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轻舟听完他的请求, 愣了足足五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什么意思?你眼睛好了?”他惊奇地询问。
“嗯。”解予安淡然点了下头。
“这么突然,毫无征兆吗?”纪轻舟有些不可置信地自语。
一时间心里冒出了许多疑问, 但第一反应还是先帮他解下了那层层缠绕的纱带。
迎面洒落的阳光清透而炫目。
随着黑色纱带的散落,纪轻舟看到他先是稍稍眯了下眼睛,适应了会儿光线,尔后便抬起眼睫, 乌黑的眼珠微微转动,看向了自己。
四目相对的刹那,便是纪轻舟也不由得心脏一颤。
注视着他的眼眸, 骤然失语。
解予安的眼型, 的确是与沈南绮相似的凤眼,但瞳孔的颜色却似乎更黑更浓一些,眼里的神韵淡然清润, 却又带着丝莫名的倔强。
也许是因为刚恢复的缘故, 没有想象中那样威严锐利, 而是清凛寂静的,犹如深夜里撒着月辉的湖水, 静谧、幽邃又闪着碎银般的清辉。
这双幽静清明的眸子,再配上他那张冷淡安静的面孔, 就更为生动了。
“哇塞……”纪轻舟仿佛在看什么魔术表演般, 发出了惊叹的声音,“真的能聚焦了, 眼里有光了, 好厉害。”
他说着,嘴角便禁不住绽开了笑意,发自内心地替他感到高兴。
来到这里, 他最初被交代的使命便是陪伴对方,直至他复明。
眨眼一年都过去了,可怜的解元宝,终于能重见光明了。
而解予安却像是在恢复视力的同时,失去了听觉,专注得好似周围一切都静止了,只顾凝视着他脸庞不作声。
午后日光透过轻薄白纱恬静地泻在青年白净的脸庞和肩头上,闪烁在那微翘的眼睫上,明净柔和得像水一样。
初见纪轻舟第一眼,解予安心里就轻轻地“啊”了一声。
脑袋空空的,好似全部思绪都化为了一只小风筝,摇摇晃晃又目标坚定地朝着纪轻舟的眼里飞去。
虽然前阵子在逐步恢复期间,就已偷看过对方不少次,但为了避免被察觉,从来只敢在青年侧对或背对着他时,偷偷地瞄上几眼。
后来偶尔会在清晨提前醒来时,近距离地看看纪轻舟的睡颜,却因视觉的模糊和室内光线的昏暗,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此刻这一眼,才算是真正的初次相见。
解予安无所顾忌地注视着他,用他那稍微带着点朦胧的视线描摹着对方的五官。
从蓬松柔顺的黑发,到高而挺秀的鼻梁,再到那亲吻过多次的嘴唇,一点点在心里填补满青年的面容。
纪轻舟的嘴唇是饱满的豆沙色,唇红齿白的,一瞧便很是柔软,脸颊皮肤也如他曾触摸过的那般白皙光洁,没有一点瑕疵。
不管哪里,看起来都很好亲。
正如对方自我评价所形容,就是嫩得很。
但最令解予安移不开视线的,还是那双漂亮的眼眸。
清亮干净得没有一丝阴翳,仿佛天性明朗豁达,连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
墨发黛眉的样貌,本会显得清秀温和,却因这双眼睛,而变得格外神采奕奕,灵动中又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潇洒灿烂,给人以磨人的心动感。
尽管是第一次看见,他却毫无什么陌生感,仿佛已痴恋了许久一般,怎么都看不够。
原来自己也是有审美喜好的。
解予安突然意识到这点,因为纪轻舟的容貌简直大摇大摆地踩在了他的审美点上跳舞。
“诶,解元宝,看好了吗?”
知道对方恢复的第一时间,肯定想要仔细看看“老婆”长什么样,纪轻舟也就没有打断他的注视。
但解予安未免看得太久了些,纹丝不动的像是宕机了一般,便忍不住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么样啊,喜欢你盲婚爱人的长相吗?”他怀着几分好奇地笑问。
解予安却只看到他漂亮的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的话从左耳进右耳出,忍不住抬手贴着他的脸颊,去抚摸那红润的嘴唇。
“别搞这些肉麻的。”纪轻舟无情地按下了他的手,道:“你先说满意吗?是你想象中喜欢的人的样子吗?”
解予安沉默少时,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纪轻舟扬眉:“嗯?”
