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辈子,也许是上上辈子,也许是上上上辈子,自己一定作了很大的孽。
这么想着的时候,阮宝玉正在地铁上被挤得悬空,大脑缺氧,眼前一阵阵发黑。
昨天一天没吃,倒也不觉得十分饿,可为什么今天早晨明明吃了好大一个肉包,却饿得鬼哭狼嚎满眼星星呢?
“敢晕你就是王八生的。”
这么强硬地骂了自己一句之后,他就看到了旁边的一位女士。女士很火辣,衣服领很V,被强力挤压之后,胸器已经呼之欲出。
本来也没什么,可阮宝玉身后有个猥琐男,勾着脖子死挤过来,为了一睹胸器,右脸已经直接贴在了阮宝玉的左脸上。
胸器的主人戴着耳机。阮宝玉左右煎熬,终于忍不住犯贱,伸出右手,替她拉了拉那很深的V领。
注定会发生的一幕于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胸器的主人这时终于发现状况,先一低头,再一回眸,就看见了阮宝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一只咸猪手。
因为地方狭小不方便抡人耳光,美女就抬起右脚,高跟鞋那九厘米的后跟在阮宝玉的右脚面很是华丽地辗转了一周。
阮宝玉倒吸一口气,头脑因为这一痛而短暂清醒,旋即所有的空气似乎被瞬时抽离,满眼的星星也顿时远去。
他晕了。
地铁到站,美女恨恨地下了车,门口又涌上来更多的沙丁鱼,车厢里更挤了。
因为被夹着,夹得这般妥帖,没有人发现阮宝玉晕了,他非常有型,直挺挺地站着,一直就这么晕了足足六站。
第七站,下的人多,上来的人更多。被一抽一挤,感觉一直在海上漂浮的阮宝玉神奇地醒了。
有一个人离他很近,被挤得几乎和他脸贴脸。阮宝玉蹙着眉,睁开眼,旋即愣了一下。
虽然地铁里是这样拥挤杂乱,但眼前的这张脸,仍然异常夺目。
和当下流行的娘炮不同,这人的五官简直可以用挺拔形容,眉自疏朗,高贵却又透着和煦。
眩晕的感觉还在,原来老天爷让他醒来片刻,就是要他欣赏这等美景。
阮宝玉笑了,露出他宝光璀聚的牙,道:“这位师哥,我要在御道街下车。”说完就头一耸拉,枕着帅哥肩膀,无比受用地又晕了过去。
和以前总是在派出所凄惨醒来不同,这一次,阮宝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而且还很高级地吊着盐水。
“医生说你是营养不良。”
说话的是那位地铁帅哥。他坐在阮宝玉身旁,腰杆标枪一般挺直。
“哦。”
“刚才你电话响了,是我接的,好像是个编辑,说什么导演等不及赶飞机走了。让你以后自生自灭,语气很不善的样子。”
“哦。”
稿子居然被某导演看中,相约前去谈相干事宜。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阮宝玉一直就在猜测这件事会以什么样的方式黄掉。
果然,黄了,阮氏倒霉定律被证明是无上真理。
“盐水多少钱?”吸了吸鼻子之后,阮宝玉情绪稳定地问道。
“一百二十二块。”
“那我欠你一百二十二块。”阮宝玉还是很淡定,“一百二十二块,你不好找唉。不如你请我吃顿饭吧,吃顿七十八块的,这样我正好欠你两百块整!”
小饭馆,三菜一汤,七十四元,于是阮宝玉连忙叫了四碗饭。
帅哥一碗他三碗,饭一上桌阮宝玉就开始挑砂子,三碗饭,里面居然没有一粒砂子!
活了23年,这句是阮宝玉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
阮宝玉吸了吸鼻子,努力淡定,又喝了口汤,居然不咸也不淡!
QQ里面宽面条泪奔的表情涌上了头脑,阮宝玉觉得此刻只有说话才能缓解自己的情绪,于是连忙开口:“还不知道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帛锦。”帅哥回答,仔细跟他解释是哪个帛哪个锦。
“当兵的?不大得志吧。”
帛锦立刻就停下了筷子,饶有兴味地看他。
“首先你的坐姿,跟上了夹板似的。再一个你带我去的医院,离地铁口最近的明明是第一医院,可你偏偏就带我去了军区总院。”
“再有,如果你得志,自先不会去挤地铁,其次在军区总院看病,肯定不需要付这他妈的一百二十二块钱。”
“没错。”帛锦略顿了顿,“我最近刚从北京发配过来。你观察力很强,是做哪一行的?”
“作家!知名玄幻作家!”连吃了三碗饭,阮宝玉立刻豪气干云,“给,这是我手机号,你放心,我一个知名作家,是绝对不会欠你一个小兵毛子钱的!”
