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全宝十五岁这年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是天家退位,太子元登基改年号为武和。
二是镇北王病逝,享年六十七岁。
三是契丹国被突厥吞并,年仅十二岁的契丹王被吊在黑山上活活饿死了。
四是赵全宝不让家里人喊他小名了,如今得叫赵景舒才行,一叫全宝就翻脸。
这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
“景舒,景舒!”大清早薛宁便匆匆跑过来,砰砰敲响赵景舒的房门。
“怎么了……”赵景舒还没睡醒,头发揉的乱七八糟,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亵衣,衣襟还没系严实,露出锁骨那颗朱红的孕痣。
薛宁看了一眼立马脸色涨红的扭过头,“你,你你你快去穿衣服。”
“嘁,害臊什么,又不是没一起洗过澡。”赵景舒毫不在意的扭头进了屋,抓起床上的衣服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系上腰带。
薛宁一哽,洗澡是两人七八岁的时候,如今都多大了!
“进来吧。”
薛宁走进来,这屋子他太熟悉了,十二岁以前几乎天天中午在这睡觉,十二岁以后娘亲就不让他睡了,怕影响景舒的名声。
那会儿他俩已经懂了一点性别的常识,便没再睡一起过。
“你火急火燎的找我作什么?”
“哦,昨日我听说突厥那边有异动,年后我爹可能要随军去雁门关驻守。”
赵景舒眼睛一亮,“你去吗?”
“不知道呢,我想去但是怕祖母不让。”
这几年薛家虽然陆续又添了几个孙子,但薛宁始终是姚老太最心疼的那个,把身高八尺的薛宁依旧当成小宝宝宠着。
赵景舒拿着发带三两下把头发绑上,“要不咱们偷着去?”
“偷着去你爹娘能同意?”
“都说是偷着了,还能让他们知道啊?”
薛宁走到他身边,把他按在凳子上,将乱七八的头发解开,拿木梳梳整齐。
“嘶,疼疼疼轻点拽。”
薛宁故意使坏,头发都给扯掉了好几根,“谁让你总把头发揉成鸡窝。”
“要不是我爹不让我剪发,我早就剃光了。”
“剃光了做和尚啊?”
赵景舒噗嗤笑了一声,“我可做不了,我离不开肉。”
发带系好,铜镜映出两个人的模样,十五岁的赵景舒脸上还有点婴儿肥,浓眉大眼既有陆遥的清俊又有几分赵北川的洒脱,出落的着实不凡。
身后的薛宁很瘦很高,打小他就没胖过,但身上的力气不小,这些年跟着祖父练武攒了一身的腱子肉。一双飞眉入鬓,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看着就带着精明样。
赵景舒被他看的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把人推开起身道:“今日不去练武,我小姑要回来了,待会儿得去城门口接他们。”
“小年姑姑回来了?”
“嗯。”
“我同你一起去。”
“啧,走吧。”
两人并肩出了屋子,刚巧碰上陆遥走出来。
“娘。”
“伯夫。”
“阿宁来啦,吃早饭了吗,一起吃点?”
“好!”
赵景舒怀疑薛宁来自家这么勤快就是为了蹭饭,只要留他用饭,这小子都不过脑准答应下来。
早食比较简单,煮了豆浆,炸的果子,搭配撒了芝麻,切的细细的咸菜丝,薛宁一口气喝了三碗豆浆,吃了四根果子。
赵景舒也不逞多让,喝了两碗豆浆,吃了四根果子。
吃饱喝足,陆遥给他们拿了银子,“待会儿接到姑姑把人直接带回来,不许出去乱跑,不许惹事。”
“知道了。”
“去吧,阿宁帮我看着点他。”
“放心吧伯夫。”
二人并肩走出去,陆遥看着两人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能开窍。
出了府先去薛家牵马,赵景舒有一匹好马是武平候送的,因为自家没有养马奴便一直养在侯府。
这马今年才三岁,皮毛黝黑发亮,额头有一撮白毛帅气极了。
薛宁牵的也是一匹好马,他这人忒花心,养了三四匹,心情高兴的时候就骑那匹枣红色的,心情不好时骑那匹青鬃,赵景舒十分不齿。
二人坐在马背上慢慢溜达,小年姑姑他们晌午才能到,所以并不着急。
“薛宁,你说西北能打起来吗?”
