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汤郁宁和纪珩去坐伯尔尼纳快车。
伯尔尼纳快车的终点是意大利，穿越瑞士阿尔卑斯山区，全程大约四个小时。
汤郁宁订了一个车厢的包间。
纪珩跟汤郁宁坐在面对面。
但这一趟列车，纪珩几乎没有好好坐在椅子上。
他全程趴在车窗边上，望着窗外的景象，拿着手机不停拍照。
纪珩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景象了。
他望着窗外绿茵茵的森林和牧场，眼底都是有光的。
纪珩拍照的时候，看见汤郁宁就坐在对面，看手提电脑上的资料，不时还发几封邮件，他戴着黑框眼镜，阳光照在镜片上，让纪珩一时间看不清汤郁宁的神情。
纪珩有些想拍汤郁宁。
他偷偷举起手机，假装对着窗外的景象。
等待了几秒钟以后，纪珩将镜头微微一移，对着汤郁宁，“咔擦咔擦咔擦”就是一顿连拍。
恰好这个时候，汤郁宁在扶眼镜。
于是这一连串的动作都被纪珩拍了下来。
汤郁宁觉得这连拍的声音不太对劲，抬起头来的时候，纪珩正好对着汤郁宁拍下了最后一张照片。
汤郁宁微微眯了眯眼。
他摘掉了眼镜，伸出手，“过来。”
纪珩抱着手机摇头。
汤郁宁的腿上放了手提电脑，不方便起身，所以纪珩仗着他没有办法过来，也不过去，转身就继续去拍风景了。
汤郁宁再次眯了眯眼。
他道：“确定不过来吗？”
纪珩小声道：“不过来。”
汤郁宁的目光落在纪珩脖颈上一些细微的、已经不那么明显的红痕，但他知道，这只是露出来的地方，在没有露出来的地方，红痕几乎遍布了纪珩的身子。
纪珩以为汤郁宁不会跟他计较。
没想到汤郁宁把腿上的电脑移开了。
他一站起身，纪珩就下意识往后躲，可他身后并没有可以躲的地方，往后一退，就跌坐在了包间的椅子上。
汤郁宁走到了纪珩的面前，低下头来。
纪珩下意识紧紧闭上了眼睛。
汤郁宁双手撑在纪珩的耳朵两侧，弯下腰来，鼻尖几乎要碰到纪珩的。他的呼吸很轻，拂过纪珩颤抖的眼睫，过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做，只是把纪珩手里的手机抽走了。
纪珩一怔。
汤郁宁站在那儿，直接开始翻看相册。
纪珩的脸骤然一红。
他抬手想把自己的手机抢回来，但汤郁宁微微把手抬高，纪珩就抢不到了。
汤郁宁滑动了一下相册，从纪珩拍摄的风景照，到纪珩拍摄的自己。
他的目光停留在纪珩镜头下的自己。
其实汤郁宁一直都不太清楚自己在纪珩眼中是怎样的。
他知道自己在别人的心中，和冷漠无情牢牢挂钩。
但在纪珩的镜头下，汤郁宁第一次看见有阳光照在他身上。
纪珩的手指抓住了汤郁宁的手腕，声音很小，“还给我……”
汤郁宁作势要把照片删了，“拍得不好，我删了。”
“不要！”纪珩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还给我！”
纪珩从小到大就没有一张汤郁宁的照片。
他真的很想要一张汤郁宁的照片，而且刚才那些照片都拍得很好看。
汤郁宁只是假装一下，没想到纪珩动作那么快，又那么狠，一下子把他给撞了，让他没提防地往后一靠。
眼看着汤郁宁的头要碰到后面的墙壁，纪珩一下子扑了上去，把手挡在了汤郁宁的后脑勺。
还好没有出事。
纪珩轻轻松了一口气，又低下头来看汤郁宁。
汤郁宁坐在椅子上，抬眼望着纪珩。
下一刻，他伸出手来，搭在纪珩的腰上，把纪珩往前带了带，“你力气最近边大了。”
其实不是纪珩力气变大了。
纪珩觉得，他也只是稍微用了点力气推了一下。
可推过去的瞬间，觉得汤郁宁这么高的个子，就像是纸片一样，轻轻一碰就要散架了，轻轻一推就倒下去了。
纪珩莫名觉得眼眶有些红。
他慢慢直起身子，声音很低，“你不要抢我手机，那些照片……我很喜欢。”
汤郁宁没有说话。
他抬起手，把手机放进了纪珩的兜里，两只手一起将纪珩搂住，往自己怀里按，“为什么喜欢，说来听听。”
纪珩的脸有些红，不愿意吭声。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我没有你什么照片，想多留一些。”
汤郁宁看着纪珩。
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手，“到了意大利，买个相机，让你拍个够。”微微一顿，“随便你怎么拍都行。”
纪珩看了汤郁宁好一会儿。
虽然纪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但汤郁宁莫名觉得，如果此时此刻纪珩是一只小狗，那他背后的尾巴一定已经摇成了螺旋桨。
纪珩小声问道：“真的吗？”
汤郁宁淡淡点了点头。
他伸出手揉了揉纪珩的头发，“去拍风景吧，别拍我。”
“为什么？”纪珩身后的尾巴又耷拉下来了，“买了相机我也想拍你。”
“到时候要拍的时候，再跟我说一声。”汤郁宁把手提电脑重新搬到了自己的腿上，“我现在没准备好，不好看。”
纪珩思考，虽然汤郁宁怎么样都好看，但……汤郁宁也会在意自己在他的镜头里好不好看的吗？
