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的夏天,空气中时常飘浮着花草被晒热后的香气。
蒋主任带着路星辞一路朝前走,向他介绍学校的情况:“跟你念书那会儿比起来,变化还是挺大吧?后面这一片都是新建的,那边修了教职楼,学生宿舍也扩建了。”
“是变了很多,以前这边好像都是网咖。”
“不仅有网咖,还有小吃街,后来全部拆光了,学校就把地方买了过来。”蒋主任一边解释,一边偷偷观察他。
以前他就对这个学生印象深刻,路星辞家境优越,成绩也好得惊人。当时带他那一届的老师都说这个学生将来不可限量,事实也确实如此。
这次M大八十年校庆,人家作为荣誉校友受邀回来,直接捐了一座图书馆、一栋综合实验楼。校方欣然接受,怎么说都要路星辞在校庆典礼上给学弟学妹们做回演讲。趁着典礼还没开始,蒋主任提议带他在学校转一转,看看母校现在的模样。
蒋主任以目示意教职楼:“你们赵老师就住在那边。你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学生,就算毕业这么多年,她也时不时会提起你。”
路星辞笑道:“我读书那会儿,她替我费了不少心。”他说话时,感觉到手机又震了震。
他手机一直有新消息提示,实在没办法,路星辞点开了姜瑶的信息。听说他要回学校,姜瑶昨天跟他介绍了一个人,想让他抽时间见一见。
[他刚好在M大念书,还是你学弟呢,要是有空,你可以顺便和他吃个晚饭。]
[就算没别的意思,认识认识,交个朋友也好。他妈妈跟我是大学同学,人很和气,也很好说话。]
[给你看看照片,小孩儿长挺漂亮的,叫段嘉衔。]
姜瑶的消息一条一条弹出来,路星辞见她这架势有些哭笑不得,却又没办法,他回复:[有空就见吧。]
他的态度相当敷衔,姜瑶大概也察觉到了,回了他个叹气的表情。
他刚回完消息,头顶的围墙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这边靠近M大的后门,时不时就有迟到的学生翻墙进来。看见一双手扒在墙上,蒋主任条件反射啧了一声。
大概是听见了蒋主任的声音,那双手在墙上停顿几秒,突然收了回去。看样子是墙那边的学生察觉到不对,准备跑路了。
蒋主任立即呵斥;“站住!哪个班的?我告诉你我看见你的脸了……陈浩?廖勇康?段嘉衍?段嘉衍是不是你!”
男生故意压着嗓子说话:“主任你认错人了,我是沈驰烈!”
蒋主任勃然大怒:“你是个屁的沈驰烈!逃课还敢诬陷同学!站住!”可惜一墙之隔的男生把他的话当耳旁风,那边传来跑步声,听动静是要溜走了,蒋主任想逮人,又不好意思留着路星辞一个人,一时面露难色。
“您忙吧,”路星辞主动说,“我自己看看。”
“哎,哎好!那你先随意看看,现在这些学生越来越不让人省心了,比不上你们当初……”蒋主任边说边快步走向小门。
等他的身影消失了小门边,些许动静从墙那侧传来,路星辞抬眼,看见刚才那名学生又把手扒在了墙上,一副准备翻过来的样子,显然逃课躲老师的经验颇为丰富,还懂得声东击西。
下一秒,那人手臂用力,整个人翻身上了墙。
不得不说,那是个模样非常引人瞩目的男生,似乎是因为躲开了蒋主任的追捕,他脸上挂着坏笑。他往四周看了看,大概没料到这边还有个人,男生笑容一顿,连忙竖起一根手指。
“嘘。”
见路星辞没出声,段嘉衍抓紧时间,一下从墙上跳了下来。
他的视线快速扫过这个陌生人,对方比他高小半个头,着了一身正装。尽管看起来很年轻,身上的气质却并不像学生。
是新老师吗?但学校如果来了这么好看的老师,宋意估计能念叨三天三夜,他不可能没听说过。
“那个,”段嘉衍开始试探,“您是……”
路星辞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姜瑶希望他见一面的人这么巧被他碰见了,还是以这种出乎意料的出场方式。
他解释道:“我以前也是这个学校的。”
“学长好。”段嘉衍很是自来熟,“学长,你别告诉蒋主任啊。”
路星辞打量他片刻,忽然问:“你几年级了?”
“大一。”
“大一了,还经常逃课?”
“我有段时间没逃了,可能我跟蒋主任八字不合,一干坏事准碰上他。”
路星辞看着他,不置可否,唇角微微勾起。
段嘉衍见他笑了,忍不住辩解:“学长你别笑啊,我没骗你,我真的……”
“段嘉衍!”蒋主任的声音突然传来,“刚才是你吧,啊?你多久翻墙进来的?我看除了你就没人有这么大胆子!”