解予安眨了眨眼睫,看了他一会儿,又“嗯”了一声。
纪轻舟难得见他这般愣愣的样子,不禁莞尔,耐心问道:“‘嗯’是什么意思啊?怎么,被我迷成哑巴了?”
解予安此时才稍稍醒过神来,回味他的问题,想了想道:“是有些超乎想象。”
纪轻舟皱了下鼻子,咋舌不满:“这听着不像是什么好形容啊。”
“褒义的。”
“真的?”
解予安眉毛微动,道:“倘若是假的,怎么办?”
纪轻舟冷笑:“能怎么办,你都不满意了,那就离婚呗。”
“……”
明知他在开玩笑,解予安听见这词仍是一阵心悸,压着情绪不动声色道:“这么薄情?”
“那不然呢,你不满意,我还能把你毒瞎吗?”
“……”无言片刻,解予安倏而嗓音略低地快速说道:“喜欢。”
“很喜欢。”像是生怕他没听清,未等纪轻舟回答,又强调补充了一遍,凛凛如水般的漆黑瞳孔里浸着日光,一眨不眨地注视他道:“很好看。”
“奥,那行吧,姑且信你。”大抵是太少听见对方嘴里说出这般直白中听的话语,纪轻舟罕见的也有些不好意思。
刻意收敛起笑意,转移话题道:“所以你还没说呢,眼睛是什么时候开始恢复的?总不能睡个午觉醒来就好了吧,这事你家里人知道吗?”
解予安顿了顿,给了个相对折中的回答:“知晓在恢复中。”
“哦……意思是只瞒着我喽?”纪轻舟拖长了尾音问。
“想给你个惊喜所以……”他稍带着点讨好意味地解释。
纪轻舟冷哼了声,看在他还算诚实的份上,就轻描淡写地揭过了此事。
转而问:“这么说,你视力恢复的事,你父母还不清楚?那你要不要先回去,给沈女士打个电话,她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不急。”解予安想也不想便回,语气平静而沉稳。
“哦?那元元觉得,什么事比较着急?”纪轻舟故作纯然问,眼里却闪过狡黠之意。
解予安凝视着他的眼睛,一言不发。
一个明知故问,一个也知晓对方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却只字不答。
两人相视片晌,皆不由得一笑。
纪轻舟见他还挺沉得住气,就换了个姿势面对面坐在他腿上,又捏了捏他的脸颊问:“到底亲不亲啊?这回得由你主动了吧?”
解予安握着他作乱的手搭到自己肩膀上,接着便揽住青年的后腰,盯着他红润的嘴唇,略微仰头,贴了贴那柔软的双唇。
纪轻舟在他靠过来时就下意识地阖起了眼睛,而解予安却依旧注视他。
青年近在咫尺的眼睫纤长浓密,随着眼皮的颤动轻轻地颤抖着。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头一回看到对方等待接吻时的模样,实在乖巧漂亮得很。
揽在青年后背的手掌不由得缓缓上移,隔着雪白的衬衣料子从脊背抚摸到后颈,尔后便带着怦怦跃动的心跳声,凑近亲吻起他的嘴唇。
楼下的大马路上,汽车、洋车、马车挤塞了路段,车铃声、叫唤声与种种听不清晰的人声交流,混杂成一片喧嚣的城市背景音。
大飘窗前,他们兀自亲得入神。
好一阵,纪轻舟嘴唇都开始发麻发烫了,才推开了热衷于接吻的某人。
睁开眼一瞧,却发现解予安眼神懵然迷离,半晌没有焦点。
他吓了一跳,以为给对方亲出幻觉来了,忙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没事吧,怎么眼睛又聚焦不了了?”