“不好说,边关的事我爹都不跟我讲,他总拿我当小孩。”薛宁不高兴的敲着马鞍。
“祖父呢?他也没说什么吗?”武平侯不是个溺爱孩子的人,两人小时候没少遭他修理。
“这消息就是听祖父说的,他说陛下正在跟户部商议今年的军费,可能是有增兵的打算。”
赵景舒道:“要是真打起来,你去不去?”
“你说呢?”
两人相视一笑,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跃跃欲试。
薛宁战意陡然被激起,“从这到东城门口,看谁先到!”
“驾!”不等他说完赵景舒已经打马飞奔而去。
薛宁目光带着笑意,夹紧马腹紧随其后,“嘿,你又耍赖!”
这个时辰马王街上几乎没人,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的跑到了东城。
赵景舒拉住缰绳停了下来,冲着身后的人扬了扬下巴,“我赢了。”
那骄傲的小模样鲜活极了,薛宁感觉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别开脸道:“厉害啊,不愧是我教出来了的。”
提起这件事赵景舒就有些气闷,他是六岁开始学骑马的,但是那会儿因为年幼胆子特别小,看见马儿就吓得直哭。还是薛宁哄着他一起坐上马,两人一乘才慢慢学会的骑马。
赵景舒没话说,冲他龇了龇牙,两人下了马把缰绳扔给旁边跑腿的小子,赏几十文钱他们便帮着看马。
东城这边没什么好玩的,只有几家茶坊和食肆,二人便走进一间小茶坊里喝茶。
这边的茶也多是最次等的茶叶沫子,一壶才十文钱,不过两人都不是娇惯的性子,泡点树叶都一样的喝。
刚巧茶坊里来了几个西北的商人,正在讨论边关的战事。
“也不知道这一仗啥时候打,打到啥时候结束,西北的货都不敢跑咧。”
“可不是,额上个月把老娘和妻儿都送去中州去,先住半年再说吧,万一打起来想跑都难咧。”
赵景舒和薛宁竖起耳朵听得认真。
听了半刻钟,那俩商人结了账离开,薛宁脸色渐渐沉下来,“看来西北这一战很快就要打起来了。”
快到午时赵小年和马宽的车终于抵达上京,跟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表弟马玉山。
这小子今年十二岁了,个头将近一米八,长得又高又壮离老远就看见陆景舒和薛宁,撒腿跑过来一把就将赵景舒抱了起来。
“全宝哥,我好想你啊!”
赵景舒一听到小名就开始炸毛,“不许叫全宝!”
“那叫什么?”
“叫景舒哥哥。”
“姑姑,姑父。”
车上赵小年和马宽朝他招招手,“全宝和阿宁来啦,大兄和嫂子呢?”
“在家等你们。”赵景舒推开弟弟一脸无奈,旁边薛宁偷笑着肩膀耸动。
回去的路上马玉山非要骑马,没办法赵景舒只得把弟弟放上去,自己牵着马在前头走,他可舍不得乌雪坨两个人回去。
薛宁索性也牵着马跟他走在一起,两人边走边说悄悄话。
“你表弟叫你全宝你不生气,怎么我一叫你就急眼呢?”
“他是小孩还是客人,能一样吗?”
“嘁,一个名字而已,叫全宝怎么了?我觉得挺好听的。”
“闭嘴,不许叫!”
“全宝,全宝,全宝宝~”
赵景舒被他叫的拳头都硬了,眯着眼睛道:“明天校场见。”
“哈哈哈哈哈哈~”薛宁被逗的又是一阵狂笑。
很快到了家门口,赵景舒把绳子扔给薛宁,“牵回去好好喂上。”
“宝爷放心,奴才肯定给马伺候好了。”
赵景舒气的踹了他一脚,这才带着表弟进了院子。
马宽这次突然进京,跟西北将起战事也有关,这些年他经商走南闯北,结识的人脉比较广,耳目也比较灵通,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听说了突厥要攻打武朝的消息。
“你是说有人重金想要收咱们的酒精?”
