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公告就出来了。
接任崔主管位置的人不是胡北原。
同事们对此很意外,比上一次还意外。
同样意外的还有莫名就突然升职的老章,一时间里又是愕然又是狂喜,激动之情简直要从脸上脱缰而出。
但当着胡北原的面又不好过分流露,只能强作镇定。
“哈哈,这,我也没想到啊,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
按理是该纷纷道喜的,但胡北原在场,好像对老章道这个喜又显得不合时宜。众人一时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在这尴尬里,胡北原先开口了:“恭喜啊老章,你一直做得很好,这是应得的。”
既然他都说话了,其他人也就解除了禁令一般,稀稀拉拉地道贺起来:“恭喜恭喜。”
“记得请吃饭啊。”
“糖也不能少。”
老章喜笑颜开:“好说好说。”
胡北原的镇定不是强装的。对于没能升职这件事,他早有预料,心中一片平静,甚至觉得这样才好。
至少能让周翰阳解点恨吧。
他这日和周翰阳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找理由给周翰阳送文件的时候。胡北原放下那份可有可无的资料,正待再酝酿一下他揣测过千万次的合适的周全的开场白,没想到对方先开口了。
“没升成职,是不是很失望?”
胡北原愣了一愣:“……没有。”
“不用装豁达。你以为这就是结束了吗?其实才开始而已。我能把你捧得多高,就能让你摔得多惨。”
“……”
他见过青年的冷淡,疏远,克制,但从未见过这样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嚣张。这样的周翰阳显得非常陌生,也令他不知所措。
“对了,那块玉,虽然是传家宝,但你给苏沐了,我也就不过问了。就当祝你们百年好合的贺礼吧。”
“……”
“你可以出去了。”
胡北原不仅没升成职,这一天开会的时候,还因为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当众被周翰阳喷得狗血淋头。
在场与会的各位的都鸦雀无声,各个眼观鼻,鼻观心。
公司里上上下下,从未见周翰阳如此疾言厉色过。
而这事根本不算胡北原的错,即使算,也不值得这样小题大做。
周翰阳摆明了是在找茬。
大家对此都心领神会。并且迅速统一了阵线。
只不过箭头不是对着找茬的周翰阳,而是一致对着胡北原了。
周翰阳目前的职位只是经理,看似不高不低,但他是董事长的亲儿子啊。他眼下坐什么位置根本不重要,谁不知道未来整个集团都是他的。
现在的亲近意味着将来不可限量的前途。
反之也是一样的道理。
一旦他想存心寻你的错处,你还混得下去么?
之前谁都知道胡北原是他的心腹,他对胡北原的赏识和亲近是显而易见的,即使中间有那么几次关系略显僵持,但始终没能动摇胡北原作为亲信的位置。瞧瞧他对胡北原一贯的和蔼可亲笑脸相迎就知道了。
这回虽然大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的怒气和敌意那么剑拔弩张,长着眼睛的都明白,胡北原今次不同往日,是真心把他得罪大了。
一时间公司又风向大变。
同事们的态度不由自主地变得微妙,即使不趋利避害,多少也有着明哲保身的味道。
过了两天,胡北原突然就发现,自己午间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周围的位置都自动空出来了。
他成为了窃窃私语的目标中心。以他这中心往外辐射的一带,则寸草不生一般。
过了一阵,有人袅袅婷婷端着餐盘过来,施施然坐在他对面。不用说,只会是苏沐。
胡北原说:“你换个地方会不会比较好?”