“没事。”解予安这才转动了一下眼珠,凝聚起目光。
虽面颊耳廓透着红晕,似有羞涩,但那看似冷淡的眼眸,却又直白毫不掩饰地瞧着他。
“吓死了,还以为我真给你下毒了。”
纪轻舟收起了紧张心绪,随后轻笑了声,不无得意道:“看来还是我吻技好,都把你给亲懵了。”
解予安也没有反驳,只顾注视着对方那神采生动的脸庞,心里摇荡得不停。
光这么看着,身体便炙热起来。
他觉得自己确实需要冷静一下,于是垂下视线,缓缓收紧了怀抱,埋头在青年颈间,深深地嗅着他衣衫与肌肤的淡淡香气。
春日闲适的日光铺满了飘窗旁的安乐椅,朦胧淡白的光影里,两人面对面静静相拥。
·
大半个钟头后,纪轻舟又坐在了办公桌旁画图。
而桌子对面的安乐椅上,某人姿势悠闲地躺在那,晒着太阳,眯着眸子,一动不动地注视他。
原本那安乐椅是背朝着办公桌的,解予安却将它一百八十度调换了方向,变成了正对着办公桌。
纪轻舟回回抬起头来,必能对上解某凝望的视线,即便他脸皮再厚,一直被这么盯视着,也有些吃不消。
忍不住找借口劝道:“你不是说眼睛还有点模糊,没彻底恢复吗?是不是该适度用眼啊?闭上眼睛睡会儿吧,别看我了。”
“嗯。”解予安应了声,听话地合起了眼休息。
纪轻舟却依旧望着他,在心里暗暗数秒。
果不其然,才数到第十秒,就看见某人又试探性地抬起了眼皮。
两人视线相碰的瞬间,解予安忙又装作未察觉的样子闭上了眼睛假寐。
纪轻舟险些被他的举动逗笑,大方道:“行了,都被我抓包了,别装了,想看就看吧。”
解予安闻言,便掀开了眼皮,继续眯着眸子,惬意地凝视着对方。
实际他也觉得自己这般行为有些痴傻,却又实在克制不住。
大概正因翘首以盼、心心念念了太久,此时这般静静注视的机会,才显得弥足珍贵。
纪轻舟见状也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左手撑着脑袋,右手拿着画笔,努力忽视那道目光,懒洋洋问:“说来,你之前恢复期是不是也能看见点啊?”
解予安闭了下眼睛,说:“隐约能看见些。”
“那你不会已经偷窥我很久了吧?”
“……”
纪轻舟见他沉默,就知晓了答案,摇了摇头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连最正直的元宝小朋友也学坏了。”
解予安抿了抿唇,道:“近墨者黑。”
“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跟我学坏的?”纪轻舟挑起了眉眼,转着笔笑吟吟道:“那显然,你只学到了皮毛。换成我是你,我就再装一阵,不仅偷看你睡觉,还要偷看你洗澡换衣服,但我不说,就等着你什么时候能发现。”
纪轻舟刚这么欣欣自得地一通说完,就见对方忽然按住扶手起身,一言不发地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习惯了解予安闭着眼手持手杖探路前进的模样,此刻男子就这么盯着他走来,纪轻舟竟莫名有一丝慌乱,手里转着的笔都掉在了桌上。
“做什么?”他抬头问。
解予安停步在桌旁,口吻沉静:“几点了?”
听见只是这个问题,纪轻舟不觉松了口气,看了眼手表,若无其事地拿起铅笔边转边回道:“快四点半了,你再坐会儿吧。”
解予安先是不语,扫了眼他的座椅,说道:“你先起来。”
“不要。”纪轻舟一口拒绝,“这张椅子上发生过的事我都还历历在目呢。敢听你的话起来,只怕我现在玩的是笔,等会儿就指不定在玩什么了。”
“我也不至于……”解予安话到一半,目光落在他纤白修长的手指上,又心虚地止住了,一本正经问:“还没画完?”
“画是画不完的……”纪轻舟低头看了看稿子,想着解予安在这老盯着他,也确实效率不高,干脆明天加加班得了。
于是索性搁下笔,起身伸了个懒腰道:“走吧,去吃大餐,庆祝你终于重见光明,重获新生。”
快速地收拾了东西,纪轻舟刚提起斜挎包准备往头上套,就被对方伸手接了过去,背在了肩上。
“唷,我们小元宝懂事了,晓得照顾人了?”
解予安懒得与他斗舌,一言不发地将手递到了他面前,意思显而易见,便是要牵手。
纪轻舟佯装无视地拍开了他的手,道:“想都别想,之前你是盲人,扶一把大家也能理解,现在你都能行动自如了,还跟我牵手,被认识的人看见,明天就上报纸头版了。”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解予安熟练地闭上了眼睫,口吻淡淡道:“你说得对,我眼睛需要适度休息。”
“解元宝你真是……学坏的速度令我瞠目结舌啊……”
纪轻舟真不知该说他什么,无奈地笑了一声,终究伸手牵住了他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