五个半月后,在吴老先生的诊所里面,帛锦翻包搜罗病历,无意当中发现那张写着号码的字条,这才发现原来知名玄幻作家的手机号只有十位。
“帛先生?”吴大夫见他没来由地发笑,提了一把声音,“最近好一点没有?”
“好一点了。”帛锦回答,倒是淡定,“但是按照前面医生的说法,如果疼痛减轻,却不一定是好事,也许就是瘫痪的前兆。”
“西医的话,不可全信。”
“是。”
两个人正说着话,就听见门外小妹突然高声:“喂喂喂,你们不要挤,留心前面这个人,不要挤不要挤,再挤,他就被你们踩死了!”
因为事关人命,吴大夫就开了条门缝,往外打量。
吴老先生薄有名气,每天8点整开门拿号,门外头常常通宵睡着各种队形的等号的人。
一个号外头能卖两百元,所以来这里排队的,很多都是专业人士。
而阮宝玉,就是这里一位新进的专业人士。
和别人相比,他有一项特殊才艺,那就是挨冻受饿。
隔夜他就作好准备,夹着一块纸板和一卷棉被,第一个来到诊所门口。
大市场买的黑心被,对抗南京湿冷的冬天果然有点乏力,他把自己团得跟个粽子似的。虽然把腿上的皮都快搓没了,但两条腿还是成功地在上半夜就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早晨8点,诊所的姑娘准点打开大门,他迈着两条发木的大腿,在上第一级台阶的时候就摔了个标准的狗吃屎。
后头跟着的人倒是瞧见了,紧急刹车,可后头再后头的人没有瞧见,还往前涌,于是就发生了先前那一幕。
排在他后面的人其实也不胖,只是壮,体校重踩单车的主儿,一只脚踩上来,就着台阶,他的小腿立刻就发出清脆的“嘎巴”一响。
有这一记,那后面其余踏上来的脚,就都是浮云了。
“一号,我是一号!”
在人流终于控制住之后,他也不知哪来的神勇,“呼”的一声就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最后终于成功扒住了看诊台的桌边。
拿到号,哦不,是两百元出来,走了约摸两百米,阮宝玉这才觉得右腿开始疼了。
南京每条路都在开膛,他又往前蹭了两步,总算找了棵不算太脏的梧桐靠着,抖抖索索地从口袋中掏烟。
烟还剩一支,他靠着树,刚抽到一半时,就看到了帛锦。
原来他排了一夜队,被人踩断了腿,排到这个值两百元的号,就是为了遇到这个债主。
很好,非常好。
恶狠狠又吸了口烟后,他恢复了淡定,抬头迎向了帛锦显然是向他投来的目光。
“嗨,兵哥。”他叫道,迎着风,露出了他招牌式宝光璀珠的笑。
“今天出来的急,没带钱包,我还你这个吧,吴夫子下礼拜的号,你网上转个手,很多人抢着要的。”
知名玄幻作家还是很懂得礼义廉耻的,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预约单,擦得死紧,递到了帛锦跟前。
“你的腿,不要紧吧?”帛锦那双眼好似透着光,黑墨墨地看着他。“啊?
“被踩成那样,我看着都疼,还是去医院拍个片吧。”
阮宝玉有点不明白状况,靠看树穷眨眼睛,半天才说话:“难道……刚才你……你也在排队?你啥时候来的,我咋没看见你?”
“单子你辛苦排来的,你留着吧。”兵哥哥答非所问,但正中某人下怀。
“那我怎么还你钱?我……”
“这是我的手机号,十一位,你可以打。”
无来由的,帛锦就笑了,从包里掏出笔,柠开盖子,将那张预约单翻了过来,刷刷刷就写下了十一个数字。
“我不疼,我他妈一点也不疼。”
三天之后,窝在七楼天台租来的铁皮房里,阮宝玉咬着指甲,正试着使用精神胜利法安慰自己。
只不过三天,他那条被人踩过的腿已经像猪一样肿了起来,还亮闪闪的,皮子那叫一个吹弹可破。
“我不疼,我现在要睡觉了。”
过了一会几,他又郑重地宣布,爬到铁床上,拿被子蒙住了头。
大概因为三天没能合眼了,这一次精神胜利法居然奏效,迷迷瞪瞪的,他真的睡了过去。
然后,他就很稀奇少见地做了一个梦。
那是21岁的他,刚刚回国,倒霉落拓到顶,有一天在街上游荡,不知怎的,就拐进了一间算命铺子去。
一间显然是骗人的算命铺子,五元钱号称能算出你的过去未来,老板留着猥琐的小胡子,头发瞧着最少一个月没洗。
“算什么?”大仙一开口,满嘴的方便面味道。
海归阮宝玉同学已经开始为那五元钱后悔得蛋疼,只好聋拉着脸,回答道:“我想算算,我为什么这么倒霉。”
后面的内容就基本可以快进了,阮宝玉同学的倒霉史,那可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道不尽啊。
听到后来,连大仙都不耐烦了,打了个带着方便面味的喝之后,直接打断他:“好,我知道了,你报下你的生辰,我来帮你算一算。”
“在十世之前,你曾负过一个人,却没有机会偿还他,于是,在魂魄皈依之前,你许下心愿,愿受九世苦累,换和他重逢,自此再不枉他负他。你放心,这已经是你的第十世,只要你遇到了那个人,你的业障就已经还清,一切可以重新开始了。”
无限还原现实的一个梦,最后在一阵刺痛和大师的箴言里面结束。
阮宝玉醒了,满头是汗,无限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还突然间把四年前一个骗子的屁话记起,记得一字不差。
“疯了。”
他掳一把脸,慢慢张开眼睛,然后就看到了墙上涂着的那个号码。
预约单子早被房东给收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在墙上留下了债主的号码。
在静默思索了起码五分钟之后,他抓起了手机。
“对不起,兵哥,我知道现在是凌晨三点。”在手机接通之后他连忙说话,“但我想,你反正也是我的债主了,也不会介意我再多欠你一点的是不是?”