之前苏沐也有过类似的遭遇,但远没他这么严重。
刚有分手传言的时候,少不了那些恨人有笑人无的闲人在对她冷嘲热讽,一干群众也跟着凑热闹,将其作为充实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人都是健忘的,八卦的更新换代一贯很快,只要那话题没有更多的新料被发掘,随着时间过去大家也就渐渐淡忘了。
何况苏沐始终那么漂亮淡定,被甩毕竟无损她的美貌,甚至最近愈发有种温润的光芒,男人们对她终究是爱意占了上风的。等闲话的劲头过去,她依旧是那些人暗暗关注爱慕的对象。
相比之下胡北原的失势是实打实的,谁不知道周翰阳现在瞄准了他开火,靠近不是吃流弹的节奏嘛。
苏沐咬着筷子道:“拜托,天天都跟你一起吃饭,你让我换哪儿去啊。”
“现在跟我走得近没好处啊。”
“别闹,我还指着你到时候送我去医院呢。”
“……”
苏沐问:“说来,你跟周先生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啊。”
“你俩不是关系一直挺好的吗?他今天那样骂你,不正常吧。”
“哎,有点误会吧…”
“有误会不能说开么?他那态度也太过了吧。”
“唉,是我没把事情处理好。”
这事他也没法对苏沐明说。
周翰阳对于他的感情,怎么都是周翰阳个人相当的隐私。他绝对不会多嘴去告诉任何一个局外人的。
他对着这两个目前最亲近的人,各保守着一个秘密,也真是左右为难得够呛。
胡北原转了话题:“累吗这几天?”
孕期已经快四个月了,苏沐原本就十分的纤瘦,现在也没增加多少体重,加上冬日宽大外套的遮蔽,完全看不出来任何身形上的改变。
“还行。等做过年底,我就可以辞职,在家安心养着了。”
“得小心点啊。年末工作特别多。能不加班你就别加了。”
“嗯哪,你可真唠叨,”苏沐说,“对了,你知道吗,我昨晚好像感觉到胎动了。”
胡北原新奇道:“真的假的!”
“好像小鱼在吐泡泡,又像是蝴蝶在扇动翅膀一样……”
“会不会只是你吃得太饱了啊。”
“屁啦!”
“哈哈哈。”
虽然与他无关,但这陪伴和照料着苏沐的过程里,他也真切地感受到了等待一个生命的所有喜悦,非常的新鲜又奇妙。即使作为一个不大相干的人,他也真心实意地投入到这期待当中去了。
两人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倒自得其乐。
至于旁人的眼光,那也管不得了。
只不过这种夹缝里的自得其乐也没维持多久,胡北原就又摊上事了。
他是自己小心谨慎的人,但对下属并不严苛,属于留有余地,得到人处且饶人的上司,因此大家并不惧怕他。这段时间又忙得头晕眼花,不够明察秋毫,结果组里两个新毕业的大学生,不知是太天真还是怎的,胆大包天地把自家内部信息给了别家公司的熟人,还收了钱,捅了大篓子。
这情势非常的微妙。当然不是胡北原的问题,他甚至都不知情。但那是他手下的人,是他的小组里出的事。他想撇清,表示自己并没有参与或者指使,也要上面相信才行。
这事可大可小。往小处去也容易,本来他就是不是犯事的人,加上新人手上只有什么值钱情报,对公司没造成什么实质损失;主要责任由惹事的人来负就行,顶多让他再写份监察不力的检讨书,扣点奖金,也就过去了。
但要往大处去,也是能闹得很大的,首先可以当商业间谍来办,其次他是负责人,要认定他参与其中,把责任归到他头上也不是不合理。赔偿,解雇,都是可能的,全看上头对这事怎么定性,最终责任怎么定夺了。
往常的话,这种事,他估计连检讨都不用写;而以现在的走势,胡北原知道这锅他是背定了。
果然开早会的时候,周翰阳就特意把这事拿出来说了,而且说得很严重,很严肃,很严厉。谴责之重,简直是字字诛心。
末了他还冷冰冰地说:“这事处理不好,就准备好辞职信吧。”
众人噤若寒蝉。
他讲话的时候看都没看胡北原,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对谁说的。
散完会,胡北原还是决定追上前去。
“周先生。”
周翰阳并不回头,他身高腿长,大步流星。后边跟着一路小跑的胡北原就显得很狼狈。
“周先生!”
