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星辞睁开眼睛。
明亮的光线从窗玻璃外照进来,前排的学生穿着校服，讲台上的老师正用课件展示带电小球在电磁场中的受力情况。
一切都熟悉又陌生。
“醒了？”陈越见他眯眼打量周围，在草稿纸上演算的中途顺便问了句，“你怎么也睡着了，是不是觉得今天的物理索然无味啊？”
“我……”路星辞张了张口，含糊道，“昨晚没睡好,困了。”
他垂眼，看向自己的练习册。
大二(一)班，路星辞。
他皱了皱眉。
要是没记错，他都已经大三了。昨晚他和段嘉衍一起在家里复习，段嘉衍的期末考试比他晚半个月，那家伙实在很会指使人，因为深陷复习苦海、又看路星辞考完后闲来无事，走投无路的段嘉衍想出了让路星辞先学一遍再挑重点教他的天才办法。
陈越打电话问能不能来他们家借猫养几天时，一听说路星辞真的在看段嘉衍的专业书,整个人叹为观止，不知道该夸他勤学还是对段嘉衍纵容过度。
“他都大三了,你还当他是小孩儿呢？”
几乎是陈越话音刚落。
“路哥!救命!那本绿色的你看完了吗？”段嘉衍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动静。见他从卧室走出来，路星辞把手机放远了些，回答道:“看完了，在给你画重点。”
段嘉衍眼前一亮:“我去,牛!怎么会有你这样智慧与帅气并存的人。您累不累？渴不渴？要不我给您按摩一下肩膀，您觉得合适吗？”
听着段嘉衍的狗腿行为，电话那端的陈越恍然大悟:“原来你图的是这个。”
“陈越想要猫，”路星辞没理他，问段嘉衍，“给不给他？”
“陈越你想要猫吗？要不你也帮我看本专业书，我把熊仔借你玩儿。”恰好溜达到这边的布偶脚步一顿，听见自己的名字,它轻盈地跳上了沙发。不等陈越问清楚到底是哪本专业书，路星辞先替他拒绝了:“用不着他。你只剩一科了，我今晚看。”
“……兄弟，我真没想和你争这个。”陈越无奈，“那我明天过来，你俩在吧？”
想起段嘉衍昨晚的表现，路星辞唇角扬起，手中的笔悠悠转了一圈。
他暂时没明白自己怎么会回到大二，偏偏还是大二上学期的夏天,他记得很清楚，这时他和段嘉衍的关系很差。
很快的，下课铃声响了起来。
这道铃声宛如催眠咒语，斜前方坐着的学生终于支撑不住倒头就睡，路星辞回头看向教室末尾，不出意外发现了某个趴着的脑袋。
段嘉衍睡了整整一节物理课，这会儿被铃声吵醒反而慢腾腾地支起身子。像是没想到路星辞忽然回头，坐在段嘉衍旁边的宋意手忙脚乱举起手机，估计在偷拍。
路星辞没看宋意,他注意到段嘉衍朝一个路过的男生笑笑，跟他说了什么，男生抱歉地摇了摇头。
路星辞意识到段嘉衍是在找男生借衣服。段嘉衍坐的位置刚好对着空调出风口，教室里冷气很足，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T恤。
“穿我的吧。”
段嘉衍抬头。
宋意跟着抬头。
看见路星辞拿着校服走过来，两个人同时露出了被雷劈的神色，段嘉衍反应快一些，他迅速调整到面对路星辞一贯的面无表情，内心却全是问号。
明明上周他借故找碴儿时，路星辞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就懒得搭理，他知道对方烦他，他也看不惯这家伙。
“不了。”段嘉衍直觉有诈，十分谨慎。
“你这里挺冷的，一直对着吹空调可能会感冒。”段嘉衍一瞬间想通了。