腊月初三的凌晨三点半,爬上那七层高的天台,又一把抱起阮宝玉,站在楼梯口之后,帛锦有些气喘。
老式小区的楼道黑洞洞的,他这么打横抱着一个人走下去,脚下盲点,不摔死也得摔残。
“下楼,你得背着我。”
阮宝玉虽然发烧,但思维意识非常清醒。
帛锦的呼吸,于是在这腊月的寒风里僵住了那么一小会儿。
“没什么事。团长,就是想告诉你,很多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没被救回来,在你背着我的时候就死了,那就真的很好,很圆满。”
言犹在耳。
每一次想起这句话,他的背就会开始疼,就仿佛他还在野战基地,脊背受了伤,背上却还背着一个人,十几里地,一路奔走。
无论他在心里强调了多少次,自己并不怨恨,可这心结永远都在。也许吧,自己的心胸,远没有想象中宽阔。
帛锦呼了口气,将阮宝玉放下,蹲下来,慢慢将他背上了肩。
七楼,背不是很疼,他知道的,就像医生所说,很快他就会瘫痪,如果医疗得当,就还能幸运地保住上半身部分知觉。
“坐好,我送你到八一医院,离这里很近。”
一直到上了车,关上车门,他这才呼吸顺畅,说了出门之后的第一句话,脚踩油门,车子在夜色里面绝尘而去。
十天之后。
阮宝玉实在不相信自己会有这么好的运气,骨科主任亲自替他接骨,在医院住了十天,医药费不知花了几多之后,帛锦居然把他带回了家。
西康路一处僻静的老房子,独门小院,因为经过了很多年月,柚木地板泛着微光。
“这是我爷爷的房子,我平时都住宿舍,就一直空着,你就在这里养伤,金阿姨会
照顾你。”
将他安顿下米之后,帛锦就推门离开了。
这时候他已经穿了车服,看着落地窗外那肩宽腰窄无可挑剔的背影,打着石膏的阮宝玉终于下定了决心。
人情债,实在还不起,那自己就委屈一点,肉偿吧……
一个礼拜,帛锦都没有回来,金阿姨厨艺一流,但嘴巴死紧,绝对套不出一丝口风。
“住西康路,他爷爷是厅长?省长?部长?将军?元帅?”
被问得烦了,金阿姨这才回答:“老先生已经去世,走了有三年了。”
一个礼拜,唯一的收获。
原来兵哥哥的爷爷已经挂了。
阮宝玉长吁短叹,正想把手指头桶进石膏里面去搔痒的时候,大门吱呀一响,帛帅哥回来了。
金阿姨显然也很高兴,连忙出去买菜,不一会儿四菜一汤端上了桌。
“有鸭头!”阮宝玉很兴奋,一拐一拐跳到桌边,“那怎么能没有酒!金阿姨立刻去柜里翻了一瓶出来。
“你酒量怎么样?”拿了酒瓶子阮宝玉更加兴奋。
“一般,这点真不像我爷爷。”
“一般就好!来,咱们拼酒,让我见识见识解放军的雄风!”
金阿姨去拿杯子,可阮宝玉猴急,捉住桌上那俩瓷碗,哗啦一声就倒了半碗,抬起胳膊就朝帛锦比了个喝酒势。
鸭头没了,酒还有半瓶。
阮作家看来酒量比一般还要一般,把个头奔拉在桌边,没事吹着桌上的饭粒玩。
帛锦看着他,有点好笑,过来架住他的肩膀,半拖半扶地把他弄回了房。
“小强!”进了房门,老宅深院里居然也有蟑螂,阮宝玉很激动,像见到亲人一般
一把捏在手里。
“给我,我丢厕所去。”帛锦皱眉说道。
“不!”阮作家文人气质上来了,右手咣咣砸帛锦胸膛,“他是我兄弟!我兄弟不能丢厕所!”