段嘉衍一愣,没想到这回蒋主任没被忽悠走,回来得这么快。
他立即装傻:“您说啥呢?”
“嘿,你还好意思跟我装!”蒋主任好不容逮着机会,正想好好敲打敲打他,路星辞往前走了一步,有意无意地,把段嘉衍挡在自己身后。
“您刚才不在,可能误会了。”
“......嗯?”
“家里父母认识。”路星辞四两拨千斤,岔开了话题,“正好您走了,我让他带我看看学校。”
他维护的意思很明显,哪怕再想逮段嘉衍,蒋主任也不得不看他的面子。
蒋主任含糊道:“哦,这样,那你……你还要不要再看看?”
“他带着我就行,不麻烦您了。”
“也好。”蒋主任犹豫片刻,点头同意,“我还有校庆的准备工作还没做完,既然认识,你们就再四处看看。”
一直到蒋主任离开,段嘉衍还不太相信自己竟然轻描淡写逃过了一劫。
“学长,”段嘉衍眼睛亮亮的,对这个替自己解围的学长很有好感,“你是不是很牛啊?”
“还可以。”
“别谦虚啊。我第一次从老蒋手里逃生,沾你光了。”段嘉衍说着说着灵机一动,主动自荐,“你想看学校吗,我带你看看?我们同龄人之间比较有共同语言,你可以看见当代大学生的真实生活。”
路星辞听他就这么把自己划到了平辈里,有些好笑:“你知道我多大吗?”
“大三?大四?”
“我已经工作几年了。”
“没看出来,”段嘉衍语气诚恳,“可能长得帅的都显小。”
路星辞和他四目相对。
段嘉衍的眸子是琥珀色,这会儿一眨不眨盯着他。大概因为年纪,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
“晚一些再看。”路星辞拒绝他时,放轻了声音,“这个时间。应该是上第三节课?你先回去上课。”
“那好吧。”段嘉衍答应下来,突然又扭过头,“学长,你叫什么名字?”
“路星辞。”
“是你啊,”他想起了什么,“赵老师最喜欢拿你举例子了。每次大考小考班里的学霸都爱去德育楼的表彰栏拜一拜,你照片放在那边,他们管这种行为叫请神。”
可惜他对几年前的大神没什么兴趣,只匆匆瞥过一眼,没认出来自己眼前这位就是M大的脸面。
“我现在知道蒋主任为什么放过我了。”段嘉衍边说边笑。
路星辞也笑了。
他柔声道:“去上课吧。”
“小段,你知道今天来的荣誉校友有多大气吗?我本来以为直接捐款七位数已经够可以了,有人还捐楼了,一捐捐俩。”宋意真心实意感叹,“这究竟是什么实力?M大真是人才辈出。”
偏偏他感慨半天得不到回应。
宋意侧头,发现段嘉衍正在发呆,这家伙从早上进教室起就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不过他也经常懶懒散散的,宋意习以为常:“小段?少爷?……段嘉衍!”
“干什么!”段嘉衍被他吼得猝不及防,吼了回去,“宋意!”
“哈。”
一声笑,从后方传来。
沈驰烈伸手揽住段嘉衍和宋意,他个子高,手臂也长,刚好一手勾一个。
沈驰烈语气轻松:“弟弟们怎么回事啊,声音这么大,哥哥隔着八百米远都听见了。”
段嘉衍头也不抬:“宋意问你八百年以后能给母校捐一栋楼吗?还有把你的狗爪子拿开,少跟你哥套近乎。”
沈驰烈根本不理他,反而把段嘉衍的头发揉成一团乱:“我怎么觉得你今天不太对劲?”
段嘉衍面无表情,把他的手拍开。
旁边的宋意突然惊呼一声:“不会吧!”
不止是他,礼堂里原本无所事事的学生们接二连三抬起了头,段嘉衍旁边的女生和宋意反应如出一辙:“好帅!”
“哪位神仙啊这是?看着还有点儿眼熟……”
“路星辞啊!这都不认识?”