胡北原总算追及身边,周翰阳依旧没有放缓脚步的意思。
“我想和您谈一下……”
周翰阳如今不再会是那种冷淡的克制回避,而是毫不掩饰地表示他的反感:“我不想和你谈。”
“……”
“等你能有点什么不一样的说法再来找我吧。”
“……”
听起来像是那工作的事,又像意有所指。
胡北原停下脚。
他能对周翰阳做的解释,无非是反反复复的那一句“我真的不知情”,或者,“我和苏沐并没有什么”。
而这样老生常谈毫无新意的说辞,周翰阳已经不再理会了。
在他迟疑之间,对方已经毫不留情地走远,速度始终没有因他而受半分干扰。
胡北原看着青年那冷若冰霜的背影,突然觉得心口像被扒了一个洞一样凉飕飕的,而后那种凉意蔓延至全身,逐渐带来一种无法言述的轻微的酸痛。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以至于他不知道如何应对和缓解。
胡北原真正觉得自己这份工作基本上是保不住了。
因为周翰阳恨他啊。
那样毫不掩饰地,赤裸裸地痛恨他。
事情只会往最恶化的方向去,根本不会有大事化小的侥幸。
而如果被解雇,他如何负担目前不轻松的房屋贷款呢。新工作不是那么好找的,即使迅速找到,刚进去的薪资水平也不乐观,应付不了他这为了压缩还款年限而定得很高的还款额。
前不久同事们还在吹捧他是相亲市场上的热销人选,因为有房,工作稳定,面临升职加薪,年终下来还能买个车。
其实要倾覆这一切也是轻而易举啊。只要周翰阳动一动手指而已。
对于失业,他有着普通人的担忧,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过多的想法。辞退就辞退吧,他觉得。倒没有那样天塌下来一般的绝望。
他更多的失眠是因为周翰阳。
奇怪的是,越到这时候,他越会不受控制地想起周翰阳温和可亲的那些时间。
从温柔亲近,到冷漠嫌恶的,那种不可逆行的距离,让他有种心脏被攥住的感觉。
在这压抑的气氛里,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盛事,年终尾牙。
公司在知名的大酒楼里包下场地以犒劳员工,这日的工作完成之后大家便各自前往。
自从那事件之后,上头的最终裁决迟迟不出,胡北原就跟挂了闲职一样,于是他属于第一批早早抵达酒楼的人。
去得早的固然有大把位置可以挑,但胡北原当然不会不识趣地硬挤进原本已坐了些人的桌位,而是自觉挑了一张还未有人入座的,远离主桌,靠近角落的空桌子。
随后各部门的同事陆陆续续到了,但就跟约好了一样,没有一个人在他的那张桌位就座。
来得早的还好,尚且有充分选择余地,避开胡北原的行为也不会显得太刻意。来得晚的就略微尴尬,去跟他坐一桌自然是不情愿的,只能尽量找找看其他桌子有没有空位可以见缝插针,也顾不上做法明显了。
时间渐晚,又陆续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相熟的同事抹着一头汗冲进来,不幸的是,他手脚比较其他人来得慢,其他桌位似乎都坐满了。
见他在那左顾右盼,十分尴尬,于是胡北原招呼他:“老张。”
老张哈哈干笑了两声,迟疑而不自在地走过来,终究还是只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
胡北原说:“你不至于吧。”
他俩是校友,又是同期进来的,一起受的培训,有同门之谊,一直交情又还可以。
虽然说他理解大家和他保持距离的想法,但也不用做得这么极端吧。
老张有些尴尬:“北原,我这不是势利啊,你知道的,人是会散发磁场的,你现在就属于负能量多的磁场。”
“……”
