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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诺拖着行李回到家中。走了半个多月家里也没见落灰,他把箱子扔在门厅,自己去了卧室,衣服都没怎么脱便躺下了。
初夏的微风十分清爽,窗户没关严,风从就外面吹了进来。许诺一天都在飞机上,这时也已经困得很,没自觉地一会儿就睡着了,再睁眼的时候,是被人弄醒的,外面的天都黑了。
“醒醒。”裴英智轻轻地晃了晃许诺,“起来吃晚饭了。”
许诺睁开了眼睛但是没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说:“你来做什么?”
“今天不是你回来么。”裴英智笑笑,“走了半个月,回来还不叫看看?”他说话的时候手摸向了许诺的脸,还未触及皮肤的时候,就被许诺一下子拍掉了。许诺从床上爬起来,并不回避裴英智,当着他的面换了衣服,说:“有什么可看的,我叫你来了么?”语气冷冷淡淡的,仿佛根本没有把裴英智看在眼里。
裴英智脸色一僵,只能换个话题,道:“这些天吃得怎么样?国外没什么好吃的,你胃又不好,我叫人煮了粥,喝点么?”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婆婆妈妈的样子很讨人厌,装什么二十四孝。”许诺这么说着,还是走到了厨房。粥还热着,许诺盛了一碗出来尝了尝,煮得软糯的米粒在口中化开,味道正好。裴英智也走了过来,拉了把椅子坐在许诺身边,许诺头都不抬地说:“你别看着我吃饭,瘆得慌。”
“怎么就瘆得慌了。”裴英智说,“我是长得有多砢碜还是怎么着?”
“影响食欲行了吧。”
“比赛不好看?”裴英智说,“怎么一回来就这么大火气?谁给你不痛快了。”
“一群辣鸡。”许诺暗暗骂了一句,“个顶个的废物。”他指的是今年季中赛的战果,简直突破历史新低,将将小组赛出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许诺当时坐在解说台上气得说不出来话,心里什么脏词都出来了。比赛结束得早,大部队就先回来了,但是他没跟着,耗到了决赛结束才独自回国。还未扫去赛区失败的阴霾,睁眼就看见裴英智,许诺就更不痛快了。
这些事儿裴英智多少知道一些,就算他再怎么忙,也会关注一下这些消息,原因很简单,这是他仅有的能和许诺聊在一起的事情了。
许诺退役已经有半年左右了,他是上个赛季结束之后宣布正式退役的。回顾职业生涯,一个联赛冠军,一个全球季中赛冠军兼MVP,一个世界总决赛亚军,还有零零碎碎的杯赛冠军,这对于一个职业选手而言已经是一份相当沉甸甸的履历了,美中不足的是,他终究是没有登顶世界之巅。
这里面一直存在着一个争议,季中赛的冠军算不算登顶呢?答案很模糊。有的人觉得至少在当前版本之下,各个赛区的冠军角逐出来的胜者当然算世界冠军。有的人觉得不是,因为这并非是全球总决赛的冠军,含金量有待商榷。
不过不管别人怎么说,许诺也该退役了,他在当年赛季的后半段状态下滑得很快,年纪也到了一个职业选手的临界点,再往前,又能走到哪儿呢?在这个领域里,并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功成名就全身而退,遗憾是每个人在这段路上都会品尝到的结果,也不会管你甘不甘心。
退役这件事,许诺经历过两次。第一次满含怨恨和不甘,第二次,却平静了许多。他知道,他会有这么一天,也许是辉煌谢幕,也许是暗淡退场。事实上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许诺算是满意。他该离开赛场了,年少轻狂虚妄旧梦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他总该要迎接新的人生。
许诺的名字还是挂在战队里,但是重新签署了新的直播平台,之前的解说合同也可以续约。他知道这背后肯定有裴英智插手,只是许诺觉得没什么好回避的,裴英智欠他的。他可不是什么纯洁的圣母,统统照单全收。
职业生涯告一段落,他倒是有闲心跟裴英智算算账了。
他的住处离基地不是很远,位置还算可以,每周末去比赛场馆解说也很方便。这是他自己租的房子,上海的租金昂贵,幸好许诺还有直播合同傍身,打职业期间的薪水也算丰厚,日子过得马马虎虎。裴英智知道许诺的这处住所,起初他是很上赶着帮许诺弄这些的,但是许诺压根没理他,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他没什么机会见着许诺,终于在有天工作提前结束之后到小区楼前等许诺。许诺回来时看了看站在外面的裴英智,他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圈儿,就叫裴英智跟他上楼了。
而后,他丢给裴英智一把钥匙,那意思是,我不拒绝你,但是得有我的允许你才能来。他越是这样,裴英智心里就越惦记着。平日里还好,许诺去解说季中赛,走了小半个月,裴英智就有点忍不住了。
原来许诺打职业,裴英智没条件接近许诺,只能看看比赛什么的,现在有条件了,他可不愿意放过。
这两年里,许诺只有打输了比赛的时候才来找他,目的不言而喻——除了发泄,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可干的。许诺几乎不和人交心,他压力大,没地方说去,全憋在肚子里又担心会影响自己的状态,虽然队里有心理辅导师,但是许诺也没用过。
他不想把伤疤露给别人看,但是对于始作俑者,许诺倒没有任何遮掩。这些都是裴英智造成的,裴英智也乐于承担,许诺就可以肆意践踏。
在带领BFG初次出征世界赛的时候,他们以黑马之姿杀入了决赛,但是不敌韩国队,只取得了亚军。许诺站在失败者的黑暗角落里看着冠军们捧起召唤师奖杯,心中百感交集。理智上,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和整个队伍的实力不足以打败对手,甚至能闯入决赛也是因为分区运气好到爆棚,对于这个成绩,他应该觉得知足的。可是情感上,他十分地懊恼,他耽误的时间太久了,如果是两年前,他是可以坚定地要重头再来的,现在,时间不等他。
许诺现在静下心来想一想,就算是两年前那个活在骄傲光芒中的自己,就能达到目标么?
这是五个人的团队游戏,他自己当不了英雄的。
也许那时候没有浪费时间,他也不能到达成功的彼岸,兴许他会早就看透然后心灰意冷地离开。裴英智的出现让他不断地在这个认知上划上深刻的痕迹,也让他在私心的时候觉得,是裴英智耽误了他。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如果和假设,有的只是现实。
属于胜利者的欢呼已经落幕,许诺失落地回国。赛季末的转会市场很平静,没有什么消息能比得上他当时复出那样爆炸了。联盟进入休赛期,大家结束了一整年的辛苦劳累,纷纷放假整顿。
许诺第一个打的是裴英智的电话。
他刚回来,裴英智也刚回来。许诺在外面打了一个月的比赛,裴英智就假借休养的名义也在外面看了一路比赛。虽然他玩儿战队,但对于比赛并不是很能看得明白,好在他学习能力极强,一个月下来,也懂得七七八八了。
裴英智是第一次以一个普通观众的身份去融入一场赛事。在此之前,他都是高高在上地坐在VIP席位上,比赛对他而言,只是看一个胜负的结果。这次,他在拥挤的人群中,仿佛第一次感受到了竞技的魅力和快感。
也是真真正正地理解了许诺到底在追求什么。
只是这个结果许诺能平静接受,裴英智不能。看着心爱的人在梦想唾手可及的地方止步,裴英智感觉如入冰窟,因为这都是他造成的。他折断了许诺的翅膀,让他再也不能飞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了。回过头来,这也是阻碍他靠近许诺的最大壁垒。
裴英智甚至想,如果钱能买到一个冠军该有多好?
可惜他无能为力。
他想安慰许诺,可自己是全世界最没有立场安慰他的人,这叫他觉得自己十分地无能。
回国之后裴英智意外地接到了许诺的电话,两个人对着电话各自沉默,只能听得到呼吸声,良久,许诺才开口,说我想见你。
裴英智按捺住欣喜,问许诺,要来家里么?
许诺摇摇头,外面吧,你开个房间,我去找你。
裴英智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做了。他去得很早,在房间里等着许诺,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许诺才到。十一月的上海天气有些冷了,许诺进来时似乎都带着外面的冷风。他把外套脱了扔在了沙发上,长腿一迈就要往裴英智身上坐,裴英智惊讶地拦住了他,问他干吗。
许诺蒙着头说,想做了,你不想么?
裴英智当然想,但是这个情形之下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儿。他问许诺怎么了,许诺却说,你为什么要问这么多,为什么就不能找准自己的定位?你不想也可以,只是我多麻烦一点找别人就是了。这话说出来,裴英智脸色就变了,他知道许诺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所以他怎么可能容忍许诺找别人?
许诺明摆着就是来发泄的,输了比赛他心里不痛快,裴英智能说什么?许诺说得对,他应该找准自己现在的定位,他在许诺面前不再高高在上,他是尘埃。裴英智抱了抱许诺,他的右手不太敢用力,最终只得作罢,牵着许诺进了卧室。
做时裴英智脑子无比清醒,他仔细地感受着许诺的状态起伏,心里觉得自己可笑。从来都是别人在床上伺候他,如今他也做起了这样的事情,还要生怕对方不满意,不和自己做。爱的化学反应时好时坏,好时让人积极向上,坏时让人自甘堕落。
裴英智想,也许对于许诺而言,自己恐怕只是一根比较好用的***吧。
还有ATM机的功能,只是许诺几乎不使用。
许诺不叫裴英智吻他,也不怎么叫他抱着,两个人就是单纯地身体交 合,或者裴英智有爱,但是许诺不要。射过之后,许诺调整呼吸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歇得差不多了就穿衣服离开。临走前他从钱包里掏出一打钱放在床头柜上,裴英智狠狠地抓着他的手问,你什么意思。
许诺清清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我又不是嫖你,我也嫖不起你,房钱我总该掏一半吧,你急什么。
然而这却是对裴英智最大的羞辱。
想上裴英智床的人能从上海的黄浦江排到北京的颐和园,许诺却说,房钱咱俩一人一半。简直是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炮友待遇了。
裴英智气得不行,也只能在许诺走了之后重重地呼出来。
这样的关系就又维持了差不多两年,一直到许诺退役。在这期间,裴英智受到过的诸如此类的行为上的践踏和言语上的羞辱数不胜数,许诺倒是没机会监禁他,剩下的待他如同当年他待自己一样。
中间有几次,许诺都能感受到自己把裴英智惹毛了,但也只是有狂风暴雨的前兆,不一会儿就烟消云散。裴英智在这方面的自控能力很强,他答应要还给许诺的,就再也不会食言。
他们之间的拉锯战对于裴英智而言是极为艰难痛苦的修行,但是他不知道许诺内心在想什么。他只能靠猜测,而猜测本身恰恰就是最不稳定的一种情绪。
拉拉扯扯了两年,两个人都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微妙的关系与距离,都绝口不提更深入的事情。裴英智怕总是提起来会叫许诺心生厌烦,而许诺……则是因为暂未规划好人生。
什么游戏都玩不了一辈子。
幼时觉得人生很漫长,拥有的东西永远像一个定数,能看到的世界仿佛也只有所生活的城市那么大,这种情况可能会一直延续到将将一脚踏入成人世界的时候。长大后,觉得人生很短,世界也很小,拥有的东西就变成了抽象的沙子,一握就没了,这时就会开始自责。一是自责为什么少年时代没有珍惜,一是自责少年时代为什么会轻易做梦。
其实梦是永远不会过时的东西,但是梦并不会是贯穿人生始终的东西。在年幼的时候,每个人的梦想都是成为科学家或者航天员,然而当大家开始接受文化教育的时候,就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到达这个高度。大家接受的事物多了,梦也就有了不同的形状。有人会想当歌手,有人会想当画家,有人会想当作家或者演员……当时间越来越快的时候,梦就会变得狭隘和短浅,大学时代大家相对普遍的梦想是能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踏入了社会,梦想就会与实际生活越来越近,也会变得极为物质。
这个时候也许你就会发现,你的梦想变成了数不尽的钞票,但是这个东西一点也不庸俗,或者说这是梦想的基石,当你有足够的资本的时候你才能说自己想去做什么。这是属于现实社会的生存法规,也是永远不会被撼动的残酷的规则。
对于这点,许诺近来感触颇深。
他已经没有了“职业选手”这层身份,那么过去的一切就都要过去了。现在的生活状态维持得还算不错,但是谁能保证以后呢?随着互联网普及的深入和技术水平的提升,游戏行业会变得越来越好是毋庸置疑的,下一个在全球范围内引发轰动的游戏是什么,大家都不知道。有多少主播、玩家、从业人员吊在英雄联盟这一棵摇钱树上,能吊一辈子么?这个游戏不火了,没了,难道就要去喝西北风么?
许诺首先想到的是转型,趁着他还有些资本,他要转型。
他永远是个好战分子,他要有一个在人生路上继续前进的目标,他不想当一个只会玩游戏的无业游民,他希望做些什么,证明自己离开游戏也可以过得很好,他不想再被生活拿捏,或者是被抛弃。
一个冠军只是过去的终结,无论遗憾还是圆满,它都已经定格了,已经不能影响什么了,是许诺想要更多。
一切的起点是他需要有些文化知识。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人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开拓自己的视野,视野和阅历的差距让人和人之间也有了差距,这个差距会让人产生很负面的情绪,开始抱怨“书到用时方恨少”。许诺岂止是“方恨少”,他是根本就没有,那怎么办呢?只能恶补。
他买了些书,又报了点课外班。考大学他是不指望的,只是希望能多学会一些工具类学科,比如英语之类的。许诺早年去国外打比赛就有这种感触,主持人说一堆鸟语他听不懂,只能尴尬地等翻译,这让他觉得自己很低端,所以下定决心要学好一门外语。
学习是一种类似于修行的艰苦状态,许诺觉得比枯燥的训练还要艰苦,他学生时代就不喜欢读书,现在同样不喜欢,只是现在知道理性地思考这些问题和利弊了。
好在他是竞技选手出身,优点不多,但是抗压能力很强,也极为坚韧,咬咬牙,什么都能坚持下来。他的生活差不多是工作和学习对半分,大家觉得他轻松,其实他私底下忙碌得很。
“你走的时间太久,怎么不记得把冰箱整理整理。”裴英智没怎么吃东西,许诺又不叫他看着,便起来没事找事,他拉开冰箱的门,里面有东西腐烂的味道。
“那你整理吧,我没时间。”许诺头也不抬,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平放在桌面上,点开了之前在外面没看完的英文节目,声音不大,却足够他听清楚,边吃边看。裴英智把袖子捋起来,将冰箱里有些腐烂了的水果清理出来丢进垃圾桶,回身说:“需要再买点什么……”他看许诺在看东西,就走上前,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问:“你喜欢看国外的新闻节目?”
“嗯……”许诺就吭了一声,没多说。
裴英智又看了一会儿,说:“没字幕看得懂么?”
“瞎看。”
许诺一向不专心回答裴英智的问题,裴英智就没往深里想。饭后,他没待多久就离开了,毕竟今天不请自来,总不能得寸进尺。
裴英智开车从许诺的住处回到自己的住处。今天是工作日,他可没许诺自由职业时间那么随意,最近他在收购一家游戏公司,案子不是很大,但是很麻烦。对方的公司很小,说是公司,不如说更像是工作室,整个团队只有一款手机RPG游戏,自打推出之后就迅速登上了当季的手游排行榜第一,十分火爆。这是个大蛋糕,且不说游戏能长红到何种地步,整个团队的价值也很高。不少大公司想直接收购,但是对方不谈。裴英智一开始是以融资的形式接触的,但是接触久了,也就动了心思。
他主要做互联网和娱乐方向,旗下公司大大小小的产品摞成山,但是游戏这块,他只有一个战队。战队本身就是往里扔钱的,就算也经营一部分商业项目,获得的盈利也只是杯水车薪。那么既然这是个赔钱的买卖,裴英智为什么要去做呢?说来还有些故事的。
裴英智这个年纪,要说一点没接触过网络游戏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家世太好,肩上的担子太重,没什么机会成为网瘾少年。他大学时代在外留学的时候短暂地接触过一段时间的Dota,他一方面觉得这游戏很有趣,一方面觉得游戏黏度高会影响学业,权衡之下就没有继续了,但是他对此仍旧有兴趣,甚至想凌驾在此之上。
机缘巧合之下裴英智就玩起了战队,他不怕花钱,选手们有了成绩,他也舍得重金奖励,战队玩得风生水起。后来可供竞技的项目多了,战队也就越做越大,俨然业内豪门。这是裴英智没想过的,当初也只是纯粹的消遣。
既然越做越大,那么就不妨在这个方向拓展拓展业务。端游市场每况愈下,如今是手游的天下,裴英智算盘打得响,没想到对方是根难啃的硬骨头。
技术裴英智是不懂的,他懂做生意,能花钱搞定最好,花钱搞不定的,他也不介意用一些手段。毕竟商场如战场,出来混的总该明白。
裴英智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将书桌上的灯光又调亮了一些。笔记本的冷光照在他的脸上,为他本就偏白的皮肤增加了几分戾色,等把所有的工作文件处理完之后,已经是半夜了。裴英智起身倒了杯水,端着杯子独自走到了落地窗前。
他所居住的楼层很高,视野很开阔,只是这个时候,纵然是热闹非凡的上海滩也已经入睡了。上海的夜晚与北京的夜晚是不同的,虽然她们都用黑夜掩盖了许许多多的故事,可上海是个摩登的女郎,精致美艳,连天黑之后浮华退去,都有莫名的**暗涌。
许诺——这几乎是比事业还要难办的人。裴英智不知道这几年自己都在做什么,很多事情都在分去他的精力,许诺也是。他有时会觉得疲惫,甚至是狼狈的。那种最初很炽热的情感在时间中慢慢变得绵长细腻,像是水一样,渗透了他的一点一滴。这就叫裴英智即使觉得疲惫也仍旧不想放弃。苦中作乐的是繁重的工作,让他在后退一步的时候还保有一些余地。
夜晚已经不算长了,裴英智愣了会儿神才决定去睡觉,每一天的清晨对他来讲,都是充满着无限挑战的。
“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吧,大家早点休息。”许诺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说,“真的不打了,明天要搬家,要早点起来收拾的,真的累。啊忘了说,新家的网络还没搞好,可能会迟几天直播,大家不要等。”他交代完这几句话,不管弹幕上的观众如何挽留,迅速地关了游戏和摄像头,转身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刚搬进来的时候东西就不是很多,直到现在也没添置几件,打个包就能走人了。他搬进来没半年忽然动了换房子的念头,是因为他最近隐约有些未来想做的事情的雏形了,但是无论这个雏形是什么,都必须要有足够的资本。许诺断断续续的职业生涯和主播生涯确实攒下些钱,但是还不够,他琢磨着找个合伙人,但还没想好,当务之急能想到的就是省钱。
于是他退了这个两室一厅的房子,换的房子位置远很多,也老旧,但是便宜。许诺本身对生活要求就不高,有网线就够了。搬家这个事儿他就直播的时候提过一嘴,转头就忘了,十有八 九裴英智得知道。
他这边儿刚在新家里收拾规整了,电话就响了。
“干吗?”许诺一边儿往架子上码放游戏光碟一边儿不耐烦地问。
“你搬家了?”
“嗯。”
“为什么?”裴英智在开车,“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没什么值得特别说的吧。”许诺回答,“不是什么大事儿。”
“那我方便去做客么?”
“现在不方便。”许诺想了想,说,“我刚搬到这边儿,有机会吧。”
“你还没说为什么忽然就搬家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么?”裴英智开玩笑地说,“别是为了避我吧。”
许诺轻轻笑了一声儿,说:“避你?不至于。”他把一排的光盘全码放整齐了,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坐在床上,叹口气,说,“我有我的理由,但是没必要跟你说。反正不是被人追杀也不是欠人钱就是了,跟你没关系,你操什么心?”
“不是操心,是关心。”裴英智说,“不是被追杀也不是欠钱,你别是给我招惹了什么风流债吧。”
许诺“嘶”地倒吸一口气,口气不怎么好地说:“我不想跟杀人凶手讨论欠什么债的问题。”
“许诺,你……”听了这话,裴英智神色一变。
“你杀过我一次,我永远都记得。”许诺说,“我希望你自己也能记得,我累了,就这样吧,再见。”说完,他不给裴英智回话的机会就挂断了手机。手机被随手丢到了床上,许诺也放松地仰躺在床上,开着的电脑没有网络,显示着桌面,发出低噪音,衬得房间更安静了。
许诺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对裴英智说了这样的话。只是他还没想明白前因后果,手机就又响了。屏幕上赫然写着“裴英智”三个大字,他舒了口气,接了电话,懒散又无奈地说:“你还有什么事儿?”