帛锦咳嗽了一声。
“你不知道,我这一辈子,活得他妈的,可真像小强啊!”
等了一会儿阮宝玉终于爆发,把鼻涕蹭到他衣服之后,开始扒着他肩膀号啕大哭。
其实,阮宝玉出身也并不算贫贱,老爸是当地第一批个体户、后来响当当的叉车厂阮老板。
只不过他不是阮老板正房老婆生的。
作为私生子,他在两岁时被领进家门,对外宣称是在外面捡到的弃婴。而自那以后,他的亲娘就彻彻底底人间蒸发了。
贤惠的阮夫人答应将他视如己出,每次阮老板回来,都能看见她一手摇着阮宝玉,一手在喂他顶贵的荷兰奶粉。
为什么喝了高级奶粉这厮还一根豆芽菜似的营养不良模样,关于这一点,很忙的阮老板没有时间多想。
阮宝玉就这样长大了,读了贵族学校,母上心疼他不让他寄宿,于是他继续营养不良,白天跟人打一场篮球,晚上就嗷嗷地腿肚子抽筋。
好在他头脑构造异常,在这种环境下居然没有扭曲,除了偷偷摸摸学会了抽烟,别的都还不错,理科良好,文科突出,还得过全市作文竞赛一等奖,算是给小学毕业的阮老板长了大脸。
兴奋的阮老板当时就问他:想要什么奖励。
他说想要出国留学,越快越好,一付肯学上进的模样。
于是第二年他就留洋了,高中还没毕业,先到英国读预科,他老子因此花了大钱。
到了资本主义国家之后,收到第一笔属于自己的汇款,阮宝玉同学仰天长笑,以为自此脱离苦海。
然后,不过两个半月,阮老板就死了。
在自己厂子里面,被失控的叉车撞到墙上,肝脑涂墙,死得非常凄惨。
这一切阮宝玉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汇款突然断了,电话回去,手机无人接听,而无论是家里的母上还是厂里的李会计,都异口同声说他爸不在,其他事他们一概不知。
在这一年冬天,远在英国的阮宝玉变得身无分文。他开始违法打黑工。
更可悲的是他打工的第二个餐馆的老板,是个不折不扣龌龊的同性恋。半年之后这位老板得手,阮宝玉反抗,被生生踢断了两根肋骨。
一直到这位老板进了号子,他在英国养好了伤,又是四个月过后,他这才因为非法打工被遣送回国。
这个时候,距离阮老板去世已经整整一年。
回到南京的阮宝玉这才发现,不只他爸没了,叉车厂没了,他妈和姐姐没了,他的档案、学籍、户口……全部都没了。
没有档案,也没有直系亲属投靠,他成了一个彻头彻脑的黑户。
在把街道门槛都踏破了之后,出于同情,派出所这才给他办了一张临时身份证。
无根无伴的阮宝玉成了流民,当过瓦工,睡过桥洞,在21岁时,才总算摸到一条生路。
写文,网文,给知名作家做枪手。
“新华书店玄幻类排行榜第二名,谁写的?我写的!第八名,谁写的?我写的!可你知道稿费多少吗?一本两千块!还要起码拖上一年才会给你!为什么?因为我只是个枪手!”
提到这个生计,阮宝玉就有些激动,身体晃动起来:“可你知道那上面挂个名的他妈的所谓作者拿多少吗?我……”话没说完,酒气就开始翻涌他的肠胃,哗啦啦的,张嘴就吐了帛锦一身。
“你是好人,可惜,我这辈子,就只遇到你这么一个好人!”吐完之后他就舒坦了,很淡定,深看了帛锦几眼,旋即倒地,脸埋在刚才才吐的酒菜里,震天响地打起了呼噜。
十天后,阮宝玉离开了帛家,留下一张字条。
——好人,再见。
不知道为什么,帛锦拿着这张字条,愣了许久。
这样一个人,经历了这些事,字却这样鲜活,充满生机。真是小强一样的存在啊。
“小强,再见。”
他轻声地,慢慢地,脸上渗出了自己也不曾发觉的笑意。
这之后,好人的手机开始经常震动,短信显示来自小强。
——三八节好,今天上街派玫瑰,赚了六十八块,还欠好人你两千四百六十二块。
——植树节好,今天发烧,走大街被人偷了一百块,我又欠你两千五百三十块。
——爱耳日好,今天不发烧了,在老鼠洞居然找到十块钱,吃饭用掉五块,我还欠你两千五百二十五块。
……
但凡数得上的节日,阮同学都会向债主报告财务情况。
事实证明他的确无限倒霉,在三个月兜兜转转,最后被条野狗咬了屁股之后,小强还是欠债主两千五百三十块。
——儿童节好,今天去打狂犬疫苗,花掉两百八十块,我又他妈欠你两千五百三十块。
在这条有欠文明的短信之后,财务报告突然停了。
环境日,爱眼日,世界防治荒漠化和干早日……这么多节日,整整十七天,却再没有一条短信。
帛锦坐在师部,看着百度上自己搜来的六月份的节日清单,突然间感觉到百爪挠心。
——怎么样了?
