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夏，空气刚刚酝酿出一点蒸腾的热意。天边残霞如火，镶嵌着美丽的金边。
大街小巷，所有人举着手机，对着身边的事物一通乱拍。尤其多的人围绕在市政大楼外墙，盛开的三角梅结成了漫长的花瀑，夕阳西下，光影美不胜收。
“大家看，这个三角梅啊，我跟你们说，这个三角梅太美了，你都完全，你都不知道我告诉你都，你、你知道吗，啊？”一大哥唾沫横飞，对着直播界面语无伦次地凑时间，“你根本你就，太美了，你完全你都不清楚这有多美，你现在看看，啊？你就我告诉你吧，就是说，咱们说这是什么，三角梅！你明白吗？”
直播界面下头，密密麻麻地带着好几个标签tag。这大哥一边绞尽脑汁地找话，一边尽力往人堆里挤，不慎撞着一个挺直的肩膀角，就像撞着一堵坚不可摧的钢墙似的，疼得他“哎哟”大叫。
下一秒，手机镜头猛地转过去，对准了罪魁祸首。
“朋友，你穿着盔甲是怎么着！我跟你说也就是撞着我，你要撞着老头老太太我……”
一张美得发光的脸闯进镜头，直播自带的柔光滤镜根本毫无用处，对方惊讶地眨眨眼睛，鬓边发丝被晚风吹起，飘拂在雪玉生辉的面颊边。
刹那间万花绽放，盛春如天国降临。
大哥瞬间失语，直播间原本只有稀稀落落几个毛人，死寂片刻，评论跟疯了一样狂刷。旁边的人本来还在拍花，这会连话都来不及说，疯狂开始猛拍。
顾星桥反应快，迅速挡住刘扶光的脸，厉声道：“谁允许你们拍的？不许拍了！”
他身居上位多年，自身积威甚重，这一声过去，乌鸦鸦挤过来的众人果然不敢再拍了，纷纷讪讪放下了手机。
“这个哥哥也好帅的嘛……”人群里，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结果又有不少镜头对准了顾星桥，然后又发现其余四个青年全颇具姿色，各领风骚，闪光灯又开始噼噼啪啪地晃个不停。
顾星桥：“……”
眼见周围人开始有癫狂化的趋势，六个人赶快钻脱出去。刘扶光放了个障眼法，他们七拐八拐，一路跑到一个僻静小巷，这才算安静下来。
“妈啊，真吓人……”余梦洲擦擦额头上的汗，“这个副本干什么的，这么热情？”
“谁知道，”云池拿手扇风，“我也好久没用过手机了，可能是有什么活动？”
几个人商量了下，决定不能用本来面貌，刘扶光便用幻术遮蔽着大家的真容。
“先去办个手机，”谢凝道，“看看搞什么幺蛾子。”
他带领众人步行到移动大厅，一人给办了个手机号，又搞了个包月不限流量的套餐，接着去专卖店买了六台手机，指点着下了几个必备的app。
“直播软件、搜索引擎、购物软件……唉别下这个中间带字的红色爱心，这玩意儿窥私欲太强。应该就这些了吧？”
导购很乐意跟出手阔绰的客户拉拉关系，遂笑着道：“最近直播公司在搞一个活动，叫‘遇见夏日之美’，奖金实在不菲，好像第一名能拿得到六百万？”
“哪里六百万，八百万！”同事纠正他，“第二名也有三百多万，所有人全疯了，成天往死里又拍又录的。刚刚在市政大楼那，还闹出了个热搜，说什么惊现最美颜值……”
“反正，你们也不要错过呀，”导购笑道，“说不定就一夜暴富了呢。”
出了手机专卖店，谢凝搜索全城最好的酒店，拉着余下五个人去住顶层套房。
“邪门了，”余梦洲翻着热搜，短短半个小时，他们六个的脸已经在各大平台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尤其是刘扶光，“信息时代，实在是不可小觑。不过，怎么没见别的玩家？”
“哪怕是玩家，也不好用道具吧，”江眠猜测，“全民直播拍摄的氛围，就像是……”
他想了想，比划手势，“就像是无数自发的摄像头，他人的一举一动，都被会拿来当做博取奖金的筹码。很多人是不会想活在这样的氛围之下的。”
“是的，”经历过星际时代，顾星桥深知人群的狂热，可以被网络撩拨放大到什么程度，他皱着眉，“这个世界有点意思。”
云池大大咧咧地道：“别想那么多，咱们主要享受过程就行。至于Boss是谁，信物在哪……嗯。”
说到boss和信物，他忽然沉思了下。
其他人也和他想到了一块去。
不管这个世界的情况有多棘手，他们这边都还有三个家属没有到场。那些记叙“故事”的载体，譬如石板书、玉简、金册，将他们带来这里，与其他人相见相识，顺带着，也将那些要命的家属凑到了一块。只是这么做，又无从得知它们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世界是现代背景呢，”江眠朝顾星桥问，“你的爱人会来吗？”
顾星桥说：“不知道，他要来的话……”
想起天渊，他微微笑了下：“他的行事风格有点鬼鬼祟祟的，就算来了，也未必会让人察觉。”
鬼鬼祟祟，那是什么风格？众人齐齐想了下，都思索不出来那种感觉。
夜深了，落地窗外洒落月光，漆黑的夜空泛出明亮的钴蓝，谢凝抱着枕头，爬到顾星桥的床上。
“干什么？”顾星桥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眼睛望着天花板，随口问道。
