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门外的吸烟区，两人并排坐进一条长椅。
谈梦西吐出笔直的烟雾，“吃维生素了没？”
游叙给柠檬茶插吸管，动作一顿，“忘了。”
“我就知道。”谈梦西灭了烟，到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水，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分装药盒，“给你。”
游叙把柠檬茶递给谈梦西，接过药盒和水，一口吞了五六颗。各种维生素，不清楚具体有什么，谈梦西给他配的。
谈梦西坐回他的身边，喝了半杯柠檬茶，夸张地“哈”了一声，“好舒服，电影一个小时后开场，我们还有一个小时可以什么也不干。”
吸烟区很黑，花坛里的小灯微弱朦胧。椅子前方人来人往，马路上汽车川流不息，偶有大灯闪过，他们能看见对方目不转睛望住自己。
游叙看见谈梦西的活泼神情，孩子气地晃着脚尖，还有拉长又上扬的尾音，好像占了什么大便宜。
他悄声说：“要是这里隐蔽点，更好。”
好想接吻。
还是一刻不黏就非常想念。
谈梦西像猜到他在想什么，倾斜脑袋，在他肩头靠了靠，给他一个短暂的依偎。
游叙满意了，咬起一根烟，点燃，“今天的单子很多，累不累？”
“不累，你呢？”谈梦西摇头，不等游叙回答，双臂举过头顶，手掌放在后脑勺上，“要是累的话，可以做这个动作。”
游叙不解地看向他。
“可以让情绪变好的动作。”
“谁说的？”
还是那位精神科医生朋友，谈梦西说：“他今天路过诊所，进来看看我，教了我两个动作。”
游叙能猜到这二人聊了什么内容，什么人跟什么人玩，永远是五成疯狂吐槽工作，还有五成围绕猫猫狗狗。
谈梦西果然说：“他比我先有猫了。”
“什么猫？”
“橘白。他去买早餐，看见老大爷用菜篮子装着一只小猫卖，觉得可怜就买了，一百块钱。”
游叙听了直笑，“我们也买吧。”
“不急，我经常刷同城领养，缘分到了，会有猫的。”谈梦西语气坚定，保持双臂打开的姿势，“别害羞，把咯吱窝打开。”
“我不累。”游叙说。
尽管仓库到了一大批货，理了三个多小时，他还是不觉得累。谈梦西没动，他不情愿地“啧”了一声，举起双臂。
两个人，一样的姿势，傻兮兮地对着马路。
很有效果。
因为不到三分钟，出来一桌吃完饭的客人。路人没说话，他们感觉到自己的行为古怪，笑得东倒西歪，逃似的快步走向停车场。
笑声没断过，蔓延进了他们心爱的瓦罐。
瓦罐钣金喷漆过，换的原装配件，看不出修理痕迹。四位家长赔了一半的修理费，游叙动手在先，对方又是未成年，少点钱，吃不了亏。游叙做了分钱不赔的心理准备，对协商结果很满意。
谈梦西不忘送上夸奖：
“你们的孩子要是跟你们一样文明就好了。”
车门关上，后视镜上的纪念品挂饰微微晃动。亚克力材质的迷你汽车卡片，四五片串在一根细链子上。末端还有一块小牌子，印着大写字母和数字，那是车展名称和日期。
两张笑脸对着，凝视对方眼里小小的自己。他们的身体向对方倾去，嘴唇相接，深而缓慢的吻之间，时不时传出轻微的喘息和吃吃笑声。
不需要某种刻意放松的方法，他们真实的状态如他们诚恳的回答，不带一点儿安慰和逞强。
每周一天店休，准点开工收工，紧急情况可以加个班。重大节日，他们要过节。不忙的时候，他们还会提前回家钻研厨艺。当然，工作时间变短，收入会降低，没到拦腰斩的地步，累积下来也是一笔不小数目。他们算过，对比过，时间换钱，钱换时间，这是一笔合理的买卖。
他们在乎现在。
在乎什么也不做的一个小时，跟眼前的爱人尽情地吻。在乎接下来的电影内容，回程路上必须来一场不间断地聊。
电影是部动画片，无对白，复古又科幻。
不管题材还是风格，直直戳进二人心坎。这部电影上映有些日子，座位空了一半，观众有小孩有成年人。好在屏幕亮起龙标后，周围令人舒适地安静着。
前二十分钟，谈梦西放松地靠在座椅上，好几个可爱又甜美的镜头，使他不禁瞥了几眼游叙。
游叙同样有看他。
剧情到了中间，谈梦西换了坐姿，腰背微微直起，明显往游叙斜着。