第一次,他主动发了短信。
没有回音。
第二天,还是没有回音。
师部的空调非常强劲,可帛锦却开始觉得燥热,需要很大力气才能按捺住自己去那间铁皮房子的冲动。
电话这个时候响了,是座机,内线,丁零零响得非常顽固。
“报告参谋长,我这里有个人,叫作……阮宝玉,他说是来找您还钱的,我要不要放他进来?”
结束与电话那头的小伙子的对话,每一句话都让他无端地笑了出来。
“两千六百块,你还欠我一顿七十块的饭。”
将一沓子钞票放到帛锦手心后,阮宝玉咧开他的嘴,宝光璀聚地笑了。“医药费是这么多,可你在我家吃住,难道就不用给钱?”
“那是你自愿的,我还给你家捉了蟑螂,把蟑螂窝都给端了呢。”
下头就有点无语,在梧桐树下面走了一路,帛锦就只闲闲说了一句:“是你领了稿费吗?你的腿怎么样了?”
阮宝玉不说话,掏出一支烟来,点着,靠在训练场的栏杆上。
“其实我还欠房东一千两百块,所以半个月前,我卷铺盖跑了。”
帛锦就定住了身,啼笑皆非地看他。
“我只知道你叫帛锦,这几天我在家,花了整整十天时间,终于在网上找到了你。帛锦大校,三十一岁,多么年轻的师部参谋长,我的小兵毛子。”
“其实你可以问我。”
“那样我就看不到你的表情了。”
“什么表情?”
“知道我这种一点也不君子的小人,为什么非要缠着你还钱吗?”今天阮作家好似高深莫测,又一次答非所问。
“为什么?”
“因为这样才能和你有交集。”
“因为我喜欢你,而且从你的表情,你最起码,也有一点点喜欢我。”
在恶狠狠地吐了一口烟圈后,阮宝玉又补了一句,目光迎着帛锦,赤裸裸的,花痴得毫没畏惧。
——狂犬疫苗无效的概率,大概会是多少?
不知多少天后,心情已经基本平复的帛锦突然收到了这条没头没脑的短信。
电话拨过去,那边已经关机。
于是在那个下午,他到了那个阮宝玉留给他的新地址。
一间石棉瓦屋子,显然是违建,被烈日烤得无处藏身,里面起码有四十摄氏度。
推开屋门,阮宝玉就在屋里,抱着腿蹲在一把破椅子上,穿一件汗衫,就这么直勾勾地对着门,看他。
“你果然来了。”
从椅子上面跳下来后,阮宝玉过去关上了门。
屋里很热,那种挠心挠肺的热,帛锦粗重地呼吸着,军纪扣像一把钳子一样卡着他的喉咙。
“这里,有一道伤疤。”阮宝玉过来,紧系扑过来。拿看他的手,伸进那件被汗浸得湿透的汗衫,“是那个餐馆老板,打断了我的四根肋骨,后来手术缝合的。”
“每一天我都诅咒他下各种油锅,可是……也不能否认,他妈的他把我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什么世界?”
“别告诉我你不明白。我用我的运气打赌,你跟我是同类。”
”“你的运气?这赌注真大。”
“如果不是?那你的……这个是什么?”阮宝玉靠了过来,呼吸里吐着热浪,右手一把捉住了他那里后,又毫无忌伸地张开了嘴,恶狠狠咬住了他的双唇。
“这是什么?”
辗转厮磨之后,阮宝玉又高声,热汗滴在帛锦胸口,如火般滚烫,“嘶”一声就点燃了那根欲望的引线。
斗大的蜗居里面,两个人的欲火就益发显得大了。
事情过后,满屋子狼藉,阮宝玉那可怜的家当们被撞得散了一地。唯一还勉强算是凉快的,大约就只有地面了。
阮宝玉赤身裸体,大字形趴在地面,扭过头,去看仰面躺着的帛锦。
“你长得真好看。”
露出他宝光璀琛的牙齿之后,阮宝玉挪过去,左手抓住了他的左手。
“夏天,就是比较容易上火。”他继续扭着头,看向那完美的侧脸,“你现在握着我的手了,如果有感觉,那就最好。如果没有……你就当给我外卖了一次泻火汤吧。”
帛锦沉默。
为了让他有感觉,阮宝玉开始咬牙切齿,捏骨一样把他手死命握住。
“我没感觉。
半响,帛锦打破沉默。
“怎么可能,你是大麻风吗?我这么捏你,难道你不疼?”