“聊聊嘛。”谢凝掀开他的大毯子，毫不见外地往自己身上一卷，“那天我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啦？”
顾星桥莫名其妙，回头看着他：“什么事？”
谢凝穿着丝绸睡衣，顾星桥脱了作战服，倒是裸着上半身，只穿睡裤，谢凝就贱贱地去勾他的两条腿，往中间一蹬脚。
顾星桥：“……好了我想起来了，你别闹。”
“那说呀，考虑得怎么样啦？”谢凝逼问，“机会宝贵啊亲，真正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亲。”
顾星桥哭笑不得：“我今天要是拒绝了呢？”
“那我明天再问你一遍。”谢凝一脚横插，硬是在顾星桥腿上搭了个“卄”出来，“快说快说。”
顾星桥无奈道：“这也不是件小事……你真会酿什么永生神酒？”
“还不知道适不适配你的体质，慎重点是对的，”刘扶光道，“不过你倒是真的可以考虑一下修炼，借用天地之力，淬炼神魂与肉身……”
顾星桥一回头，看见刘扶光同样抱着个枕头，正躺在他另一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来的。
“修炼很慢嘛，”谢凝说，“还要看天分啊灵根啊什么的，喝这个多快。我跟你说，我的配方可是阿佛洛狄忒亲口传授的，老少有诚、童叟无欺，谁用谁知道！”
刘扶光笑道：“倒也不必愁，我这里有成型的黄精，还有真仙手植的火枣。你先吃棵黄精，垫上一千来年的寿命，然后用火枣慢慢地把灵炁基础打上去。我观你根底，用剑修的法门就十分合适了。”
大床床尾，云池狗狗祟祟地咕叽上来，压在谢凝和顾星桥的腿上，用气音小声道：“这是在开什么银色趴体，不带我！”
顾星桥：“……”
顾星桥只得打开毯子，再把云池包进来。
“长寿啊……”云池裹成个蚕茧，在顾星桥胸前来回咕涌，沉吟道，“成神不就好了吗？我可以让萨迦在冰海旁边给你立个神殿，你的神谱归在我这一脉，然后大家就会自发给你想个神名，比如凶凶之神、严肃之神啥的，再然后，你就成神啦！新神怎么着也有个万把来年的寿命吧……你可以先凑合着用。”
“不过，”他想了想，“这个方法算下策，太麻烦了，你还不如喝酒，或者走修仙体系。”
顾星桥面无表情，眼神放空，也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无语，光盯着外头的月色看。
“你爱人是怎么做的？”谢凝好奇起来，“毕竟，要延长一个人的时间，办法实在是不多。”
“器官移植，”顾星桥随口道，“用我的细胞造血，克隆健康的新器官，再拿力场冷滞起来，这样就可以随时更换。以前他也想过直接克隆健康的新身体，然后移植思维，但……怎么了？”
说到一半，发现大家都用异样敬佩的眼神膜拜他。
“牛啊，”谢凝唏嘘，“也许，这就是爱的忒修斯之船……”
“那样不会很辛苦吗？”云池稍微想一下更换的过程，头都要晕了，“谁给你做手术？”
顾星桥回答：“他亲自动手。”
大家都没话说了。
刘扶光设身处地，换位思考：倘若非得走到这一步，需要晏欢亲手为他更换脏器，光是破开自己肚子的那一下，想来就得把晏欢逼得七窍喷血。
顾星桥不明所以地左看右看，不理解三个人怎么都把脸皱起来了。
“我晓得人生在世，总有不得已的为难处，”刘扶光轻声说，“但是事在人为，既然有机会改变，就不要错过。你可能打心眼里觉得，自己还是个凡人，承受不起长生久视的重量，然而你的道侣，更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觉得，在爱里，他是更加卑弱的一方。”
顾星桥动了动嘴唇，眼神复杂。
谢凝自顾自地道：“很多时候，你看他像神一样强大，或者说他就是个神，可实际上呢，他内心多么脆弱，像小孩子一样傻乎乎的，着急起来光知道团团转。”
他看向顾星桥，说：“你虽然是凡人之躯，但在他心中，你才是那个真真正正的，作为灵魂支柱的神。他把喜怒哀乐都交给你掌管，许多眼泪……也许就流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你自己选吧，”谢凝长叹一口气，拍拍他，“神酒也好，修仙也罢，明天早上给我们一个答复。就这么说定了啊，睡了。”
不等顾星桥开口，他头往下一瘫，枕在左肩上，光速打起鼾来。
谢凝：“zzz……”
顾星桥：“我……！”
刘扶光也一垂头：“zzz……”
云池瞅着两边，又抬起头，对他呲牙一笑。
然后瞬间闭目躺倒：“zzz……”
顾星桥像一个被歹徒挟持的人质，无可奈何地盯着天花板。原本还感触颇深，这会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良久，他轻叹出声，闭上眼睛，就此沉入梦乡。
他睡着的那一刻，枕边的手机细微一亮，摄像头处折射流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他的面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