“别不信这个,你看你本来好好的,跟苏沐走得近了,就被她的磁场影响,这下坡路走得啊……”
“……”
“你看,这年终了,晚上又抽奖,谁不想有个好运,是吧,磁场很重要啊。”
“……”
有人远远地招呼老张,老张顿时如获大赦,说:“我去那边了,有位置了。你别介意啊。咳,祝你今晚好手气……”
胡北原一时无语。不过趋利避害是人性,也没什么可稀奇了。
过了一阵,又有人姗姗来迟。
这回因为大家真的都坐定了,主持人也预备上台了,众人都安静地等着尾牙开始,厅里灯火通明,就她一人从门口慢慢走进,一时间里厅里的眼光都纷纷落在她身上。
而后她就在各种各样的注视里,不慌不忙毫无犹豫地走向胡北原的桌位,坐在他身边。
“……”
一时间里气氛有些尴尬的凝滞。
虽然是意料之中,胡北原也有点哭笑不得:“这忒高调啊。”
他猜得到那些男同事心中在想什么。人心就是这么奇妙又微妙的,之前他们对苏沐的冷嘲热讽,一点也不妨碍他们此刻对他的妒恨。
对于得不到的东西,爱恨交织是多么常见的情绪啊。
苏沐无奈道:“我也不想这么晚来啦,刚快收工的时候电脑死机了,害我只能重做一遍。”
“大不了改天再做,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苏沐领完年终,也就要递交辞呈了,胡北原不想这最后的时间里再出什么乱子。
一顿饭也算吃得顺顺利利,尤其每桌的菜色和分量是统一以及固定的,而他们这一桌只有两个人,简直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毫无竞争对手,可以舒舒服服地大快朵颐。胡北原把龙虾和鲍鱼吃了个饱,十分心满意足。
席间穿插着各种节目,抽奖,小游戏,全不抱希望的胡北原这晚不知走了什么运,居然也被抽中了一个现金大奖。
上台去领取那众人瞩目的红包的时候,他特意看了一眼台下紧挨着的主桌的位置。
周翰阳坐着在和身边的人聊天,眼光若有若无地扫着台上的热闹,从他身上扫过的时候,没有半分的停滞。
一点都不在意。
胡北原一下子觉得,这红包也没带来什么高兴的感觉了。
尾牙的最高潮是最后的一等大奖被抽出来的时刻。主持人念出了苏沐的名字,一时间里哗然。
他们这倒霉催的靠厕所的一桌,拿走了这么大的两个奖,真是谁也料不到。
胡北原心想,这特么的,孕妇的运势实在是挡也挡不住!仗着肚子里有个帮手啊简直是!
苏沐领了奖,面带笑容地回到位子上,略带得意地瞧着胡北原,胡北原知道她心里想的跟他是一回事。两人一言不发,以一种唯有彼此明了的眼神相视而笑。
这笑容看在别人眼里,未免就有些刺眼了。
以胡北原现在的状况,难免会遇着墙倒众人推。这里也从不缺落井下石的人,比如王浩就是。
他们原本关系就一般,加上他现在和苏沐走得近是任何人都看得见的事实,王浩那心头滋味更不用说了。
到这个点,大家也喝得差不多了,都散漫起来,自由地敬酒或谈笑。
王浩一手拿了个杯子,一手带上酒瓶,往胡北原那桌前一站,不待那因为环境太过嘈杂而正把头凑在一起交谈的两人反应过来,就说:“苏沐,我敬你一杯。”
两人都愣了一愣,苏沐毕竟女神范儿,迅速便面带微笑道:“谢谢,不过我不喝酒,就用果汁替吧。”
“不行。”
两人又是一愣,王浩已经将她手中装了果汁的杯子劈手夺走了。
“……”
“你又不是不会喝酒,这么敷衍我就没意思了。”
“……”苏沐还是微笑道,“我是能喝一点,但酒量也一般,今天不太舒服,果汁不是一样么。”
“你说这话就是瞧不起我了是吧。”
胡北原闻得到他嘴里的酒气,知道他几分酒劲上头,有点借着要闹事的意思,便说:“这酒我帮苏沐喝了吧,行不?”
王浩一手挡开他:“关你什么事啊?!你算老几啊?”