“我没感觉。
“擦,难道刚才太用力,你这只手麻了?那换另一只手好了。”
“我没感觉。”
第三遍,重复的不只是这四个字。
火一样的破屋子渐渐冷了下来,阮宝玉还是看着他,看了许久,到底最终,还是松开了那只死擦着的手。
“对不起。”
帛锦的这句歉意显得虚伪乏力。
"You are welcome."
阮宝玉喃喃,不再纠缠,将头埋进了自己空落落的臂弯里。
“我的左手,没有知觉。”第二天,在医院徐大夫的面前,帛锦低头,反复推着左手手掌,“这是不是一个不好的预兆?”
“不太好。”
“比较好的结果,是下肢瘫痪,大小便失禁和丧失性功能?”
“小锦,我说过,现在医学发达,你不需要这么悲观。你爸爸也会……”
“这跟我爸无关。”
“上次我跟你提起过俄罗斯的新药……已经弄到了。但我还是犹豫,到底该不该给你用。”
“为什么?”
“这药还在临床试验期,而且有报告显示,副作用很大。”
“大过瘫痪,大小便失禁,性功能丧失?”
“小锦……”
“你明白的,徐阿姨,这些年,我已经试过了所有方法。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我宁愿去死。”
头发花白的徐大夫紧紧据了下唇。
“那好。”终于她下定决心,扶了下眼镜,“药在库里,我上了锁。一会儿让我的博士生带你去取。服了药你也要定期来医院理疗,至于这药能不能让你的脊髓损伤逆转,我想……三个月之后应该会见分晓。”
“谢谢徐阿姨。”帛锦站起身。
徐大夫略抬了抬头,帛锦看得出她的欲言又止。
“让我来猜一下。”帛锦于是叹了口气,“这药是我爸弄到的对不对?他叮嘱你不能告诉我?”
徐大夫扶了下眼镜。
“你放心徐阿姨。我明白,到了他这个位子,感情是要被许多事情冲淡的,但这不代表他不爱我。”
“你爸说,他会抽空来看你。”
“那很好。”
“小锦……”
“他能替我弄到别人想也别想的新药,但来看望这个也许很快瘫痪的儿子,领导仍需要排期。你放心徐阿姨,我早不恨他了。我是他的儿子,这身份多少人朝思暮想,是我自己不懂得珍惜。”
“三个月后见。”在徐大夫的无言里边,帛锦走到了门口,仍握着左手,最后很轻声地说了一句。
半月后,秋意已经很浓了。
梧桐树叶转黄,一夜风起就会铺满地,这是南京最美的季节。
帛锦走出师部,握着左手在小操场旁闲逛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喊他。
“团长。”
这声音真真切切。帛锦猛然回身。
“团长。”那人就在眼前,比三年前白胖了,嗓子很大。
那次野战演习出事之后,虽然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他脑部受了严重震荡,右耳几乎全聋,所以说话格外大声。
“沈落。”帛锦笑了一笑,忽然间发现这名字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沉重。
那一天出事,炸弹落在他们身边,他和他一起飞上天又落地,看到他七窍流血躺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他也曾喊过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撕心裂肺。
一百三四十斤的人,背在背上,飞奔了足足两个小时,他一点也没有觉得背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脊背也受了重伤。
到后来他醒了,他结婚了,在结婚前,给他打了那样一个电话。
“没什么事。团长,就是想告诉你,很多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没被救回来,在你背着我的时候就死了,那就真的很好,很圆满。”
接这个电话的时候他一言不发,之后,有足足半个月,也一言不发。
可是他感觉喉咙生疼,总觉得有股血腥气,每一次刷牙的时候,总觉得会吐出一口血来。
而事实上没有,那水槽里面,哗哗流着的只是带泡沫的脏水。他们的过去,就这样闷死腐坏,悄无声息地烂在了他心里。
在那个时候,他远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再遇见他,会这样就喊出他的名字,而且这名字这般轻,一点也没有刺破他喉咙。
“我转业了,团长。回老家河南,在走之前,我想来看看你。”
这个名字的主人,如今也谈笑风生。
“去哪里?位置安排得好吗?”
“地税,算很好了。职位也不错,老婆的工作也解决了。”
“那你哥呢?”
“我哥更好,正师了,比你还高一级呢!”
“那很好。”
说完这些,两人就失去了话题。
帛锦仍抚着左手,没有意识地开始绕小操场走圈。
沈落跟在他后面,很安静,步伐跟他无比和谐,两人的影子被拉长,叠在一处,就跟多年前一样。
“你从来没问过我,我为什么要结婚?”