“我记得,不必你提醒。”裴英智直接说,“我还不够面对么?你想让我怎样?”
“什么叫我想让你怎么样?”许诺冷冷地说,“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选的,说得好像我逼你一样。裴英智,你好歹也是这么大的人了,何必这么不要脸地自降身份?值么?”
“还真叫你说着了。”裴英智不怒反笑,“我就是不要脸了,值不值,我自己心里清楚。”他的口气像极了旧时候京城里的纨绔少爷,他的脸面只有自己说了算,许诺说他不要脸,可他并不这么觉得,更由不得别人说三道四。
许诺“呵呵”一笑,说:“这么会儿工夫,你查到我住哪儿了么?我懒得跟你说话,要是还查不出来,我也真没辙了。”
“你非要这么想我么?”
“不是我这么想你。”许诺说,“你就是这样的人。”
这次他挂得更果断,为了避免裴英智再打电话骚扰,他把手机关机,出门就去办理网络了。
裴英智没刻意查许诺的新住处,他开车也不方便说话,就由着许诺去了。本来在最初,他是不担心许诺惹什么风流债的,许诺当初跟谢琪的那么一段他都能忽略不计,其他大大小小的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唯一让他省心的是许诺虽然四处留情,但是基本没有下文,看上去很不负责任,可也是最负责任的一种。他只给你一点很好很好的回忆,绝对不多踏出一步,很安全也很礼貌,让你仅仅停留在这般梦幻的感觉之中。
他知道,许诺没什么情感,兴许有过,但是已经被他消磨光了。想到这里,裴英智的心情就十分复杂,许诺不会和别人产生情感纠葛,同样……也不会和他有纠葛。他唯一独占一份的是许诺的恨意。
但就连这份恨,如今也被许诺掩盖了起来,不怎么表露。
他们是最熟悉彼此的陌生人,炮友,前任员工和老板,被害者和罪犯,可能是任何的一种社会关系,但不是情人。许诺当初是同意裴英智所谓“在一起”的要求的,没有更进的一步。所谓的“在一起”也只是裴英智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名分,从此他被约束了起来,不能与别人有亲密行为,不能分心给别人,从今往后只有许诺一个。
许诺却没有许给他什么,许诺从头到尾都是自由的。
裴英智觉得,自己有点斯德哥尔摩,许诺也会在精神上虐待他,但是他还是爱许诺。
这是不讲道理的。
网络办理的效率很差,许诺自己跟家过了两天脱离网络的生活。不过他没闲着,抄了一堆英文单词背诵,还把一些很生涩的摘抄出来贴在显示器上方便记忆。他清点了自己的存款,做些小生意是够的,但是能支持多久,许诺不知道。
他想创业,这个事情仿佛当初想要拿世界冠军一样扯淡,但是许诺希望拥有自己的事业。至于大致方向,总不能是开淘宝开到发家致富,这更扯淡,并且听上去不那么像一份“事业”。他希望从事最熟悉的游戏行业。做外设不行,这个前期投入很大,许诺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那么就只能做游戏了。
许诺没参加过工作,也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东西,他只能在网上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不过他曾经接过一些游戏广告和代言,与这些公司有些联系,也曾侧面打听过。许诺发现,自己在这方面并没有任何优势,技术他不懂,运营他不懂,他唯一优于别人的是懂得玩游戏,知道什么是好的游戏。
这算优点么?许诺也不知道。
等到终于网络什么的全都办好了,他才开了直播。排队的时候,许诺无聊地在各大主播的房间里来回跳着看,每个人的屏幕上都有各种淘宝地址,然后游戏的间隙还会做做广告。许诺撑着下巴,就这么默默地看着。聊天频道里刷着诸如“夜神来查房啦”的句子,小透明主播们欣喜若狂,在镜头里看得很明显。
游戏里的对话框弹了出来,林绪找他双排,许诺就关了现在的排队,接受了林绪的邀请,并进了他的语音频道。林绪没离开基地,那边吵吵闹闹的。
“你最近干吗呢?”林绪问道。
“搬家,刚清净下来。”许诺回答,“想我了?”
“呸!”林绪笑骂道,“想个屁!”
“少贫。”许诺也笑。
“得了,我还没问你,好好的干吗搬家呀?”
“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问我这问题。”许诺眼睛一转,说,“哥穷啊,住不起。”
“《某知名主播直播哭穷月入百万》,新闻标题我都给你想好了。”林绪说,“你还穷?请理性吹逼好么。你真不是被人追杀?”
“没有。”许诺说,“那边的房子贵,我想了想自己一个人好像也没必要住那么贵的,再者说……”
林绪打断了许诺的话说:“可是有个问题欸,那如果约炮怎么办,妹子跟你回家之后看到那个破房子还会跟你约么?”
“我在直播。”许诺一脸无奈地说,“怎么就约炮了你就不能想点干净的事儿,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行行行,你心如止水行了吧,好啦,进游戏了!”
许诺陪着林绪排了一宿,林绪口无遮拦,许诺跟他待久了早就习惯了,直播间的气氛十分轻松,观众比原先活跃了很多。林绪问许诺最近要干吗,许诺开玩笑说要干大事儿啊。林绪听着他是开玩笑,便也说,你要是当了老板请包养我好么,许总。许诺连忙拒绝,说林绪吃得太多,不养。
下路组合关系一直很好,萌这个CP的女生特别多,她们就是觉得许诺对谁都那样,多情又无情,但是对他的辅助就特别温柔体贴,再加之两人总是在一起,言谈举止也很默契,粉丝们就萌得飞上了天。
但是裴英智很膈应。
他知道这个辅助当初来BFG就是许诺亲自挑的,要没许诺,林绪还不知道在什么鬼地方打单呢,裴英智觉得许诺对他青眼有加,这种情绪很危险。裴英智不喜欢许诺跟别人太亲近,他知道是自己的自私又在作祟,但是这会儿他真的没有任何立场干涉许诺,只能给自己添堵玩。
他看直播的时候听许诺说要干大事儿,许诺当玩笑说的,裴英智听得认真,也记心里了。他觉得许诺搬家绝非心血来潮,直播又跟人说起这些,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联系。只是裴英智现在没什么机会接近许诺,找不出什么别的线索。
许诺到底要做什么呢?裴英智好奇,他知道许诺是个对生活水平不怎么上心的人,这意味着他花钱根本就是大手大脚没概念。许诺之前的生活裴英智不是特别清楚,但至少认识了他之后,许诺物质上就没搞得这么糟糕过。
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一个方向指——许诺因为某些事情不得不节省开支。那么,许诺这个年纪有什么花钱的事儿么?他本身当主播就很赚钱了,除非是家里发生了突变,或者他自己遭遇了什么。钱能解决这个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事情,能总结到这个环节的话,那么事情就很简单了。
无论如何,裴英智都觉得有必要再侧面接触一下许诺,也许他给不了许诺更多的东西,但至少钱这方面他是能可着劲儿给许诺糟蹋的。
他于许诺唯一有价值的点,也就剩下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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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诺很忙。
从季中赛回来之后休息了大半个月,夏季赛就开始了,他每周末要上解说台,剩余时间读书,然后了解行业,就不剩下什么了。虽然忙碌,但是很充实,这种感觉就像是许诺当初奋力比赛一样,总归都是有一个目标,然后努力去靠近。
裴英智也忙,忙得没工夫搭理许诺,两个人就如同瞬间变得毫无关系,形同陌路。
他焦灼了许久的案子在今日终于尘埃落定,成功地收购了他垂涎已久的那家游戏公司。交接之后,他们对对方所有的运营项目做了分析和评估,裴英智在一张附录中发现了一个细节。
现在的游戏会找一些知名的电竞选手推广,这是一种很常见的手段。在游戏上线初期,他们也找过许诺,那会儿许诺刚退役,人气旺得很,这个事儿裴英智是知道的。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原来许诺曾经跟他们谈过代言费以入股或其他分成形式支付,并不是单纯的现金,可最终这个事儿没谈成,也就不了了之了。
对此,裴英智并不是太意外,没人会傻到给一个代言对象这么大的好处,哪怕对方是刚刚成立的小公司。他意外的是许诺的行为,虽然看上去是幼稚了一点。裴英智脑中的某个念头一闪而过,当即给许诺打了电话。
许诺正在家里玩游戏呢,他看了看屏幕,有点惊讶,他们大约有一个多月没怎么联系过了,不知道裴英智这会儿又抽的什么风。
“喂?”许诺用肩膀夹着手机,“什么事儿?”
“没事儿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么?”裴英智的话语中带着笑意,“在忙?”
“嗯,所以你最好快点说。”
“晚上有时间么,我想约你吃饭。”
“为什么?”
“正常的情侣总该会有一些约会的时间吧,我们大概有多久没见面了?半个月?一个月?对不起,我最近真是太忙了。”
“我们是正常的情侣?”许诺笑道,“我可不记得。”
“你记得你答应过我‘在一起’就可以了,剩下的不重要。”裴英智说,“我定了位子,这次是正经事儿,我希望你能来。”
许诺想了想,“嗯”了一声。
晚上,许诺比原定的时间早到了一会儿,只是没想到裴英智已经在那里等他了,他猜裴英智一定是闲得慌,脸上不由自主地挂了轻蔑的微笑。
“欢迎。”裴英智拉过许诺的手,极为绅士地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并在许诺将要皱眉的时候及时与许诺拉开距离退到安全的范围,为他拉了椅子,然后自己坐到他的对面。裴英智今天如同往常的每次晚餐,穿着正式得体,连头发都是精心修剪过的,整个人都散发着最令异性着迷的味道。
许诺视若无睹,拿着菜单往后翻,对着服务生说:“先给我来杯冰水吧。”
裴英智伸手压下了菜单,说:“常温的就可以。”
许诺说:“请人吃饭还管别人点什么?一杯水而已,裴先生不至于吧。”
“胃不好就不要喝得太凉。”裴英智朝服务生使了个眼色,服务生赶紧离开。许诺往后一靠,呼了口气,说:“找我什么事儿?”
“最近在忙什么?”
“你们怎么一个两个的都问我这种问题,好像我背着你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样。”许诺嗤笑,“似乎我的私生活并不关你的事儿吧。”
“那我就说说我最近在忙什么吧,虽然我知道你也并不关心。”裴英智仍旧是那副轻松闲在的样子,“公司最近谈了一个收购的案子,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很麻烦,对方是个小公司,运营了一款手游,叫什么……啊对,叫‘使命之战’,你听过么?”
“听过。”许诺说,“也玩过,做得很不错。”
“既然你说是好游戏,那么我想我买得也不亏。”裴英智继续说,“听说,这个游戏之前找你谈过合作?”
许诺看了看裴英智,直言不讳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变态的偷窥欲,对,没错,之前是聊过。可能我只是个玩游戏的,并不是什么明星,所以谈来谈去,在我身上也挖掘不出什么更多的利益吧,于是就没了下文。怎么,你现在买了这个游戏,也想买我?”
裴英智一抬手,叫他继续说下去。
“我很贵的。”许诺笑道,“你买过一次,应该很清楚吧。”
“为什么每次都要说得如此剑拔弩张。”裴英智说,“我会误会你其实是很想引起我的注意的。”
“随便你怎么误会,这跟我没关系。”
“好啦我们不说这些了。”裴英智说,“反正我只能自讨没趣儿。言归正传,我是很想知道你还有没有意向继续合作,我现在跟你谈的是商业,并不是什么其他,我希望你能够理性对待。”
许诺稍微低头思考了一阵,说:“我可以很理性地告诉你,对于这个,我不感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裴英智紧接着问道,“想把它变成你自己的?还是……在某些方面做一番自己的事业?”
许诺皱眉:“我为什么要跟你探讨我的人生规划?”
“原来这就是你的人生规划呀。”裴英智对于这个答案很满意,甚至在许诺的脸上露出了一些被戏耍的恼怒神色时,心中也充满了愉悦。他觉得自己喜欢许诺是有原因的,许诺在哪里都不会是个弱者,他爱他的坚韧的毅力和骄傲的神情。裴英智慢悠悠地说:“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我可以……”
“你不妨把你的家业全都给我。”许诺打断了裴英智的话,裴英智一愣,马上笑道:“配偶是法律上的第一顺位财产继承人,如果你希望的话,那我求之不得。”
许诺的目光瞬间变得阴冷,裴英智就不往下说了。一顿饭吃得没什么气氛,许诺低头玩着他的手机,裴英智已经无法再干涉了。饭后,裴英智提出说要送许诺回家,许诺知道这是裴英智的把戏,也不戳破,就同意了。
他的新住处离市里比较远,是个有些老旧的普通小区,没林绪形容得那么破烂,但是跟许诺之前所住的地方有些差距。裴英智好不容易在狭窄的弄堂里停好了车,自然而然地问:“我可以上去喝杯水么?”
“就算我拒绝,你也有法子再来吧。”许诺推开车门,“上来吧,只是我家里什么都没有,裴先生不要嫌弃。”
“怎么会。”裴英智轻声说道。
许诺的家里很简单,客厅很小,有个很大的卧室。他不会有什么朋友来做客,自己有个床就行了,对于这种古早的格局也没什么怨言。自己一个人住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同时放下他和裴英智两个俱是身材高挑的男人,就显得有些挤了。
“你自己随便坐吧。”许诺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丢给裴英智,自己回了房间里,门是虚掩着的,裴英智知道他在里面换衣服。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动静,只有夏日夜晚的蝉鸣和空调运转的机械声,裴英智觉得有些热,松开了衣领。
许诺从房间里出来,他穿着宽松的T裇和短裤,打开了电视机,气氛才显得不那么干涩。他从冰箱中取了一听可乐,然后一屁股坐在了裴英智的身边,双腿往茶几上一伸,专注地看着电视里的无聊节目。
“你要待多久?”许诺忽然问。
“怎么,轰我走?”
许诺的嘴贴在可乐罐的壁口上,他一仰头,冰凉的液体就灌进了嘴中。喉结上下一动,裴英智也不由得跟着一动,只听许诺说:“我晚上有很多事情要做。”
“不要总是喝凉的。”裴英智完全无视了许诺的话,伸手去摸许诺的可乐罐,许诺没拿住,一下就掉了下来,可乐溅到了裴英智的裤子上。裴英智今天穿得低调华贵,被弄脏了的布料极难处理,许诺无动于衷,他只能自己拿了纸巾擦拭干净,留下了一个深色的印记。
这是偶像剧里很常见的一幕,许诺却觉得裴英智事多又麻烦,在丢给他几张纸之后,说:“我没法儿给你处理,也没衣服给你换,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知道。”裴英智无奈地笑笑,“我又不会借题发挥,你解释这么多做什么?”
许诺说:“你在我这里可没信用可言。”
“这个……我也知道。”裴英智说,“真的不留我多坐会儿?”
“做什么?”许诺弯起眼睛一笑,语意暧昧不明。
“什么都不做。”裴英智举起双手佯装投降,最终还是起身准备离去。他一打眼瞥见了许诺贴在一旁冰箱上的便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英文,裴英智眯起眼睛看了一阵,说:“你还会写英文?”
“写着玩的。”许诺不想跟裴英智说太多,就把便条扯下来打算丢掉,这是他之前背东西的时候顺手贴的,裴英智拦住了他,拿走便条在手上摊开,说:“这里少了一个s。”裴英智随手掏出自己的钢笔在上面画了一道,然后在后面添了一笔,贴回了冰箱上:“Hope is a good thing,maybe the best of things,and no good thing ever dies,第二个thing是所有事情的集合,所以要有一个s,怎么抄了这样一句话?”
“都说了是写着玩的。”
“这句话出自《肖申克的救赎》,你看过么?”裴英智意有所指地问。
“没有。”这次许诺没有骗他,他是网瘾少年不是文艺少年,看过的电影多半是好莱坞爆米花电影,他只是听过这个名字,很模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抄这句话完全是因为看到时颇有一些感触,随手写了下来而已。裴英智看着许诺的眼睛,轻微地点了下头,说:“这是一部很伟大的电影,男主角安迪被指控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其情人,被判决终身监禁。他在监狱中遭受了很多磨难,他为监狱长洗黑钱,又被其断送了保释的机会。不过他没有放弃过,最终,他终于越狱成功,花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所以说希望是件好事,也许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然而美好之事永不凋零。”
许诺垂着眼睛,默默地说:“也许你应该早几年为我推荐这部电影的。”
“但那时我却嗤之以鼻。”裴英智靠近许诺一步,张开右手比在许诺的脸颊边缘,却不敢再靠近一分,“许诺,我……”
“你该走了。”许诺向后退了一步,说道,“谢谢你帮我修改单词。”
裴英智也放下了手,之前他们在一瞬间变得尖啸的气氛也缓和了下来,裴英智低低地笑了笑,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如果你以后抄到了什么不懂的句子,可以来问我,我走了,再见。”
门轻轻关动,许诺站在原地震了一下,才回了神。
他揭下了那张便条,看了看上面的文字,裴英智那一笔写得很用力,差点划破了纸,许诺左右一撕,将撕碎的便条丢进了垃圾桶里。
应付裴英智很麻烦,许诺早早就睡了,接下来的一周,他先后跟几个游戏行业的业内人士聊了聊,心中有了计划的蓝图,脑子一热,就准备好了所有的手续去注册公司了。
那天天气晴朗阳光和煦,许诺从工商局出来的时候感觉有点像是在做梦,不过无论如何,他现在终于拥有了一个……皮包公司。
许诺回了家坐在电脑前思考了一阵儿。他有一个游戏构想,虽然有些吊诡,但是许诺觉得这东西很有意思,既然任性,那就任性到底,他租好了办公室,草拟了招聘文案,删了写写了删,终于看着像那么点样子了。
然后他发到了微博上。
这件事情在圈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前段时间他说要做大事,结果这件大事真的出来了。退役选手基本都是当娱乐主播开开淘宝就行了,许诺就这么直接地开公司去了,看上去志向高远得很。可是大家都会选择与人合伙做生意,许诺懵懵懂懂地单干,大家不是很看好。
不过,就算再怎么寒酸的公司,前来应聘的人也是有一些的。
有这么一个做技术的,叫赵泽林,来了之后跟许诺聊了一下午,许诺虽然不懂技术,但是看他以往的工作履历,能看出来他是个经验很丰富的人,许诺问他,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要选择来这里呢?
赵泽林说,不瞒你说,我是你的粉丝,而且我自己也很想做一些事情出来,正巧赶上赋闲在家,不如就来试试吧。
许诺考虑都没考虑,直接说,那我们就一起做些事情吧。
赵泽林说他有个朋友,是做美术的,可以做外包,兴许能帮上忙,许诺也点了头,刚起步阶段,招人没那么快,有就不错了。
他跟赵泽林简单说了自己的计划,他想做的也是一款RPG即时战略手机游戏,只是和现在市面上的都不太一样,他这么一说,赵泽林就懂了,俩人就轰轰烈烈地造起了策划案,虽然很幼稚,但是热火朝天。办公室是商住两用的房子,有一间富余,他就叫赵泽林住那边了,还能省点钱,他则每天奔波于办公室和家里。
赵泽林给他做了个比较简陋的demo,能玩,就是界面设计得有些直男审美。许诺装在手机里上班玩下班也玩,写了一堆游戏体验和设置上的反馈意见,两个人又逐一研究细化,游戏渐渐地就有了雏形。看着想象的东西一点一点诞生,许诺心里很开心。
只是做东西不能靠爱也不能靠理想,做东西是要靠钱的,特别是投入到技术上面的东西,他们做不了的只能找外包,资金就像个无底洞,许诺就算再怎么省着也省不下几分钱。赵泽林跟许诺说,要不咱们拿着这个东西去拉一些投资看看?
许诺这才想起来,哦对,得拉投资。
但凡注册的小公司都会有一些经纪人来拉皮条互相介绍投资公司,许诺每天都陷入在无限的写PPT的恐惧中,他根本就不擅长这些,但是为了朝金主要钱,他也得硬着头皮写。洋洋洒洒写了一堆,四处跟投资人宣讲,也四处碰壁。
傍晚时分,许诺疲惫地回到办公室。赵泽林看着他,他就无奈地摇摇头,今天一天又白跑了。赵泽林说:“没关系,总能找到金主的。”
许诺靠着桌子沉默了一阵,说:“我们做的东西是不是很差,没人喜欢?”
