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顺八年,暮春。
苏岑等到日头西斜才从宫里出来,打发了早就候在建福门外的自家马车,倒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家走。
正是唱晚时分,长安城里家家户户炊烟缭绕,苏大人深吸了一口这俗世的烟火气,草木余烬混着饭菜香吸入肺腑,再慢慢吐出来,心里叹一句:俗世,即是盛世。
途径东市,打上二两猴儿酿,又买了新鲜出炉的枣子糕,捏着一块边吃边走,等到吃完一抬头,兴庆宫三个大字在夕阳余晖下熠熠生光。
门口的侍卫早就与他相熟,笑意盈盈迎他入内,问候道:“相爷今日回来的倒早。”
苏岑笑着应了一声,前脚刚进门正遇上祁林和曲伶儿迎面而来。
苏岑稍稍停了步子,正巧曲伶儿也看见了他,当即甩下祁林的手奔上前来拉着苏岑不撒手了,“苏哥哥,我想死你了!”
祁林冷淡的眸色在两人亲昵的举动上盯了许久才挪开,宽慰自己:他俩是不会有结果的……
苏岑跟祁林点一点头便算打过招呼了,转而对着曲伶儿笑笑,“长乐坊与兴庆宫不过一坊之隔,你跟着祁教头日日过来,何谈想死我了。”
祁林自两年前被李释赶出了兴庆宫,从此图朵三卫们就成了群龙无首。那帮突厥人眼高于顶,汉人他们瞧不起,一个个的又不通汉话,一时之间除了李释整个兴庆宫就没有再能调动得了他们的。奈何宁亲王也不能事事亲为,陈凌数次交涉无果之后,只能找到李释哭诉:快把祁林请回来吧,这兴庆宫他没法管了!
而宁亲王冷冷一笑,表示我不要面子的吗?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陈凌只能找上苏岑,请这位帮忙吹吹枕边风,兴许还能有点希望。
苏大人才思敏捷,枕边风吹的很及时,几句话就化解了矛盾。当初李释下的命令是谁把宁王妃的死因透露出去就自觉滚出图朵三卫,那只要祁林不是以图朵三卫的身份回来就是了。兴庆宫以重金聘请祁林回来担任图朵三卫的教头,约束图朵三卫的同时再教习他们汉话和礼仪,如此一来既满足了李释的面子,又解决了兴庆宫目前的困境,岂不是皆大欢喜。
最终苏大人以三天没下床为代价跟宁亲王达成了协议,祁林可以回来,连带着曲伶儿也一起聘请了。
结果祁林回来的第一天就把那帮突厥人拎到校场上一人赏了三十板子。
听着校场上一阵皮肉顿响混杂着那帮突厥大老爷们呜呼哀哉的叫声,苏大人扶着快要折掉的老腰颇感欣慰,有时候这些肮脏的交易就是这么切实可行。
话回正题,曲伶儿瞪着一双幽怨的大眼睛看着苏岑,“可是苏哥哥,你哪次回来不是紧掐着宵禁的点儿,我每天白天过来哪能见的着你。”
苏岑掐指一算,还真是,他足有半个月没在兴庆宫用过晚膳了。
“天成之变”之后,那些跟着小天子共患难的大臣们全都论功行赏,张君直接提了刑部尚书,剩下来的大理寺卿的位子便落到了刚刚官复原职的苏岑头上。这还不算,这两年间李释逐渐放权,并于一个月前彻底交出了摄政权,直接放任小天子亲政了。
刚满十四岁的小天子诚惶诚恐之下觉得自己力有不逮,于是又提拔了一帮手下干将来辅政,其中就包括苏岑。
这一提直接把苏岑提上来填补了柳珵当年留下来的空缺,官居左相,成了大周朝最年轻的相爷。
只是位极人臣的官职也就意味着任艰务重的担子,小天子亲政之初政务冗杂,苏岑如今就差睡在皇宫里了。
今日这还是悄悄溜回来的,这才赶巧了遇上曲伶儿他们。
苏岑抬头问祁林:“你们这是要走了?”
祁林微一颔首,“伶儿想吃顺福楼的肘子,得在打烊之前赶过去。”
苏岑点点头,“那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曲伶儿在肘子和苏哥哥之间犹豫了一下,这才依依不舍松了手,叭叭嘴道:“那苏哥哥,我改天再来看你。”
等两人走出两步,苏岑突然想起一件往事,冲着祁林背影道:“祁教头请留步。”
祁林回了回头,“怎么了?”
苏岑咬了咬唇,“有件事困扰我很久了,还请祁教头赐教。”
祁林看着苏岑一脸严肃的神情,心里不由也紧了紧,“请讲。”
苏岑:“你为什么姓祁?”
这还是当初游园会时兴庆宫的三大谜团之一,饶是苏大人聪明绝顶也想不明白,按理说他一个突厥人,即便要起个汉人名字,也该随着李释姓李,为什么选了这么一个生僻的姓氏呢?
