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尾声,受了够闷在屋里的局促,趁项目收尾空闲多,孟潮带着安何到处去玩。
没走太远,枫城就有许多好玩的地方。除了锦苑,参与投资的度假村,格调雅致的清吧,闹市区的电影院,附近的公园,甚至孟家的集团大楼,两人几乎把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个遍。
孟潮是生意人,朋友多社交圈广,安何与他相反,交际圈窄得像个原始人,手机通讯录里的号码不超过十个。
有次孟潮带他去一家新开的酒吧,中途离开了下去包间和朋友碰头,聊完回来看见一名穿着热辣的女孩坐在安何身旁的卡座,不知在说些什么,正倾身凑近观察他,吓得安何连连后撤,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孟潮赶到的时候,安何见到救星一样拉住他的胳膊,然后呼出一口气,仿佛回到了安全领域。
被全身心依赖的感觉很不赖,孟潮拍拍他的手,抬头佯作呵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怕我回家打你小报告?”
那女孩坐直身体,跷着腿一脸没趣地晃了晃玻璃杯中的酒:“该怕的是你吧,要是让爸妈知道你给我找了个男嫂子,看他们不打断你的腿。”
从两人的对话中,安何了解到这个女孩是孟潮的妹妹,名叫孟岚。
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俩相处起来更似朋友。孟潮嘴上说着少喝点,孟岚续了一杯又一杯他也懒得阻止;孟岚更放得开,管安何一口一个嫂子的叫,还告诉安何,她哥有过无数任床伴,还是第一次见他带人出来。
“酒都堵不住你的嘴?”孟潮又摆起兄长架子,“论黑历史,你不比我精彩?”
孟岚朝安何递了个眼神,像在说——你看,他也知道这是黑历史。
为了避免话题不受控制,孟潮起了个头,讲小时候的糗事。
孟岚说,她这辈子唯一一次下厨做饭,家里阿姨把食材洗好切好,调料都装在碟子里,只需要按照步骤开火下锅再关火盛出。就这么简单的傻瓜式步骤,她烫伤了手,端着汤碗出去的时候脚下一滑摔了一跤,连汤带碗砸一地碎片。
孟潮听了嗤笑:“这也不算糗啊,是你能干出来的事。”
“听我说完。”孟岚慢悠悠道,“我摔在地上,眼一抬,面前站着一个男的。”
孟潮不笑了,问什么时候的事,孟岚说高中那会儿。
“那时候你总是把他往家里带,你在房间打游戏,他在楼梯间看书,我听见他打喷嚏,就……”
说着孟岚摆手,“算了,没什么大不了,毕竟他都不知道是做给他喝的。”
安何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道故事里的“他”是谁,只大概知道这是一段关于暗恋的故事。碎的也不止那只汤碗。
孟潮的故事轻松一些。
他说自己青春期叛逆,干过的出格的事两只手都数不完。其中能逗人一笑的大概是初三那会儿他为了偷懒逃课,砸坏了琴房的一台钢琴。
“琴房不可能只有一台钢琴吧?你怎么想的。”孟岚笑,“这事我有点印象,那会儿他是不是也在?”
孟潮点头:“是他和人发生矛盾先动的手,不过我也不全是为了帮他。”
孟岚想了想:“那是春节前后……?”
孟潮垂眼不语。
传闻孟家最小的儿子就是在年节期间走失。彼时街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孟泽累了不想走路,孟潮把弟弟抱起来放在长椅上,让他不要乱跑,自己去排队买饮料。谁想不过五分钟功夫,再回来时,拿着气球的小孩就不见了。
自此,每年的这个时候,孟家夫人都情绪低落,连带着身体欠佳,轻则卧床静养,重则旧疾复发。十几年来,全家上下都笼罩在这挥之不去的梦魇中。
这回安何还是似懂非懂,只觉得孟潮好像很难过。
于是轮到安何的时候,他想着讲点有趣的,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想到一个。
“小时候有一次,我一个人去镇上卖瓜,碰到隔壁村的叔叔,他说用珍珠跟我换瓜,一颗珍珠换一个瓜。”
孟岚猜测道:“珍珠是假的?”
“当然不是真的。”安何面露窘态,“我捧着珍珠回去,被爸爸结结实实打了一顿,他说这是塑料珠子我还不信,往水盆里一丢,好家伙涂色层都掉干净啦。”
本以为孟潮听了会笑,没想他非但没笑,回去的路上一直板着脸,一声不吭。
安何以为他酒劲上来了,从地下车库到电梯口,一路扶着他。
孟潮确实喝了不少酒。他拉了安何的手,察觉到安何身体一颤,另一只手也搭上来,唯恐他跑了似的。
“以后被欺负了要告诉哥哥。”喝醉的孟潮眼神却清明,他看着安何,郑重地说,“哥哥帮你报仇。”
静默持续几秒,安何小声说:“不用报仇啊。”
他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掌心盖住孟潮的眼睛,不想自己在他眼里很可怜。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同情。
“不用报仇。”安何又重复一遍,“我现在很好。”
只要你一直牵着我的手。
如果任何一段关系都可以按浓淡程度分不同阶段,安何想,眼下大概就是他和孟潮的蜜月期。
江若从剧组杀青回到枫城,安何和他一起吃了顿饭。
期间孟潮打来三个电话,一个问他去哪儿了,一个问他吃了没,还一个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最后一个安何接通后还没来得及说话,不小心按到挂断。孟潮立刻又打过来,佯作凶狠:“你敢挂我电话?”