不过最后，纪珩还是听汤郁宁的话了。
他没有再拍汤郁宁，而是继续拍风景。
拍完以后，纪珩发了他微信里的第一条朋友圈。
但纪珩的通讯录里，除了汤郁宁，没有别人了。
所以这条朋友圈，也只有汤郁宁可见。
纪珩发了风景，发了汤郁宁，也发了自己。
四个小时的车程，汤郁宁几乎全程在工作，纪珩就在拍拍拍。
拍完以后，纪珩觉得有些累了，在汤郁宁身边坐了下来，问道：“你为什么每天这么多做不完的工作？”
“因为要养小朋友。”汤郁宁垂着眼，在电脑上敲击键盘，语气淡淡，“不工作就没钱，没钱就不能带小朋友在瑞士住雪山脚下。”
纪珩半天没吭声。
他想自己要上大学也得是明年，甚至后年的事情，到时候他都跟汤郁宁分开了，不可能赚钱养汤郁宁了。
“我如果还在打拳击，”安静了一会儿，纪珩道，“一天挣的钱也不少。”
汤郁宁道：“我知道。”
微微一顿，他说：“但是我不会让你再去打拳击，也不会让你再做我的保镖。”
纪珩怔了一下，“为什么？”
汤郁宁道：“不会让你再挨打。”
纪珩半天没有说话。
快车摇摇晃晃，窗外的风景逐渐也开始变得比较相似，纪珩最后睡着了，靠在汤郁宁的肩头，安安静静的。
伯尔尼纳快车的终点是意大利。
汤郁宁本来也打算带纪珩在欧洲玩一玩。
到了意大利以后，汤郁宁带纪珩去了一趟威尼斯，第二天又去了罗马。
在罗马的街头，纪珩终于想起了以前和汤郁宁一起看过的一部，他没有睡着的电影，叫做《罗马假日》。
当时纪珩不明白，公主为什么没有选择和记者在一起。
不过他现在似乎渐渐明白了。
对于汤郁宁来说，也许和纪珩这样的人……和自己的保镖在一起，完全就是身份上的不对等，他们没有办法长久……
纪珩这么想着的时候，汤郁宁已经伸出手来，牵住了纪珩的手。
“……”
纪珩蓦地一怔。
汤郁宁牵着纪珩的手，走在罗马的街上。
正好的夏天，太阳很猛烈，而汤郁宁穿着薄薄的白色短袖衬衫，衬衫的衣角被夏天的风吹了起来，一瞬间，纪珩觉得他好像回到了十五六岁那年的夏天。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被汤郁宁握在手心里的手。
十五六岁那年的梦想似乎在这一刻被实现。
汤郁宁的背影依然和十八岁那年一样，看上去很清瘦，但夏天的风吹过，总有一阵淡淡的香味。
“想去哪里？”汤郁宁没有回头，问纪珩。
纪珩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想去哪里……
纪珩想说，去哪里都好，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天涯海角，去天堂或者地狱，都好。
他以为自己只是想一想。
可是没想到，他真的说了出来。
汤郁宁的身影一顿。
他回过头来。
阳光照在罗马的街头，也照在汤郁宁的眼底。
他静静地望着纪珩。
过了一会儿，汤郁宁微微一用力，将纪珩拽进了自己怀里。
他低声问：“天堂地狱都跟我一起去？”
纪珩怔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
纪珩像一只萨摩耶，偶尔露出忧愁的表情，但很多时候，他都是笑着的，尾巴摇啊摇，小声说：“一起去。”微微一顿，“你要是真的，愿意带着我的话。”
汤郁宁垂眼看着纪珩。
阳光很刺眼，但他没有眯起眼睛，像是想要把这一刻纪珩的样子给牢牢记住。
寂静半晌，汤郁宁用力地握紧了纪珩的手，“你说的，天堂地狱都陪我一起去。”
纪珩点了点头。
汤郁宁最后还是扯了扯唇角。
他揉了揉纪珩的头发，“但我不舍得。”
说完，也没给纪珩说话的机会，汤郁宁牵着纪珩的手继续往前走，
慢慢的，汤郁宁越走越快。
最后他牵着纪珩跑了起来。
纪珩一怔，也跟着跑了起来。
夏天很闷热，但奔跑起来以后，夏风迎面吹来，又让人觉得有些舒适。
汤郁宁牵着纪珩往街道尽头跑去，阳光碎影从头上落下来，纪珩望着汤郁宁的背影，感觉两人好像真的回到了小时候。
纪珩忍不住想笑，又有些想哭。
跑了好一会儿，汤郁宁回过头来，看着纪珩，淡淡笑道：“你追不上我的。”
纪珩愣了一下。
他一下子就生气了，挣开了汤郁宁的手，然后一下子跑了好远好远。
跑到了街道尽头，纪珩跳起来跟汤郁宁挥手。
汤郁宁的步伐慢了下来。
他最后停了下来，跟纪珩隔着半条街，相望着。
汤郁宁没有往纪珩那边过去，而是站在原地，伸出了双手。
纪珩怔住。
但很快，他的身子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开始往回跑。
纪珩往汤郁宁身前跑去。
最后纪珩跑到了汤郁宁面前，并且一下子扑进了汤郁宁的怀里。
一切就像是肌肉记忆，又像是纪珩很久很久以前，就梦想着要做的事情一样。
汤郁宁微微垂下眼来，似乎笑了一声，“看吧，我就说你追不上我的。”顿了顿，眉眼苍白一瞬，又被压了下去。
他说：“跑远了，不还是要跑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