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卫军驻守皇城,如今却在文渊的指挥下,将皇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今夜他们只有一个命令,不得放任何人进宫。
长夜漫无边际,白日里还因长公主大婚热闹至极的京城,骤然间安静得像是座死城。
今年的中秋不是个好天气,厚厚的黑云遮住了天,只弱弱得透出一点月光来。月黑风高,也就是在此时,一行人马隐在黑夜之中,悄无声息地进了城。
“来者何人?”城墙之上,禁卫军询问道,一旁的兵士们已经悄然架起了箭弩。
只见城墙之下的那一队人马停下脚步,领头之人摘下兜帽,“北疆领军,沈南迦,奉旨回京。
任谁都不会知道,前日刚传来信报与寒部围战的北疆军队是怎么突然出现在京城之中的。
禁卫统领先派人传了话,随后厉声道:“圣上病重,未曾下旨。”
“咻!”利箭划破长空,毫无预兆地跃上城墙,刺向那前去报信的人。
“我还没说完呢。”沈南迦放下弓箭轻笑一声,右手抬起又落下,“北疆军奉旨回京清君侧。杀!”
勤政殿前,禁卫军将整个宫殿都围得水泄不通,殿中的侍卫早都被梁怀夕支走了,最多只剩几个伺候的太监和宫女。
文渊覆手而立,十分悠闲。他在等,等里面的那两位了结他们之间的恩怨。
他既然敢和梁怀夕做交易,自然不会傻到全然相信对方,永祎王有他想要的东西,他也只好顺水推舟,将这个局做的再大一点。
先将梁怀琛的计谋尽数告诉梁怀夕,等他做这个反叛者,而自己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坐实他的罪名。
但眼下他等的时间好像比预计的要长了一些。
“文相,城门口,城门口打进来了。”一禁卫军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谁打进来了?”文渊蹙眉,烦躁之外很是不安。
禁卫军气喘吁吁继续道:“北门,北门是北疆军,南门是沈家军。”
军队不可能随意入京,只能是沈家的人回来了。
文渊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梁怀夕安排的好计谋。
混乱的打斗声越来越近,“丞相,再不走的话便来不及了。”
殿外的动静,殿内二人皆听得清楚。
“原来你早就留有后手,当初拼死为她保来的兵权,竟是为了如今这日。”
梁怀琛无力笑笑,想明白了一切。他长叹了一口气,将剑柄递到梁怀夕手中,“这次是你赢了,杀了我吧,拿回这本该属于你的皇位。”
偷来的东西,终归还是要还回去的。
他闭上眼睛,然而良久过去,那冰冷的锋刃擦过,只是穿过了身后想要刺杀自己的太监。
梁怀夕丢了剑,擦净被溅到的血,离开了。
“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梁怀琛双眼通红,像个撒泼的孩子般歇斯底里地质问着。
他与梁怀夕,难道不该只剩你死我活的结果吗?
“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赎罪。”
沈南迦进城之时,顺便也将那些被关在家中的朝臣放了出来,见到禁卫军围城,他们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殿外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然而开门出来的人却是梁怀夕。
“王,王爷,这……”
众人都犯了难,眼下的情形,是否是要改朝换代也未可知。
梁怀夕见到了人群之中的沈南迦,只匆匆一眼对视,她已然抱拳同朝臣们一起,跪在地上。
“陛下病重,特命本王宣读圣旨。”
他展开手中的卷轴,语调没什么起伏地宣读着上面的内容,“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朕病重,恐时日无多,吾子少言,性情温良,勤奋好学,择吉日归祖,入宗庙,刻宗祠。”
“为兲盛江山稳固,特传皇位与吾子,永祎王为摄政王,辅佐新帝直至成年。”
听完这一则圣旨,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惊讶。
皇帝有多么讨厌他这个唯一的儿子,此事已是众所周知。那么再此之上的传位圣旨便显得非常虚假,但这假圣旨是出自永祎王之手,他却不写自己反倒是写了侄子。
更何况永祎王的才华和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即便是他这皇帝真的做的名不正言不顺,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诸位有何异议?”梁怀夕抬眸,清楚地明白每个人心里地疑问,却只是淡淡地开口。
最先反应过来的李尚书讪笑道:“没,没有,只是现下不知新帝在何处,还要请摄政王做决断。”
“文渊叛乱逼宫,幸得沈家军及北疆军及时赶到,现命沈西炀率军彻查清缴文渊一党,沈南迦追击叛党,杀无赦。”
沈家兄妹齐齐出列,“臣等遵命。”
沈南迦带着苍岭卫一直追到城郊,才将文渊一行人拿下。他身边除了一个忠心耿耿的禁卫军统领,只剩四五个寒部人。
“文渊,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文渊胸口上重重挨了一枪柄,如今正倒在地上吐血,“若我放弃挣扎,你会让我活着回去吗?”