紧接着，五颜六色的屏幕下，悲伤的钢琴曲调之中，游叙不禁看向谈梦西——明暗对比下，瘦脸更显骨感。他曾经打趣，谈梦西，你的下颚线可以去切割钻石，谈梦西笑得肚子疼。
谈梦西看得投入，微张着嘴唇，眼尾反射出湿润的水光。
“感性的笨蛋。”游叙心里说，牵起谈梦西的手。
谈梦西侧过脸，一滴泪悬在右眼下眼睑的正中间，在黑暗中闪一点光，要掉不掉的。
没人开口说话。
游叙继续看向屏幕，谈梦西也看向屏幕。指缝里的手指发了力，是谈梦西紧紧地回握住他。
电影散场，商场关了正门，大家挤进后门的小电梯。
谈梦西站在电梯角落，望着透明玻璃外的黑夜出神。游叙立在他身边，一只手扶住电梯，把他跟自己身后的人隔开。
前面一对情侣，男生对女生低声说：“小狗不够努力。”
游叙垂下眼睛，换了站姿，谈梦西抬起眼，视线转移到说话的方向。两个人默契地竖起耳朵。
女生问：“怎么？”
“我会拼命，带根油锯，拼个你死我活。”
“估计你还没拉起锯子，人家就把你送去坐牢。”
“等我出来，还是一条好汉，我从海的另一边划船，到门外挖一根长长的地道……”
电梯门打开，谈梦西和游叙最后走出来，上车，开出地库，驶向回家的路。
谈梦西开了一点窗，胳膊支在窗沿，眼眶微红，双眼失焦，嘴角却挂上无意识的淡淡笑意。
车内没有讨论剧情的声音，像开进这部无对白电影。
游叙不问他为什么不说话。会说的，不是现在，有人还沉浸在电影里没有出来。他一向擅长帮助谈梦西，点开音乐软件，播放《September》，歌手Earth、Wind & Fire。他把车开离现实，开往谈梦西的梦。
欢快的音乐响起，谈梦西怔了一下，随后跟着节奏，左右摇摆肩膀，对游叙使了个眼神。
跟我一起。
游叙也左右点起下巴，跟上鼓点便是跟上谈梦西，你左，我左，你右，我右。
这首歌简单好唱，他们又一起唱，单曲循环，一路“Ba——de——ya——”到家。
好幸运，停车位空着。
他们一步走得比一步快，四条腿几乎缠着，在电梯内已经搂住对方的腰。游叙走在前，开了门，谈梦西在他后面，踹掉鞋，张开双臂。
防盗门“砰”的关上，游叙接住了他，让他挂在自己肩上。家里还黑着，只开了玄关的小射灯，自上往下照亮玄关相拥的二人。他们身后还有一点暗光，那是摆在玄关柜上的香水瓶。
“我不在的时候，”这是谈梦西看完电影后的第一句话，声音闷闷的，“你跟机器人一样等我。”
“嗯。”游叙闭上眼睛，鼻尖埋进他的衣领，熟悉的香味。
“你会梦见我。”
“经常。”
“你这样想我。”
“想得要死。”
“我不来，你一直等我。”
“一直等。”
“允许的话，你会来找我。”
谈梦西问：“找不到呢？”
“我想找，我就会一直找。”游叙回答。
谈梦西抿起唇，不说话了，只看着对方。
这双漆黑的眼睛，是座明亮且巨大的港湾，停得下他无数艘不安的心灵的船。
他喜欢说些明知道答案、不着边际的话。这个人，是这样爱他，不会感到不耐烦，从未逃开过。关于爱的表明和誓言，也许别人只是说说，游叙从不是说说而已。他知道，都知道，依旧会感动。
“说说你的梦。”谈梦西缠着游叙，过去听过的，也再听一遍，听游叙在各种世界末日狂奔，反复地拯救他。
游叙说得发笑，谈梦西却说他是个英雄。
他要谈梦西说说自己的：“你呢？前天做了什么噩梦，关于我的。”
“是吗？”
“你捶了我一拳。”
谈梦西的眼神发直：“我没有印象。”
游叙满脸无辜，长长“哎”了一声，“你没醒，捶完就倒头大睡。”
谈梦西“噗嗤”笑出来，栽进他怀里抖个不停，“想起来了，我梦见你不喜欢我，我很生气，跑你家去逼问你。”
“我怎么回答的？”
“你没回答。”
“这不像我。”
“不像，但是我在梦里还是发了很大的火。”
梦里哪止很大的火，几乎成了暴力狂，谈梦西没说。
游叙又问：“最近没做美梦？”
谈梦西有些脸热，凑到他的耳边，说别人千万不能听的话。
游叙评价：“这才像我。”
聊完双方的梦，话题又回到《机器人之梦》。看电影后的讨论，他们家的传统。他们这样抱着，把剧情从头至尾过了一遍，哪里哭了，又哪里笑了，迫不及待地交换着感受，分享自己发现的彩蛋。
谈梦西想到电梯里的影评：“小狗不够努力吗？”
