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人生似一场盛大的离别。
来来往往无数人，最终都会转身离去。
崔辛夷走了，这后宫中越发空空荡荡。
林元瑾坐在宫中，忽而想起了去岁逝世的张嬷嬷。
张嬷嬷是寿终正寝，临别之时还拉着林元瑾的手，让她安心幸福，莫要与帝王生龃龉，宫中少人，更要小心谨慎。
张嬷嬷看了这么多年，依旧还是不信帝王之爱。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是爱情呢。
夫妻从举案齐眉到离心生恨的例子她见过太多太多了，在这显赫的黄金宫中，留不下单纯的感情。
张嬷嬷这一生做过许多事，或对或错，只在晚年被先帝安排在林元瑾身边后，仿佛才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哪怕林元瑾已经二十多岁了，堪称名满天下，可在张嬷嬷眼中却还是那个初入宫中，会在雨夜里因太子冷落而哭泣的太子妃。
那天的雨真大啊。
可盖不过屋子里崩溃的泣声。
林元瑾的利欲之心太浅薄了，若是可以，张嬷嬷反倒希望她能嫁个普通的殷实人家，而不是被天潢贵胄所控。
如今张嬷嬷终于也走了。
林元瑾身边又少了一个熟识的人。
算是功成名就的林元瑾少有地出了宫，在崔夷玉的陪同下去了一趟龙鳞寺。
寺内香云缭绕，充斥着浓重的檀味。
林元瑾想添些长生灯。
她并未大张旗鼓地来，只是身着便服，与旁的香客一般，甚至连蒜苗都不敢带。
京中权贵之家的男女哪怕一下子没认出她，可在蒜苗那惹眼的存在感下都能连带着判断出她和崔夷玉的身份。
林元瑾本来不信这些，可转世再生着实给了她偌大的冲击，今日一来也并非指望着长生灯能起什么作用，可她还是想来。
冥冥之中，仿佛有感指引着她来。
“这位女施主。”一个小沙弥念了声“阿弥陀佛”，双目紧闭，朝林元瑾的方向“看”来，朝一旁石阶路指引，“您乃有缘之人，住持有请。”
林元瑾怔了怔，转头看向崔夷玉，就见他点了点头。
他们一同跟着小沙弥绕路，穿过几道门，来到了竹林的边的一座简谱的茅屋边。
一个白眉垂耳的老僧人笑着朝他们招了招手。
“贵客稀客，有失远迎。”
林元瑾迟疑了下，拉着崔夷玉坐到了僧人面前石桌的另一侧：“您是有话要与我说吗？”
“是，也不算是。”老住持摇了摇头，笑呵呵的模样让人轻松了许多，“老朽也未曾想过一把年纪了，还能有幸得见异乡人。”
林元瑾听到“异乡人”这三个字，眼瞳一凝。
“小友不必惊惶，岁月如河，阴差阳错之间偶尔也会有些意外。”老主持宽慰道，“见您如今似是一切都好，老朽也放心了。”
林元瑾沉默着，目光游移了下，还未开口。
崔夷玉袖子下拉着她的手却一紧。
他望着老主持，无比认真地开口：“那她还能回去吗？”
“此事乃天意，并非人力可改。”老住持愣了下，目光停在崔夷玉身上，摇了摇头，“即便您如今贵为紫薇之星。”
“我知晓了。”林元瑾点头，“感谢您解惑。”
她其实早有准备，只是今日才有人这么明白地说出来。
又聊了些许话，林元瑾才心不在焉地拉着崔夷玉，匆匆从院落里出来。
崔夷玉像个任由她拉扯的傀儡，不声不响。
他们像闹了脾气的小夫妻，脸色不好，却仍是有些难舍难分。
直至两人闷头走进了马车里。
“你想做什么？”林元瑾坐下扭过头，直直看向崔夷玉。
崔夷玉沉默了片刻，偏过了头，难得地避开了林元瑾的质问。
只是眼眶却悄无声息地微微泛起绯意。
崔夷玉知道林元瑾想回去。
若有机会她肯定会去试的。
崔夷玉不会阻拦她，如果她想，他一定会倾尽全力帮她的。
只是帮她，不代表他希望如此。
人都是有私心的。
哪怕崔夷玉过去没有，现在也有了。
他此生唯求和林元瑾长长久久，哪怕只有十几年，几十年，他也愿意付诸一切。
他不在乎名声，钱财，甚至是生命。
可如果他的私心和林元瑾相驳，首先放弃的一定是崔夷玉。
“我是想回去。”林元瑾深吸了一口气，坐近了崔夷玉，手贴住他的脸侧，盯着他，“但我不是想抛弃你，你懂吗？”
崔夷玉常态下在林元瑾面前从不隐瞒，可对于他自己心底压抑着混乱而繁杂的情感却不然，好像生怕泄出半分就要吓到她。
过去太贫乏的人，在一经懂得之后便容易物极必反，浩浩荡荡地来。
“嗯。”崔夷玉垂着眼，却不敢看她，声音都有些喑哑，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他是希望林元瑾能够不离开他，可方才从老住持口中得到林元瑾可能走不了的结果，他却一点儿都不高兴。
“夷玉，看着我，听我说。”林元瑾指腹拭过他的脸颊，认真地说。
自打登基之后，哪怕是少数无人之时，她都鲜少用这个名字来唤崔夷玉。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如果真的能回去，我也是希望你能陪我一起走。”林元瑾看着崔夷玉艰难地抬起眼，几乎是一瞬间，酸涩的水光便充斥在眼眶之中，仿佛这样已经耗费了他许多力气。
他压抑不住他的本能，光是想到林元瑾的离开，便如同支离破碎的傀儡，失了色泽。
世人皆说帝后情深数年如一日。
可崔夷玉日日掐着算着，他与林元瑾相遇相知的年岁，连十年都没到。
崔夷玉愿意帮林元瑾，可他实在做不到若无其事地笑着送她走。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好不好？”林元瑾额头抵着崔夷玉的额头，声音也有些哽咽，“你不要怕。”
她看到崔夷玉难过，心里只怕又惦记着牺牲他自己，她也不好受。
这么些年下来，林元瑾依然不喜这个时代，也在用心去试图改变些什么，可她在这个时代最在意的还是崔夷玉。
崔夷玉是她清晨和深夜里想看到的人，是她不安与孑然之下唯一的庇佑。
他的关心与爱源源不绝、无声地包容着林元瑾。
也因为这些，林元瑾才能堂堂正正地说出这些话。
她的一个“怕”字，撕碎了崔夷玉的屏障。
他的爱与惧，悉数存与林元瑾一人身上。
“好。”崔夷玉抬起手，抱住了林元瑾的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我明白。”
“不要哭了，元瑾。”
这世上，究竟何为天意。
崔夷玉不懂这些神神道道，却也曾感谢过天意将林元瑾送到了他的面前，让他得以新生。
他不与上天祈求永生，却不断在希望自己能活得久一点，但不用太久，最好比林元瑾稍微多几日就好。
崔夷玉与林元瑾都不会葬在地下巍峨的皇陵之中。
他们会择一清净安稳的山野，在树与花的陪伴下相携永眠。
崔夷玉不必再顶着周玠的名字，皇帝的名号。
他可以是一介唤作夷玉的草民，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墓碑上会写着林元瑾之夫，而非各种各样冰冷的头衔。
他会安顿好一切，再与林元瑾一同陷入沉睡。
他们会长长久久，生前是，身后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没几章番外了大概（会有IF线）
缓缓神，明天开始晚上就没有更新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