祁林身子先是一僵,转而拉着曲伶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曲伶儿也被勾起了兴趣,一路上还在追问,苏岑明显看见祁林看似镇定的步伐里实则加了个趔趄。
完了,更好奇了。
苏岑沿着龙池往后殿走,越走心里疑惑更甚,去年夏天李释心血来潮抽干了龙池要换水,他总算一睹了龙池底下有没有尸体,兴庆宫后院住的是谁他早就清楚,如今兴庆宫三大未解之谜就剩了最后一条——祁林为什么姓祁?
左思右想想不明白,苏岑索性加快了步子,从祁林那里问不出来,那他去问李释还不成吗?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寝宫里刚刚布上晚膳,都是他喜欢的菜色,而那位正主稳坐主位,眉若刀裁,不怒自威,轻轻捻着指间的墨玉扳指抬眉扫了他一眼。
苏岑紧贴着李释坐下来,又吩咐下人再给他上一幅碗筷。
宁亲王拿起筷子开了口,“谁敢。”
苏岑:“……”
两个下人互相对视一眼,识趣儿地躬身退了出去。
一顿饭下来李释默默吃着,再没有看他一眼。
苏岑心道还好自己提前吃了块枣子糕垫了垫,不然守着这么满桌子菜肴无从下口,那得多难受。
眼看着一顿饭都要吃完了李释还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苏岑只能腆着脸上前,“我打了黄公酒坊的猴儿酿,你要不要尝尝?”
李释给自己斟了一杯二十年的太禧白,一饮而尽。
“……好吧,”苏大人默默把手里的酒壶藏到身后。
过了会儿又冲李释抱怨,“最近上上下下出了好多事啊,陇西那边又有动荡,各地的藩王一听说陛下亲政了便都打着主意要从朝廷捞好处,突厥虽然现在看着比较老实,但我总觉得莫禾不是个善茬,你看我操劳了一天了连口水都没喝上……所以说还是王爷厉害,当初把他们都镇的服服帖帖的。”
这一通马屁夹杂着诉苦总算有了点回应,宁亲王嗤笑一声,继续吃饭。
苏岑心里欲哭无泪,怎么白天在宫里伺候完小的,晚上还得回来伺候老的,奈何这老的还不识抬举,他高高在上的苏相爷都这么卑躬屈膝了,这人还不领情。
对症才能下药,苏岑算是明白了,李释这症状,四个字足以概括——欲求不满。
苏岑上前一把夺下人手里的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步跨坐在李释身前,双手揽住那人的脖颈就把自己送上前去。
“别吃饭了,吃我!”
一上来便是干柴烈火,苏岑攫住李释两片唇,吮吸,纠缠,又舔又咬,等终于把人的情致调动起来了,这才又放缓了动作,一点一点地描摹过人的齿关唇纹,又在李释那双深邃如瀚海的眸子上亲了亲。
接着便自己宽衣解带。
李释眯眼瞧着身前的人褪去外袍,低头认真解开腰间束带,抬头又看了他一眼,这才掀开交接的衽领,一副宛如白莲般的肩头露在微凉的夜色里不禁打了个寒颤,进而舒展开来。
那姿态俨然像在交接一件重要的礼物,他将他赤裸奉上。
“别弄疼了我。”
一朝放纵便如脱缰的野马再也收不住了,一夜下来苏大人眼睛肿了,嗓子哑了,一张上好的狐皮毛毡险些被薅秃了毛。
就在他以为他就要死在李释身下了,那人拉起他一只被汗水浸湿了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轻轻唤他,“王妃。”
苏岑突然间就落了泪。
大理寺卿也好,丞相也罢,所有风光煊赫的称呼加起来,都不及这一声“王妃”来的震颤。
“什么?”苏岑像是没听清,又像是贪恋着再听一遍,执拗地又问了一遍,“你喊我什么?”
“王妃,”李释俯下身去吻他,“我八抬大轿娶你,做兴庆宫的主人好不好?”
一场美梦,酣畅淋漓。苏岑只觉得自己才刚刚睡下就被人叫了起来,门外天还黑着,却已经有下人候着小声唤道:“相爷,该上朝了。”
苏岑拧着眉呜咽一声,又往李释怀里凑了凑,拉过被子盖过头顶。
托他们家王爷的福,他现在手脚还软着呢,根本爬不起来。
李释笑笑,在人肩上拍了拍,“今天不去了。”
苏岑挣扎了一番,却还是爬了起来,“不行,今天早朝上得议莫禾送来的和亲书,我还是得去。”
刚一落地先是龇了龇牙,这老狐狸到底是什么功力,昨晚情至兴上还没发现,自己如今这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情欲痕迹,两腿间更是肿的厉害,这么站一天得是什么滋味可想而知。
一瘸一拐地找到散落在地的衣裳一拢,这才对门外的下人道:“进来吧。”
李释也不睡了,披了件外袍站起身来,“非要去?”
苏岑幽怨地瞪人一眼,“那可是你李家的江山。”
更何况当年宁亲王摄政的时候不管什么情况都没误过早朝,他这刚一上任就爬不起来了,成何体统!
就着下人送进来的水洗了把脸,苏大人束发高冠,又把自己收拾成了那个玉树临风的苏相。
一转身,只见李释竟也已经收拾妥当了,向他张开了一张手,“走,我跟你一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