“……”
这下苏沐也把微笑收起来了:“王浩,你说话注意点。”
胡北原怕闹起来,忙说:“没事没事。”
王浩倒是不依不饶了:“我得注意什么?敬你酒是抬举你,你端什么架子,充什么女神啊。”
胡北原立刻火了:“王浩你喝多了吧。”
“我跟苏沐说话,你插什么嘴啊,闪边吧你。”
苏沐沉下脸:“你好好跟北原说话。”
王浩趁着点酒劲,伸手要去搂苏沐肩膀:“啊哟,都护上了啊。高富帅也行,屌丝也行,你原来是挺不挑的吗,那你看我行吗?”
胡北原忙拦住他的手,侧身挡在苏沐面前:“王浩,你这就过分了啊,再耍酒疯我跟你不客气了。”
王浩顺势狠狠一推,胡北原不防备,一个踉跄撞上桌子,引得桌上的杯盏发出不甚和谐的声响。王浩喷着酒气,嗤笑起来:“瞧瞧,自身难保了,还充英雄。”
“……”
原本因为他们这桌在角落,又没其他人,一开始的僵持并无人留意。但随着王浩嗓门的逐渐拉大,不少眼光纷纷投过来了。
胡北原有些尴尬,尤其是为了苏沐这女孩子的面子。偏偏王浩还在大声说:“谁不知道你一门心思要接这个盘,那也要看现在你接不接得了了。”
胡北原脸色沉下来,他做好了要打上一架的准备:“你说话放尊重点!”
“哎哟,我好怕啊,马上就要卷铺盖滚了,还抖什么威风,你当你还是那根葱啊?干嘛,想打我啊?”
胡北原明显地把拳头捏起来:“你以为我不敢?”
有个声音说:“这事轮得到你说话吗。”
“……”
胡北原一转头,看到青年毫无表情的脸,不由心头一紧。一时间里他不确定那话是对谁说的,有些怔忪和紧绷。
周翰阳并没有看他一眼,而只看着王浩:“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能比我还先知道上面的处理决定?”
“……”
“谁给你的胆子在这胡说八道的?”
一时间里没有人敢大喘气,包括方才还气焰嚣张的王浩。
王浩小声道:“是我喝多了……”
“这里能是你耍酒疯的地方?”
“……”
“现在酒醒了吗,要不要我帮你?”
他这么一说,让人顿时透身冰寒,王浩立刻说:“对不起,周先生。”
“这话不该对我说。”
王浩只得转身向着那两人:“对不起。”
周翰阳这么一镇,都没人敢看热闹了。恰好晚宴也近尾声,最后的热闹结束,大家便纷纷散去,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胡北原还没完全缓过神来。
他知道周翰阳是个公正的人,但刚才那么明确的立场,还是令他意外了。
他好像,还是维护他的。
这想法让他一下子有了种微妙的,心跳加速脸颊发热的,超乎于喜悦的感觉。
从酒楼出来,送苏沐上了出租车,胡北原回头的时候,发现不远处有个人影。
虽然夜色中不甚清楚,他也一下子明白那是周翰阳。
胡北原不由自主地就超青年的位置走去。走近了,青年也觉察到有人,转头看了他一眼。
这无任何感情的一眼,却还是让他几乎结巴了。
“周……周先生,你还不回家吗?”
他早已可以回去的,却还在这里。刻意等着什么似的。
也许是在等他?
有这可能吗?
青年又看了他一眼:“在等人。”
胡北原只觉得一颗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青年淡淡地:“我喝了酒,不能开车,在等代驾。”
“……”
安静了片刻,大概是外套太薄的缘故,胡北原觉得心口被这隆冬深夜的街风吹着,有种难以忍受的凉意,一时间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一阵,他终于再开口:“我和苏沐真的没有什么。”
周翰阳看着他,似笑非笑地:“你觉得这句话真的有意义吗?”