“不会啊。”赵泽林说,“我自己就很喜欢,我相信别人也会喜欢,只是那个人还没出现。”
“我觉得自己现在很消极。”许诺说。
“哎,要是天上能掉下来个金主就好了。”赵泽林感慨,“我只认识一堆写代码的程序员,也不认识个老板。”
许诺一怔,说道:“我想我认识这么一个人。”
“啥?”赵泽林惊讶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许诺一耸肩,没有回答他。
他因为自己做事业,平日里很忙,一周中只能抽出一点时间集中打直播,但凡离开上海的解说他都不参加,这些经济来源是他唯一的支撑。晚上,他跟乐扬还有秦天一起打游戏,因为有些疲惫,特意给秦天让了位置,自己去上路混了。
“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有点精神萎靡。”乐扬说道,“游戏水平退步得厉害呀。”
“人家现在是大老板。”秦天说,“肯定忙得很。”
“嗨,瞎忙。”许诺抓了抓头,“哎呀打野来抓我了!”屏幕瞬间就黑了。趁着复活的时间,他才能好好跟那两个人说句话:“最近是很忙,能腾出点时间打游戏已经不错了。”
乐扬说:“别太累了。”他就简单的四个字,许诺听了却心中一暖。
“就是就是。”秦天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累坏了得哭死多少女粉丝。”
“你闭嘴吧。”乐扬笑骂。
许诺附和了几句,这边却收到了乐扬的微信,乐扬简单直接地问许诺是不是缺钱。许诺纳闷,难道他把这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么?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他缺钱?他没这么跟乐扬说,只是告诉乐扬,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乐扬也明白许诺嘴硬,就说,你要是缺什么就跟我说,生分什么?
许诺盯着手机屏幕感慨万千。
他第二天还有工作,打了几把之后就去睡觉了,剩下乐扬和秦天双宿**。夜晚,他躺在床上,身体很累,但是精神却很高涨,睡不着觉。
金主么,他是真的认识,裴英智和谢琪随便拽出来一个都够他再接着玩的,只是这两个人,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许诺对谢琪并不能说全然没有感情,他知道自己总归是亏欠过谢琪的。在他开公司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谢琪还来问过他,说如果有难处尽管跟他提,许诺“嗯嗯啊啊”地答应了,但是并不可能真的去跟他说,因为他不能再一次地利用谢琪。至于裴英智,许诺心情就更复杂了。
裴英智曾经跟他承诺过很多东西,只是他什么都没要过。他对裴英智招之则来挥之即去,可这并不代表在工作上他就能使唤裴英智,感情和事业是分开的两码事,许诺不想混为一谈,就此要挟裴英智。
只是许诺心中也有自私的一面,他又会在偶尔的某一个片刻觉得,不坑裴英智一把,怎么叫欠债还钱呢?
他就这么纠结了一个晚上,最终在第二天看到会计的财务报表之后决定,就这么豁出去吧。
裴英智接到许诺的电话有些……意外。
他没有着急接,看着闪烁的名字心中猜测许诺找他做什么。许诺开了个公司的事情裴英智是知道的,他很关心,但不至于傻兮兮地凑上前去问。他观察了一段时间,看不懂许诺在搞什么,像是一个小作坊一样神神叨叨地干一些他认为很幼稚的事情,于是裴英智决定,静观其变。
今日接到许诺的电话,裴英智觉得十有**是这么档子事儿。
果然,许诺前前后后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最终结果说是请裴英智吃饭,裴英智当然答应了下来,心情十分愉悦地给许诺挑选了礼物,晚上翩然赴约。
他的心上人为了自己的事业踏出了第一步,他当然应该送份大的。
晚饭时分。许诺一坐下来就严肃得很,裴英智翻着菜单,又看了看许诺,笑道:“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找我么?”
“算是吧。”
“那你是要留在饭前说还是饭后?”
“就现在吧。”许诺松了松领子,开门见山地给裴英智讲了自己在做什么,发生了什么问题,希望裴英智做什么。裴英智把菜单递给了服务生,利用等菜的工夫思考了一下,说:“我大致清楚了,你可以把你的项目书发给我的助理,我抽时间看一下吧。”
“抽时间?”许诺惊讶了一声。
“不然呢?”裴英智反问,“我们现在聊的可不是儿女情长,就算出于我私人的目的,我也不可能现在立刻答应你什么,我们谈的是工作,那么一切就得按照工作的方式来,这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许诺摇摇头,“是我大惊小怪了,抱歉,裴先生。”
裴英智笑了一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刻板地跟你聊工作,完全没有徇私的意思,像是在要挟你?并让你觉得,我希望你用什么东西来跟我换取利益?想必你心中已经大喊着‘早知如此为什么要来找这个死变态了’吧?”
“这些都是你自己脑补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我劣迹斑斑,但是我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特别是……”裴英智一顿,正色道,“特别是这还是你的事情,所以我很认真。”他们破天荒吃的是西餐,前菜正餐一道一道地上,许诺对此并不感兴趣,裴英智却无比端正,连拿刀的姿势都像是精心练习过很多次一样,分毫不差。他将自己面前的牛排一刀一刀切开,分得匀称整齐,然后端起来换到了许诺面前,自己又切起了牛排,一边切一边说道:“别看我在外面上学,但是我很不喜欢吃这些洋人的玩意,可是没办法,有时候这就像工作一样。许诺,我不知道你对‘事业’这两个字是怎么看的,它确实是可以通过一些人情关系达到,但是这却是最没有人情味儿的一件事。既然你选择走这条路,那么我希望你也可以认真对待。”
许诺张了张口,说:“那我找你跟找别人有什么区别?”
“至少我会认认真真地看你的策划案,不是么?”裴英智莞尔,“这段时间你也见了不少投资人了吧,是不是见识到很多人情冷暖?碰了很多壁?”
“没有。”许诺说了谎。他不想把自己过去一段时间经历过的事情重新挖出来说,特别是对象还是裴英智,那些消极的懊恼的碰了一鼻子灰的故事讲出来仿佛他就像是在抱怨一样,许诺一点也不想这样。
虽然他来找裴英智,已经是在示弱了。
裴英智心知肚明,也不揭穿许诺的谎言,他清楚许诺爱面子,怎么肯把那些灰头土脸的事儿告诉他呢。他不经意地歪了歪头,说道:“先吃饭吧,看你这阵儿都瘦了。”
一句话,又把气氛从冰冷的工作状态拉回了温情。
晚饭过后,他照例又把许诺送回了家,只是这次没有多做停留,送了许诺就离开了。他驱车回到自己家中,即使很晚了也要提醒Michelle这两天注意有没有许诺发来的文件,不要漏掉。Michelle连连答应,虽然很想问为什么他自己不直接接收,但还是没问出口。
毕竟霸道总裁的戏路,她不是很懂。
第二天,Michelle一早就把文件送到了裴英智的桌子上。裴英智专心致志地一页一页看着许诺的案子,不知作何感想。以他的眼光来看,这个案子要是能拉到投资才真是见了鬼。每一页都描述得十分冗长累赘,废话一堆,看了三页都看不懂要做什么,排版风格还极其直男审美,糟糕得不行。
他大致理顺了中心思想,像是老师批改学生的作业一样在上面画了许多的批注,然后当天就打了回去,等着对方的回复。许诺回复他的时候是半夜,那会儿许诺刚下了直播,很晚了,临睡觉前觉得有什么事儿没办呢,想了半天,才上了邮箱,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封邮件。
许诺坐在电脑前,双手交叉轻轻地抵在下巴上,看着文件上密密麻麻的批注,脑中的各种想法也如同上面的批注一样复杂。只是他的心情是复杂的,而批注虽然多,但是条理清晰,工整得像是数学书上的公式,同样冰冷。
夜已经深了,许诺却没有困意,他反反复复看着打回来的策划书,忽觉无力。那种感觉像是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夏天的青春年少一样,有些抓不住的东西,他曾自信满满,但是在某个时间将要结束的时候,被唾弃得一文不值。
他费尽心思写的东西,在裴英智眼中兴许就是这样一文不值。
许诺关了电脑懊恼地把自己甩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儿才勉强睡过去。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就去了工作室。路上的时候,他接到了张思卿的电话。许诺纳闷,不知道什么风吹来的这位。
“怎么了?”
“你决赛不去了啊?”张思卿直接问道。
“啊?”许诺反应了一下,说,“嗯,不去了。”
“为什么啊?”张思卿说,“解说名单上有你啊,怎么就不去了?”
“我很忙,没有什么时间兼顾那么多。”
“我一直没怎么细问过你,只是……能去解说世界赛是很多解说的终极目标,对你自己也是件好事,真的腾不出时间来么?”
许诺沉默,不知道是思考还是发呆,过了一阵,他说:“我想都得到,但是没办法,成年人的奥义不就是取舍么?”
“好吧。”张思卿叹了口气,“看来我又要换搭档啦,好好努力啊许老板,以后请包养我,把我囚禁在家里,不准上班,一天五万块钱花不完就大嘴巴抽我!拜托了!”
许诺“哈哈”地大笑出来,说道:“你们就不能有点出息?一个两个都求包养,夭寿啦!”
“还有谁求包养了?竟然还有人跟本宫争宠?”
“……哥,你还有事儿么?”许诺无奈。
“没了。”张思卿说,“要代购么?”
“不用。”
“哦,那你退下吧。”
“再见。”许诺赶紧挂了电话。
他与张思卿打电话的这会儿就走到了办公室,赵泽林昨儿晚上就睡在这儿的,刚醒,脸还没洗,有点面目模糊。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许诺,打了个招呼,许诺点点头,赵泽林问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今天有什么好消息么?”赵泽林笑着问道,“或者更坏?”
“没有。”许诺没跟赵泽林提他去找过裴英智的事儿,“一切如常。”
“那就是好消息。”赵泽林说。
“不说我了,你呢?”许诺说,“开发方面有什么问题么?虽然我不懂技术,但是我可以帮你测试。”
“也是一切如常。”赵泽林说,“但是我有个问题,是我在写代码的时候突然想到的。”
“什么?”
“你觉得什么是好游戏?”赵泽林比画了一下,“我形容不上来,但是我突然觉得,我好像很久很久没有玩过一个特别令人着迷的游戏了。”
许诺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游戏对我来说只有我能玩好和我玩不好的区别,可能对我来说,好的游戏就是……我能一直玩下去吧。”
“英雄联盟对你来说是好的游戏么?”
“也许是。”许诺的语气不是很肯定,“但是在过去,这是我的职业……我其实到现在有些说不清楚这到底是工作还是兴趣。”
“爱过?”
许诺一愣,笑了笑,说:“爱过。”
“好啦不说这个了。”赵泽林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我要开始工作了,不要说话啦。”
许诺点了点头,不再打扰赵泽林搞开发。他打开电脑翻出来昨天看过的案子,白天的情绪要比晚上正常一些,他吸了口气,重新静下心来梳理思路。然后他对照裴英智给他的修改意见,重新写了一份文档,尾声的时候,他扭头对赵泽林喊道:“你过来帮我看看?”
赵泽林听见了,但是他正在写代码,缓了一下才回应许诺:“看什么?”
“看我的PPT,之前那个好像有点丑,我重新做了一个。”
“我的天。”赵泽林惊讶地走过来,“你让我一个程序员帮你看PPT好不好看?你是不是疯了?”
许诺笑道:“我相信你是个有审美的程序员。”
赵泽林一只手撑在许诺的桌子边,矮着上身,目光在屏幕上来来回回扫着,说:“还行啊,十分地……极简主义。”
“那要不要加点花边?”
“不用了……”赵泽林故作深邃地说,“这样就可以,加花边可能会比较娘炮,不知道现在的投资人都是什么品位啊。”
“那就……这样吧。”许诺改得也有点烦,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丢进邮件里发给了裴英智。
“哟,外面天都黑了。”赵泽林说,“吃晚饭么?”
“咱俩出去吃吧。”许诺说,“正好吃完了回家。”
“我吃完回来接着写代码。”
“这么拼?”许诺感慨道,“我感觉这仿佛是你的事业,比我还认真,现在的员工都这么积极了么?”
“我对于每份工作都是当作事业来做的呀。”
“你这么说我反倒不好意思了。”许诺抓了抓头发,起身拿了衣服,“一会儿我也回来。”
“你做什么?”
“读书看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许诺说,“干什么都比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强,你说是吧。”
二人相视一笑,一同下楼在街边的馆子随便吃了点什么,便又回了楼上的办公室。办公室是里外两间屋子,里面有张床,赵泽林偶尔在这边儿过夜,今日他们都工作得晚了,许诺也不想回家了,在这边儿对付着睡了。
早上,许诺是被闹铃加邮件提示吵醒的。
裴英智的工作时间很早,他几乎是第一时间看完了许诺的“作业”之后就打了回去,他上午没什么工作,算是清闲,盘算着许诺差不多起床的时候,就给许诺打了电话。
“收到邮件了么?”裴英智问道。
“嗯。”许诺揉揉眼睛,“但是我还没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听裴英智说道:“中午有时间么?”
“可以不吃饭么?”许诺说,“只说正事,我不想把时间花费在吃饭上。”
“是工作餐。”裴英智笑笑,“不吃饭怎么谈正事?”
许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你是不是闲?我不像你一样有钱又有时间,麻烦你不要每次都约吃中午饭吃晚饭,挑个正常的时间不行么?”
“这就是正常的时间。”裴英智严肃地说,“你以为随随便便一个投资人会把用餐时间让给你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角色?我觉得你有必要学习一下人际关系的处理,否则我不认为你能拉到一分钱。”
“你!”许诺觉得自己一天的心情都被裴英智这一句话给毁了,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再重重呼出,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那裴先生几点有时间?”
“中午十二点。”裴英智语气平淡地说,“还是我们上一次吃饭的地方。”
“好吧。”许诺挂了手机之后看了看时间,这里离餐厅比较远,他得现在就出发了,跟赵泽林说了一声,就独自离去。
到的时候,裴英智已经坐在餐桌前等他了,见他来了,才招呼服务生上菜。
如上次一样,还是许诺最为反感的西餐,只是这一次,裴英智没有动手替他切牛排,而是正正经经地看着他,在他有些莫名无措的时候,伸着手指比了比,说:“你还记得我上次是怎么做的么?”
“什么?”
“我想你有必要学习一下西餐礼仪。”裴英智说,“我不知道你是否会在未来遇到比我还要苛刻的人,至少不要在对方面前露怯吧。”
“裴英智,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希望跟我谈生意的人表现得像个刚毕业的学生一样什么都不会,这很叫人反感,你在投资人面前连基本的礼仪都没有,我要怎么安心地把钱给你呢?”
许诺皱着眉咬了一下牙,突然松了口气,微微低头轻笑一下,而后双手平摊在桌面上,说:“裴先生是在教我怎么成为一个社会人士么?”
“随便你怎么想。”裴英智说,“但下次至少穿得像样点吧,我送你的西装呢?”
“卖了。”许诺回答得干脆利落。
“没关系,下次再买。”
“裴英智!”许诺按捺不住地捶了一下桌面,可他即便是生气的模样,在裴英智眼中都是那么地生机勃勃,热烈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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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裴英智看似心情十分地不错,但还是一脸佯装的严肃,“我的话有什么问题么?”
许诺自知在这方面说不过裴英智,便恶狠狠地咽下了这口气,说:“没什么,当我什么都没说。”
“你呀。”裴英智拿起红酒瓶子轻微晃动了一下,给许诺的杯子中添了一点,“年轻有年轻的好处,但是多少也要听一听过来人的话,又不会掉你一块肉,你紧张什么?”
“裴先生说得是。”许诺皮笑肉不笑地说,“多谢裴先生教诲。”
“哟,寒碜我呐?”裴英智说,“你也不必阴阳怪气的,你生气愤怒全是因为觉得我拿捏你,可是我们现在谈的是生意,生意场上的肮脏手段你也未必真的见过。如果我想,你现在就得乖乖地躺到我的床上去,而我是真的心平气和地在和你谈,正经的生意往来,你为什么总要往歪处想?”
他说得一点也没错,他要是真的想,自己一个普通人能有什么办法呢?裴英智的手段许诺是见识过的,他不想再尝第二次。许诺承认,在这个环节上,他确实是被裴英智激怒了,他始终都是戴着有色的眼镜在看待裴英智的一举一动,就连裴英智做得十分正常的事情也被他执拗地认为别有深意。许诺不知道是把裴英智想得太妖魔了,还是自己魔怔了。
“我看了你修改的案子了。”裴英智忽然说到了正题上,“你很聪明,我说的问题你都修改得很好,只是下次不要用淘宝上随随便便买的模板了。”
“哐啷”一声,许诺一拳砸在了桌面上。
“我开玩笑的。”裴英智放松地一笑,“我一直很想跟你说一点,这个是我在你的案子中一句话带过的部分,但是我觉得这个很重要,所以要当面跟你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创业呀,总是爱谈情怀,可是也不想想,情怀是功成名就的中年人才会去谈的东西,你们还不够格。既然不擅长,那么就不要谈,而且投资人也不会管你什么情怀不情怀的,我们是掉在钱眼里沾满铜臭味的商人,我们看的是利益,懂么?”
许诺沉默不语,但是这是让裴英智讲下去的认真神态。裴英智继续说:“我希望在这个案子中看到这个市场有多大,有多少人愿意为你的产品掏钱,我能从中获利多少。毕竟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扶贫是上帝要做的事儿,资本家不会。然而我清楚地知道,你肯定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你说得对,我确实说不出来,市场可以夸大,数据可以造假,但是让我张口说,我觉得很难。”许诺坦然说道,“真的……很难启齿。”
裴英智手掌自然地放在桌子上,手指有节奏地轻轻点着桌面,他沉默了一下,突然问:“你为什么要选择创业?我记得大部分职业选手退役之后会选择去当主播开淘宝店,这样来钱很轻松,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压力。”
“但是这样能养活我自己多久呢?”许诺说,“人气是会下降的,游戏也是会过时的,别说一辈子了,我甚至可能前半生都无法靠打游戏过活,就更别谈以后了。人总得活得现实点,你说对不对?”
裴英智一动不动地看着许诺,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许诺会说出这种类似于屈服的话么?他觉得不是,许诺长大了,想的东西也成熟了很多。人生分为很多个阶段,上一个阶段已经告一段落,那么就要努力拼搏下一个阶段了。许诺从始至终都是在以竞技的心态过活,他就是骄傲,他就是要强,他想努力过得更好,仅此而已。裴英智轻轻地晃了一下头,说:“我发现我比上一秒更爱你了,怎么办?”
许诺眨了眨眼睛,朝着裴英智勾了勾手指:“我告诉你怎么办。”
裴英智比了下手,稍微朝前探了探,许诺低声说:“你把下面那根切了,就再也没有烦恼了。”
被开了这样的玩笑,裴英智也能笑出声来,说道:“那你以后就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了,谁还能满足你?”