终于沈落打破了僵局。
“我知道,是我爸找了你。如果你不结婚,不只你要倒霉,你哥也会前程尽毁。帛锦没有停步,“那样的话,你全家也就没有指望了。”
“事实上是……你爸找了我哥,然后我哥找了我。”
沈落的这句话说完,帛锦突然停住了脚步,看着操场上一群新兵。新兵们正在做仰卧起坐,此起彼伏尘土飞扬似的。
“那一天,我接到你的电话,就去了操场,跟他们一样,做了许多仰卧起坐。”帛锦淡淡地说。
沈落却怔住,仰脸看他。
“医生说我脊髓损伤,需要绝对静养。我当时就想,做了这些仰卧起坐,也许我就瘫了,可以坐着轮椅去参加你的婚礼,看你脸上的表情。”
“那时候,我恨你。”帛锦仍是淡淡地说,“我不体谅你的难处,希望你一辈子懊悔刺痛,我很恶毒。”
沈落低下了头,一滴眼泪坠了下来,立刻又觉得丢脸,连忙用手背指去。“你的背……现在怎么样了?”他轻声,轻得不能再轻。
“那天我的确瘫痪了,但后来我又站了起来。你看到的,失去你,我也没有死,也活得很好。
“那么你还恨我吗?”
“你说呢?”
沈落就笑了,叹口气,从兜里掏出手机来,给帛锦看屏保:“我的女儿,妞妞,两岁了,还不会喊人。”
胖乎乎的一个小妞,白糯糯,长得不像沈落,但笑起来跟他一样没心没肺的。多好。
可见世事无绝对,没有什么刻骨铭心、迈不过去的沟坎。“就算为她,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头了。”
沈落说道:“可是团长,那天我打电话给你,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恨我?”
“我家是很穷,我是不容易,我哥是千辛万苦才爬上去,我们全家是都不容易,可是团长,我说我宁愿你背着我的时候我就死了,我连命都不在意,你又凭什么认为我在意这些?”
“我是很软弱,可是你为什么不拉我一把?让我以为你也后悔了,以为我妨碍了你的身份?
“沈落……”
“我知道你为我好,你一直为我好。可是团长,我也是有心的,我的心意,也不是那么无关紧要。”
“沈落……”
“起码让我选择,就算是死刑犯,被枪毙前也有上诉权。”沈落掩住了脸。
“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团长,没有对不起,我们……回不去了……”
沈落还是掩住脸,死死掩住,在指缝里面,用他们村上的话,跟个老娘们似的,终于结结实实、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
又半个月过去了。
还是八一医院,帛锦坐在医院检验科大厅等他的报告。左手掌心有点出汗,有点颤抖。
他的左手恢复了知觉。
三个月过去了,他却陡然觉得,有一个人还在握着他的左手,往死里抠着他的掌心,问他有没有感觉。
那个人没有得到诚实的答案。
就算是死刑犯也有上诉的权利,他没有资格就这么决断一个人的心意。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应该打一个电话。
电话簿里已经没有他的号码了,可是他记得,十一位,并不是那么难记。按下十一位数字后,他有些犹豫。
护士姑娘捧着一叠单子出来了,里面应该有他的结果,可是最后,他还是按下了那个绿键。
“但愿你没欠费。”
自言自语之后,电话那头欢唱,通了。
秋风起,肚皮响。
经过管家桥的时候,阮宝玉看见了金陵饭店那个小小的窗口。
物价飞涨,血统高贵的金陵大肉包如今要卖三元钱一个,而且根本一点也不大。
挣扎了一番之后,阮宝玉决定豁出去了,掏出仅有的五元钱,买一个高贵的肉包吃吃。
排队半天,肉包到手,阮宝玉程看它蹲在路口,看着它,看着血统高贵的它,雪白薄皮大馅十八个褶,突然间悲从中来。
“看我干吗!知道你高级!知道你出身了不起!”蹲在路边,阮宝玉悲摧地看着那个肉包,“知道你看不上我!我穷,我倒霉,我高中毕业证都没有,我是个杯具玻璃!你对我没感觉,就算有,你也不会承认!”
肉包无辜,十八个褶子一起无辜地看着他。
“知道我来新街口干吗吗?”阮宝玉继续悲愤,“我来找那个跳大神的骗子!”
“知道那个骗子说什么吗?他说我已经遇见了你,那个债主,就是你!”
“他说我十世前辜负你,害你心灰,还受了千刀万剐之苦。所以我转了九世,第一世做阉猪,第二世做瘸狗……第十世才做人,做了九世牛马,把罪过都赎尽了,这才遇见你!”
“你说我容易吗?前几辈子就算了,这一辈子倒了血霉了,好不容易遇见你,好不容易动了真心,可是你说什么,你没感觉!”
