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晏很早就注意到艾德里安在存钱。
他虽然不是金融专业出身，但从小就自己打理自己的财务，所以对帐目还算敏感。和许多夫妻各自经济独立的过法不同，艾德里安和钟晏是完全把钱合在一起过日子的，财务大权则被艾德里安全权托给了钟晏管着——虽说是管，但钟晏从来没有限制过艾德里安用钱，联名帐户是两人都有权使用的，每个月艾德里安的工资和钟晏自己投资的几个店铺的收益到帐之后，钟晏会存起一部分作为家里的储蓄，汇一部分进联名帐户供家里开销，再转一笔进艾德里安的私人帐户——联名帐户的消费记录是两个人都可以看到的，钟晏贴心地给艾德里安留下了拥有经济隐私的空间，虽然艾德里安表示过没有必要，自己的每一笔开销都可以让钟晏知道，但钟晏还是每个月都定期给他转钱。
又是一个月过去，钟晏例行记帐的时候，发现帐单不出所料地又长了很多。多出来的全是些艾德里安在外面的日常开销，小到一瓶饮料，一顿饭，平日里为了钟晏记帐方便，基本都用自己的“零用钱”的艾德里安，最近两个月一反常态地用起了联名帐户。
艾德里安没有提为什么，钟晏也没有过问，但是到了第三个月……
钟晏看着艾德里安只有往常的三分之二的工资，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点好奇心。
艾德里安现在的职务是五十三军区统帅，工资是由首都星财政部门发放，钟晏不觉得他们有胆子克扣统帅的工资，能够让艾德里安的工资忽然大幅缩水的，应该只有艾德里安本人。
再联想起最近两个月不再动用自己的“零用钱”的艾德里安，这些钱的流向也不难猜到。
结婚之后，这还是艾德里安第一次瞒着他什么事。钟晏心里有些疑惑，他思考了一会儿，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暂时把这事放下了——无论如何，他是充分信任艾德里安的。
钟晏没有着急，有的人却着急了。
这天晚上，艾德里安正和钟晏一起窝在客厅沙发里看电影。
说是一起看，其实钟晏看到一半，缩在艾德里安怀里睡了过去，艾德里安轻手轻脚地拽过星际巨兔毛毯——家里兔子掉下的毛送去织物店里做的——给他盖上，忽然手腕上的终端响起来。
来电显示：法勒?卡曼。
钟晏被提示音吵到了，微微蹙眉，不安地在艾德里安怀里蹭动了一下，艾德里安毫不犹豫地挂掉了当今总统的来电，隔着兔毛毯子轻轻拍着钟晏的背哄他，钟晏这才又舒展眉头沉沉睡了过去。
昨天晚上钟晏久违地穿了那件连体绒布垂耳兔睡衣，艾德里安一时把控不住，里里外外品尝了好几遍，直到天光微亮两人才偃旗息鼓，钟晏这会儿犯困也是正常的。
艾德里安小心地抱着钟晏，这姿势对他而言并不舒服，但他一动不动地维持了整整一个小时，直到确信钟晏睡沉了，他把人抱回房里安顿在床上，活动了一下痠麻的手臂，这才出门回拨了总统的通讯。
他向法勒道了歉，法勒没有在意他挂掉自己通讯的事，反而关心了几句他和钟晏的日常生活。
“我们挺好的。”艾德里安有些莫名其妙，“兔子也挺好的，怎么了，叔叔？”
法勒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由他来做这件事似乎有些奇怪，但是他不关心，也没有别的长辈能和艾德里安这么说话了，他只能说了下去：“你……钟晏是个好孩子，他也没有别的亲人，就不说这个，你们现在是全联邦最著名的模范伴侣，一旦你们出现任何问题，对全联邦都是一次冲击，我……”
“我们出现任何问题？”艾德里安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问，“我们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啊？”
“艾德里安，今天财政部长来找了我。”法勒摊牌道，“你提前支走了自己的一部分工资，嘱咐他万一钟晏问起，要帮你瞒过去，而且下个月你还要这么做，有没有这回事？”
艾德里安不满地嘀咕道：“不是吧，他连这个也要向总统汇报吗？早知道不找他了。”
“艾德里安！”
法勒听上去开始严肃了，艾德里安赶紧收敛神色说：“叔叔，你误会了，我怎么可能做对不起小晏的事？说起来，这事本来就要请您配合，我本来准备过一阵子再告诉您的。”
“嗯？到底什么事？”法勒疑惑地问。
