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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要么一切,要么全无

白昼已焚 余三壶 3260 2025-03-09 21:28:39

“我将成为任何人,要么一切,要么全无。”

春日,A大图书馆。我将这句话摘到横纹软面抄上。

诗取自兰波的《地狱一季》。本子是街边杂货店十块钱五本的便宜货。钢笔是没牌子的纯白塑料圆管钢笔。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笔尖有种异常的锋锐,擦过单薄的纸面时发出一阵令人牙疼的刺响。笔迹也是古怪的浅蓝色,墨迹越来越淡。

那是因为它曾被改装过,里面藏着致命的毒。

我今晚要用它去杀一个人。

杀人是为了自保,因为那是个即将杀死我的男人。

……同时,他也是我十年前爱过的人。

笔锋陡转,纸破了,在“无”字的最后一捺上留下一团乌黑的墨渍。

圆脸的年轻女孩抱着一叠书,停在我的柜台前:“贺老师,麻烦帮我借这几本。”

贺白是我现在的名字。我在这所著名高校工作,但并非什么教授菁英,只是一名没有编制的图书管理员,平凡地就像一杯隔夜的凉白开。

女孩仓促抱起书时,有几本掉到了地上。我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弯腰帮她捡了起来。四目相对时,她的脸红了。

但紧接着,她的视线落在了我的颈部。

往常,我都会把白衬衫的扣子十分古板无趣地扣到最顶部,但今天却不知因为什么巧合散开了,低头时露出了喉结下方一条伤痕。

那是道刀伤,横贯半个颈部,几近割喉。

不过好消息是,我和女学生的视线一触即错,人的记忆习惯于将事情往最合理常规的方向解释,她大概率会将此当成一个错觉,以为我带了条审美堪忧的项链。

五点,我下班回家。房子很老了,比我实际的年纪都大一轮。楼道墙面着粘满了不知被撕了几轮的小广告残骸,油烟味混杂着菜香冲进鼻腔。

打开门,老太太正从狭小的厨房里端出一碗排骨汤。

“……阿白,回来啦,”老人眯起眼睛看着门口,过了一会儿才认出我,笑了起来,“奶奶今天做了你从小爱喝的汤,快坐下,趁热吃。”

我其实不喜欢排骨的腥味,而今天的汤比往常还要更咸一些。

“好喝吗?”奶奶搓着手在边上坐下,重复着已经说过几遍的话,“哎哟,今天把时间看错了,饭做早了,会不会凉了?”
“不会,很好喝。”我笑着说,然后将汤喝完了。

老人睡得早,奶奶的鼾声响起时,我进入浴室做今晚的“准备”工作。

洗手台前的镜子泛着微黄,我摘下黑框眼镜,用剃须刀的刀片削去眉峰过于凌厉的部分。

刀片用久了,有些开叉,边缘划破了眼尾,缀了一点艳红的血。镜中人面无表情,冷漠,有种泛着血气的邪性。

我细细擦干镜片上的水雾,重新戴上,微动嘴角,调整出贺白式千篇一律的谦卑温和笑容。

今夜起了雷雨,老房子一侧靠街,雷声混杂着车鸣。窗开着,肆卷的风吹开床头的软面抄。在兰波的诗前,密密麻麻写满了整页整页、几百句重复的话。

“只能活一人,认命吧。”

“只能活一人,认命吧。”

“只能活一人,认命吧。”

——这句话来源于我的梦,一个折磨我一整周的噩梦,死亡梦,预知梦。

让我重新介绍自己:我现在的名字叫贺白,是个图书管理员。和奶奶相依为命。

但其实,我有一个特殊的“天赋”,或者说是“诅咒”。

——我是个预言者,能梦见正在逼近某个人的死亡。

如今,我梦到了自己的死亡。

说来可笑,当我第一次做那个梦前,开头甚至称得上香艳。

最初……我梦到有什么东西缠在颈部。

摸上去是温热的,硬的,有清晰的肌肉走向,那是一条修长健壮的男人手臂。

我还听到了金属的碰撞声,男人似乎拿着什么冰冷的东西,贴近了我光裸的后脊。
金属叮当作响,我的双腿被桎梏,我的视线被遮蔽,我的呼吸被夺走。

喘息变得越发急促起来,那手臂也随之收紧——却并非完全使我窒息,只是带来一种更为折磨人的灼热和煎熬。

我试图挣扎摆脱,却只换了更强势的压制。

而与此同时,我的身体蓦然被硬生生打开,剧烈的痛楚伴随着难以启齿的欢愉和刺激被人强行注入。

——死亡和性,从来只有一步之遥。

那场春梦中,我没有看清对方的脸,但气息熟悉得令我愤怒和恐惧,我本能地不想去回想。

惊醒后,我给自己灌下大杯冷水,并上三片安眠药,略有超量,但应当足以按耐我的烦躁,赚一夜无梦。

但我错了。

死亡之梦就这么开始了。

四周一片漆黑,喉咙干的像被人强行塞满了刀片,前所未有的饥饿感几乎能瞬间将人逼疯,但我只能嗅到自己脏腑深处散发的血腥气。鼻腔也是干燥的,还混杂着沙土特有的粗糙颗粒感。

我似乎被掩埋在一座废墟中。

忽然,有人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他说:“我们已经一起被困在这里四天了,救援队不知何时会来,若是两个人一起饿死,实在没有必要,不如牺牲一人,换取另一人活命。”