“你他妈没感觉!”话说到这里,阮宝玉悲不可抑,眼泪虽然没有,但消下好长一串鼻涕来。
街上起风,杯具玻璃阮宝玉也有了观众。
一只纯白色的博美站在他跟前,小眼睛黑汪汪的,专注地看着他的肉包。是吗?
“你也知道他不对是吗?知道我灰心丧气了一辈子,能鼓起勇气喜欢一个人不容易是吗?”
博美很配合地“汪”了一声。
“你也支持我继续追他是吧?”阮宝玉吸一下鼻涕,“好的,我还有两块钱,等我吃饱了,我就吃一点点毒鼠强,一点点……坐车去找他。
博美又“汪”一声,跳起来,终于够到了那个肉包。
博美看来也很饿,那么小一张嘴,结果两口就把肉包子吞了下去。
对街这时候奔来一个小姑娘,嘴里喊着“小樱”,一转眼就到了阮宝玉跟前。小樱!血统这么高贵,名字这么秀气,吃起包子来却像个土匪!
阮宝玉怒火攻心,“呼”一声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小姑娘。“对……对不起,我……我赔。”小姑娘都结巴了。
“赔?!你赔得起吗?”阮宝玉的鼻涕又淌了下来,“你知道我等他等了多久吗?”
十辈子!知道为了遇见他,我吃过多少苦吗?知道我这辈子断过几根骨头,住过多久桥洞,饿晕过多少次吗?知道我终于等到他,那种烂泥塘里突然开出花来的感觉吗?!”
小姑娘失语了,嘴巴一扁,有点要哭的意思。
“你们这种有钱人,吃饱了养狗。养狗了也不拴好,出来抢分人的东西。好!没了,什么都没了,我也不要活了!”阮宝玉的鼻涕越淌越长,开始搜口袋,搜来搜去,找他那包毒鼠强。
不是他买的,是他捡的房东的,房东骂骂咧咧地出来扔,说老鼠吃了这玩意,死了两天还没死透。
打开纸包,他给小姑娘看那几粒粉红色的米。“这……这是什么?”小姑娘声音颤抖着问。
“毒鼠强,学名四亚甲基二砜四胺。”阮宝玉恶声恶气,一仰脖子吃了两粒。手机这个时候响了。
——好人。
那上面不可思议地显示着来电的主人。
吃了毒鼠强的阮宝玉胆战心惊按下了接听键。
“是我。我在医院,在等一份很重要的化验单。”电话那头帛锦的声线也有些紧,“但我想在看之前,在老天给我下判决之前,告诉你一些事。”
“我的脊椎受过伤,脊髓损伤。将来……很有可能瘫痪。"
“我的身份很特殊,我爸你应该认识,至少电视上见过,我有个外号,小时候同学们起哄,喊我侯爷。我爸……他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你跟我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的。”
“打来这个电话,是想问你,即使这样,你是不是还愿意跟我在一起?”
“也许这样是不对的,但我觉得我还是不能替你作决定,你有你的心意,你有权作选择。”
阮宝玉呼吸急促,满眼都是星星,烂泥塘里何止开出了花,还开出了星星!“所以,你愿意吗?”那一头帛锦短促停顿,“你可以考虑,不要仓促决定。”
“我愿意,我等你了十辈子,我他妈当然愿意,死了也愿意!”阮宝玉吼出来,“可是你呢,你不是对我没感觉?”
“那天……我的神经受了影响,手没了知觉。所以我说我的手没感觉。但我对你……有感觉,这一点我确定。”
星星在升腾,溢出了洁白的幸福泡沫。
阮宝玉捧着手机,抽搐了一下倒在地上,洁白的幸福泡沫从嘴角缓慢涌出。手机那头传来画外音。
“小锦,小锦。你的化验结果出来了,情况好转,药起效了,你一定能康复!”
完美结局。
阮宝玉号叫一声,喷出的白沫漫上了手机。可怜的小姑娘惨叫了一声。
“怎么了?”电话里帛锦追问。
“你你是他的谁?我……我……我的狗吃了他的包子,他很生气,吃了毒鼠强,现在……在……在吐白沫……”小姑娘抢过手机对帛锦说道。
“啊?!”
“没关系,不怨你,你是个顶好顶好的好姑娘,快,送我去医院,你在哪个医院,八一还是军区总院?”
“阮宝玉!”
“放心,我是吃了毒鼠强,可这毒鼠强是个伪劣产品,老鼠吃了两天都死不了。我也肯定死不了,我好不容易等到你,才舍不得死,你在哪个医院?”
“八一。”
“快,八一医院。小姑娘你顶好顶好了,你是我的恩人。”
小姑娘哭了,神经初步有点错乱,大街上乱成一团,有出租车停了下来,大家速度围观,看着一个口吐白沫的疯子兴高采烈地爬上了出租车后座。
“侯爷,我来了!”
青天白日,这声号叫向上,许久许久,才洗尽前尘,穿云破日,消散在云霄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