马宽点点头,“给出的价格已经远超利润的十倍,兹事体大我不敢拿主意,所以特地进京来询问您。”
陆遥捻着指尖眉头微蹙,“这事不妥,平白无故突然购买这么一大批酒精,既不是官府也不是军营,他们要做什么?”
“会不会是想倒卖给军中?”
陆遥道:“若倒卖到还好,但是他们花这么多银子,倒卖的话能赚回本钱吗?”
马宽神色一凛,“是……卖给突厥?”
“很有可能,所以这桩生意不能做,还要派人留意这队商人,看他们还买了什么,若是真是细作及时上报官府扣押下来才好。”
“我知道了。”
“酒坊那边也加强保密措施,防止酒精配方被偷。还有,今年的酒……南北供应都缩减百分之四十,剩下的酒全部酿成酒精,准备支援北疆。”
“是!”
交代完正事陆遥又询问起家中私事,“这阵子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年前马宽生了场病,他身体一直都是那种虚虚弱弱的,这些年又一直在外奔波,这场病来势汹汹可把小年吓坏了,一连寄了十一封家书。
书信送到上京把赵北川和陆遥也吓得够呛,二人第二天便请了上京最有名的郎中一同赶往中州。
到的时候马宽已经缓过来了,但是身体还是非常虚弱,那郎中确实厉害,给马宽针灸了几次又开了些猛药,不到半个月人就恢复过来了。
“生意上的事能交给陆忠的就交给他办,你别太劳累。”
陆忠是马宽招揽的手下,办事上很稳妥,这几年酒坊的事基本都是交给他处理。
“哎。”
正说着话赵北川回来了,今年陆遥又在上京开了一家甜品铺子叫一品斋,卖的东西除了干果蜜饯还有西式的奶油蛋糕、寿糕之类的东西,非常得上京贵妇喜爱,基本上每日都是供不应求的状态。
“回来了。”
“大兄。”小年和马宽站起来。
“怎么不见玉山?”赵北川可稀罕自己这大外甥了。
陆遥道:“刚跟全宝出去玩了,可能去了隔壁。”
提起这件事,小年有些好奇道:“全宝和薛宁什么时候成亲啊?”
“成亲?”
“是啊,我看他们感情挺好的,两人年纪也不小了,不妨先定下了过几年再成亲。”
提起这件事夫夫俩就头痛,儿子压根不像普通的哥儿,一天天舞刀弄棍,骑马射箭,比汉子还厉害。
赵北川道:“不着急,他们俩都是孩子心性,等两年再说吧。”
况且这件事他们急也没用,儿子还没开窍呢。
*
时间转眼就到了九月份,上京的九月并不太冷,秋高气爽天高云淡。
就是在这样一个好天气里,突然传来突厥朝武朝北疆发兵的消息!
赵北斗是最先知道的,他去年刚升任户部侍郎,早在六月份就被皇上叫到宫中商议过这件事。
这几年国家安定,户部照比前朝充实多了,况且西北一直都有重兵把守,这些年军费也没有削减,可谓是兵壮马肥,真要是打起来也不怕的。
唯一难题是让谁领兵前去,自从镇北王去世后,就有点青黄不接的感觉。
十多年没战事,大武能拎出来的名将太少了,如今镇守雁门关的是老将黄耀宗,今年已经六十二岁高龄,皇上都怕他战死在沙场。
镇守西南的蔡将军不能动,营州的崔硕也轻易动不得。再就是武平侯,可惜也已经迟暮,武平侯世子虽然有执印的能力,但受身体限制带兵打仗有些牵强。
其余的大多是小将,没什么大战经验,一时间还真愁怀了年轻的帝王。
最后还是请示了太上皇,老皇帝道:“让薛家小子执印,派西大营四名将领同行,带兵十万北上。”
薛宁是第二天知道,自己的父亲要领兵去北疆了,一边担忧一边激动,因为他跟赵景舒也打算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