安何笑得见牙不见眼:“谁家的哥哥这么粘人啊?”
有小本子还不够,安何买了份印着福字的挂历,挂在大门背后,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把前一天划掉。
他还在挂历上做记号,中秋,国庆,重阳,圣诞,每个都打上五角星。
“到时候我会送你节日礼物。”他告诉孟潮。
孟潮笑说这像极了公司给员工派发节日福利,又问:“那生日礼物呢?”
安何说:“别急啊,还有好几个月呢。”
孟潮本就耐心不足,只觉时间难熬。
安何给他找事情做,拿起手机:“江哥的新剧上了,走啦走啦一起去控评。”
自从江若开始活跃在荧幕上,孟潮的微博账号就时刻处于被征用的状态。安何时不时给他发来一个链接,让他帮忙点赞。
不白点,一个赞换一个亲亲。
孟潮点着点着不由得吃味:“你管他也叫哥哥?”
说的是安何的追星小号,头像是江若的剧照,各大品牌方剧组官博包括营销号那里都有他的身影。
“我一直叫他江哥啊。”安何说。
孟潮指他的微博简介——永远支持江若哥哥~「心」
安何“啊”了一声:“不能叫他哥哥吗?”
“不能。”
“为什么?”
“你说呢?”
安何开始怀疑那天晚上孟潮其实没睡着,说不定他已经听到自己想做他唯一的老婆了。
他知道自己不配。
但是孟潮配。
当着孟潮的面,安何把简介改成了“永远支持江哥!「抱拳」”
并叹一口气,评价孟潮此番行径:“你好贪心啊。”
比我还要贪心。
等待的时间里,在孟潮的组织下,安何小本子上的ABCD四个gay首次成功会晤。
亲眼确认江若和他的金主相处融洽,安何很替他高兴,心想江哥就是厉害,不管当演员还是当明星,都是业界标杆一样的人物。
孟潮却觉得那两人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明已经共沉沦非要极力装作不在意,实在看不下去。
他就不一样了。
趁安何去吧台看调酒,孟潮主动与江若攀谈,欲要绕过安何,替他把债还了。
江若拒绝了,说这是他和安何之间的事,和其他人没关系。
原话不太中听:“说到底你是安何的什么人?我不希望你俩分开的时候拖泥带水,或者弄得很难看。”
孟潮心里一沉,脸上笑容不减:“你就这么确定,我和他会分开?”
江若嘴上说着未雨绸缪,表情却极为肯定,似在反问——不然呢?你难道会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孟潮从来不去想一辈子有多长,他的人生早已在十岁那年停止。
是安何给了他生日,让他对未来有了一丝微妙的期待。
这天深夜,他从梦中惊醒,安何起床倒水给他喝。
迷迷糊糊的,孟潮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过来,他伸手去抓,握住安何细瘦的手腕,问他:“你去哪里了?”
安何知道他又被魇住了,跪坐在床上,轻轻拍他后背:“我回来了,我就在这里。”
孟潮还是问,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听我弹琴?
安何觉得自己在和十岁的孟潮说话:“琴都被你砸坏啦,你让我去哪里听?”
孟潮说:“对不起。我只是……太想你了。”
他问安何,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安何说:“我们现在不是就在一起吗?
孟潮摇头:“不是这种在一起。”
安何没问是哪种在一起,但还是答应了:“好啊。”
孟潮也从来不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至少当下,他确定自己不想放安何走。
时间一跃到年底,公司事多,孟潮开始频繁加班,假期也被占用,在办公桌和会议桌之间往返不停。
偶有假期,还被安排去相亲。
母亲的原话是:“眼看你妹妹都快嫁人了,你这个当哥哥的也该抓紧。”
孟岚即将和席与风结婚的事,连安何都知道。
“我和岚姐加了微信。”安何说,“她会叫我陪她逛街。”
孟潮深知妹妹秉性:“别跟她走太近,被她玩弄过的男人能从城东排到城西。”
安何想不通:“那她为什么还要结婚?”
“不甘心吧。”孟潮说。
联系先前孟岚讲的那个故事,安何茅塞顿开。
他在小本子上画了个三角形,每个角都被一个火柴人占据。
孟潮一看就乐了:“你还知道三角恋呢?”
