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雨透着股子阴凉,黏着发丝,文钦却全顾不上,他想,金刀刘怎么会找上文亭?还能找上他家来。
难道文亭真和陈生的死有关?
怎么可能呢?他弟弟文质彬彬,羸弱乖巧,怎么会是杀人凶手——文钦心里急,脑子里乱,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绪转得飞快,可旋即,心里却出现了另一道声音,文亭真的不会是凶手么?
刀片,长兴饭店,旧伤——文钦突然想起了一些旧事,那是他们刚到上海的那两年,他在码头做苦力,终日忙碌,后来跟着韩齐入了帮派,那时他忙得脚不沾地,有时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他们是新人,刚入帮派想要站稳脚跟,少不得要拼命,他受了伤怕文亭担心,不敢回家,索性睡在外头。
后来他偶然回了一次家,却发现文亭指头缠着绷带,他问文亭怎么了,文亭说做饭时不留神切着了手。这样的伤不止一次,可伤不重,后来便少了,文钦也没有放在心上。文亭是个谨慎小心的人,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的弄伤手指?
——刀片,刀,文钦口中尝着了雨水的冰冷,他心里蹿着无名火,燎得五脏六腑都沸腾了起来。
可即便文亭真的是报纸上那个神秘的杀手,他也不会是金刀刘的对手。
弄堂狭长,雨水斜斜地落下,汇聚成细细的水流打湿了斑驳的青石板。文钦心脏剧烈地起伏着,一声又一声的文亭喊出口,声音隐隐发颤,惊慌又焦灼,俨然如困兽。
他冲过一个弄堂口,鬼使神差的,文钦偏过头,就见一人狠狠摔在墙上,跌在了水里。鬼头刀刀身厚重,刀刃雪亮森寒,被人擎在手中,就要一刀砍下。
在那一瞬间,文钦只听嗡的一声,所有声音都远去了,寒意疯狂地蹿遍四肢百骸。
文亭听见文钦声音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痛到极致,产生了幻觉。
这是他第一次嗅到死亡的气息。
从前文钦总是护着他,自己拿命去搏,却不肯让他涉一点险。文亭那时对文钦说,哥,我可以帮你的,文钦却笑着揉揉他的脑袋,说,咱们亭亭只管好好长大就好了。
文亭想,可他不想只做文钦羽翼下的雏鸟,他怕哪天文钦当真出事,他什么都做不了。
文亭咽下嘴里的血水,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他的脸上,他看到了金刀刘冷漠阴鸷的神情,老东西被人捧着畏惧了一辈子,还过了十几年舒坦日子,临了不但雇主被杀,还让他吃了亏,岂能不恨?
雨水冰冷,文亭有些睁不开眼,金刀刘提着刀,淡淡道:“小子,还轮不到你来说我的刀老了。”
他说:“代我向覃九问好。”
眼见着刀就要落下,文亭真切地听到了文钦的声音,撕心裂肺,怕极了,慌极了,穿透了重重雨幕,“文亭!”
金刀刘闻声转头看去,文亭心一颤,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爬了两步抓住地上的匕首,朝金刀刘就撞了过去。
分神不过几息,金刀刘反应快,刀刃格住文亭匕首,二人踉跄间,文亭被鬼头刀顶在墙上,堪堪欲斫下,身后劲风袭来,文钦已经迫到身前。
青年面色阴沉,拳脚硬,力道凶猛,俨然盛怒的野兽。
雨水浸湿了眼睫毛,文亭艰难地喘着气,他心急如焚,努力睁大眼睛看向几步外动手的二人。文钦抢了先手,趁着金刀刘被文亭吸引注意力的瞬间直击对方右臂,他吃了疼,鬼头刀险些握不稳,越发恼怒。
文钦肉搏过硬,拳脚刚猛,到底是赤手空拳,身上已经见了血,金刀刘手中的刀却也脱了手,二人拼的是近身功夫。
“……哥,”文亭看着他哥不要命的样子,眼都红了,手攥着汩汩流水的青石板几度想爬起来,可浑身都疼,身上几处深深浅浅的刀口流着血,青衫脏污得不成样子。
金刀刘到底是年纪大了,同兄弟二人缠斗许久,呼吸也乱了,又下着雨,整个人都狼狈不堪。文钦同文亭的路子截然不同,若说文亭是蛇,文钦就是狼,虎,劲儿大,又蛮又狠,丝毫不在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难缠至极。
缠斗得久了,金刀刘更见不耐烦。
鬼头刀近在咫尺。
金刀刘硬吃了文钦一记,二人在地上滚了几圈,金刀刘伺机抓住鬼头刀,一刀就冲文钦劈了下去。
文钦闷哼一声,刀劈在胸口,却也攥住了对方的刀柄。
两两僵持。
文钦喘得厉害,雨越下越大,天被阴霾笼罩,也渐渐暗了下来。突然,他余光瞥见文亭挣扎着爬起了身,他弟弟满身都是血污泥泞,脸色惨白,一双眼睛却黑漆漆的,不见半分柔软,透着股子疯狂和杀意。
金刀刘若有所觉,他要抽身,文钦来不及多想,当即用力攥着对方的手不容挣动,陡然间血光飞溅,一把匕首狠狠扎入了金刀刘脖颈。
一捅一拔间,血水喷了出来,溅了文钦满脸。
他抬起头,就看见他弟弟握着滴血的匕首,手起刀落,直接又捅了进去。
金刀刘目眦欲裂,犹不可置信,伸手想捂着脖子,抽搐了几下,彻底松开了握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