搞了半天，路星辞在借题发挥嘲讽他身体弱。想清楚前因后果，段嘉衍直接反问:“我凭什么会感冒？”
“……”已经有好几年没听见段嘉衍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过话了。路星辞无言的同时，又觉得有几分新鲜。
他驾轻就熟地顺着段嘉衍的逻辑说:“嗯，你不会，是我怕你感冒。”
段嘉衍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他对上路星辞的眼睛，对方安静注视着他，段嘉衍试图在他脸上找到挑衅的痕迹,看了半天，没看出蛛丝马迹,倒是上课铃又响了起来。
路星辞补充道:“我校服带来学校只穿过一次，你不介意就穿吧。”他说着，把衣服放在了段嘉衍桌上。
等他离开后，宋意盯着那件校服，满脸恍惚:“班长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段嘉衍嗤了声，“他可能被鬼附身了。”
段嘉衍没料到，自己一语成谶。
刚开学，学校准备给结束军训的新生们举办迎新晚会，艺术系有很多女生都被抽去练舞，江祈念也在其中。段嘉衍准备去看看她。
他刚踏出教室就在走廊上与路星辞迎面相遇。看在那件校服的面子上，段嘉衍多分了个眼神给他，正犹豫要不要屈尊降贵打声招呼，路星辞先问道:“快上晚自习了，你要去哪儿？”
段嘉衍实在不明白，怎么从今天开始，这人的态度莫名其妙就变了。弄得他俩很熟一样。
“体育馆。”段嘉衍吐出三个字。
路星辞想了想，大致清楚了他要去做什么:“江祈念？”
段嘉衍没吭声。
他知道江祈念喜欢路星辞，早在他向她表明心意时，她就委婉提过自己有了喜欢的人，以此为理拒绝了他。后来机缘巧合之下知道那个人是路星辞，段嘉衍忍不住在微信群里吐槽。
“又是他，我是跟他命里犯冲还是怎么的？”
“校花喜欢校草全校都知道啊。”沈驰烈回了他一串哈哈哈哈，“他俩高中也是同学，你没听说过？”
宋意比沈驰烈还要直接:“小段，听哥哥一句劝，放手吧。”沈驰烈紧随其后:“青春因遗憾而精彩。”
话说到这份上，段嘉衍这个暑假都没怎么好意思去江祈念面前刷存在感，但是今天开学，他想看看假期过去后她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路星辞见他盯着自己走神，稍微想想都知道他脑子里装的什么。
饶是知道段嘉衍才上大二，那些事情都还没发生过，自己在他的印象里大概相当惹人厌，路星辞还是忍不了。
“赵老师刚才跟我说，以后我们一个小组，我负责辅导你的学习。”路星辞忽然开口，“如果你这次考试还跟上学期期末一样，我们都得被她教训。你还要翘晚自习吗。”
“啥？”段嘉衍茫然，“什么玩意儿？”
“刚开学，年级组的老师想试一试新的教学办法,让学生一对一,一个带一个学习。”路星辞自己也觉得这理由挺扯，但想想大二那年他很少扯淡，说出来的话还算能唬人，段嘉衍一时半会儿应该也想不到自己在骗他。路星辞继续道，“我负责带你。”
段嘉衍短暂地消化了一下这个噩耗:“你的意思是，我会拖累你吗？”
“你好好上晚自习就不会。”
“那太好了。”段嘉衍弯眸勾唇，发自内心感到快乐，“我们一起挨训吧，班长。”
“......”
“你是不是从小到大都没挨过训？”他不说话，段嘉衍反而来了兴致，“到时候你可以站我后面，赵老师的枪林弹雨都由我来承担，怎么样？”
“走吧，”路星辞打断他，“一起去体育馆。”
这回轮到段嘉衍傻眼了:“你去干什么？”
路星辞随口找了个理由:“教你背单词。”
“......”