高级的西餐厅,洋溢着悠扬的曲调,还有价格不菲的食材,一切都是极为高雅的,裴英智却毫不遮掩地开着黄腔,与他刚才教导许诺的样子截然相反,仿佛在给许诺下套。许诺嘴角一抬,不急不慢地说道:“所以我说呀,你切下来送给我好了,反正你全身上下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优点,我对你的人……是不感兴趣的。”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立刻就叫裴英智吃了瘪,只见裴英智脸色一僵,色彩轮番换了个遍,样子十分好笑。许诺深吸了口气坐正,优哉游哉地切着面前的食物,隐藏在桌面下的双腿却往前伸着,有意无意地碰着裴英智的腿,暧昧至极。在裴英智看来,许诺这样的行为绝对是故意的。
这样一顿午饭吃得颇有火药味,倒不是真的要打起来,只是你一言我一语,埋下的各种陷阱伏笔都因太熟悉彼此而轻松化解,见招拆招,说是谈正经事,可比之还要累上不少。裴英智看了看时间,他下午有个挺重要的会议,就没有亲自把许诺送回去。
“抱歉,我有工作,不能送你了。”
“我不是女人。”许诺强调。
“我当然知道,你可比女人难处理多了。”裴英智说笑,“我只是出于一个追求者的角度跟所爱的人解释而已,这个跟男女没有任何关系。”
许诺觉得裴英智不可理喻,但是没有跟他再继续废话。裴英智也不多说,两人就在餐厅门口分手了。许诺一路上都在想着裴英智跟他说的话,仔仔细细地又构思了一遍案子的大纲,回到办公室之后立刻工作了起来。
创业初期总是痛并快乐着的。许诺不分昼夜地终于做出了终稿,这一版比他之前去拉投资的那一版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他不光发给了裴英智,同样也通过经纪人发到了别家投资公司去,大约一个礼拜之后,他收到了其中一家的回复。
对方同意继续深入地聊一聊,许诺和赵泽林都开心得不行。他听了裴英智的话,特意去买了西装,穿得十分正式,自信满满地去了投资人那里宣讲。
结果还算差强人意。
在这次宣讲的第二天,许诺就收到了裴英智的邀请,这次是邀请他去公司里面谈。许诺看联系对象并不是裴英智,心想这种小案子大概还轮不到裴英智出马,也许是下面的某个经理跟他对接就可以了。
他仍旧是那副模样,一大早就去了裴英智的公司,公司的楼层很高,他站在电梯里看着外面的街景一点一点变小,这才抵达了会议室。
跟他对接的负责人看上去十分年轻帅气,只是许诺没想到,裴英智竟然也在场,只是裴英智没说话,仿佛就只是旁听一样。许诺平静了一下心情,打开自己的PPT,投影一部分也映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一边讲着内容,一边观察对方的神态,偶尔眼神能瞟到裴英智。裴英智端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也不知道他是听着呢?还是没听?
“我的介绍就到这里,您有什么问题么?”
“是这样的许先生。”负责人看了看自己的笔记,说,“听完你的宣讲,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整个游戏的体验上是不存在付费部分的,付费只是增值服务,那么您觉得这足以刺激玩家去消费么?”
负责人没有想过裴英智今天会来,大boss就坐在自己身后,他也不由得紧张。只是紧张归紧张,他更多的是想能够在老板面前表现一把,问的问题也直切要害,没有跟许诺客气。
许诺低着头想了想,说:“我觉得好的游戏是能够让玩家主动花钱的,而不是说靠一个十分强大的收费道具让玩家在游戏里大杀特杀找存在感,或者是某个关卡不付费根本无法通过,这样的体验太差了。”
“那么您认为,您的游戏是您描述的‘好的游戏’么?还有,‘我觉得’这样的字眼会不会太普通了呢?有没有足够的数据来支撑您的论点呢?”
三个问题抛出来,许诺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要先回答哪个。会议室中的气氛有些僵持尴尬,坐在一旁的裴英智忽然咳了咳,负责人立刻回头恭敬地看着他,而他却对许诺说:“许先生,请你在举例的时候最好带上数据说明,否则我想我们没必要听你讲‘你认为’的事情,这对我们毫无痛点。”
负责人听到老板对自己提出的问题的肯定,脸色有些洋洋得意,许诺站在桌子对面,手足无措却要极力掩饰。裴英智对身边的负责人说:“我想单独跟许先生聊几句,可以么?”
“当然可以。”负责人起身,“如果需要请随时叫我。”
“好的。”
负责人从外面关上了门,会议室里安静得不像话。裴英智就这么坐着端详许诺,许诺觉得投影机的光亮有些刺眼,也刺得他浑身难受。
裴英智这才起身,慢悠悠地走到许诺的背后,双手搭到许诺的肩膀上,又慢慢地滑到腰间,身体十分贴近,低声问道:“我是怎么教你的?穿得这么邋遢来见投资人?你昨天也是这个样子么?”
“有什么问题么?”许诺绷直身体,回头说,“还要穿成怎样?”他费解裴英智说的邋遢是什么,他的西装很合身,也没有穿错,但是对于裴英智这样的骚扰,许诺心中还是很反感,便错了个身位,绕开了裴英智。
“回头我叫人给你定做几身,人靠衣装,总不能光看脸。你穿这样的廉价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跑保险的。”裴英智说,“你以为你穿得合适,但是一点也不是,好像偷穿了爸爸的西装一样。你还年轻,不要穿得这么死气沉沉。”
“你有完没完!”许诺说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正经事,就这些?”
“当然不是。”裴英智又坐回到座位上,“他刚刚问你的问题很好,我想其他投资人应该也问过类似的问题,你怎么就是不记打?我跟你说过,一切跟钱有关系的问题一定要想得仔细通透,你可以跟你的用户谈梦想,但是跟投资人谈的就是赤裸裸的钱。”
“我……”许诺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困难。”裴英智说,“但是这就是商场,我不会害你的。”
“我知道了。”许诺垂头丧气地说,“抱歉裴先生,耽误你的时间了。”
“怎么会。”裴英智笑道,“在工作的时候也能遇到你我就已经万分开心了,这样的时间我都嫌少,怎么会是浪费呢?只是现在我确实是没工夫了,你可以回去再准备准备。”裴英智伸手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晚上去你家怎么样?我就当加个班,听你讲完你的案子。”
“你不是说让我回去准备么?”
裴英智点头道:“对啊,你还有一下午呀。”
这个下午,许诺过得仿佛火烧了屁股一样。他不太能分得清楚裴英智所谓的来家里听他的案子到底有几分私心,因为拿不准,所以许诺只能做好自己手头上的事儿。
晚上他就在赵泽林的惊讶中正点下班了,回了家也不想吃饭,这是之前留下来的习惯,在基地的时候有人管着多少得吃点,自己出来住了,就彻底放飞了,任性是任性,但是他心里也知道,这是很亏损身体的。
裴英智来得有些晚,他自己在公司里的事情没做完,就多待了一会儿,到许诺家的时候,许诺正躺在沙发上玩游戏呢。裴英智在门厅换了鞋子进来,看了看许诺手中的手机,问道:“玩什么呢?”
“自己的游戏。”许诺说,“新加了一些元素,我测一测。”裴英智坐在许诺身边朝他招了招手,许诺就把手机递给他,裴英智看了看,自己尝试着玩,说道:“这界面太丑了吧。”
“呃……这是泽林暂时弄的测试环境。”许诺说,“暂时还找不到人做设计,泽林有个朋友可以帮忙,但是需要时间。”裴英智听他说话的重点全都是一口一个“泽林”,有些吃味,问:“泽林是谁?”
“我的同事,开发人员。”
“你们关系很好?”裴英智继续问,“你刚开始竟然能招到人?他为什么来你这里?他是你的粉丝?”
许诺说:“裴先生,你的问题未免也太多了吧。”
“我想关心你的生活不可以么?”
“可是我们在谈工作。”
“现在是下班时间。”
“哦,那你滚吧。”许诺说,“除了工作,我没什么可跟你谈的。”
“你急什么。”裴英智一笑带过,“好吧,我们谈正事,今天问你的那三个问题,你有答案了么?”
听了这话,许诺有些沮丧地垂下头,说:“还没有……”
“我想你的工作能力很有问题。”裴英智严肃地说,“家里有纸么?”
“有的。”许诺回房间拿了个本子出来,裴英智将页面压平,从口袋中取出钢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说道:“我给你写下来吧,以免你以后忘掉。”他画了各种数据结构和工作流程方面的东西,还有分析,写了很多,仍旧条理清晰像是教科书一般。裴英智的字刚劲有力,字如其人,只是写到页面的末尾时,胳膊伸出了桌子,笔就不太用得上力了。许诺知道,裴英智的手一直都有一些后遗症,治不好的,当然裴英智似乎也不怎么想去治。
“你在想什么?”裴英智敲敲桌面,“为什么不认真听着?想要听我做报告分析可是很贵的,我现在一对一地给你讲,你还要浪费时间?”
许诺皱了皱眉,张嘴却没说话。他有些窘迫,裴英智讲得有道理,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现在也确实是在一笔一画地教导自己,许诺心中对他有芥蒂,但是清楚在这件事情上,自己没道理拿乔,一码事归一码事,总不能弄乱了。于是许诺说:“我刚刚开小差了,抱歉。”
裴英智说:“你把我写在本子上的几点全都理解了,也就差不多够用了,务必谨记资本家都是万恶的,就像我一样。”
许诺笑了笑,说:“不,你是最邪恶的,他们都比不了你。”
“哦?”裴英智挑眉,“这算是对我的夸奖么?”他饶有兴趣地继续说,“你这段时间都接触了哪几家,收获如何?不过我猜测,结果应该不怎么样,否则你也不会耐着性子来找我。”
“对,你说得都对。”许诺很坦诚,“要么就是这些年纪颇大的大叔不理解我在做什么,要么就是觉得我在扯淡,我没资本没背景,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许诺。”裴英智叫了他一声,隔了一会儿才说,“商场很残酷,连人情冷暖都没有,你有这个心理准备么?”
“其实没有,但是再差,也差不过跟你在一起的那两年吧……”许诺说着,自己也笑了。他谈得轻松,只有放下的人才能轻松,裴英智放不下,他心里一紧,难过得要命,只能灰头土脸自作多情地说:“抱歉,我……”
“你抱歉什么?”许诺开玩笑说,“要不我再卖给你一次,你给我五百万好了?天使轮差不多就这些钱吧,或者更少?你开价钱吧,怎么样都好。”
“许诺!”裴英智紧张地握住了许诺的手,表情却是万分严肃,“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但是你真的是希望以这种方式么?你不是这样的……”
“你以为我是什么样?”许诺打断了裴英智的话,站起来说道,“我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么……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卖又怎么了,过程什么都不重要,我只要一个结果呀!”他不知怎么地就挖出了自己好得七七八八的伤疤,挖成了一个血窟窿,泊泊流血,自己却不觉得疼。裴英智怎么就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了?许诺觉得好笑。
“你这个样子像个自怨自艾的女人。”裴英智也站了起来,“所以你想表达什么,我会因为你的伤痛而感到痛苦万分,然后呢?这样很狗血是么?”
许诺被裴英智说得一愣,万分烦躁地走到窗户边,他拉开了窗户,夜晚带着冷味的空气吹了进来,他才觉得清醒了一些,说道:“也许晚上真的很不适合谈工作上的事儿吧,对不起裴先生,今天让你白来了。”
裴英智走到他身后,忽然张开双臂从后面抱住了他,鼻尖抵在许诺的颈窝中,柔声说道:“我能给你钱,给你资源,给你人脉,但是这些都不是你自己的,它能跟你多久?我想把我会的都教给你,你能挣多少就是多少,我希望你日后能变得强大,与我势均力敌,甚至可以吞并我……好么?”
“我知道。”许诺叹了口气,回过身来面对裴英智,低声说,“但是这让我觉得很难办……我跟你的关系越来越复杂,越来越说不清楚,我是要恨你,还是要感激你呢?”
“我想你爱我。”裴英智自嘲地笑道,“但我知道这不可能。”他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许诺的头发,捧着他的脸颊,“我可以吻你么?”
从他们能再次说话开始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吻过许诺,他们可以做丨爱,但是不会接吻。许诺不让他亲吻,他觉得这是恋人间才会做的事情,他许给裴英智一个禁锢的诺言,但是他始终不认为他们有那样的深层次的关系。裴英智的鼻尖轻轻蹭着许诺额前的碎发,然后慢慢向下,吻过他直挺的鼻梁,就差一点点,他就能靠近他的嘴唇了。
“为什么要接吻?”
“我不知道。”裴英智说,“我可以抱抱你么?”
如当年一样,许诺背靠着窗户,张开了双臂,裴英智将他搂在怀里,鼻腔贪婪地吸入许诺的气息,他像是吸丨毒一样,依靠许诺年轻的身体,最终得以解脱。
他一把抱起了许诺,一只手不太敢用力致使这样有些费力,但他执意要抱着许诺直到卧室。许诺的床不大,容不下两个男人,裴英智撑在许诺的身上,吻着他的脖颈和胸膛,说:“我想你了。”
“怎么想?”
“这么想。”裴英智隔着衣服顶了一下许诺,许诺笑道:“你都不找别人么?裴先生未免太寒酸了。”
“心甘情愿。”
许诺闭着眼睛,他面前是一扇窗户,窗帘半拉着,透进来一些月光,洒在他半裸的身体上,有暧昧的光泽,裴英智爱不释手,紧紧地将他搂在胸前。
“戴套。”许诺说。
“我怎么可能随身带着。”
“我柜子里有,你去拿出来。”许诺往旁边一指,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裴英智就问道:“你家里为什么会有?”
“你还要管我的私生活么?”许诺反问。
裴英智被他呛了一下,说不出话来了。这是许诺的私生活,与他完全无关,他不会自信地认为许诺是为了和他在一起准备的,那么许诺和谁用呢?裴英智压根连对方的模样都不知道,满腔怨恨都不知道要往哪儿发泄。
有那么一个声音始终徘徊在裴英智的脑海中,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许诺不是完全属于他的。裴英智很自私,他从不与人分享,何况还是关于许诺。他只有许诺一个,但是不知道对于许诺而言,自己是他的几分之几。
夜半时分,裴英智将许诺搂在怀里,两人在床上躺着休息。
裴英智的鼻子嗅着许诺发间的味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占有许诺,以至于不择手段,至少在这时,许诺是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的,身体里里外外都是他的味道。
“你属狗的么?”许诺哑着嗓子,懒洋洋地抬脚踹在裴英智身上。
“来,我给你清理一下。”裴英智笑笑,他站起来,一手要把许诺也拉起来,“不过我抱不了你了。”
“那你刚才哪儿来的力气?”许诺也从床上坐起来,他没穿衣服,身上的痕迹昭示着方才的激烈程度,“得啦,我家里没地方,你走吧。”
裴英智问:“不能过夜么?”
“不能。”许诺说,“做过就算了,我们没必要还睡在一起。”
他与裴英智厮混多半是在白天,白天没有什么做完了还需要躺在一起的理由,他都是洗个澡就穿衣服走人。偶尔在晚上,但也都是如此。裴英智提这个要求,许诺很想笑,他觉得裴英智脑子有病才会喜欢玩这种温情的游戏。
许诺一个人走进了卫生间,扶着墙壁,一手慢慢地撑开自己的**,让里面的东西流出来,再顺着水流走。裴英智射了很多,也不知道攒了多久,这叫许诺心情很微妙。那个一向变态纵欲的人会为了他守身?这好像有点天方夜谭。他觉得人的身体是比心理还要诚实的部件,也是最没有必要委屈的部件,裴英智纵然口口声声说爱他,那又怎样呢?那个男人强势又精力旺盛,如今也需要如此这般地委屈着自己,许诺心里冷笑,这又怪谁呀?
等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裴英智已经走了,除了房间中还未消散的味道,裴英智就好像没有来过一样。许诺把床单换了,看了看时间,身体疲倦得也懒得再做什么,就这么睡了。
他可以有很多个放纵的夜晚,但是第二天一大早,他还需要工作,这是成年人最现实也是最无奈的生活,想必裴英智也是如此。
这次之后裴英智就没怎么出现过,许诺的工作和生活依旧很忙碌,没时间想别的,他的钱要花得差不多了,心中却有点淡定,最差不就是赔得精光么?不过是从头再来。
大概一个月之后,许诺收到了一家投资公司的电话,对方在评审了他的产品之后,已经有了初步打算,希望邀约他去详谈。这个消息让被愁云笼罩的两个人瞬间看到了光明,许诺隔天便去了公司,一切谈得很顺利,对方负责人送他离开公司的时候跟他随意闲聊几句,说道:“许先生的案子写得很专业,见到真人之后没想到如此年轻。”
“哪里。”许诺笑了笑,他递交的最终版本和宣讲的版本都是被裴英智鞭笞过很多遍,反反复复改了很多遍的结果,对方提到这个,他竟觉得有些羞愧。在跟对方寒暄过几句之后,就赶紧离开了。
对方的办事效率很高,在一切流程都走完之后,许诺郑重地在融资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段时间的辛苦忙碌终于有了一个满意的结果,许诺也第一次体会到了工作所带来的喜悦。
“干杯!”赵泽林笑嘻嘻地与许诺碰杯子,两人在公司楼下的饭馆吃饭。终于拉到钱了,许诺说要大吃一顿,赵泽林懒得跑太远,就说楼下对付对付吧,俩人能吃什么好的,等到人多了再说,许诺想了想,是这么回事儿,便把饭钱折了一些现金发给赵泽林,两人就简单吃了。
“老板,接下来有什么吩咐?”
“招人吧。”许诺说,“咱们肯定是不够的,至少要把整个技术团队组建起来,然后是运营方面的人手,啊……想起来就好烦。”
“但是关键的第一步我们已经走好了啊!”赵泽林说,“这些钱至少够咱们吃个小一年的了,人手的事情慢慢来,以后还有市场渠道,需要发愁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事情就留给明天吧。”
“对。”许诺举着酒杯跟赵泽林碰一下,一饮而入。
“不醉不归!”
“那可不行。”许诺笑道,“我明天还有事儿呢。”
“明天可是周末啊,都拉到钱了你还要打直播赚钱养家?”赵泽林说,“这不能够啊!”
“不是,我明天有个考试。”
“你考啥?”赵泽林有些惊讶,他没听许诺说过上什么课之类的,怎么就蹦出来考试了?
“我。”许诺指了指自己,“我十几岁就出来打职业了,你知道吧,就职业选手什么的,我高中没上完,大学就更别说了……当选手的时候没觉得什么,大家都是文盲网瘾少年,可入了社会,特别是需要自己做事情的时候才觉得……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我想,既然知道自己差什么,那就得补,一开始我自己学了些,可是基础太差了……看不懂,就报了专门的课程,明天得考试。”
“啥?你怎么都不说呀。”赵泽林说,“我以为你白天工作晚上打直播还有当解说已经很辛苦了,竟然还有时间上课学习,你是不是都不用休息的?你晚上不睡觉么?”
“睡呀。”许诺掰着手指算了算,“睡三四个小时就够了。”
“天啊!”赵泽林惊叫道,“怎么够?!”
“如果我现在还不努力,那以后怎么办?”
许诺胜在年轻聪明,常年的竞技生涯让他变得坚韧,他一旦有一个目标,那么就会拼命达到,无论多么艰辛也在所不惜。当初他对于冠军就是如此地拼搏,现如今换了人生的赛场,他也依旧努力。
赵泽林赞叹许诺的毅力,许诺有什么苦处都是自己吞了,也不说出来平添烦恼,有什么事情也自己默默做了,他跟赵泽林说,赵泽林只要安安心心地搞开发就好了,不用发愁别的,还有他在。今天听了许诺背后的努力,也不由得被他折服。
两人喝得都有些多,到后面有些说胡话,一切小的目标都逐渐变大,最终变成了星辰大海。
分手之后,许诺晃晃悠悠地回家,澡都没洗就倒在了床上。手机压在衣服下面一直亮,只是静音他不知道,最终手机屏幕不亮了,显示了一条信息。
裴英智说:恭喜你,你很优秀。
4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很快连秋天都要过完了。许诺没去参加世界赛的解说,也没关注比赛,一下子就好像要离开了那个圈子一样,等他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好不容易喘口气的时候,才猛然发现世界赛都已经结束了,结局还是老样子。
这件事情没在他心头停留多久,因为他最近忙着招人。
进度还算可以,终于在秋天结束的时候,基础团队组建完毕,开发也变得流程化了。许诺这才从地狱一般的创业初级阶段爬出来,看着身后满是鲜血淋漓的深渊,庆幸自己还活着。
公司里全是程序员,就他一个人跑业务,经常不在办公室里待着,从白天到黑夜,有忙不完的应酬,多半是他求别人。
年底的时候有个创业家峰会,在海南办的,说是峰会,这个时间段基本就是社交旅游,给投资人和创业者提供一个交流平台。
许诺跟家里收拾了行李,一大早就去了机场。他没带别人,就他自己一个,在经过了一段不算漫长的飞行之后抵达了三亚,有专门的人员接待,一切顺利。
下榻的酒店滨海,有正面的落地窗直朝大海,中午的时候,碧海银沙,海风从太平洋长途跋涉抵达大陆,温暖又带着一点点咸味儿,吸进肺中,一扫旅途的疲惫。
第一天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做,许诺换了衣服就去了海滩。他很喜欢海边,只是这些年都过得很忙碌,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借着这个机会,许诺也当作是给自己放个小假期。等他在海中畅游过一番回到沙滩上的时候,沙滩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阳光有些热眼,许诺身上的海水被晒干之后留下一些涩感,他去一旁的露天淋浴冲干净,仰头的时候身体拉出了一条流畅的线条,皮肤上的水折射着阳光,发光晶亮。
有穿着比基尼的美女来找他搭讪,许诺来者不拒,两人倒是聊得开心。他比早些年成熟了许多,脱去了年少稚嫩,轮廓也愈发充满魅力。他长的是女生最喜欢的模样,这会儿又是在海边,腥咸的气味之下仿佛掩盖着骚动的荷尔蒙。
对方邀请许诺去吧台喝一杯,许诺自己一个人百无聊赖,就答应了。许诺洗过澡,发梢还带着水,他一只手支在吧台上撑着自己的下巴,听着这位刚认识的美人侃侃而谈。
她要比许诺年纪大很多,只是精于保养,一点也看不出来,反倒有种少女感。许诺听着她说话,时不时地应和两句,对方的话却没怎么过脑子。只是他神情温柔,仿佛多么深情而认真一样。
“一个人来?”
