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珩离开了医院，打车回了他的旧家。
在那个老破的小区隔壁有一家牛肉面馆，价格还很便宜，这五年来，纪珩经常来这边吃面，老板都认识他了。
纪珩再次走进这家面馆的时候，老板惊讶道：“好久不见你了，听说你搬家了？”
“嗯……”纪珩轻轻应了一声。
老板问：“还是老样子吗？”
纪珩点了点头，“对，谢谢老板。”
等老板去忙碌以后，纪珩就静静地坐在那儿。外面似乎又下了雪，半开的窗户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这五年来，纵然生活过得不如意，过得依然贫困，可纪珩觉得，他至少能照顾好自己，他也从来没有让自己受过这样的委屈。
和汤郁宁重逢以后，一切都改变了。
之前的纪珩还满心欢喜，希望和汤郁宁重归于好，希望他们还能像从前那样。
可是原来全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人家根本没有把他放心上。
纪珩垂着眼，轻轻又苦涩地笑了一下。
所以喜欢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折磨人的感情。
老板很快把牛肉面端了上来。
纪珩说了一声“谢谢”，低下头来开始吃面。
他想起自己最初失明的那段日子，找不到住的地方，找不到工作，近乎流落街头。也是这家面馆的老板给了他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
那一年，纪珩也是坐在这个位置上，一边吃面一边流眼泪。
当时纪珩在想，没了汤郁宁他该怎么活呢。
可是如今五年过来了，纪珩也发现，其实没有汤郁宁，他也可以活，活得好活得差，都跟汤郁宁没有什么关系。
而且纪珩并不觉得自己这五年过得多么差劲。
他打拳，成了金牌拳手，也不用低三下四去求人，虽然很苦很累，还会受伤，可这也是他花了五年时间自己拼凑起来的尊严。
汤郁宁一挥手，就把这些尊严砸碎在地上了。
纪珩觉得，他可能会慢慢学着放下对汤郁宁的喜欢了。
因为这份喜欢没有给他带来好，只给他带来了满身的伤痕。
昨晚虽然只被打了两拳，剩下还有汤郁宁为他扛下的很多瓶酒，可那两拳其实也是汤郁宁对纪珩态度的具象化。
汤郁宁不会亲手打纪珩。
但他对纪珩，和那两拳一样，把纪珩弄得伤痕累累。
算了吧。
纪珩闭了闭眼，从今天起，不要再喜欢汤郁宁了。
如果汤郁宁要他伺候他，那也可以，反正他是拿钱办事，只是他不会再动感情了。
纪珩这么想着，心里已经下了决定。
可在想到不再喜欢汤郁宁的时候，心酸还是无边无际地涌来，年少时无数电影般的画面从眼前闪过。
豆大的泪落在牛肉面汤里。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掀开面馆的帘子，走了进来。
老板问道：“您随便坐，要来点什么？”
那人似乎在纪珩的对面坐了下来。安静了一会儿，他淡淡道：“跟他一样就好。”
纪珩的身子微微一僵。
老板道：“好嘞，稍等。”
纪珩不知道汤郁宁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他也不敢相信汤郁宁怎么愿意走进这样一家破烂而小的面馆，坐在这样会让他嫌弃的、不干净的椅子上，点上一份会让他不屑的牛肉面。
但纪珩也没有主动跟汤郁宁说话。
他饿了很久，昨晚汤郁宁给他做的面，他在拳场上都吐了，所以现在很饿，吃得也很快。
纪珩吃完以后，留下了纸币，准备离开。
下一刻，他的手腕却被抓住。
抓住纪珩手腕的那只手是冰凉的。
如果放在以前，纪珩一定会很心疼，会捧起汤郁宁的手用自己的手和心口去暖，可是如今，他只是慢慢握紧了拳，没有挣脱，也没有动。
汤郁宁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没有披大衣，外面雪落在他肩上此时此刻已经融化。
其实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抓住纪珩的手。
但他知道，不能让纪珩走。
安静了很久，纪珩低声道：“大少爷，您的面好了，再不吃就不好吃了。”
汤郁宁的脸色很苍白，“你坐下来。”
纪珩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汤郁宁又道：“你坐下来，陪我吃。”
纪珩想，坐就坐吧，当做是老板的要求也没什么不行。
于是他坐了下来。
汤郁宁这个时候才松开纪珩的手。
纪珩听着汤郁宁慢慢吃面条，转过头去，仿佛在望着窗外。但他什么也看不到，一片漆黑之中，似乎感觉到有雪花轻轻吹进来，飘落在他的手背上。
纪珩怔怔的，心想外面应该很冷。
走神的这么一瞬，听见汤郁宁开了口，淡淡问道：“你在恨我吗？”
纪珩回过头来，对着汤郁宁的方向。
安静片刻，他轻轻摇头，“我不恨你，大少爷，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微微一顿，“相反，从以前到现在，我都特别感激你。”