安何心说,我当然知道啊。
我还知道你也要结婚了呢。
上周末孟潮没来,安何去酒吧打零工,途经一家高级酒店,透过干净明亮的玻璃窗,看见孟潮和一个女孩坐在靠窗的最佳位置,气氛融洽,谈笑风生。
晚上下班经过酒店,又看到孟潮,在同样的位置,和另一个女孩。
这打扮,这场景,桌上还有牛排和红酒,总不至于是在谈生意。
应景的是,站在门口恍神的功夫,安何亲眼目睹了一场大戏——
一名约莫四十上下、身穿华丽裙装的少妇,揪着一个年轻女孩的头发从酒店正门出来,早已等在那里的两名保镖模样的人得了命令,二话不说就对那女孩拳打脚踢。
酒店保安上前劝阻,那少妇非但不停手,反而更嚣张:“爬有妇之夫的床的时候,她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渐渐有路人驻足围观,众人出奇一致地都在叫好,说这被打的女孩活该。
也有骂这男人窝囊的,情人被老婆当街暴打,他竟然连面都不敢露,算什么男人。
安何躲在墙角打电话报警,等到警车抵达才离开。
之后的几天,孟潮都没回来。
直到江若遭遇绑架,孟潮打来电话告诉他这件事,又过一个星期,两人才在医院碰面。
江若出院了,身体状况转好,却神色恹恹,眉间积了一团散不开的愁绪。
回去的路上孟潮开车,听说安何替他将问候和礼金带到,由衷地说了句谢谢。
“最近公司里忙,脱不开身。”孟潮说,“等闲下来,带你去看电影。”
“什么电影?”
“新上的那部电影,有江若,你不知道?”
“哦,哦。”安何反应过来似的点头,“好啊,看江哥的电影。”
到住处,孟潮先睡了一觉。
安何不知他如此疲累的缘由,只是想多看看他,便合衣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可是孟潮的床垫实在太好睡,安何眼皮发沉,一个不留神就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身旁的孟潮正侧着身,与安何脸对脸。
他眨一下眼睛,安何就跟着眨一下,他不眨,安何就也睁大眼睛,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比赛。
最后是孟潮喊了停。
他伸出手,手掌抚上安何的脸颊,问他:“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安何缩了缩脖子:“没,没有。”
回答得太过干脆,反而有猫腻。
孟潮便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听说,我也要结婚了?”
安何想起去医院探望江若时,发生的一段对话。
他把上次在酒店门口看到的情形讲给江若听,让他好好想想,能不能接受。
——能不能接受见不得光,没有名分,只能待在他圈的一块地方,每天看着窗外的太阳东升西落,日复一日地等他过来。
——或许还要承受骂名,被扣上‘勾引有妇之夫的男狐狸精’的帽子。
——我们只能是人人都能啐一口的过街老鼠,运气好吃点闷亏,运气差点被当街打一顿都不算稀奇。
“嗯。”安何含糊地应了一声,“你饿吗,要不要吃东西?”
转移话题的手法过于拙劣,孟潮笑了声,继续问:“如果我真要结婚了,你会跟我分手吗?”
安何不说话,抚摸脸颊的手改为钳制下巴,捏得很紧。
孟潮的恶劣不止在床上而已。
安何被迫开口:“不啊,我答应了要给你生日礼物。”
“意思是,就算我和其他人结婚,你也能继续做我的情人?”
“嗯。”
“没有名分也没关系?”
“嗯。”
“见不得光也没关系?”
“嗯。”
“被人骂男小三也没关系?”
“……嗯。”
“那不给钱呢?”
“也、也行。”
“安何。”孟潮问,“你没有自尊心吗?”
安何的心像被刺了一下,但他还是回答了:“是的,我没有那种东西。”
从小到大,他都是别人眼里懦弱可欺的软柿子。他和江若不一样,只要能把最大最甜的西瓜留下,他可以没有底线,丢弃微不足道的一点自尊心。
钳着下巴的手慢慢松了劲,一声叹息响在耳畔。
孟潮觉得自己才是在这场比赛中输得彻底的那个。
“那你哭什么?”
孟潮看着他,语气几分无奈,“我白天忙着赚钱养你,晚上还要抽空应付家里安排的相亲,挨个给她们讲道理——不要相信婚后能处出真感情,更不要试图去掰直一个喜欢搞自己弟弟的臭男人。”
安何眨了下通红的眼睛,挤出一滴温热的液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磕磕巴巴“你”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你才不是,不是臭男人。”
“嗯。”孟潮失笑,“但你是我弟弟。”
安何罕见地流露一点委屈:“可是……你有好多弟弟。”
说着又要掉眼泪,被孟潮封住唇,用力地吻,咸咸的眼泪沿着缝隙钻进嘴里。
脑袋因为缺氧发晕,安何勉强能听见孟潮的声音。
“可是哥哥只想要你一个弟弟。”
作者有话说:
没写到身世真相,下章一定……
部分和正文重叠的情节都省略或者几句话带过了,可以适当配合正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