“兄弟们,”宋意盯着走上台的年轻男人,“没人告诉我荣誉校友长这样啊?原来表彰栏那照片真没P过。”
“不知道的还以为宁城M大又名宁城传媒。”沈驰烈竖起拇指,“这个,顶级高富帅。”
段嘉衍看着女主持给路星辞递话筒,礼堂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把男人英气的面容照得很清楚。
段嘉衍第一次觉得,这地方的光还挺不错。
路星辞环顾台下一张张略显青涩的脸孔,笑了一笑。
“各位老师、校友,学弟学妹们好。很荣幸能受邀参加学校的八十年校庆……”
路星辞的演讲结束时,台下掌声久久不息。
他下了台,陈越也在讲台的侧后方站着,见他过来打了个招呼:“路哥,不对,路总。我之前以为我的七位数已经够排面了,没想到有人比我更爱母校。”
路星辞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陈越继续道:“你刚才发言时,我旁边那几个小姑娘就在他们年级主任眼皮子底下拿手机拍照。我都替他们紧张。”
“难怪,”路星辞调侃,“我在台上看你一直歪着头,原来注意力都在学妹身上。”
“这话兄弟就不爱听了,我还给你录像了。”陈越正要给他看手机以示清白,一道羞怯的女声传了过来。
“路学长,请问您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陈越侧目,看见穿着礼服的女主持握着手机,脸颊微红注视着路星辞。
见路星辞看过来,她脸红了个彻底,说话也磕磕巴巴:“我……我今年快毕业了,但是对将来的规划还很迷茫,我看学长这么优秀,实在非常羡慕,想跟您学一学经验。”
陈越对这一幕习以为常,毫不意外的,路星辞客气道:“抱歉,我平时比较忙,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多跟老师沟通。”
女主持垂头丧气离开后,又有个男生走过来。“路学长,能给个联系方式吗?”
陈越心说还真是一个接一个啊,他都懒得看一眼那边,就等着听那句拒绝,想不到路星辞这回问:“你怎么过来了?”
段嘉衍看了眼忽然抬头的陈越,又把目光移回路星辞:“过来找荣誉校友逛学校。”
“你们晚上没有课吗?”
“明天月假,今天不上晚自习,等校庆结束我们就放学了。”
路星辞点了点头。他正想说走吧,又临时想起什么,对段嘉衍道:“这是陈越,我发小,跟我初高中大学都是同班同学,也是赵老师教过的学生。”
陈越愣了愣,没想到他会向男生介绍自己,反应过来他多看了面前的男生几眼,笑眯眯地:“学弟好啊。”
“学长好,我是段嘉衍。”
“那我跟他先走了,”路星辞对陈越说,“一会儿如果赵老师有什么事情,你帮我解释一下。”
陈越应声,表示没问题。
出了礼堂,段嘉衍慢悠悠地走在学校的梧桐道上,注意到路过的学生都在偷偷看这边,他对路星辞说:“幸好今天有你帮忙。”
“?”
“不然你在上面演讲,我被蒋主任押去后方待命,等你讲完就该我上去念检讨了。这么一对比节目效果拉满。”
路星辞笑了笑:“你经常被罚念检讨?”
“有那么几次吧,也不算经常。”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是学霸中的学霸,而他在对方世界里的出场方式是逃课翻墙,段嘉衍难得脸上挂不住,想转移话题,“你吃饭了吗?小南门那边有家鸡蛋灌饼,还挺好吃的。”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路星辞回应。
段嘉衍下意识去看他的表情。
“我们把学校逛完,去外面吃晚饭?”他忽然提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想吃虾饺和蟹黄包。”路星辞的态度太好,对他又很包容,段嘉衍顺口就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很快他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随便,段嘉衍连忙补救,“要不算了,这些东西都离好远。”
“没事,我知道一家粤菜做得好的私房菜,吃完让司机送你回来。”他说完,又补充道,“如果你想吃灌饼,那先给你买一个。”
“……”想起沈驰烈那句顶级高富帅,段嘉衍心情复杂。
他顿了顿,又提了一次:“学长,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一会儿要是忘了,我以后就联系不到你了。”
路星辞看他说得认真,眼神干干净净,不出意料的同时,又有一丝无奈。
“你是不是从来不看你妈妈的消息?”
“啊?”段嘉衍没懂他为什么忽然提这个,但还是解开了手机,“好像是忘了。”
他翻开微信。
付媛在昨晚给他发了消息,那个时候段嘉衍在网吧战得正酣,没注意到微信提示。
[阿也,妈妈大学同学的儿子明天去你们学校演讲。他跟你都是赵老师班上的学生,你应该听赵老师提起过他,叫路星辞。]
[姜阿姨人很好,她家人都很有修养。她跟妈妈相熟很多年了。]
[星辞从小到大也特别优秀,有时间的话,你们可以见一见面。]
在这几条消息下面,付媛把路星辞的微信推给了他。
“……”段嘉衍说,“我才看见她的消息。”
“嗯。”路星辞语气自然,“走吧,带我看看当代大学生的真实生活。你在哪个班?”
“一班。”
路星辞不禁莞尔:“挺巧的,我当初也是一班。”
“是啊,”段嘉衍忍不住重复了一遍,“挺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