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度假酒店和孙唏见过后,夏璨与她再见面,俨然像是相识许久的老友。
说起来,由于给傅季庭帮忙的缘故,某种程度上孙唏确实认识了他很久。
他们恰好在一场慈善拍卖晚会上碰见,晚会合作的拍卖行老板是夏璨的朋友,邀了一群人来捧场。作为《参厦周刊》的明星记者,孙唏自然也被主办方邀来进行会后的采访环节。
两人的座位相隔很远,按理说没什么交集,但夏璨听主办方集团的慈善主席发表了一大通感言也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无聊得很,干脆端着酒杯到外面透会儿气。出去没走几步便在拐角处看见了独自站在小阳台上抽烟的孙唏。
“过来坐会儿?”孙唏看见他,没问怎么出来瞎逛,只是很自然地招呼了下。
夏璨点点头,关上小阳台的门,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
孙唏又抽了一口,主动把烟灭了,笑着问:“小少爷,你还有见过季庭抽烟吗?”
她叫“小少爷”,夏璨听了并不觉得冒犯,相反很能接受。他喜欢和爽快人交谈,虽然孙唏不认同他与傅季庭是适合在一起的一对儿,但这不妨碍他们可以聊得来。
相比沉默寡言的神秘Simon,孙唏给人一种心思亮堂、有话直说的感觉。
“没有,他不抽烟吧?”夏璨想了想,没在傅季庭身上闻过一丁点儿烟味,家里和车上也没有。
孙唏说:“来S城之前戒的,知道你不喜欢烟味儿。”
“他怎么知道我不……”夏璨顿感无语,“哦,对,有你在呢,想要查什么查不到。”
孙唏笑得更开心,耸耸肩承认了,还毫不谦虚地说了声“谢谢夸奖”。
夏璨也笑,顺势问她:“孙大记者,你这些年帮傅季庭调查那么多,周刊也做得风生水起,对我的了解不少吧。为什么还觉得我跟他不合适?只是因为我们俩家庭环境和背景?这判断是不是太简单了点儿。”
“是,也不全是。”见夏璨仍记着那话,孙唏实话告诉他,“主要是清楚傅季庭喜欢你,他太喜欢你,愿意无条件给你全部,命都巴不得折你身上。小少爷,你会习惯他对你好,日复一日,然后慢慢当成理所当然。这样一来,很难再看到他本身的好,单向的感情怎么长久得了,你们俩又怎么算是真合适?”
和傅季庭为友多年,孙唏兄妹俩最知晓傅季庭疯起来有多疯。
同样,他们也深知傅季庭的好。
“我说傅季庭人好,挺不可思议的是吧,他确实是个混蛋,但好也不算说错。帮我哥躲祸的事儿不多说了,你都知道,说说周刊吧——其实当初办周刊不是他的本意,是我想干的。”
孙唏看向外面的风景,回忆道:“夏璨,我们跟你不同,从出生以来走的路,过的日子,没一样是自己真正能好好选的。往往走到路口,不想被后边跟着滚的石头压死,就得做这样那样不得已的选择。石头多了,压得人也沉,步伐越来越慢。”
“我一直向往当记者,觉得记者能了解很多,窥探不为人知的秘密,很有意思。这想法我藏得很深,怕被人笑,连我哥天天在我身边都不知道。季庭看出来了。
有天他就问我有没有想做这行,如果想,他可以帮我,钱那些不用我操心。”
夏璨不解:“他怎么看出来的?”
“无非是细心,观察能力强,对事物有极高敏感度。”孙唏说,“我哥不支持我干这行,毕竟我不是科班出身,学历资历摆在那儿,现实很现实。后来季庭说服了我哥,又找来当地有资历的老前辈带我,事儿才慢慢成了,我也才成了我。”
听孙唏轻描淡写地把自己今日成功的原因归功于傅季庭,夏璨不禁更喜欢她了。
过程中,他原本认为孙唏有失偏颇,因为她见识到傅季庭好的一面,便简单地认定他习惯之后会注意不到。但是回去的路上,夏璨想了半天,又觉得自己好像也同孙唏差不多,逐渐把事情的关键做着简化。
当所有的好变成理所当然,难免会简单地将它们模式处理,最终归为一句“傅季庭对我好”。具体好在哪里,成功在哪里,已经不记得要说清楚,而这些却恰恰是最值得记住的。
“好”需要付出许多,只捧着结果,如何能真心感受对方真心所为,两人长久。
回家之后,夏璨和傅季庭在恒温浴缸泡澡时提到了和孙唏的偶遇。他靠在傅季庭胸膛前,带着一身香喷喷的绵密泡沫,享受着傅师傅的按摩。
身处舒适的同时,夏璨破天荒地思考起自己给身后的人带去了什么。
傅季庭停下手上动作,问:“你是认真这么想的?”
“对啊。”夏璨眨眨眼,一本正经道,“傅季庭,你也是,当初看中我能给你什么了?”
“看中我比你帅?可是那会儿在电梯里也不能是因为我好看就改变主意吧……说说看,对我有什么企图。”
傅季庭被逗乐了,继续给他按肩臂,“头回见你,我站在后面的角落里,只能看见你的侧脸,不知道你这么好看。”
那便不是见色起意。
“所以是为什么……”
傅季庭没有直接回答,他顺着夏璨刚才说到孙唏当年做记者的事儿反问:“Simon那时候反对孙唏改专业当记者,后来又同意了。孙唏有跟你说原因吗?”