“对。”许诺回答。
“旅行的话,一个人岂不是寂寞?”
“你不也是么?”许诺笑着反问。
“可是我遇见了你呀。”
“我的荣幸。”
“你叫什么?”
“这么快就问到名字了?”许诺的嘴角抬到一个刚刚好的程度,“我叫……”上身从吧台起来一些靠近对方,距离越来越近,最终停留在一个暧昧但是又足够安全的范围内。他还未说出口来,那女人的手掌就贴到了他的胸口上又与他拉开一些距离,笑道:“你可以叫我Anna。”
“我叫许诺。”
许诺又退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仿佛刚才那种近乎侵略的行为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Anna抬头看了一眼时间,朝服务生要了一支笔,然后在许诺雪白的T裇上签下了一行数字,说:“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做,如果你无聊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如果恰巧我也无聊,那么我们可以做些有意思的事情。”她眯起眼睛笑了笑,一行数字写得整齐而漂亮,随后轻轻地拍了拍许诺的胸口,便拂袖离去了。
对于这样的艳遇插曲,许诺并不放在心上,他把杯中的最后一口酒一仰头喝了进去,也就离开了吧台。回去自己房间之后脱了T裇随手丢在洗衣筐里,赤身躺在床上,翻出手机看着自己的演讲稿。
峰会有一个环节是这些年轻的创始人的小演讲,时间不长,每人大约十分钟左右。许诺需要做的是在这十分钟之内尽可能地让场下的大佬们认识自己,如果他们能对自己的产品感兴趣,那么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他闭上眼睛,脑中似是有字幕一行一行地飘过,口中还振振有词地念叨着,所有的关键点都熟记于心。太阳下山了,但是海风依旧温柔,窗帘的白纱被吹起吹落,许诺晚上不想去吃饭,就在房间里看无聊的电视节目度过了。
次日,许诺醒来得很早,他站在衣柜前踱步,想了很久,手伸到西装上触摸到面料的时候像是给烫了一下,赶紧转到一旁,拽了一件自己常穿的运动衫,下楼吃了早饭,一路溜达到会场。
这地方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人爱好排场,这里又天高皇帝远的人没管,门口的豪车排了一溜,许诺看了看,自己贴边走进了会场,要不是自己有通行证,保不齐就被拦了下来。
他的座位有些靠边,前面的大多是些已经很叫上名字的人物了,他还是个无名小卒。这种场合有些微妙,大家仿佛都是待价而沽的商品,或者是准备登台表演的小丑,无论背后有怎样的故事,至少在这一刻,你要么有梦想要么有情怀要么有才华……总之拒绝平庸。
许诺在倒数第二个上台,他上去的时候下面的人显然已经有些疲惫了,这让许诺自觉窘迫,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音箱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嗡鸣,台下一阵惊呼。
“抱歉。”许诺说了一句,在众人的目光中,忽然没了下文。
灯光照得他有些刺眼,他向后退了一步,张了张嘴,脑中之前反反复复记忆的内容一下子就消失了,许诺愣了几秒,还是没吭声,他低头迅速地整理了一下思绪,扶了一下自己的耳麦,说:“我忘了我要说什么了。”
一片哗然。
“事实上,我觉得我准备了很充足的演讲内容,我整理了我的游戏产品的核心内容和一片宏图伟业,但是我发现这些内容在我之前的众位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我跟他们比,似乎没有一点特别之处,这让我觉得有点慌张。”许诺深呼吸了一下,“但我好像还是得硬着头皮说点什么,那么我就讲讲,我为什么要做游戏吧。”
他的手向外一摊,好像是放松了一些:“可能你们不认识我,虽然我一直觉得自己挺有名的。在过去的几年中我一直在做这么一个事情,就是打游戏。这是我之前的职业,它带给我很多东西,名利还有伤病。但是我很喜欢这个职业,我乐此不疲,我想让我能够坚持从事这个事情这么久的原因除了竞技的快感之外,就是游戏所带给我的快乐要远高于其他。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很可能一事无成,但是在游戏的世界中,我们是英雄,是大侠,是一切你希望成为的角色,只要你有技术或者有钱。很多人觉得游戏是精神毒品,不得不说,如果我玩游戏只是玩得一般般还十分沉迷的话,那么我今天不会站在这里。我觉得玩这个东西很厉害,那么我就想证明我真的这么厉害,可能我拿到的冠军含金量并不是那么高,但是至少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我做到过。在我退役之后,我突然发现,这种东西需要延续下去,于是我选择从一个玩家,转变成一个生产者。”
屏幕上是之前准备好的幻灯片,上面展示了游戏的产品图片,许诺尴尬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有点丑。不过这不重要,这个东西我玩了千百遍,多看一遍我就感觉要吐了一样,我不得不像个传销者一样给你们卖安利,反复地说我的东西做得有多棒。当我疲惫的时候我觉得这些也没多大用处,我反思问题出在哪里。大约在某一天,我发现,所谓的做一个好的东西,其实仅仅只是不要把你的受众群体当成白痴,真的仅此而已,很简单的。那么我就在想,当我们把需求极度简化到如此之后,其实问题就越来越大了。”
他随手一滑,屏幕上的图片就转换到下一张,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黑科技,但是还蛮有趣的样子:“因为我玩游戏,玩得还不错,所以我大概花了不少的时间来筹备这个事情,我没有人脉也没有基础,好在幸运,认识了一位一起想去做点什么事情的工作伙伴,然后我拿着这个我认为好的游戏到处去找投资人,但是处处碰壁。很多人跟我讲,我应该改动这里改动那里,最好是让它彻底沦为一个人民币游戏,我动摇过,因为没钱的感觉真的挺差的,然后我也做出过让步,这会儿开始有人愿意跟我坐下来好好地谈这个事情了,但我觉得它变得面目全非了。事到如今,我想说的是,我认为游戏对于每个人都应该是公平的,所谓的公平就是没有捷径,这个东西不是情怀也不是什么梦想,这是我真的去尝试过的一种体验,我觉得它的回馈要远高于其他,这也是我一直想做到的,谢谢大家。”
许诺呼了一口气,他不太记得自己刚刚扯了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唯一的感觉就是,好像自己把事情弄糟糕了。他不该谈情怀的,可他真的又一次谈了情怀。
下面反应平平,许诺走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晚上有一个晚宴。
许诺是不喜欢这种场合的,大家来来往往,对他而言没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他也与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因为他忘记了晚上还要吃饭这个事儿,所有人一本正经,许诺却像个一脚踏入了成人世界的高中生。
忙碌了一天,肚子也饿了,许诺拿了点吃的跑去角落里,最后一块点心塞进嘴里的时候,背后忽然贴上了一个手掌。许诺吓了一跳,一口食物噎在了喉咙里,他扶着桌沿咳了半天,回头一看,竟然是Anna。
“是你?”许诺终于把点心咽了下去,Anna笑嘻嘻地端给了他一杯水,他说了声“谢谢”,一饮而尽。
“怎么不能是我?”
许诺打量了一下Anna,她穿着一身黑色的晚礼服,高雅得如同黑天鹅,这种场合不会有什么不相干的人来,许诺脑子一转,大概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说道:“无聊?”
“也许吧。”
许诺是笑着的,他稍微歪一下头,因为身高差,眼睛也微微垂着,看上去十分温柔:“可惜,我现在好像还没法儿离开。”
Anna左右看了看,说:“今天你在台上都讲的什么呀?这些无聊的老男人会听你的话才怪。”
“呃……”许诺不太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说,“我第一次上台讲这种东西,忘词儿了,哎……就这样吧,把自己想说的说完就可以了,不指望别的了。”
“可是我挺喜欢的。”Anna说,“知道我是谁么?”
“你是Anna。”许诺说,“一位要与我约会的女士,其他并不重要。”
Anna笑了出来,好像摇曳的黑色郁金香,她一只手搭到许诺的肩膀上,慢慢地往下滑:“小朋友就不要学大人说话。”
“林岚。”
远处传来一个严肃而冰冷的声音,两个人同时朝着那个方向看去。Anna是笑的,许诺眼睛睁大了一下,不经意地一皱眉,Anna背对着他,并不知道许诺的表情。
“哟,裴总来啦。”Anna转过身来,完全面对裴英智,“没听说你要来呀,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
“怎么,不欢迎?”裴英智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微笑,但是有种说不清的意味,很危险。Anna敏锐地察觉了这点,往后退了一步,说:“怎么会,打声招呼,我好给裴总安排呀,来了我的地界,总不能怠慢了裴总,不是么?”
“我本就是突然决定要来,没通知到林小姐,是我的不是,哪里来的怠慢呢?”裴英智走了过来,他是看着Anna说话的,目光却仿佛穿过了Anna在看她后面的许诺。
Anna不想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便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吧。”她指了指裴英智,对许诺说,“这位是裴先生……”
裴英智打断了她,说道:“我们似乎不需要介绍,对吧?”
“裴先生。”许诺叫了一声,他不想在这样的场合与裴英智扯上什么关系,声音都有点不情不愿。
“认识?”Anna丝毫没有惊讶的意思,她也顺着裴英智的目光看向了许诺,“那倒省去我的麻烦了。”
她跟裴英智有一句没一句地寒暄,许诺自动隔离在他们的世界之外,想找机会离开,那边有人叫了一声Anna,Anna便借故退出。她走之后,许诺就更尴尬了,只剩下了他与裴英智,怎么看怎么微妙。
“我是偶然知道的。”裴英智没明说,指的是许诺来海南这件事,“但是现在看来,我好像有点多余?”
“你知道就好。”
裴英智笑道:“她可是个麻烦,你要是真想傍,好歹找个能好聚好散的。”
“多谢裴先生提点。”许诺冷冷地说,“那我傍你么?你再给我一笔当年转会费的价钱,我可以考虑考虑。”
“我们出去谈谈吧。”裴英智说,“这里人多,你也不希望出现什么难以控制的事情吧?”
“正好,我也想出去透透气。”他先裴英智一步离开,裴英智紧紧地跟在他后面,不至于跟丢,但也绝对是一个安全的范围。
宴会厅的外面似乎远离喧嚣,安静了许多。许诺食指反向交叉,抬起胳膊用力向上伸展活动筋骨,而后回过头来,一阵风吹过,他逆着风,头发被吹乱了一些。
“说吧。”
“你今天在台上,为什么说那些?”裴英智说,“我教你的呢?全忘了?”
许诺的眼睛向旁边看了看,说道:“对,忘了。”
裴英智莞尔,许诺的说辞太过敷衍,根本没有人会相信。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繁星之下,生不出一点浪漫。
“我……我是真的忘了。”许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解释这件事情,“我知道事情应该分开说,一码归一码,我也很感谢你教我的事情,谢谢你裴先生,但是我想我……可能做不来,即便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
“我知道这很难。”裴英智沉默了一阵,说,“人是很善变的动物,十岁的时候希望拯救世界,二十岁的时候希望能看看世界,等到三十岁的时候,就仅仅只盼着能活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已经很难了,那么有什么别的可谈么?似乎没有,你只是在给自己找一个二十五岁能够恣意妄为的借口而已。”
“那你二十五岁的时候呢?”许诺说,“也是一个冰冷的机器么?我们成长的背景都不一样,你凭什么就认为自己是对的?你要什么得不到呀?”
“所以你觉得我天天在家躺着就能把钱赚了?”裴英智有些不可思议,“你是不是对这个世界有什么误解?”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我要回去睡觉了。”许诺转身就要走,却被裴英智一把拉住拽到了自己面前,力气之大叫许诺猝不及防,“你这不挺能耐的么?装什么残废!”
“可是对于你……”裴英智说,“即便胳膊断了,也还得拼了命地握着你才行。”
许诺皱着眉想把手臂抽回来,裴英智说:“我二十五岁的时候没爱过别人,现在却爱了,你说我是不是变了?”
“爱我是吧?”许诺反手抓过了裴英智的衣领,熨烫整齐的布料被他攥成了一团,“你爱呀!我拦着你了么?现在可以放我走了么?”
裴英智靠得他极近,反问:“你住在哪个房间?这次的与会人员都是安排在同一个酒店的,而它的主人——也就是你刚刚企图勾引的那位林岚小姐。”
“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勾引?”许诺说道,“随你怎么想,反正抓心挠肺的人又不是我。”他冷冷一笑,松开了手,这次走得极为决绝,裴英智没跟了,看着许诺远去的背影,音量提高了一些,大声说道:“她不是你招惹得起的。”
许诺不想理会裴英智,他本来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至于裴英智误会了什么,他也毫不关心。脱离了宴会气氛,许诺也不想再折返回去了,径自回去了酒店,闷在房间里打游戏。
游戏要比那些无聊的中年人友善得多,许诺自始至终都这么认为。
裴英智在外面愣了一会儿神才回去了宴会厅,这个场合没有许诺不会怎样,但是没了裴英智,想必很多人都要变成了无头的苍蝇。许诺说得对,他二十五岁的时候就是冰冷的机器,没什么乐趣,也同样没有什么情趣。生活于他跟工作差不多,无非是办公室和卧室的区别。二十五岁的裴英智没有任何关于感情的概念,人类的感情最初源自于家庭关系,但是裴英智没有。年轻意味着可以无限地荒废,裴英智像是个战争机器,商场情场他都无往不利。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会感到疲惫。
某些属于人类的情感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进来了,却找不到出口。那种情感在他体内盘旋,变成了布满瘴气的沼泽。直到许诺把他捅出个口子来,让他变得稀碎,他才知道那种情感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但是他伤害了许诺。
宴会结束的时候,裴英智带着一身的风尘味儿回了酒店,意外地在大厅里碰见了Anna。他本来是不在意的,可忽然想到,Anna无端端地跑来酒店做什么?接着,宴会上看到的那一幕浮现在脑海中,他调转了步伐,主动去跟Anna打招呼。
“裴总?”Anna问道,“怎么一个人?”
“你不也是么?”
Anna没有回答,态度很暧昧。
“去喝一杯么?”裴英智邀约,“我们大概有个几年没见过面了吧。”
“裴总是大忙人,没想到还记着。”Anna把手中的房卡又放回在前台,裴英智见状稍微伸出了一点胳膊,Anna挽了上去,“裴总请客么?”
“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嘴上不饶人。”裴英智笑道,“星星月亮也掏给你,何况是一杯酒,林小姐寒碜我。”
“得啦,你的星星月亮我可不要。”Anna笑道,“我是嘴毒,你可是心毒,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两人去了酒吧,这个点正是人多的时候,Anna喜欢坐吧台,裴英智只能陪着。Anna酒量不错,几杯下肚之后,话也比之前多了一些。
“今天那个男孩子,你是认识的么?”
“认识。”裴英智说,“怎么了?”
“是怎样的认识?”Anna说,“我怎么觉得……”
裴英智问:“觉得什么?”
Anna想了想措辞,说:“你看他的眼神不一样。”
“林小姐是聪明人。”裴英智说,“有些话没必要说完,对吧?”
“可他看你就完全不是那么个样子。”Anna接着说,“我这就不算横刀夺爱了吧。”
裴英智一笑,故作轻松地说:“年轻漂亮的哪个不行?林小姐若是喜欢,天上地下我都给你找来,至于这个……”
“可是这么可口的肉体谁想放手呢?”Anna叹了叹,“裴总可真是不懂女人心。”
“林小姐是摆明了跟我抢了?”
“你不让让我么?”Anna的语气有些撒娇,“裴总何时对女人这点风度都没了?”
“你可真是要了我的命。”裴英智虽是面带笑容,却浑身戾气,“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结果都是一样的。”
二人对视一阵,宛若交锋,Anna肩膀一垮,说:“裴总长得也是我喜欢的类型,只可惜太冷了。”她的手沿着桌面覆在裴英智的手上,手指还未动,反被裴英智扣在了桌子上,Anna这才接着说,“你放心,我喜欢鲜肉,裴总我是啃不动啦。”她看着裴英智微微一颤的眉头,得逞一样地笑出了声儿,将杯子中的最后一口酒喝完,起身离去,临走前还说道,“我可不是跟裴总抢,好歹也要看看对方愿意跟谁吧?”她眼眸含笑地远远打量裴英智,又说,“有时我想,裴总要不是这样的身家背景,长得这样招人,大约也……”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全写在了笑容里,翩然而去。
裴英智的脸色越来越阴,握着杯子的手指泛了白。
会议有七天,只有前三天有会议内容,后面的四天就是以社交为理由的游玩。
许诺觉得自己不适合这样的场所,没什么事情做之后就去游泳或者潜水,他有点喜欢水压给身体带来的挤压感,有些沉,内心却是平静的。
他也喜欢热带岛屿的天气,热烈明媚,是个极好的散心场所。
如果裴英智不在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倒不是裴英智缠着他,相反,自从那天之后,裴英智就没出现过了,但是一想到他“可能”还在自己所处的空间里,许诺就总怕生出事端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大约就是这么一种忐忑的感觉。
许诺晚上回去酒店洗了澡就下楼吃饭了,因为压根就没交际,这些天他也不认识什么人,错开了晚饭高峰期,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角落里。
因为运动量大,他的胃口也好了一些,只是还改不了吃饭玩手机的毛病,吃得就慢。赵泽林给他发了新的demo,他装在手机里,一边吃饭一边玩儿。压根没注意面前站了一个人。
“一个人?”
许诺抬头,真是烦谁谁来,他不说话,裴英智就自己拉开了椅子坐下:“吃饭就不要分心做别的,对身体不好。”
“我挺好的。”许诺回答。
裴英智没说话,伸手招呼了服务生点菜,菜色很清淡,布在桌子上的时候也没什么存在感,他盛了一碗鱼汤放在许诺面前,许诺说:“我吃完了。”
“吃完了就喝点汤灌缝。”
“谁家吃完饭喝汤啊。”
“最近工作怎么样?”裴英智自顾自地说,“你前段时间拿到了投资,我还没来得及跟你当面道喜。”他给许诺发过信息,可是那天许诺跟赵泽林在外面喝酒,看见了,没回,后来就彻底忘记了这回事儿。许诺说:“强行续命一年,我还纳闷儿,以为是你送我个人情,看来不是。”
“你很优秀。”裴英智说,“识货的人自然懂,我没必要干涉什么。我想,你也只是嘴上说说,你自己的事业,要不是走投无路,想必一分钱关系都不想跟我牵扯上吧?”
“不不不,你把我想得太高尚了。”许诺说,“我不介意将伤害折算成现金赔偿给我,一点都不介意。”
“那这笔钱我可赔不起。”裴英智笑道,“别的可以么?”
“别的我也不需要。”
“你最近还有关注别的么?”这种事情聊不下去,裴英智就换了个方向,“比如游戏,比赛之类的。”
“我哪儿有时间。”
“那你可真是错过了一些新闻。”裴英智说,“谢琪把BFG卖了。”
“卖给你了?”许诺接着说,“应该是卖给你了吧,否则你也不会专门凑到我面前来说。”
“你可真是了解我。”裴英智说,“但是你只猜对了一半,我本来就是BFG最大的股东,名义上的老板是谢琪而已。我不能拥有两支战队,他没法儿卖给我,只是转手给别人了而已。你不在BFG了,我也没必要再多掏一份儿钱了。那小兔崽子惹了人,自己玩不下去了,不就当个甩手掌柜的么?这事儿可从头到尾跟我没一点关系。”
“跟你没关系你还说?那你也够八卦的。”许诺上身往前倾,一只手支在桌子上托着自己的下巴,“年纪大了是不是都这样?”