“只能活一人,认命吧。”男人低声道。

我听到了“哧喇”一声,那是锋利金属出鞘的声音。雪亮的锋刃划破黑暗,隐约照亮了他清冽的眸光。

即使知道自己死到临头,我也不得不说,那可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一连七晚,我重复做着这同一个梦——我和一个男人被一起被困,我不良于行,而他抽出了利刃,看上去想宰了我当储备粮,好等到救援。

这段重复的梦掐头去尾,既没有前因,也没有向后延续——不过,或许我应该感到庆幸,因为梦境无比真实,能逼疯人的痛楚和干渴都货真价实。

而且合理推测,如果梦继续下去,下一步这人恐怕就得捅死我。

哦,不对,如果是要将我作为粮食,他便不能立刻杀了我,而应该割破我的静脉,让我的血缓慢流出,缓慢凌迟我,让我一点点感觉自己的生命流逝,成为一具干瘪的皮囊。

虽然始终没有更多新的信息,但好在随着梦境的重复,我注意到了更多的细节。

第二晚,梦中,我注意到他拿利刃时用的是左手。人们在生死对决时自然会使用自己的惯用手,因此,我推测他是个左撇子。

第三晚,梦中,我终于习惯了这具废墟中的破烂身体,能调动五感查探周围。

依然一片漆黑,但我意识到那男人的一些用词和语气也让我觉得熟悉。

于是,醒来后,我将梦中他说过的那几句话默在我的软面抄上。

我少年时不学无术,曾粗浅涉猎过一些语言学通识。知道怎么通过IPA、嗓音停顿符号之类的手法记录一段话的语气和停顿变化,这让我能够精准复刻下梦中最重要的信息——也就是男人的言语细节。并在白天的时间里不断斟酌和回想。

接下来的三晚,我已经摆脱了最初的痛苦和恐惧,不断通过梦里的细节完善关于男人话语的记录。而这时,那种古怪的熟悉感也越来越强——虽然我看不到男人的脸,但我有种直觉:

我认识他,或者说,我“曾”认识他。

第六日,临近国庆,大学图书馆闭馆两日,其他时间换班轮值。

于是,在白天我也有了更多时间。我开始像查阅书架上的书籍一样翻找我的记忆,确认这男人到底是什么人。

我圈选了一些范围,但是这帮助不大。

我的头颈部曾受过重伤,这让我虽不至于完全失忆,但常有模糊,情绪和过往对我来说,常如雾里看花。只是我从来不当回事,觉得现在活得痛快就行了,如今却成了一桩阻碍。

其实,隔壁奶奶的房间柜子里满满放着贺白从小到大所有相册、成绩单、奖状。

但我知道,这些东西对我不会有任何帮助。

第七日晚,我最后一次重复这个梦。

梦还是一模一样,只是这些天下来,我已经对男人的台词熟的倒背如流,因此有些走神。而这让我反而听到了另一个先前被忽略的声音。

那像是从远处传来了若有似无的钢琴乐声,我屏息凝神听了一会,正好是一段重复的段落……

我竟然立刻想到了这是什么曲子。

中文译名是《晨曲》,是挪威作曲家Grieg的著名作品,足够悦人欢快,适合做庆典背景乐,但在我国到底不算脍炙人口。

我之所以知道它,只是因为我少年时曾在一个人的家中,伴着这该死的曲子入眠。

乐声连绵,梦境中,男人手中的匕首泛着寒光。

我知道,这个梦即将迎来终点。

未来,它再出现一次——那就是在真真正正、会死会流血的现实之中。

而就在最后的最后,我的意识其实已经逐渐清醒,而先前梦境中被尘土充斥的鼻腔竟突然有了反应。

似真似幻间,我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气息。

那是森林和水雾的味道,泛着细微的苦涩和凉意。这味道并不刺鼻,反而清澈柔和,却唯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更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准备杀人的男人身上。

我睁开双眼,狂风从打开的窗棂中席卷而入,吹开了我枕边的本子。

我看着我记下的那段话:“这就是命运,认命吧”。

……我终于想起了说话人是谁。

祁昼,这是他的名字。

他是左利手,个子很高,瞳孔比常人浅,是澄澈的灰蓝色。某些角度下,发丝在阳光下会泛起微妙的银色。他从前并不喷香水,但如果挨得很近……那种皮肤相贴,交换呼吸的距离,会闻到一种奇异的冷香,带着点清澈的苦涩,能让人想到原始森林中,孤寂地生长了几百年的参天巨树。

祁昼并不是纯粹的华裔外貌,是因为他有一半的挪威血统。母亲是挪威人,喜欢北欧的古典乐、特调香水,死于他的少年时期。

我们相交于19岁的春日,曾一起度过一段荒唐放浪的生活,相伴逃离学校,飞离故土,在荷兰羊角村泛舟,在法国深夜沿着铁轨喝酒,在挪威山顶看极光然后做?爱。

不过,我自认是个自私凉薄的混蛋,而且那些都是年少玩闹罢了,我也很久没有想起他了。

如今,对我重要的只有一件事:祁昼即将在未来和我困在一座废墟中,他手执利刃,告诉我两个人只能活一个。

最开始,我也曾想过,避免被困废墟是否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但很可惜,根据目前的信息和我以往的经验,我不知道此事会在何时何地发上,躲避起来难上加难。而更让我心神不定的是,就在昨天,我刚确认消息,祁昼不知什么原因来了我所在的小城。这更应证了预言的真实性。

因此,相较而言,另一个危险似乎更容易处理。

那就是祁昼会杀了我。

而我,要先下手为强。

很简单的。

——在祁昼在黑暗的废墟中将我变成一份储备粮之前,找到他,迷惑他。

然后……杀了他。

作者感言

余三壶

余三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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