“不就是因为你去劝Simon,Simon凡事都听你的呗。”
“他们是亲兄妹,有关至亲的问题不是旁人劝几句就可以的。”傅季庭的手往下,改环抱住夏璨,淡淡说,“Simon同意,是因为他亲眼见过我和老爷子达成交易后的改变,确切地知道我们也可以试着脱离正轨,多走一步。改变则是从在那栋大楼遇见你开始。”
“那时候不知道你旁边那位是谁,你们具体在讲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进电梯你就带着笑,跟旁边的人炫耀你赢了,想要的全都能得到。那人嘱咐你悠着点儿,别让谁知道了,你也不在意,说‘我自己争取来的,谁不爽就让他们不爽去!我偏要试试,不试就永远逊掉’。”
那段连当事人都没有多少印象的往事再被提起,一字一句正是自己豁出去惯了的语气,夏璨不自觉屏住呼吸,听傅季庭接着描述道:“你讲很多,也嫌了事情有多麻烦,就是一点儿没考虑旁边那人所说的后果。说出来你会觉得可笑,但我感觉你是在讲给我听。”
“第一次,夏璨,第一次有人告诉我,人可以如你这般,想做就放手大胆去试。我还能失去什么,还要顾忌什么,最后可以拥有什么……一把刀给不了答案,你给了我建议。我从来没想过会是这么简单,这么…自由。”
“跟我在一起的应该是我堂哥,他是我二叔的儿子,比我听话多了。”夏璨回头看傅季庭,除此之外,他一时回应不出别的话语。
他总是违背身边大多数人的意愿,尽量做自己所爱。大学选非商专业如此,后来拒绝进家里的公司,自己独立开酒吧也是如此,最后几乎都勉强“得逞”了。正因此,他也不止一次被家族长辈定义成好看但不服管教的小孩儿——没有摆在台面上的优点,凭借脸蛋儿、背景和一腔任性的热血行事,坚定且过分执拗。
想来,在电梯里和堂哥炫耀的也是类似跟大人们呛赢了的事件。对夏小少爷而言,那不过是他无数次常态中的一次。
将别人不经意的交谈当作珍宝一般的建议,并因此改变主意,做了更深更大的决定,夏璨不敢想象这得是对未来多么绝望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太过绝望,以至于抓住一丝光亮就当成是可以挣脱命运的稻草。
夏璨想想就有些后怕,试一试,听着好听,其间烦恼只有经历的人才清楚。他有退路,再不济还有硕大的家族做底气支撑,傅季庭却是真真的孤注一掷。
过了会儿,夏璨想到什么,皱眉问:“傅师傅,你不是说不记得了吗,这不是记得很清楚。那天我还说了什么?肯定不止这些吧。”
是不止。傅季庭亲吻了下他的脸颊,和上回在民政局门口回答得一样:“真忘了,你说了好多,我只记得这些。”
既是珍宝,必然要珍藏起来,妥帖地置于心底,才不被玷上灰尘。
大约是夏璨难得有对这段感情关系的深思,傅季庭的话也较平日多了些。他不希望亲爱的夏璨约束于大众意义的“你来我往”,更不认为自己的付出是单向。
“你刚才问给我带来什么,大概你自己都没意识到——
第一次见面,云上大饭店的电梯里,你给我指明答案,让我想试着争取所有我想得到的东西。
第二次,私人聚餐,我坐在最后面那桌,我们通了名字,但是人太多,你还是不记得我。那次我看清了你的模样,宝宝,你真的好美。那天晚上你给我了一夜春梦,我想着你的脸,射了两次。
第三次,M城机场,你们要走,我去送你了。我听见你跟你二姐说M城的酒不错,以后如果有办法开酒吧,一定要来挑酒。你要来,就是给我希望,我想再见面时我们都能变得不一样……
第四次,第五次,日升月落直至今日,你一直是我的精神支柱,不停地给我鲜活的情绪和惊喜。现在你又给我一个家,还要觉得没给过我什么吗。”
听他细数,夏璨既难过,又感到庆幸。
他们相识相爱的路数本就不属于寻常伴侣,与孙唏那番看待爱人的方式无法完好适配。傅季庭的爱太过疯狂、卑微,他的爱尚且自我、懵懂,注定怎样沉淀也寻常不来。
而庆幸则在于,即使滚过糟糕的石子路,他们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公路上可以携手出逃,深夜可以赤身裸体在同一个浴缸里拥抱。
夏璨怔了怔,说:“不过孙唏有一点没说错。”
“说了什么?”傅季庭又亲了他的脸颊一下。
“她说你是个混蛋,你确实是。”
说好只是泡个澡,来点儿舒服的按摩放松身体。夏璨拨开泡沫,盯着这只不知何时悄然伸向自己下体的大手,红着脸怒斥:“还不把你的狗爪子从我鸡鸡上挪下去!”
电梯里第一次相遇所说的话这一次也没有全说出来,就从只言片语里感受吧。剩下的依然留给傅季庭。即便是疯狗,独一无二的珍宝也要安静放在心底。
在此再次感谢一直以来的每一份喜欢和安利,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