“可能你以后也会这样吧。”裴英智不计较,也顺着许诺的话开玩笑,“‘年轻’对一个男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儿。我年轻过,但你离真正的成熟还差得很远。”
“我可以当作你在强行挽尊么?”
“‘挽尊’?”
“啊,抱歉。”许诺皮笑肉不笑道,“我忘了这个词对你来说……太年轻了。裴先生不知道很正常。”他顺手端起了那碗鱼汤喝了一口,味道十分鲜美,只是有点凉了,“你跟我提谢琪做什么?”
“他回北京了。”
“哦。”许诺说,“他倒是没跟我说。”
“他跟你说又怎么样?”裴英智说,“千里相送不枉好过一场?”
“可不是么。”许诺说,“不枉好过一场。”
“可惜,他现在分不出心来顾你了,自己的账都要算不清了,这会儿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
“我很疑惑,你们真的是朋友么?你这样对他?”
“也得看看他是怎么对我的。”裴英智说。
许诺还是托着下巴,另外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打。四方桌子不大,他和裴英智面对面,桌上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被桌布盖住的桌子下面,许诺的腿肆无忌惮地伸着,轻轻地蹭着裴英智的腿,问道:“他怎么你了?”
裴英智淡定得很,手臂往下一垂,突然伸到桌子下面抓住许诺的小腿往自己的方向一拉。许诺被他拉得连人带椅子都向前挪动了好大一截,差点摔下来。安静的餐厅里发出这样的声响是十分引人注目的,很多人朝这边看,许诺慌张地坐好,压抑着愤怒对裴英智低吼:“你疯了?”
“他做的事情让我每每想到就痛苦万分。”裴英智说,“而我是个很狭隘的人。”
许诺说:“你总有本事让我忘记你也曾帮过我,何必呢?”
“感情上的事,是没有办法用其他的别的情绪来等价兑换的。”裴英智说,“一码归一码,我也不会挟恩图报。”
“最过分又能怎样?上床又不是难事儿。”
裴英智刚要说话,一个清脆的笑声就由远及近,他头皮一麻,心中有些不好的想法。
“裴总在呀。”Anna一进门就看见了裴英智,他太显眼了,不注意都难。往前走了几步,才看见了坐在他对面的许诺,Anna这下来了瘾,恶劣的因子开始作祟。
“不介意我坐下吧?”
“怎么会。”裴英智绅士地为她拉开了椅子,而Anna却对许诺说话:“这些天你都去哪儿了?怎么不见人影,说好了无聊的时候要一起消磨时间呢?”
要是让许诺独自面对Anna,他可以游刃有余,但是当着裴英智的面,他就觉得浑身别扭,说道:“可能是我过得不那么无聊,是我爽约了。”
“你也不说跟我分享。”Anna说,“要不是我赶个正着,谁知道你还跟裴总一起吃饭,怎么,还不叫见人了?”
“我和裴先生只是恰巧碰到,聊了几句公事。”许诺低声说,“跟你是不同的。”
Anna瞥了裴英智一眼,笑道:“那我就放心了,你们男人聊的事情我也不关心,这才是真真儿的无聊。”她说着,伸着一根手指往许诺胸口上一点,指尖刚触及到许诺的衣服,就感觉一旁的裴英智气场都变了。只是她向来是个不怕事儿的主儿,岛上的生活没什么波澜,拿着远道而来的裴英智寻开心,可是几年都赶不上的景致。
“林小姐怎么有心情来这里吃饭?”裴英智问道。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啦?”Anna说,“裴总真是好大的排场,这是赶着我往外走呢?”
“哪儿的话。”
两人针尖对麦芒,连标点符号都充满着火药味,许诺听得有点想笑。他在这场战斗中置身事外,看着裴英智和Anna互相死亡轰炸,就跟看戏一样。他觉得,眼前的这位林小姐也许真的有些来历,裴英智只是拿话刺她,这对于裴英智这种脾气的人而言,差不多就已经是认输了。
“我同事给我发了一封邮件。”许诺看了看手机,说道,“抱歉,我得回去工作了。”
“走了?”Anna说道,“那你就先回去吧,我只是来吃个饭,你要是有事儿我也不拦。”
许诺朝着Anna礼貌地笑了笑,又瞥了一眼裴英智,没有再说什么,就离开了。等到许诺彻底消失之后,裴英智这才冷着一张脸对Anna说:“林小姐何必?”
“裴总又何必?”Anna说,“我刚才就说过了,我只是来吃个饭,你倒是跟个刺头一样,何——必——呢?”
“林岚!”
5
许诺打开邮件,里面躺着赵泽林给他发的文档。新的美术改过的版本看上去漂亮了许多,bug已经修改过,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基本上可以内测了。
这东西他们前前后后搞了好几个月,如今终于初见眉目,许诺突然有种要当爹的感觉,他看时间不是很晚,就给赵泽林打了电话。
“怎么啦?”赵泽林问道。
“没什么。”许诺说,“都……做完了?”
“对啊。”赵泽林说,“现在不是我一个人做,肯定进度会快很多,你走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么,差不多这两天就能完工。”
“啊,我给忙忘了,抱歉。”
“别说这个了,你在那边怎么样?有没有抱上大腿?”
许诺想了想,说:“没有,我觉得他们也很无聊,我是不是不太适合做这种外向型工作?”
“也没啥,反正现在钱还够花,就是开始内测到公测的推广比较麻烦,实在不行……”赵泽林哈哈一笑,“老板亲自代言,怎么样?”
“那可真没什么人玩了。”许诺说,“我找找看朋友关系吧,前期看看能不能给推一下。”
许诺的社会关系几乎没有,但是他圈内关系还算多,大不了就多问问从前的队友同事,总不至于连个面子都不卖给他。
“我们这边工作都准备好了,等你回来之后就可以着手开始内测的事情。”赵泽林说,“这个事儿比较重要,我们还得从长计议,毕竟现在可不是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了,大家都差不多,卖的就是个噱头。”
“嗯,我知道了。”
他们没多谈,许诺就挂了电话仔细地看赵泽林的邮件。他看得慢,邮件内容也很多,等点完最后一页之后,已经很晚了。算一算在这里的时间,也就剩下两天了,可许诺现在归家心切,顿时觉得这四十八个小时好漫长,手都要不知道往哪儿放了。躺在床上也睡不着觉,就这一睁眼睁到半夜,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
下午的时候,他意外地收到了Anna的信息,不是用手机发的,而是写在了一个信封里,叫服务生送到门上。许诺拆开了精美的信封,信纸光滑柔软,摸上去就能感觉到它的价格。上面一行刚劲的笔迹,内容是约许诺晚上酒吧见。
许诺对于这样的邀约不是很感冒,要是之前还好,现在知道了Anna的身份,连裴英智都不敢轻易惹的女人,他就更不敢造次了。
晚上,许诺如约来到酒吧,周末的缘故,酒吧里人很多,他费了些工夫才挪到吧台,Anna已经坐在那里等他了。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是我来早了。”Anna眼神示意叫许诺坐下,“喝什么?”
“我随便。”
“你可真难伺候。”Anna笑着叫酒保给许诺倒了一杯,许诺问道:“什么事儿?”
“没事儿不能约你?”
“那倒不是。”许诺说,“你写得那么隆重,我还以为是有重要的事情。”
Anna从来不跟许诺生分,拉着他的手笑道:“我约你,这本身就是很重要的事儿。”她的手掌贴着许诺的掌心,手指曲起来勾了勾许诺的手指,又说,“我还没发现,你长了一双这么漂亮的手。”
许诺对自己的外貌不甚在意,上次说这话的人还是裴英智。他下意识地把手往回缩,可Anna却握得紧,许诺不好发作,只得叫她这么握着,可这场面又实在是微妙,只听Anna又问:“你和裴总很熟么?”
“还好。”许诺说,“你想问的是哪种熟?”
Anna的目光直直地放在许诺身上,探究,又十分肆无忌惮,许诺也坦然,就叫她这么看着,过了一阵,Anna说:“他不叫我接近你,我想……你们应该是熟的。”
“是么?”许诺说,“真巧,他也不叫我接近你。”
Anna笑出声来:“我和裴总认识有些年头了,年轻时他就爱游戏人间,年纪大了,怎么就如此谨慎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患得患失的模样,你也真是本事不小。”
“这跟我没什么关系。”许诺说,“他自己想不开,可不能算在我头上。”
话到这里,Anna就没有再就着这个事儿说下去了。她和许诺一边儿喝酒一边儿聊天,许诺喝不过她,渐渐有些醉态,Anna伸手招呼了一下酒保,酒保就不经意地换了许诺的杯子,重新给他调了一杯。
“这是什么?”许诺问道。
“我还没有取名字。”Anna回答,“不过喝过的人都说这酒又烈又香甜,你要不要试试?”
许诺见Anna的口气很平常,又想Anna这种身份地位也不会拿他怎样,就毫不怀疑地拿起酒杯尝了尝。鲜红的液体一下子就点着了喉咙,热辣辣的,但是一点也不难过,那阵热辣过了之后,就有一阵蜜香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回味无穷。
“怎么样?”
许诺打了个酒嗝,觉得脸上有些热,说道:“还不错,就是有些……”
“有些什么?”
许诺愣了,好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只觉得Anna的声音有些远,像是隔着什么一样,听不太清楚,热量满布全身,之前的醉意突然就迸发了出来,他甚至有些坐不稳,一只手扶在桌子上,可还是强撑着淡定,说:“我想……它应该不如我猜的那么简单吧……”
“你放心,只是助兴罢了,对身体没什么大碍。”Anna说着一只手就搂上了许诺的肩膀,“他不叫我靠近你,可我偏不,你到底哪儿好呢?我真的好奇。”她凑在许诺的耳边,有酒精从皮肤中挥发出来,带着迷离的香味儿,“年轻的肉体谁都想要,你不会拒绝吧?”
“你不怕我对女人不行?”许诺低低地笑道。
“我玩过的男人比你见过的女人还多,我会看走眼么?”Anna说,“裴总看你的眼神不一样,但是你看男人和看女人的眼神也不一样,他强迫你?”
“没有。”
“那就是人身自由。”
Anna的手掌轻柔地抚摸着许诺的后背,身体也渐渐地依偎在他怀中。许诺的私生活其实很简单,年少时就一门心思玩游戏,打职业的时候心无旁骛,现在更是忙得找不着北。唯一清闲的时光还被裴英智看着,他跟女性的接触仅仅存在于比赛过后粉丝跟他要签名,何时有过这么近的距离?女人的身体跟男人不同,柔软轻盈,仿佛稍微一用力就会折断。许诺感觉阵阵燥热袭来,Anna的香水味儿都引人遐想,他往前靠了靠,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他往后倒,他猛地回头,发现是裴英智。
“抱歉林小姐,你喝多了,需要我叫人送你回去么?”
“裴总。”Anna显然有些不爽,“何必扰人好事?”
许诺想挣扎说话,可是他被裴英智死死地搂着,加上身体中那股莫名的躁动卸去了他的力气叫他动弹不得,只能无力地任由裴英智拿捏。
“不扰了林小姐的好事儿,我可是要麻烦了。”裴英智的面色不善,“我说过,谁都不可以。”
“你监视我?”
“我对你可不感兴趣。”裴英智的目光放在了许诺身上,手指轻柔地为他拨好有些乱的头发,“我可以带他走了么?”
“不准!”
裴英智冷笑了一下,根本不理会Anna,扶着许诺就往外走。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海南远离大陆,他断不可能给Anna搅和得天翻地覆,但他知道,他真跟Anna杠上了,Anna多少也忌惮。
离开拥挤的室内来到外面,海风一吹,许诺就稍微醒了一点,可他没什么力气,软绵绵地靠着裴英智。那杯酒不知道掺了什么,后劲儿越来越大,许诺有意识,但是根本无法自控自己的行为。酒吧离酒店很近,裴英智没有许诺的房卡进不去他的房间,他也不想去他的房间,就拖着许诺回了自己那里。他们在一栋楼上,房型不一样,楼层也不一样,电梯有许多,只有极小的概率能碰上。
“我说过让你离她远点。”裴英智说,“你为什么就不听我的话?”
“我……我为什么……听你。”许诺模模糊糊地说,“坏我……好事……”
“就这也叫好事?”裴英智嗤笑,“她许给你什么了?”
“我们是……正常男女关系……她有钱漂亮,我为什么不能……”
裴英智把许诺放在床上,一手撑在他的脸侧,问道:“那我呢?”
“你?”许诺的反应有些迟钝,他好像真的有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眨了眨眼睛,说道,“你又不是女人……”他的手掌贴在裴英智的胸口,断断续续地说,“我喜欢胸大腿长……肤白貌美的……你哪里够格……”
裴英智审视着许诺,知道他是真的意识不太清楚了,才会跟自己说这样的话。许诺原来也总爱这样骗自己,那时候他是有目的的,裴英智心里也明白,只是主观地选择蒙蔽自己。现在,许诺肆无忌惮,就没必要那样做了。
事实上,裴英智除了胸不大之外,剩下的要求全都符合。他本来皮肤就偏白,再加上养尊处优,肤质也十分细腻。许诺在第一次见到苏哲的时候觉得他有熟悉感,是因为苏哲的轮廓与裴英智极为相似,只是苏哲是笑模样,整个人偏暖,而裴英智太冷淡了,也成熟严肃很多。他有种说不清的气质,明明冰冷,裹在西装之下的,却不知道是怎样的热潮。
Anna说裴英智若不是这样的身家背景,不知道会招惹到什么麻烦,多少也是认可他这副皮囊的。
“只喜欢女人么?”裴英智在许诺的耳边轻轻问道。
许诺顿了顿,才说:“除了你……”
除了你,谁都可以。
许诺从始至终都不会爱一个人,那种名为“喜爱”的情感在他心里扎不下根。他可能萌发过的一些细小的情绪全被他当作了利用的工具,致使那些情绪再也无法进化发展,以至于他后来会把那些情绪全部归类为他想要获得某样东西的一种手段。他早就说过,“爱”对于他是最可有可无的,他也不能理解裴英智为何会爱他。许诺不爱裴英智,他认为自己对裴英智始终是恨的,几年前就是如此,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观念的转变,他就恨得愈发不起劲儿,恨得越来越复杂。裴英智伤害过他,也帮助过他,可这两个事情无法抵消,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人在拉扯许诺。
爱不会天长地久,但伤害是永远都在的。
他不拒绝裴英智爱他,得空时还会与裴英智玩些捉迷藏的游戏,他分不清是在玩弄裴英智还是玩弄自己,抑或他们都是深陷泥潭的悲剧。
成长对他而言是弥天大谎的真相,其实过去很多事情他都不太能记得清了,那时候心心念念的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头衔。时间改变了他,也割裂了他。有时候许诺会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过去的坚持不都是一场笑话么?可他也是真的觉得把那个执念放下了,人生总要朝前看的。
“难受么?”裴英智的手背贴在许诺的额头上,他们本来的体温差的就有些多,这会儿许诺发热,好像灼伤裴英智一样。许诺推开了裴英智的手,说:“不难受,想睡觉。”
“这样怎么睡?”他顶了一下许诺,那杯酒里掺和了不明的药剂,把许诺的身体调整到了一副随时准备发情的状态。许诺睁了一下眼睛直视裴英智,眼神迷茫又暧昧,嘴上没说话,意思不言而喻。
裴英智亲了亲许诺的额头,一手为他纾解。两个人谁都没发声,只有许诺偶尔会难以忍耐地发出类似于舒爽的呻吟,裴英智只俯首在他耳边,偶尔轻轻咬着许诺的耳垂。
房间中静得可怕,越是静,就越是暗藏汹涌。
裴英智起身用纸巾擦了擦手,许诺翻过身去背对着裴英智,并不知道裴英智此时此刻是在用哪种眼神打量他。裴英智借着月光看着许诺身体的线条,有些痴迷,如果他想的话,兴许此时此刻正和许诺在床上做得火热。许诺不拒绝他,裴英智也不想分析其原因,也许“**”是对他而言,对许诺则是全凭本能地发泄。
人总有那么一瞬可以忘掉肉体上的欢愉而只是单纯地想彼此拥抱。月光投进来被灰尘的棱面折射成温蕴的光圈,光圈之下是他一直喜欢的人,这像是看了一场旧电影,许诺从还未脱离稚嫩的少年模样变成了成熟的青年,每一帧都鲜明,每一帧都生动。
“我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许诺突然沙哑着嗓子开口问道,打破了这一秒的平静。
“总不会是我希望的那种关系。”
“你想要在一起,我不是答应过你么?”许诺说,“我也不知道所谓的‘在一起’是不是就像我们之前的那个样子,但是我觉得,你看我的时候好像很难过,你过得不开心,也许我就会开心一点。”
“是我想要得更多。”
许诺坐起来,他逆着光,裴英智看不太清他的脸,只听他说:“你是不是斯德哥尔摩?”
“也许吧。”裴英智无奈地笑笑。
他们之间有一些距离,互相对视沉默不语,许诺垂下了眼睛,说:“我不想变得跟你一样。”
他这句话有些没头没尾,曾经也说过一次,只是这一次,不想变的是什么?不想像裴英智一样谙熟人情世故?不想像裴英智一样冰冷坚硬?还是不想像裴英智一样以“爱”为原罪在这万丈红尘中不得翻身?许诺都没有说出来,他同样自私,只想原地停留,裴英智就是他的镜子,你看他做了那么多事情还不是错上加错?你看他口中说着那样深情的话还不是万劫不复?他们都是匆匆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尘埃,谁能救得了谁呢?裴英智变得不像裴英智,许诺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裴英智,他看裴英智同样是一场默剧,是身陷黑暗的深渊,或是深渊本身。
裴英智低声笑了笑,说:“我一直很想知道,你说爱我的时候,到底是种怎样的心情。”
“那是我可能唯一活下去的机会。”
“那却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个夜晚。”
一个晚上只有几个小时,从天色将晚到鱼白,可是发生的事情要远比白天还多,人在晚上会变成夜行动物,白天才会还原为人。就像这个晚上一样,许诺竟没发觉自己和裴英智聊了很多,他忽然觉得轻松了一些,有些他一直没说出来的话也一并告诉了裴英智。
“你看上去真的很爱我。”许诺讷讷地说,“那我就放心了。”
“不是你的烦恼么?”裴英智问。
“有时吧。”许诺说,“我不是什么好人,喜欢争斗,与谁斗不是斗?你爱我,痛苦的是你,这没什么不好。”
“那我要是不爱你了呢?”
“所以我需要一份事业,除了让我安身立命之外,说不定哪天我也可以把你从上面拉下来呢?”许诺说,“人总要有些梦想的,你折断过我的翅膀,我也想试着这样对你,你我纠缠到现在可能早就算不清楚了,不死不休。”
“你这么说,我会把这句话当成表白的。”裴英智笑道,“我等你羽翼丰满的那天。”
许诺几乎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这些对于他而言是刻在骨子里的秘密,只有裴英智知道,他们都见不得光,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儿去。等天一亮,大家穿上衣服,把这些事情都烂在心里。
许诺在行程结束之后就飞回了上海,临行前意外地见到了Anna。Anna送给了他一个信封,说那天晚上吓到许诺了,送点小礼物作为补偿,不值钱,但是也请收好。许诺打开信封,里面的纸上工整地写了一个电话号码——这是Anna从不与人透露的私人电话。
许诺颔首道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海南。
裴英智倒是走得晚几天,Anna约了他喝下午茶,地方不在咖啡厅也不是其他场所,而是在一片热带雨林里。他驱车很久才赶到,看了看时间,还真是名副其实的下午茶。
半山腰只能徒步走上去,这会儿林子里没什么人,有一片是Anna专门圈出来的私人领地。裴英智一路步行上山,有些微微喘气,Anna给他斟茶,裴英智坐下调整呼吸,即便如此,他喝茶时动作也优雅舒缓,看不出刚刚走了那么远的路。
他俩一侧是茂密的林地,另一侧,则是悬崖。
“林小姐好兴致。”裴英智说,“有此等闲心邀我喝茶聊天?”
“他走啦,你就不要跟我这么剑拔弩张了。”Anna说,“我极少离开这座小岛,你是知道的。”
“你人是在这里,可手伸得却长。”
“那可怎么办呢?”Anna发愁地说,“裴总想让我去哪儿呢?”
“说吧,你有什么条件。”裴英智说,“林小姐想必也是年纪大了,说话都磨叽。”
Anna笑道:“他在你那儿值多少钱?”