“在我解释之前，我还有个请求。”
“什么？”
“叔叔，您能不能借我点钱？”
“……”
一个月后。
由联邦政府牵头举行的年度公益晚会圆满落幕，作为新时代里联邦最大的公益晚会，自然是星光璀璨，不仅娱乐明星大牌们悉数到场，其他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济济一堂，总统也每年都赏脸露面，今年居然连五十三军区统帅也破天荒地出席了——要知道，如今军政分权之后，军方高层是很少出现在政府组织的活动上的，不过这次统帅是作为星际巨兔保护协会会长的家属来的，倒也没什么好过度解读的，毕竟前总统和统帅是一对著名的恩爱伴侣，他们的传奇爱情故事已经传遍了联邦上下，虽然很多故事的来源都是奇怪的匿名小论坛，真实性有待考证……
晚会结束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各位出席的来宾大多都下榻了首都星酒店，钟晏和艾德里安也不例外，难得过来一趟首都星，他们准备花几天去逛逛商场，买够了再启程回纳维星区。
“上次你说爱吃的那个鱼子酱，咱们这次多买几箱带回去，我从虚拟社群买的总觉得味道不太一样。对了，首都星有家高端订制的手工礼服店，我已经给你预约好了，明天过去量尺寸……”
艾德里安躺在床上，听钟晏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在明天的购物清单上勾勾画画，终于忍不住打断道：“小晏，你有没有觉得你忘了什么？”
“嗯？”钟晏从艾德里安怀里抬起头来，疑惑地问，“忘了什么？”
……看来他是真的忘得一干二净。艾德里安想着计划了几个月的事，到底忍住了提前告诉钟晏的想法，改口说：“忘了你自己爱吃的那家杯子蛋糕店。”
“哦，那个呀。去不去无所谓了，我更喜欢吃你做的。”钟晏没放在心上，重新躺回艾德里安的怀里。
艾德里安拢着钟晏，和他一起看虚拟荧幕上的行程，一条一条全都是和艾德里安相关，不是艾德里安爱吃的，就是艾德里安要用的，再不然就是可以添置在家里的，完全没有钟晏自己个人需求的。
结婚以后，除了工作，钟晏的私生活似乎完全围着艾德里安和他们两人一兔的小家转，甚至于他完全忘记了，明天是他的生日。
不能怪他忘记，他活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总共也就过了在最高学府的三次生日而已。
艾德里安想到这里，心里最柔软的角落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他低头在钟晏额上轻轻一吻，钟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含笑道：“怎么了？想做吗？”
他们有几天没做过了，钟晏把艾德里安这突如其来的亲吻理解成了求欢，艾德里安没有否认，顺势把钟晏压在身下，亲吻着呢喃道：“嗯，想你了，做吧。”
这天晚上艾德里安格外地温柔，而且少见的，他只做了一次就鸣金收兵了。当时的钟晏并没有多想，陷在柔软的床铺和艾德里安有力的怀抱中睡去之前，他昏昏沉沉地想，可能是艾德里安认床，不喜欢在酒店里做吧……
第二天早晨，钟晏睁开眼时，室内一片昏暗，他以为时间还早，没想到抬腕一看，已经是上午艳阳高照的时间了。
钟晏猛地坐了起来，艾德里安听见了动静，声音从这个总统套房的厨房里传来：“小晏，起来了吗？我在给你煎蛋。”
“你怎么不拉开窗帘？”钟晏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问，“我以为天还没亮。”
“故意没拉，让你多睡一会儿。”艾德里安说，“你起来了就去拉开吧。”
“哦。”钟晏随口应道，没有多想，换掉了睡衣后走到落地窗前把厚重的窗帘拉开。
在这个寸土寸金的首都星中心商业圈，豪华酒店的顶层总统套房的窗外，飘着几只巨大的、毛茸茸的兔子。
钟晏愣在原地，有一个瞬间他还以为自己整天和星际巨兔打交道，终于穿越到了什么“星际巨兔王国”之类的地方。他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几只星际巨兔还在窗外，不是他的幻想。
