亮出收款二维码。母亲坐在旁边,笑得嘴都合不拢。
看到梁倏亭过来,宁母玩笑似的告状:“倏亭,你带的这个小朋友打牌太厉害了,手还狠,他坐上来以后我只胡过一圈,我家宁柠一圈都没胡过。”
梁倏亭笑了:“可能是新手手气好。”他走到戴英身后,手按在他肩上,弯腰凑到他脸侧,用气音悄声问他赢了多少。
戴英的手藏在桌子下,给他比了个六。
梁倏亭忍不住要加深笑意。戴英哪里是新手。他数学不怎么好,但从小玩游戏就厉害,又爱钻研各种游戏的规则,会统计,会算牌。
那时候他们用卡纸做的筹码玩扑克,梁倏亭没怎么赢过戴英。
可是戴英不知道,梁倏亭游戏也玩得厉害。不同的是,梁倏亭是因为数学好才玩得厉害,对游戏没有执念。戴英爱赢,而他乐意输给戴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