“人可以用钱来衡量么?”裴英智反问。
Anna说:“大部分情况下是可以的,只是我想不到所向披靡的裴先生竟然要无端端地给自己找个弱点,他在你心里有多重呢?你肯为他付出多少?”
“这就是你的戏码?”
Anna不接他这句话,继续说:“他这么好上手,我猜他对你真是一点感情都没有,要不然你也不会这么紧张,你说这些故作淡定的话,其实心里害怕死了吧?”
裴英智的脸色没什么变化,但是眼神却深了很多,好像要吞掉Anna。
“我想要块地方。”Anna忽然说,“在北京。”
“你疯了?”裴英智说,“你知道北京的地有多贵么?”
“那看来你也不爱他。”Anna说,“贵固然是贵,别人是割肾,但对于裴总,不过是一根毫毛,你连这都不肯,又装什么情圣呢?”
“你也只是以此来跟我谈条件罢了。”
一阵风吹过,林中的水汽被吹了起来,本来应该是十分沁人心脾的环境,这两个人却剑拔弩张。裴英智将茶水细细地含入口中,入口微苦却回味无穷,他沉默地放下茶杯,说:“你我二人相识这么久,彼此的脾气品性也心知肚明,你又跟我装什么?我从来都不介意把任何一个人物化,除了他。他无价可换,你要的我也一分不会给。你大可以像一个无知庸俗的女人一样去纠缠,这种事儿我见得多了。”
在追求许诺的这条路上有很多的坎坷,书里写的电视剧里演过的,裴英智一个没落下都见识了一遍,他还怕什么?他只怕许诺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只对许诺一个人示弱过,而其他的阻碍,在裴英智眼中根本毫无分量。
“我约你来喝茶,你看你又把气氛搞得这么糟糕。”Anna换了话题,轻松地说道,“裴总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也不解风情。”
那一瞬间,Anna在裴英智脸上看到了仿佛厉鬼的神情,她自作聪明地以为裴英智是个被爱情折磨的愚蠢男人,却忘了裴英智的本性。他很理智,理智到能够把自己懦弱的一面剖离开只拿它面对许诺,剩下的还是他自己。
“若是找我喝茶,随时都可以。”裴英智说。
“我怕我死于非命。”
“林小姐说笑了。”
南方的冬天很冷,许诺一下飞机就冻得缩脖子,直到自己回到公司也没暖和过来。
“你直接从机场来的?”赵泽林惊讶地看着许诺,他身上还有海洋的味道,风尘仆仆,“不累么?”
“还好。”许诺说,“怎么样?不是说等我回来筹备内测么?”
“对,没错。”办公室里多了几个人,感觉似乎有那么点热火朝天干事业的意思,赵泽林看了看时间,“不过一会儿就要下班了,明天再说吧。你刚回来,不要一言不合就加班呀。”
“那好吧。”许诺说,“那我们明天九点半谈?”
“好。”
许诺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就回了家,虽然刚刚结束奔波,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累,还饶有兴致地开了直播,大家好久没看到夜神出现,直播间里一下子涌进来好多人。
他没着急打游戏,而是无聊地挨个查房,这时候全年的比赛都已经结束了,进入了休赛期,所有的选手都在疯狂补直播时长,反倒挺热闹的。
列表第一个房间人数爆满,房主是章凡颜,老LC在五排,这对粉丝来说是年底最大的惊喜。张思卿是最经常出现在大家面前的,因为他现在的职业是解说,其次是彭炀,他留队当了分析师,章凡颜和苏哲远在北京,离上海有些远,不经常露面,消失得最彻底的是高程,他离开了这个圈子。
消失的时光,一去不返的少年,再次相逢,怎么不叫人欣喜万分?
直播间里乱糟糟的,从头到尾都是章凡颜一个人在逼逼,偶尔有张思卿接茬,其他人沉默习惯了,只有打团的时候才会吭声儿。五个英雄一水儿的冠军皮肤,许诺看着嫉妒又羡慕。章凡颜这个人很神,他年纪比许诺大一点,但是操作什么的还在,当然仅限于本命英雄,其他的就直线坠落荣耀黑铁。
“哎呀你这个人问题很大。”章凡颜一通疯狂操作之后屏幕变成了黑白,然后狂点野区,“你这个老瞎子是不是真的瞎?年纪大了就不要做这种操作,真的伤。”
苏哲和他在一个房间里,于是只能在频道里打字,“啪啪”打出一行问号。
“骚可以了吧。”章凡颜说,“骚得抠**。”
“你还是闭嘴吧。”苏哲打字。
“哈哈。”张思卿说,“烦爹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如此风骚。”
章凡颜打了一串问号:“什么?谁年纪大?你个老逼。”
“小烦,过来下路,这里有一大波兵。”时隔多年,彭炀依旧很照顾章凡颜,其实两个人一个南边一个北边,一年见不着一次,但是默契依旧。他正赶路的时候,上路出现了一个击杀,章凡颜笑道:“可以啊。”
高程说:“毕竟冠军上单。”
打团的时候换成了苏哲说话,其他四个人不怎么理他,自己说自己的。团战打得乱,语音频道里更乱,打着打着还会互相喷对方菜逼中年人,但气氛说不出地好。
许诺坐在电脑前默默地看着,顿感壮志未酬。
但是这个感觉中,没有拿到世界赛的冠军所带来的遗憾几乎为零,令他觉得惋惜的是,职业生涯断断续续,除了乐扬之外,再也没有交到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了。
一方面是他不擅长交际,另一方面是他不在意交际。那时候他一门心思钻进了冠军奖杯里,对别的不管不顾,队友不喜欢他但是也怕他,兜兜转转,一直到BFG的时候才有所好转,因为那时候他早就没了脾气。
他和林绪还有许笑涵关系好一些,但也是点到为止,他无力与人有什么深入的情感,对于朋友也是。林绪很喜欢他,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也长,可许诺觉得跟林绪之间也差了点什么。
说到底大约还是少了那种初出茅庐同甘共苦最终携手走上巅峰的感觉吧。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退出了直播间打开了自己的游戏,无聊地排队rank,打了两把就睡觉去了。这个晚上让他稍微回忆了一下青春故事,但是愈发不痛不痒,许诺心里清楚,因为他离这些越来越远了。
他又想,他不再是选手了,但是他可以去投入这个行业,游戏做得好也可以办比赛,他还是能回来的,只是以另外一种姿态。总会有更好的游戏出现,总会有更年轻更优秀的选手出现,许诺不甘心只是一个历史进程上的符号,他想永远屹立在这里。
那点惆怅的情绪突然就散了,一想到明天的内测会议,许诺就有点小兴奋,这一兴奋,就一宿没睡着。
不意外地,许诺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公司,差点给赵泽林吓了一跳。
这就是社会生活,枯燥无聊又随时充满着希望。
“宝贝儿,你下午有时间么?”
章凡颜闻声从房间里走出来,苏哲半躺在沙发上,一猫一狗安静地趴在地上,看见章凡颜出来,提莫立刻就坐起来,张开嘴伸着舌头看着他。章凡颜摸了摸狗头,问:“什么事儿?”
“表哥刚从海南回来,说给大家带了礼物,这次他没叫别人跑,说自己送过来。”苏哲说,“家里没什么东西了,你要不要跟我去逛个超市?”
“他晚上在这儿吃饭么?”章凡颜对裴英智没什么好感,“感觉画风不对啊。”
“谁知道呢,自从上次之后感觉丫就像换了个人一样。”苏哲说,“不知道是不是被魂穿了,这会儿也开始对家庭亲情感兴趣了。别说他了,你跟我出去么?要是懒得动我就一个人去。”
“算了我跟你出去吧,一个人怪无聊的。”
“还是宝贝儿心疼我。”苏哲笑道。
“心疼你个鸡脖!”章凡颜说,“我就纳闷你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这么不要脸。”
“可你就不是喜欢我这样么?”
章凡颜扶额:“你还是闭嘴吧。”他把电视打开了,然后走到苏哲身边坐下,靠着他问,“你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留级生?”
苏哲打完职业之后才回去继续上的大学,他学的是建筑,中间空当太多就重新读了,读完本科读研究生。他对学业也不是特别上心,拖拖拉拉的,研究生还延毕。苏哲聪明,学习又好,延毕发生在他身上简直是天方夜谭,章凡颜经常拿这个事儿取笑他。
“要不是你那天发烧烧得妈都不认识了,我会忘记去答辩?”
“呵呵。”章凡颜立马从他身边跳开,拿着衣服往门口走,“还去不去超市了?”
“去去。”苏哲从衣架上拿了条围巾给章凡颜围上,“外面下雪呢,多穿点。”
“只有你这个中年人才怕冷吧?”章凡颜说,“我才十八!”
一到晚上,北京的交通就拥堵得不行,苏哲家在宇宙中心五道口,裴英智眼瞅着都看见他们家小区了,可车堵在路上愣是堵了半个小时才挪动地。等他到苏哲家的时候,苏哲饭都做好了。
“哟,你自个儿跟家做饭呢啊?”裴英智换了鞋,客厅里摆了一桌叫他有点不太适应。
“对啊,自己做习惯了。”苏哲拍了拍章凡颜说,“宝贝儿去把饭盛上。”
“哦。”
“也不嫌麻烦。”裴英智叫人伺候习惯了,即便是在表弟家吃饭,也绝对不多费一点力气。苏哲也知道裴英智的排场,便坐在他身边儿,问:“喝点么?”
“开车来的。”
“你在海南玩得怎么样?”苏哲没话找话。
“你没去过呀?”裴英智反问,“再说,我这哪儿是去玩?”
“给我们带了什么好东西?”
“椰子要么?”
苏哲一听这,立马说:“那你走吧,还不如我这顿饭值钱呢。”
这会儿正巧章凡颜从里面出来,裴英智说:“先吃饭吧,等吃完饭再说,我这段时间来回跑,正经饭没吃上几顿,这会儿正好尝尝你的手艺。”
裴英智吃饭不怎么爱说话,他也只是跟许诺在一起的时候会强行找话说,否则许诺只会低着头看手机。现在的场合却不同,裴英智安静吃东西,章凡颜却叽叽喳喳的,苏哲还应和他,搞得自己仿佛是空气一样。
他就在这种酸腐的腻歪中吃完了晚饭。苏哲的手艺很好,尽得姨妈的真传,说来也是,他有家庭有时间,最主要的是,家里还有张嘴,自然懂得好好生活。不像裴英智只有钱,剩下的一穷二白。
这么想就更不是滋味儿了。
晚饭过后,苏哲只让章凡颜把碗筷放厨房了,裴英智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苏哲就看了看章凡颜。章凡颜会意了过来,就拿着狗绳出门遛狗,离开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苏哲打开了冰箱看了看,“喝东西么?雪碧还是……”
“白水就行了。”裴英智说,“怎么,不欢迎我来?”
“哪儿能啊,这不还指着表哥过年给压岁钱呢么。”苏哲拿了两瓶水出来,一瓶给了裴英智,“你凑合凑合吧,我家没别的。哎不对,我的礼物呢?”
裴英智无奈,从大衣的口袋中摸出一个盒子,坐回到沙发上,说:“你们俩的,一人一块,盒子太大我就撂一起了。”
苏哲打开盒子,里面放了一对玉石,他这种不懂行的人看了都觉得美得不行,又是裴英智的手笔,想必价格不菲。
“看来是件大事儿。”苏哲笑了笑,把盒子放回茶几,“让我想想,我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似乎好像给你提供不了什么帮助,莫非是情场失意?”他一句话就说出了重点,直直地刺了裴英智一下。
裴英智头一歪,表情甚是嘲讽:“这么大人了怎么就这点眼界?”
“因为我只能想到这么多呀。”苏哲说,“你没什么地方能够特意找我谈的,我唯一比你好点的地方就是……呃,家庭幸福,不谈这个难道你就是吃饱了撑的上我家来做客的?”
“外面太堵,我这会儿出去了也是在路上待着。”
“成吧成吧。”苏哲无可奈何地说,“又是谁惹您老人家不痛快了?”
裴英智本是双手交叉的,他的拇指和食指捏住了佩戴的戒指转了一圈,好像是在思考,然后抬了眼睛看了看电视上的柜子,里面有一对戒指,他指了指,问道:“那是什么?”
苏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说:“那个啊,是我们当年的冠军戒指,本来没有,是赛后官方补发的。”
“每个人都有?”
“对啊。”
裴英智走过去,隔着橱窗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那对戒指,突然问道:“拿了世界冠军是怎样一种感觉?”
苏哲想了想,说:“我不是对冠军还有成绩特别在意的人,但是知道自己胜利的那一刻,连我都觉得好像拯救了世界一样。”
“那他呢?”裴英智指的是章凡颜。
“小烦?”提到爱人的名字,苏哲的目光变得温柔了许多,略带宠溺地说,“他只会哭,输了哭,赢了也哭,他的职业生涯就这么一个念想,看着他实现目标,比我自己拿MVP还要开心。”
裴英智不由自主地用手指抵在了玻璃柜门上,良久,他才转过头来,问:“如果有一个人,在你即将成功的道路上忽然拦下了你,让你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远甚至痛不欲生,那你会怎么做?”
苏哲不太理解裴英智的话,说:“没有人会这么对我,这个构想不成立。”
裴英智顿了顿,说:“那我换一种方式问你吧。如果你不是章凡颜的助力而是他的阻碍,阻碍他的职业道路,阻碍他追逐梦想,一意孤行地让他按照你的方式活着,伤害他囚禁他,但是你爱他,他会怎么对你?”
“他会疯掉,然后再杀了我。”苏哲说,“我即使倾尽全力去帮他实现梦想也仅仅能够让他觉得我与别人不同,如果再妨碍他,那我还要不要好了?”他说着说着忽然停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问道,“你有这么对过别人?”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儿。”
苏哲没听他这句话,稍微低着头回忆了一阵,猛地抬头说:“许诺?”
这个名字如同咒语一样,把裴英智钉在了原地。苏哲从裴英智放大的瞳孔中就猜到了结果,吃惊地问:“你到底……做过什么?”
他和裴英智从小长到大,后来上学才分开,他了解表哥的脾气和手段,甚至有些不齿。裴英智刚刚那番描述轻描淡写,若是他真的做过,只怕比这可怕千百倍。苏哲记忆中,符合的对象只有许诺,裴英智方才仔细看他的冠军戒指的样子也足以说明这一点。
裴英智呼了口气,坐回了刚才的位置,喝了口水,这才缓缓地说道:“差不多就是我刚才说的,可能忽略了一些细节描述,我曾经差点……害死了他。”
“你真的囚禁过他?”苏哲惊道,“那是犯法的!就算你手眼通天也不带这么干的啊!你是不是疯了?”
“那又怎样?”裴英智一脸漠然地说,“事情已经发生过了,后悔有什么用?”
“你喜欢他?”苏哲又问。
裴英智不耐烦地说:“你只要说一个结果就好了,你们经历得差不多,年纪也相仿,不如说说看?”
苏哲扶额:“我以为正确的谈恋爱撑死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想到你竟然从民事案件上升到刑事案件。你问我,我能有什么答案?但凡是个脑子没进屎的都不会原谅你好么,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一件多么……多么令人恶心的事儿。”
“我只是把它做出来而已。”裴英智冷笑,“我不信你没这么想过。”
“这是两码事。”苏哲难得正经地说,“你想让他原谅你?”
“不。”裴英智说,“我想更进一步。”
“我教你一法儿。”苏哲象征性地招了招手,裴英智洗耳恭听,苏哲往前一凑,说,“你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我觉得这事儿就差不多了。”
裴英智一“啧”,说:“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你这个事儿根本无解啊。”苏哲摊手,“除非他失忆或者被魂穿了,要不然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要说对方是个小绵羊好欺负的也就算了,你搞什么不好,搞个这样的。”
裴英智听着苏哲的话里话外有点嫌弃许诺的意思,不悦道:“他怎么了?怎么就‘搞个这样的’了?”
“他很好啊。”苏哲说,“炼狱模式只有你这种高玩驾驭得了,可以的兄弟。”
他们没聊几句,就听见楼道里一阵狗叫,章凡颜回来了,打开家门就灌进来一阵冷风,他看裴英智还没走,说道:“外面下雪了,太冷了,我就先回来了。”
苏哲看章凡颜冻得通红的脸颊有些心疼,对裴英智说:“哥,你的事儿你还是自己好好想想吧,外面天儿不好,雪下大了路不好走,我就不留你了。”
“兔崽子。”裴英智暗骂了一句,只能穿衣服走人。
外面下着小雪花,落在地上就融化了,像雨一样。一阵冷风骤然袭来,裴英智一激灵,把围巾又裹了裹。他还记得出门前苏哲说那番话的样子,还有章凡颜的表情,心中就有点酸。真心相爱好像是这世间最甜美的果实,裴英智想尝,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
6
许诺这一个月都在忙内测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忙得没时间睡觉。
欣慰的是,游戏内测反响很不错,一些专业的网站和杂志也给了比较高的评价,不论他们是出自于对许诺这个人的评价还是其他,这足以为游戏的正式上线打足基础。
外面的技术人员正在紧张地进行bug修复,许诺窝在椅子上,电脑右下角提示有一封新的邮件。
赵泽林进来,问:“你看了这个季度的数据报告了么?”
“还没。”许诺朝他招了招手,“不过你先过来看看这个。”
赵泽林走到许诺的电脑屏幕前,读着上面的字:“互联网游戏博览会?什么鬼?我看看时间啊……等等,这种展会为什么会在北京?一般不都是在上海么?”
“似乎是个新的展。”许诺说,“北京这种东西不多是不是?”
“何止不多,几乎就是没有。”赵泽林说,“上海是电子竞技中心,各种游戏展基本上也在这边儿开,主要是北京审批太难搞了。不过既然是个新的展,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主办方给了什么优惠条件么?”
“没什么,对方应该只是群发招商书。”许诺点开了附件的内容,“展位倒是便宜得很,你觉得呢?”
“我觉得可以考虑。”赵泽林说,“正好可以去北京看看那边的情况,游戏产业在上海,可是生产者基本都在北京,不如去见识见识。”
“我也是这么想的。”许诺说,“正好我们还在内测阶段,可以带过去让玩家现场体验。”
“要不要找几个漂亮妞儿站台?”
“我不需要*丝玩我的游戏。”许诺嗤之以鼻。
他们决定好之后,就立刻回复了主办方。事情来得有点突然,完全不在他们的计划内,许诺看了看自己最近的工作安排,稍作调整之后腾出了参展时间,赵泽林说:“要不要我跟你去?”
“不用。”许诺说,“这边的事情还有好多,你在这边看着吧,这些杂事儿我来办。”
“遵命,老板。”赵泽林笑道。
半个月之后,许诺收到了展位的信息图,位置还不错。开展的前一天许诺就飞去了北京,上午到的,下午联系当地的施工单位去布置展位。在他的对面的展位巨大无比,布置得也十分高端,展商的名字他有印象,前段时间他们的游戏在各大应用市场都排名第一,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被收购了,那段时间许诺一直特别忙,没关心这事儿,自然不清楚后面的发展。
他若是知道收购这家游戏公司的人是裴英智,想必就算徒手拆也要把展位从他对面拆掉。
展会开幕第一天,声势浩大,北京很少有这种展,连宅男们都集体出动来玩游戏,人多得快要赶上春运。当天下午有游戏体验环节,主办方找了一群各个项目的职业选手来做试玩,许诺记得名单上有林绪,可惜他在手游区,林绪在端游那边。人多,他只能像个果园老农一样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上待着。
对面展台看着就高大上,测试机也多,前来围观体验的人也多。展台上方有个LED屏幕,播放的是他们当前展示的游戏CG,做得十分精美炫目,许诺因为现在在做这个行业,看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么个东西得花多少钱。
一个好的游戏动画确实能吸引很多人来玩这个游戏,许诺看得有些心痒,这会儿他这边没什么人,索性心一横,丢下自己的摊子过去试玩。他排了一会儿队才磨蹭到测试机前,游戏画面在loading,许诺跃跃欲试,拿着手机开始钻研玩法。屏幕连接着每个测试机,会直播大家的游戏内容。许诺这种专业的很快就领悟了游戏规则,玩得津津有味。
这东西确实很好玩,许诺自愧不如,每一帧画面都像是燃烧的经费,剧情也很有趣,有一定的操作难度,唯一让他诟病的就是玩到后面就需要利用收费道具了。他不喜欢收费道具,因为他感觉这个东西的存在把免费玩家变成了付费玩家的陪玩,游戏的乐趣荡然无存。
玩到这里,许诺就没兴趣了,放下了测试机回到了自己的展位继续站台,三天有些熬人,第二天他就熬不住了,没事儿满场跑。林绪在端游做测试,和其他玩家对战,他就在下面看着,镜头偶尔会给到玩家自身的操作上,许诺定睛一看,林绪还在用当初自己给他的键帽,红色的,上面一个心形,有点少女。
林绪这场打完了就没事儿了,他下台的时候四处看了看,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许诺。他笑嘻嘻地去找许诺,俩人本就是知名选手,还是曾经的下路好基友,这么凑一块儿自然惹眼。林绪嫌麻烦,拉着许诺去了后台。
“许总最近怎么样?”林绪说,“都不翻牌了。”
“别瞎说。”许诺说,“瞎忙呗,每天睁眼忙到闭眼,挺累的。”
林绪说:“现在忙点好,以后就享福了。等你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呀。”
“请你做代言人好不好?”许诺开玩笑道,“就你一个人来了北京了?小九呢?”