眼看他真的走了，想到他一露面，江祈念估计都不会看自己一眼。段嘉衍连忙跟上:“喂路星辞!你认真的？你不上课了？今晚不是物理课吗，老师那么喜欢你……别啊班长，我都替你着急,年级第一还当不当了？”
不出段嘉衍所料，路星辞一出现在体育馆，他跟江祈念的缘分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艺术系的女生大多很会打扮，有很多都没穿校服。江祈念在其中是最引人瞩目的一个，她穿着短款上衣，白色百褶裙的褶子细细的，裙摆下是一双长腿。
段嘉衍第一次享受到一站在那儿，江祈念就主动跑过来的待遇。
她先是跟段嘉衍打了个招呼,然后看着路星辞，脸上透出几分开心:“你们今晚不上课了？怎么来了这里？”
“我陪他过来，他想来这边看看。”路星辞说。
“噢，这样呢。”江祈念难掩失望。段嘉衍上前一步:“你们练舞累不累啊，是跳的刚才那首歌吗？”
“不是很累，就刚才那首韩语歌。”
她虽然在回段嘉衍的话，眼睛却一直看着路星辞，段嘉衍只好继续说话:“我看着还挺复杂的，有几个下腰的动作好像很难……你渴不渴？要不我去给你买杯奶茶？”
“不用的，我带了水杯。”江祈念犹豫片刻，直勾勾地盯着路星辞，问他，“你们要在这边玩儿多久？”
路星辞不说话。
段嘉衍怕她尴尬，接过话茬:“可能还要待一会儿。”
路星辞还是和以前一样冷冷淡淡的，江祈念那点因为他突然到来升起的心思又灭了下去。她兴致缺缺应了一声，礼貌地说:“那我先去练舞了，拜拜哦。”
“啊？”段嘉衍一怔，“那拜拜。”
他没想到她就这么走了，本来段嘉衍看江祈念今晚心情不错，以为能多和她聊聊。
“拜拜。”路星辞也说。
段嘉衍没想到，路星辞一说话，江祈念硬生生停下了脚步,她又看了路星辞一眼，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朝他笑了一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段嘉衍不得不承认，他喜欢的姑娘压根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他扭头看路星辞，后者也正好垂下眼。
路星辞轻声问:“还想玩儿吗？"
不知不觉间，陆陆续续有人往他们这边经过。不止是江祈念，很多女生都在看路星辞。或是明目张胆的，或是偷偷摸摸的，他一在场，所有人都被吸引了目光。
段嘉衍轻轻磨了磨牙。
原本想字已经到了嘴边，段嘉衍临时一拐，硬邦邦地说:“不玩了。”
他说完也不管路星辞，掉头就朝体育馆门口走。
原本以为他这么不给面子，路星辞应该也不会再搭理他。但段嘉衍没想到，一直到出了体育馆、路过了操场上几对幽会的小情侣，路星辞还是跟在他身后。他们隔着几步远，段嘉衍能听见他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终于，段嘉衍站在了原地，等他走过来。
“还想去哪儿玩吗？”路星辞见状，主动问。
他们恰好停在一盏路灯旁边，橘黄色的灯光倾洒而下,仿佛洒落一地的橘子汽水。
相比大三时的段嘉衍，这时候的他少年气更重。路星辞看见他眼里飞快闪过一丝疑惑，而后又变成了某种恶作剧般的不怀好意。
那是路星辞很熟悉的神情。
“我要去上网，你还要跟着我吗？”段嘉衍故意说，“要不你去网吧辅导我学习吧，我打游戏的中途可以抽空跟你背单词。”
“可以。”路星辞问，“想去哪家网吧？”
“......”
段嘉衍这回实在绷不住，用一种你是不是疯了的眼神看向他。
“路星辞，”他叫他名字时拖拉着声音，听起来吊儿郎当，“你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你意识到自己没有明天，思来想去决定讨好我啊？”
“不是。”
段嘉衍心说还好，还没疯彻底。
路星辞看着他，笑了笑:“没出事。”
段嘉衍的表情一言难尽,他就这么盯着路星辞看了许久，脸上逐渐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路星辞刚想说话，眼前的一切骤然变得模糊。
橘黄的路灯变成了刺眼的白，然后化为五颜六色的光点，朝着四周的黑夜散落。
某种软绵绵的东西在他脸上一蹭而过,紧接着,路星辞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伴随其后的还有布偶的猫叫。
“阿熊，”段嘉衍见它跑去打扰睡着的路星辞,语重心长地教育，“又往你爸脸上蹦，蹦坏了要赔的知道吗？看看这张英俊的脸，你觉得你能不能负担得起？”
他边说边把它整个抱起来，而后轻车熟路在路星辞身边找了个位置窝下，和后者靠在一块儿。
“路哥，”段嘉衍有些歉疚，“你是不是太困了？要不算了吧，剩下那本书我自己看，你都帮我这么多了。”
“没关系，已经看完了。”路星辞回过神，跟他解释，“我学过这科，看起来不怎么费劲，等会儿帮你把重点钩出来，背一背就能过了。”
段嘉衍一愣，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等他感慨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路星辞又道:“我刚才梦见你了，我回到了大二，你很烦我。”
段嘉衍原本在撸猫，听到这里，手指停顿下来。
布偶在他怀里不满地叫了一声。
“段嘉衍居然敢烦你？他真是不识抬举。”段嘉衍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心里一疼，半开玩笑半认真，“你放心，今晚我就去梦里把他打一顿，让他明晚去你梦里给你道歉。”
路星辞失笑;“也用不着这样，其实还挺有意思。”
他停顿一下，笑着继续:“我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就在想，如果我真的回到了过去，最好能回得久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