胡北原这回没有因为这话而止步,还在继续说:“我只是照顾她,从一个朋友的角度,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周翰阳轻轻挥了挥手,赶走苍蝇一般的动作:“你不用和我说这些。”
“……”
“我看你是想多了吧。”
“……”
“刚才我给王浩难看,是因为他当众惹事实在招人嫌。你不用过度解读。”
“……”
“你不会以为我那样做是对你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吧?”
“……”
周翰阳哈哈笑了两声,这声音里的嘲讽令胡北原满脸通红。
“天哪,你是不是以为,因为我喜欢过你,所以我就会无休无止地犯傻?”
胡北原难堪地:“……我没有。”
周翰阳微笑道:“没有就好。不然我会很困扰。”
“……”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胡北原惊讶于自己居然还有勇气,或者说,还有脸皮,来继续这对话。
“周翰阳……”
突然直呼其名,而再不是称之为周先生,似乎令青年有些不舒服,他不悦地皱起眉:“怎么?”
“要怎么样,我们才能回到以前那种关系呢?”
周翰阳笑道:“啊?哪一种关系?”
“……”
“难道是,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那种?”
胡北原艰难地:“不是那样的。”
周翰阳略微讥讽地一笑:“哦?那是什么?”
青年始终带着的那种轻蔑的笑容,渐渐地,令他心中那点好不容易燃起的火焰,也无可奈何地濒临熄灭。
胡北原只觉得千言万语,都噎在嗓子里,过了半晌,他才能勉强再发出声音。
“我只是,最近,很想你。”
安静了很久,久得有些过分,以至于他几乎以为对话就到此为止了。
周翰阳突然说:“你是我见过,说谎最高明,最面不改色的人。”
“……”
“奇怪,你不是没谈过恋爱吗?你怎么会这么高明?”
“……”
“是薛维哲教你的吗?”
“……”
他无法向他解释。因为他已经不再信任他了。对一个充满怀疑的人而言,什么说辞都是虚假的。
周翰阳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你是个很差劲的男人,胡北原。”
“……嗯。”
“我希望我从来也没有认识过你。”
“……”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
胡北原回到家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手脚都已经冰冷,几乎是僵住的,失去知觉的那种冷。
他想,大概是因为在风里站得太久了。
他又想起周翰阳那恶狠狠的说辞。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不知道后面会怎样发展,应该是立刻辞退他?或者逼他自己辞职,连遣散费也没有?
没所谓了,这些他其实都不在意了。
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周翰阳那种厌恨到极致的表情,还有说那句话时候的腔调。
是的,被人否定,当然滋味是不好的。
但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来得难受。
他简直都不知道怎么会,怎么能这么难受。
周末过后,周一再去上班的时候,胡北原察觉到了异样。
上班时间过去一个多小时了,那间办公室依旧是空的。
他没有看到周翰阳。
难道是生病了?
正揣测着,突然听到有人叫他:“胡北原,何总让你去一趟。”
“啊?!”
胡北原不由的有点忐忑,不知何总找他是有什么事。
毕竟辞退他的话,并不需要何总出面啊。
算了,就算辞退,好歹好歹是在年终奖发下来之后才处理,加上他昨晚还抽了个奖金红包,也算是非常的万幸了。
见到他的时候,何总的态度倒是算得上温和:“坐吧。”
胡北原不太自在地,满腹疑虑地在他对面坐下了。
“翰阳调职去东京了。”
胡北原猝不及防地,只觉得耳边响了个惊雷,震得他耳膜都嗡嗡作响,一时之间只能目瞪口呆地,望着说话的人。
“……”
“他推荐你来接任经理的职位。”
“……”
“这事是比较突然。但他对你评价很高,相信你能胜任。”
“……”
胡北原耳朵愈发嗡嗡的,以至于后面的话都变得模糊不清。
也不重要了。
他的怒意是真的。
他是真心实意地恨着他。
但他终究,没有真正地报复他。
胡北原茫然地望着窗外。
而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阴天之下的一片接近空白的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