感激你收留我，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让我有一个容身之处，让我可以给我爸妈还债。
也感激你如今让我看清和明白，我不能再喜欢你了。因为我始终只是一个配不上你的玩具。
汤郁宁垂眼看着碗里的面，脸色苍白至极，“我……”
他刚想说什么，面馆外突然有人闯了进来，直接就掀翻了两三张椅子。
纪珩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揪着衣领拽了起来。
“总算给我找到你的，臭小子。”那人满嘴烟味，“这么些天你躲哪儿去了？上你家堵着你，也不见你回来……”
纪珩听见这个声音，始终没什么波澜的脸上终于有了情绪。
他的身子也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面馆老板吓了一大跳，躲在柜台后面。
汤郁宁看见纪珩脸上的愤怒、绝望和崩溃。
一瞬间，纪珩一拳就打在那人的鼻梁上。
那人惨叫一声，退后一步，可他的马仔全都冲了上来，每个人手里都提着钢棍，对着纪珩就打下去。
纪珩虽然看不见，但他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
每一次钢棍挥来带来的风，他都能准确判断方向。
几乎没有钢棍能够打到纪珩，倒是好几个转眼就被纪珩掀翻，撞在桌子上，半天爬不起来。
纪珩自己也没有意识地，把背对着汤郁宁，尽可能把这些人都往门口压去，不让他们靠近汤郁宁所在的地方。
一个钢棍挥来，纪珩一转身，徒手抓住那根棍子，扯掉以后，扬手一个下勾拳，把那人打得上牙碰下牙，痛得快晕过去。
一群人被纪珩打怕了，连连后退。
最开始那人老大拿着钢棍，踉跄后退一步，指着纪珩道：“你怎么敢打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信不信我报警……”
“你报吧，”纪珩实在是累了，他的身上本来就有伤，刚才难免磕碰，那些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钱不是我欠的，我没有义务替别人还钱。”
那人冷冷一笑，“小瞎子，你好好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你爸欠下一屁股债跑了，把你的地址和你的姓名电话都押给我们了。本来你就是他的提款机，我们不找你找谁？”
纪珩没有说话。
那人扛着钢棍，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继续道：“你就说你还不还钱吧，不还今天就别出这个门了。”微微一顿，啐了一口，“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两个无赖！”
纪珩紧紧闭着眼，“我现在没钱，再等我一个月……”
“欠了多少钱。”汤郁宁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替他还。”
那人愣了一下，打量了一下汤郁宁，觉得这个是个不好惹的，也没多哔哔，直接道：“欠了七十万，加上利息一百五十万——”
汤郁宁递出一张卡，“拿走吧，以后别来了。”
那人愣住了。
汤郁宁眼神冰凉，“不要？里面有两百万。”
那人连忙伸出手，接过那张银行卡，又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纪珩，最后还是把卡放进兜里，带着马仔走掉了。
纪珩站在原地，一只手抓着另外一只手的手腕。
刚才打架的时候扭到了，现在有点儿滚烫地发疼。
可这种疼痛，比不上心底的绞痛。
汤郁宁走到纪珩身边，弯腰把一些翻了的桌椅重新扶起来。扶完以后，他回到纪珩的身边，抬起他的脸。
纪珩垂着眼，眼睫很长，轻轻颤着。他轻声问汤郁宁：“大少爷，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不要你还。”汤郁宁看着纪珩，“跟我回家。”
纪珩的心脏微微一颤。
今天的汤郁宁有些反常。
对纪珩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故意伤害。
纪珩有些不熟悉这样的汤郁宁。
不过他也知道，不管汤郁宁再怎么样做，他都没有办法再拾起那颗破碎的心，也没有办法拼好了。
从今往后，就只是真正的雇主和仆人之间的关系了。
汤郁宁的指尖很凉，捏着他的下颔，力气很轻。
他又说了一遍，“跟我回家。”
纪珩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的声音很轻，回答道：“好。”
可这声“好”里已经没有了期待和渴望。
汤郁宁看着纪珩。
他看不见纪珩后面摇着的小尾巴了。
一时间像是有什么东西捅进汤郁宁的心脏里一样，搅出一阵血肉模糊。
汤郁宁的脸色苍白，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松开了捏着纪珩下颔的手。
他的手滑了下来，变成牵住纪珩的手腕，牵得紧紧的，拉着纪珩往牛肉面馆外面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