“我们站在上帝视角，把嘴唇一碰，说话谁不会，多容易。”游叙说，“真正无条件为别人做所有事……很难很难。”
谈梦西喃喃：“如果小狗什么都能做到，活在没有限制的那一层世界，我想，它的身边不会有人受苦，它不会伤害任何人。没有当过小狗，亲身体验小狗的经历，怎么能说小狗不够努力。”
“没有谁伤害谁，在我看来，每个角色都做了当下最好的决定。”游叙低下头，碰碰他的嘴唇，“小狗尽力了，机器人不怪小狗。”
谈梦西的眼眶又湿润了，叹了口气，“今天过得好开心，好值得。”
值得到什么地步，他走出影院就失魂落魄，像小时候度过一个完美的周末，心里全是愉快和满足，又因为这美好的一天过去不舍和伤感。
“我也开心。”游叙把他抱起来，放洗手池边缘坐好，双臂撑在他的两侧，吻他的脸。
接连不断的吻里，昏暗的光线下，谈梦西把脸颊贴上游叙的脸颊，小声地喊：“游叙。”
“怎么了？”
“没事，想叫你。”
游叙同样小声：“谈梦西。”
“你可以学小狗摇尾巴吗？”
“一定很可爱。”
“我去喝水。”
“学小狗摇尾巴。”游叙拦住他，“我去给你倒。”
谈梦西确定游叙达不到目的，不会罢休。稍微设想了几秒钟，他“啪”的捂住脸，“我没有尾巴。”
游叙打开穿衣镜的柜子，找了一条旧领带。他的，好多年没戴过，也没扔。在谈梦西惊讶的表情下，他把领带一头塞进谈梦西的裤腰。
“Ba——de——ya——”
他还贴心地放起配乐。
谈梦西还是学了，摇成什么样，不知道，没敢看镜子。又笑又脸红，他快要不能呼吸。
一首歌还没摇完，游叙猛地托起谈梦西的大腿。
谈梦西短促地叫了声，身体在他手里歪来歪去，嘻嘻哈哈的，喊着我的拖鞋还在门口。
游叙托着他走向客厅，扬起脸，眼神火一样热：“第二个动作是什么？”
话题跨越如此之大，谈梦西依旧无缝接上。
第一个动作是张开双臂，双手枕头，尽可能打开胸怀；第二个是收拢双臂，双手叠成蝴蝶的样子，好好地抱住自己。
他抱住游叙，勒着游叙的背，勒到手臂发酸，“我用不上。”
游叙把谈梦西放进沙发，一把脱了上衣。
“我有几个动作。”他解开谈梦西的扣子，握住谈梦西的一只脚踝，“你用得上，心情也会变好。”
几个动作刚用完，一根沙发脚发出异响。
谈梦西仰面朝天，半坐半躺，腰下被游叙塞了一个抱枕。全身剩件皱巴巴的衬衫，浅杏色细条纹的，贝壳纽扣全开。他几次抱住游叙，又几次因为抱不住而松开，再抱住，头顶不断“咚咚”撞到沙发扶手。游叙在他头顶挡了一只手，无后顾之忧了，这根沙发脚急促地摩擦地板，“咯吱咯吱”叫个不停。
谈梦西把几个字分成几次说——换个姿势。
游叙把他拉起来，翻过去，不给他喘息的空间，双手不仅握紧他的肩头，顺带卷起他的衬衫下摆，一股脑拧在他的背上，紧紧的，缰绳似的，相当方便操控。
谈梦西用单臂撑住墙壁，全身绷着劲儿，好让沙发不会发出声音。另一只手，在身后颤抖地摸索着，五指张开，抵住游叙。
他不住地摇头，“沙发……慢、慢点。”
游叙眉头一皱，捕猎似的叼住他的脖子，忍不住咬了一口，“还管什么沙发。”
抱怨归抱怨，不管沙发不行，有人敲门说扰民怎么办。
他又把谈梦西叼卧室去了。
卧室平静下来，已经半小时后的事。
游叙冲完澡出来，嘴里咬着半截香烟，上身赤裸，腰上低低地挂了条长款睡裤。
他把烟头放进烟灰缸，找出一把起子，单膝跪在地上，拧紧松动的沙发脚，起身不忘拉平地毯。餐边柜上拥挤地摆了两排杯子，他挑出一个绿色的玻璃杯，倒好一杯水。
做完这些，他摁下客厅和玄关的灯光开关，客厅陷入黑暗。卧室的门虚掩，朝他倾泻冷气和暖光。
他端着水，走进卧室，轻轻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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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开心，七夕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