沈南迦神情复杂,语气冷漠“不会,只会让你死得好看些。”
“哈哈哈哈,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沈南迦,果真是有魄力。”文渊擦了擦嘴角,“你对我的恨意真是一点都不加遮掩,可我不明白,我只不过是皇帝的一条狗罢了,有什么值得你恨的呢?”
“一条狗?你可是一只有思想的狗,否则现在又怎么会站在这里?”
从前世到今生,皇帝对他们沈家和梁怀夕所做的每一步,都有他的谋划。
“可惜啊,算来算去,我还是算不过梁怀夕。”文渊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略有深意道,“不过你们行军打仗之人向来讲究光明正大,你又怎会容忍他这样一个满腹阴谋之人呢?”
沈南迦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了当道:“他与你可不一样。”
这话激起了文渊的怒火,他嘶吼道:“凭什么不一样!我就是照着他的样子而活的,凭什么不一样?”
“为了得到一个全心全意为他的哥哥,梁怀琛费劲心力培养调教原本只有几分相像的我。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谈吐言行,我样样学的好,可他永远都不满足,他就是喜欢看那副冷冰冰不屈从的脸。”
收养他的铁匠祖上有算命的功夫,说他这一生,都是飘若浮萍,是无根之人,如同镜中看花,水中望月,怎样都找不到真实。
“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学得再像一些,把梁怀夕心里的那些阴暗与诡谋都学来。”
以及他谋划多年,叛乱谋反拿回一切的想法。只要学着梁怀夕的样子叛乱,他才会注意到自己。
“你不是他,你也成为不了他,”沈南迦怒斥道,“或许在先帝那里,你是他的影子,可在别人眼中,你永远都不是他。”
如若不是身体病痛和那些阴谋与算计,梁怀夕又怎会变成这样,可即使活得如此艰难,他也不愿意将自己的痛苦强加在别人身上。
光是这一点,不会有人学得会。
“先帝?”文渊突然变了脸色,“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梁怀夕一定是登上皇位了,这些都是他早就筹谋好的,不过是借了我的手,好让他更名正言顺罢了!”
沈南迦懒得理突如其来的狂躁,正色道:“先帝病重,特留下遗照,立皇长子为新帝。”
“你说什么?他竟然不自己做皇帝?”文渊难以置信。
那本就属于他的皇权,他竟然就这样让给了别人?
“你心心念念的那些权力和地位,是他一辈子的枷锁,所以你永远都不会是他。”
这每一个字带给文渊的伤害都远比胸口挨得那一枪痛上百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嘲笑梁怀琛提心吊胆害怕了这么多年的人,对皇位丝毫没有想法,嘲笑自己不想成为他人的影子,却又愤恨不能学得更像一些,嘲笑他所经历过的一切,嘲笑这捉弄人的命运。
笑着笑着,他仰天倒在地上,空气艰难的挤进胸腔,一阵阵温热在口鼻中传开,眼前的一切也染上了血色,天亮了,初晨的第一道光在他血色的瞳仁中染成了晚霞。
“长夜未明……长夜将尽……何处仍有故人归……”
铁匠哄孩童入睡时会唱的歌谣,他不会唱,可阿缠会。
他听到了阿缠的歌声,看到了铁匠来带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