和家里只有一岁多的幼崽不一样，窗外的几只星际巨兔都是体型将近二十米的成年兔子，它们漂浮在首都星商业圈的上空，无比显眼，钟晏低头俯瞰，商业圈的街道上果然挤满了乌泱泱的人群，所有人都对着低空漂浮的巨兔群指指点点，疯狂拍照录影。
一只黑色的长毛星际巨兔翻了个身，对着钟晏所在的酒店大楼露出了它厚厚的毛上用显眼的白色染料写上去的一个字：钟。
钟晏心里忽然一顿，赶紧去看其他的几只兔子，在那只雪白的立耳星际巨兔身上看见了明亮的橙色染料写的“快”字。
栗色短毛星际巨兔身上是一个蓝色的“生”，远处另一只白色兔子身上露出的半截字不难看出是“晏”，还有两只兔子肚皮对着酒店，虽然看不到字，但可以猜出它们身上写的是“日”和“乐”。
钟晏生日快乐。
昨天晚上艾德里安问，你有没有觉得忘了什么事？
一连几个月，艾德里安偷偷在攒钱。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钟晏正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星际巨兔群出神，有人从身后拥住了他。
“天天说想看大兔子，喜欢吗？”
钟晏不好意思道：“我哪里天天说了……”
艾德里安低声温柔说：“你那时候麻醉刚醒，跟我说家里的兔子太小，想看大的，我都记着。你想要的，只要我能办到，我都给你。去年你的生日，我还在医院里，错过了，不仅没给你过生日，还让你担惊受怕，我醒了以后想到这件事就发誓，要补给你一个生日礼物，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首都星附近并没有星际巨兔群栖息，想来是艾德里安花费钱财，疏通关系，才得以让星际巨兔第一次出现在首都星的大气层内，这么费钱费力的一个计划，只不过为了博钟晏一笑罢了。
艾德里安没想到的是，他不仅没把人逗笑，反而差点惹哭——钟晏转过身来看他，眼眶已经红了。
艾德里安赶紧把他揽进怀里，开玩笑地哄：“别哭别哭……怎么了，这礼物有这么差劲吗？”
“不是的，第一次有人，给我准备这种生日惊喜……”钟晏把脸埋在艾德里安怀里，闷声说，“我喜欢的，特别喜欢。”
艾德里安心疼又欣慰，但他不想在钟晏生日的时候惹哭他，故意调笑地问：“喜欢大兔子还是喜欢我呀？”
“喜欢大兔子。”钟晏说。艾德里安一挑眉，知道他在开玩笑，正要顺着他的话头往下接几句调情的话，就听钟晏接着说：“特别喜欢你。”
艾德里安一愣，钟晏踮起脚亲了他一下，他很少这样主动地口头示爱，脸色有点发红，小声说：“爱你。”
艾德里安被这意料之外的甜言蜜语迷得晕头转向，只觉得攒了几个月的“私房钱”，还向法勒借了点钱，打了无数个电话才向星际巨兔研究所租来半天的星际巨兔们简直物超所值。
“啊，对了，我还没有拍照！”钟晏忽然从感动里惊醒，急匆匆地打开终端摄影功能，想要留住这个艾德里安送给他的星际巨兔漂浮在摩天大楼间的梦幻时刻，艾德里安笑道：“拍什么照，你现在上虚拟网路去看，成千上万的照片，要什么角度有什么角度。”
钟晏当然也能预料到，今天怕是整个联邦都要被他的生日礼物洗版了，但他依然兴致盎然地自己动手拍起了照，“那不一样。你送我的礼物，我要亲手拍下来。”
身上用无毒染料写出一个“乐”字的那只白色星际巨兔格外活泼，在低空游来荡去，钟晏站在落地窗前对着那只活泼的成年巨兔拍个没完，念念有词道：“这只真好看，体型正常，还爱动，我们家的那只就是太懒……”
星际巨兔永远是别人家的好，一抱怨起自家兔子来钟晏就有点收不住，他说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太兴奋了，不好意思地朝一直附和他的艾德里安笑了笑：“你听烦了吧。我……”他有点懊恼自己的失态，“我太高兴了，本来完全忘记了生日这回事，太久不过生日了。”
“没关系，你不用记得，我会记得的。以后年年都给你过生日。”艾德里安爱惜地垂首吻钟晏光洁的额头，“不止生日，新年，情人节，每一个节日，都和你一起过。”
钟晏微笑道：“好。”而后他主动挽住了爱人的脖子。
首都星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奢华酒店顶层的落地窗外飘荡着几只悠哉的星际巨兔，窗内的两个年轻男人拥在一起，交换了一个甜蜜的亲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