“放假了我还管他?”林绪说,“他好像之前就来北京了吧,不知道干吗,可能有自己的事情。你知道俱乐部换老板的事儿么?”
“听说了,情况怎么样?”
“还行,跟原来一样。”林绪说,“就是竞争压力更大了。”
“就当锻炼自己吧。”许诺说,“放假就别提这事儿了,你晚上有空么?不如等结束了去吃个饭?”
“好呀!”林绪伸手说,“不过得你请我。”
“我现在净资产为负数,你可比我有钱,怎么叫我请你呢?”
“因为我以后可能会堕落成一个网瘾中年,但那时候许诺爸爸已经是霸道总裁了。”林绪说,“所以你得请我。”
“得了吧。”许诺“哈哈”一笑,没和林绪继续争辩下去。
冬天天黑得很早,展也结束得早,许诺和林绪去了市里,林绪说要吃东来顺,许诺算下来觉得自己血亏。
“对了,你什么时候把键帽还给我?”许诺问道。
“我就说是女粉送的吧!”林绪一拍桌子,“你还不承认!时隔两年你还朝我要?”
“我当初只是借给你用一用,你不还给我也行。”许诺说,“但是要是惹来杀身之祸可别怪我。”
“切,你当我三岁啊?”林绪说,“除非你告诉我这东西哪儿来的谁送的,要不然我就不给你。我看你这几年也没找过女朋友,莫非这里面有门道?要不然干吗惦记这么久?”
“没有。”许诺说,“我只是看见了提一嘴,要是没看见估计也忘得差不多了。不说这个了,我最近实在是太忙了,你们过得怎么样?”
“我还是老样子啊。”林绪说,“辅助的职业寿命比较长,现在也还好,只是辣个打野有点不太行了。”
许诺问:“小九怎么了?”
“他有点心思不在这上面了。”林绪说,“按理说打野和辅助差不多,反正除了C位之外,其他的位置都还能混一混,他去年状态就不是特别好,今年战队易主之后,整个人就跟跳水一样,每天都不知道干吗,这不一放假就迫不及待地来了北京,我猜测啊,可能是外面有人了。”
“这种事情没什么可非议的。”许诺说,“毕竟个人追求不同,他要是有认为更重要的事情,打职业反倒不算什么了,其实就是个人选择,也说不上谁对谁错。”
听了这番话,林绪吃惊地说:“爸爸你变了!”
“我变什么了?”
“这事儿如果放在以前,你肯定早弄死九哥了,他竟然敢不为了梦想奋斗了?岂有此理?”林绪说,“但是这会儿你却说这是个人的选择。”
许诺愣了愣,笑道:“可能人在生命中的每个阶段想的事情都不一样吧,年轻的时候容易狭隘,黑白分明。现在自己出来做事情,面对的困难也多,难免……缺少了很多激情。不过也懂得了很多,年纪一年一年地增长,总不能越活越回去。”
“所以到最后我们都会变成无聊的中年人咯?”林绪说,“阿西吧,梦想呢?”
许诺眼睛一转,郑重地说:“我现在的梦想是好好干事业,争取融完ABC轮然后上市,到时候就功成名就飞黄腾达,我希望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人能阻拦我,我希望自己想做的事情每一件都能做成。”
“祝你早日成功。”林绪拿着杯子与许诺一碰,“到时候能请我吃点好的么?”
“你怎么就想着吃?”
“因为我还在长身体。”
“你闭嘴吧。”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说了很多话。许诺不太会像原来一样那么意气风发地说自己的愿望了,他已经不是轻易谈梦想的年纪了,现在这些话被他说得很平淡,有点开玩笑的意思,但他说出来了,就会努力去做,谁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也许他真的可以呢?
许诺想了想对面的那个展台,他希望一两年之后自己也能那样,在最好的游戏展上,有一个偌大的展位,很多的玩家聚集在这里玩自己做的游戏,有钱了之后就办比赛,让更多的人来参与电竞。
一个人的梦想很渺小,当他能替很多人完成梦想的时候,许诺就会觉得自己很伟大。
林绪的住处是主办方安排的,送走了林绪之后,许诺独自回了自己的住所,洗了个澡躺床上就累得睡着了,第二天被闹铃吵醒,继续去展会站台。
展会闭幕那天,主办方安排了闭幕演讲,来的都是各大公司的老板和负责人,许诺权当去取经,没想到第一个就看见了裴英智。
他根本不知道裴英智能跟游戏有什么关系。裴英智有战队他是知道的,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做游戏了?许诺心中满是疑问,竟然真的认真地听了起来。
裴英智一身合身的名贵西装,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在这种场合之下他永远是一丝不苟的,打扮得精致耀眼,却没有一点温度。他本就长相出众,又是这样的身家背景,青年才俊,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
他冷冰冰地讲完了自己的话,大致说了一下明年游戏这一块的开发运营计划,并且将一部分盈利并入电竞产业,设立青训队和奖励机制,总之一切都在朝着一个十分专业的方向发展。
“众所周知,游戏产业是永远都不会破碎的泡沫,我希望能把这部分钱拿出来,让更多人的来从事游戏产业,发展游戏。”裴英智面无表情地说,“明年年底我们计划赞助各大电竞赛事,并成立专项基金——唯诺奖,如果在年终的国际赛事中取得好的成绩,我会以个人名义出资奖励。优秀的游戏若是苦于资金问题也可以向我提交申请,如果你足够优秀,那么我想你就不会被埋没。有人跟我说,梦想不能以金钱来衡量和计算,但是至少,金钱可以让很多人不必再饿着肚子奋斗在这个行业,不必再被扼杀。这是我能提供的,希望在座的所有从业者能够试着去改变未来。”
下面掌声雷动,有金主乐意撒钱是所有人都喜闻乐见的。事实上所有的产业都需要足够多的有钱人来玩才能玩得转。资本是促使产业发展的动力,而裴英智只有这些。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忽然有了这个想法,从苏哲家出来之后想了一路,第二天就给Michelle打电话安排。Michelle问他是不是有钱没地方花了,裴英智想了想,说,可能吧,我实在想不出过去做错的事情能怎样弥补了,就这样吧。
Michelle问,你是不是有点精神胜利的意思?
裴英智说,我只是试图让自己轻松一点。
Michelle觉得裴英智一定是病入膏肓了,精神分裂加斯德哥尔摩,现在又开始精神胜利大法好,这人还能要么?
掌声持续了很久,裴英智的演讲充满了金钱的味道,让其他人的讲说变得暗淡无光。许诺在下面听了一会儿,后面的内容他听着没什么十分感兴趣的了,便也就悄悄地退场。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很平静,但是想法很复杂,他需要找个地方一个人待一会儿。展会的后面没什么人,他走了出去,北京冬日的下午并不是特别美好,干冷,阳光并不温暖。
许诺穿得不是很多,冷空气一下子就让他精神了许多。裴英智刚才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意思也大概理解了,只是今天下午的信息量有些大,他还来不及消化。
原来他对着舔了三天的游戏展台是裴英智的,他觉得好玩的游戏也是裴英智的,现在裴英智摇身一变,俨然成了一个慈善家,那么他算什么呢?
许诺忽觉无力。
他承认裴英智方才的讲话中开出的条件十分诱人,若是他还如最初那般天真幼稚,听了这番话想必会被裴英智折服,可他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他了,裴英智经过怎样的心路历程才做出这番决定,许诺压根就不敢过多揣测。
许诺在外面吹够了冷风才回去,里面已经散场了,人都没多少了,所有的展位都在施工拆除,许诺想起来自己的东西还在展位上呢,便急忙跑进去。
对面的展位站着几个人。许诺一愣,裴英智背对着他听别人说事情,时不时地点点头,周遭忙碌的气氛也丝毫没有打扰到他,偏偏不巧,在许诺过来的时候,裴英智刚好回头,就看见了他。
人来人往,他们却谁也没动,裴英智看许诺,许诺也看着裴英智。
“裴先生?”
“抱歉,我有些事情。”裴英智说,“你联系我的助理,详细的项目书交给她就可以了。”
许诺看裴英智过来了,抱着自己的东西转身就要走,裴英智从后面叫了他一声,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依然清晰。许诺顿了一下,回头看着裴英智。
“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裴英智问。
“这是你开的?”许诺说,“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不,不是我。”裴英智解释,“我在北京有办公室,恰巧这段时间我人也在这里,公司要发布新游戏,就顺道一起来了,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你也会来。”
“哦。”
“哪天回上海?”
“明天晚上。”
“今天晚上有时间么?”裴英智看了眼手表,“晚上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吃什么?”许诺说,“让我继续听你所谓的……造梦计划?”
“我不是那个意思。”裴英智皱眉,“你怎么了?”
“没什么。”许诺转身就走,裴英智紧随其后。许诺步子迈得大,直接冲出了会展中心,裴英智本来就是在里面跟人说话的,身上什么也没带,衣服也没穿多少,也跟着许诺出来。他在后面叫许诺,许诺不理他,他只得快跑两步,抓住了许诺的手臂。
他这一下太突然,许诺抱着的箱子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你干什么!”
“你怎么了?”裴英智问,“无端端地发什么脾气?”
“我……”被裴英智这样指责,许诺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女人一样,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说,“我没什么脾气可发,只是今天心情不太好。”
“我明年的计划让你觉得不开心?”
“不,它很好。”许诺低头说,“真的很好,但是这跟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转身,裴英智大声说道:“我只是希望做一点我觉得对的事情!”
许诺背对着他,这次没有回头,北京的晚上有风,很冷,刮得他脸疼,许诺待了一会儿,微微转过一点侧脸,说:“那你为什么不早这样做?”
“你都不允许我改过自新么?”裴英智说,“我觉得改变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其实直到现在我都认为那些小朋友谈及的事情很肤浅,但不同的是,现在我愿意去试一试了,不可以么?”
“可以。”许诺讷讷地说,“谢谢你,大慈善家。”
“许诺!”
许诺不再理裴英智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裴英智穿着单薄地站在冷风中,渐渐地被黑夜吞没,没了影子。他的体温比平常人略低一些,在外面会觉得更加地冷,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因为许诺。
许诺灌了一路的冷风走回酒店,进屋的时候手指都冻麻了,他今天一整天的心情都是起起伏伏,最终在晚上的时候被裴英智搞得爆炸。许诺觉得自己糟糕透了,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裴英智,因为他分不太清楚自己的行为是否正确。
这两年来,裴英智所做的事情都像是一根又一根的稻草毫无存在地叠加在许诺心上,许诺不说,便总认为自己是十分厌恶裴英智的,可等那些稻草积压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许诺就知道,自己的情感并不是那么单纯了。
裴英智有恶劣到让他十分憎恨厌恶的一面,也有优秀到让他不得不去欣赏的一面。坏也是他,好也是他,裴英智太复杂,连带着许诺的感官也变得复杂。许诺所希望的未来就是现在裴英智拥有的,许诺还会嫉妒他。
他们之间的事情理不顺算不清,无头无尾,不死不休。
这叫许诺很懊恼。裴英智面目可怖,他亦是如此。他以为自己可以冷眼旁观,但还是会有所触动。
如果裴英智早知如此该有多好?他们谁都不必活得那么痛苦,兴许故事能明快一些。许诺倾慕强者,他也许会对裴英智有不一样的看法,裴英智也不必亲手毁了他,至少能见一见梦想的模样。
一切都来得太迟太迟了。
是裴英智把他变成了现在的许诺,他执意要有自己的事业,执意想要与裴英智比肩,是裴英智亲手把许诺教成了一个出色的创业者。许诺的堕落里有裴英智,许诺的成功里也有裴英智。许诺也这样改变了裴英智,他把裴英智从冰冷的王座上拉扯下来,尝试着去成为一个人,一个有喜怒哀乐的人。
痛苦的意义不在于让人活在永恒的憎恨之中,而是激励每个人去做更好的自己。
而这是许诺埋藏在心底的,最不肯轻易示人的挣扎。
它太沉重了,无论背负还是放下,都是一件极难的事情。那些事情就好像长在他身上的毒瘤,你不去触碰它让它长在那里,现在看不出什么,可是也许若干年之后它自己就会被吞噬。可是如果割掉它,那就又是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该怎么办呢?许诺第一次觉得迷茫。
他没有应下裴英智的任何邀约,第二天独自去了机场,并在深夜抵达上海。第二天天一亮就起来了,洗漱之后穿好衣服去上班,像是在外面过了一个无聊的周末,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办公室没几个人,但是早就炸开了锅。
“你们昨天看了IEN的老板的那个报道了么?”
“那个真的太帅了,简直像是小说里的情节。”
“电视和杂志里的裴老板好像个男模呀!关键是有钱,昨天那个意思仿佛是在说,爸爸有钱,都快来爸爸的怀抱吧。”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叫唯诺奖,我还以为会叫什么跟他有关系的名字。”
许诺一进门就是各种爆炸伤害,他揉了揉眉心,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赵泽林笑嘻嘻地过来,说道:“老板,你不是曾经还在裴英智的战队里混过么,他有计划投钱了,不如去骗点?”
“你还是安心做你自己的吧。”许诺说,“现在需要的可不是钱。”
“好吧。”赵泽林抓着头发就回了自己那边,内测的数据反馈很不错,最近渠道也开始在运营推广,事情发展得比较令人欣慰。
裴英智晚许诺两天回的上海,年底了,这边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整个城市都很忙碌,无昼无夜。
许诺的游戏预计新年第一天上线,所有的渠道关系都已经准备好,差不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一切就等那天到来。
有天他下班回家,正巧赶上送快递的。许诺不记得自己有买过什么东西,就算买,他一般也会寄到公司里。寄过来的是一个很大的盒子,许诺莫名其妙地拆开外面的纸,剥开了防护层,露出了一个十分高档精致的盒子。
许诺一皱眉,打开了最里面的包装,一套精致的黑色西装安静地躺在里面,虽然没有写寄件人,但是看到这个阵仗,许诺心里就清楚了。
裴英智在送东西这方面实在没什么长进。
这套西装比裴英智以前送的还要昂贵,从套装到配饰一应俱全,低调又奢华,即便审美如许诺也能察觉到这套衣服的美貌。以前他不是很在意,现在时不时地要出席一些正式的商务场合,不得不穿得也十分正式。
许诺的目光往下移,衣服上别了一张卡片,上面飞扬跋扈地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不仔细想,许诺也记不住自己要过生日了。
可惜过生日那天要参加投资公司的年会,也没什么时间自己独自度过。不过许诺也不喜欢过生日,过一年老一岁,这样就生出许多的悲哀。
生日那天在下雪,整个城市都洋溢着圣诞节的气氛。
上海不怎么下雪,也积不成像北方那样的雪地,许诺穿了一身休闲西装去了对方的年会现场,从下午到晚上,节目很多,他觉得无聊。
很晚的时候才散伙,许诺从酒店大门出来,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司机开了灯,下来直接朝他走来。许诺有些惊讶,走近时才看到对方的脸,是裴英智的司机。
“许先生。”司机十分有礼貌地说,“裴先生叫我来接您。”
“去哪儿?”许诺说,“他找我做什么?”
司机说:“裴先生只是吩咐我来接您,其余的我也不清楚,天冷了,许先生,上车吧。”
“我不想去。”
“这……”司机面露难色,“如果许先生不答应,那我会很难办。”
许诺看了看时间,已经很晚了,他不知道司机在外面等了多久,总之这是件很辛苦的差事。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跟裴英智别扭就牵扯上不相干的人,这对于司机来说只是工作,工作完不成,是会被老板责怪的。
始作俑者是裴英智,许诺觉得自己没必要跟司机耍脾气。
“那走吧。”
“谢谢许先生。”
车程不是很长,司机载着他到了市中心的酒店,并且递给了他一张门卡,许诺抬头看了看,有些眼晕。
他攥着房卡一路上了顶层,门锁一响,稍微推开门,里面传来了悦耳的钢琴声。这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套间,许诺转过门廊往里走,宽大的客厅中央摆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裴英智坐在钢琴前弹奏。他弹得很入迷,似乎没有发觉许诺的到来,弹奏的音节中偶尔会有卡顿的地方,裴英智也不甚在意。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尾音缓缓落幕,裴英智才透过钢琴架看到许诺。他笑了笑,站起来说:“你来啦。”
“有事儿?”
“今天是你生日,我本想给你个惊喜,可惜运气不是很好。”裴英智说,“还好你来了。”
许诺看着裴英智,然后又看了看他手边的钢琴,说:“我从来不知道你还会弹这个。”
“我上中学的时候学过,很久没有弹过了,手生了。”裴英智说,“我小时候父母让我学了很多我并不是很喜欢的东西,等到我终于不必听从他们的时候就把这些统统抛掉了,好像自己从来没接触过一样。但我想,过生日嘛,总该有些不一样的,绞尽脑汁也不知道送你什么好,就忽然想起来我还会这些。我弹了一下午,希望能练习得熟练一点,可好像还是没准备好。”
“你还是留着这些能耐去泡妞吧。”
裴英智看了看时间,说:“你只给我留了一个小时。”
“什么?”
“现在已经十一点了。”裴英智说,“你生日就快要过去了。”
“没过腻歪么?”
“怎么会。”裴英智说,“今天就快要过去了,赶在结束之前我要先把生日礼物送给你。”
“我不想收什么玫瑰花或者钻戒之类的东西了。”许诺说,“你不妨直接地送我点钱。”
裴英智从文件夹里抽出了一份文件放在许诺面前,许诺问道:“这是什么?”裴英智说:“这是我之前提到过的唯诺奖,钱是我出的,明面上这些事情也是我做的,但是在这份文件中说明了,这是以你的名义发起的,也就是说……你才是他们的造梦人。”
许诺看着手中的白纸黑字,沉默了许久,又抬头看着裴英智。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表情甚是难堪,几乎有种痛苦的情感包含在里面,他的手指攥住了那几张纸,指甲盖有些发白,缓缓地说:“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过,我只是想做一些我认为对的事情。”裴英智说,“我可能没办法根本地从观念上去改变自己,但是我想……我可以试试,你呢?”
“我什么?”许诺带了些笑意,可是表情更加凄厉,“试着爱你么?”
“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裴英智低头笑了笑,“我很乐于见到你会为了事业去奋斗打拼,我想尽自己的全力去帮助你,我也希望你能够接受。”
“我一直都很接受呀。”许诺说,“随便你给我什么,我不会拒绝的。”
“那你心底里呢?”裴英智拉起了许诺的手,“你想打倒我,最好把我狠狠地踩在地上,对不对?”
“对。”许诺坦诚地说道,“你不妨把你所有家产都给我,你没了钱,还能是裴英智么?”
“我倒是想把所有家产亲手奉上,只怕你不要。”裴英智说,“你终日里厌烦我缠着你,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不如这样吧,我们立个约定如何?”
“什么约定?”
“以五年为期。”裴英智说,“五年足够一家互联网游戏公司上市,如果你能成功做到,那么我立刻滚蛋,我一半财产归你所有。如果你做不到,那就乖乖地待在我身边。但是这五年中,请不要再拒绝我了。”
“那我有什么好处?”许诺说,“我承认你是个精明的商人,算盘打得真是响。”
“我想我的一半家产也足够你再开个十个八个的公司了,这还不算丰厚?总要留给我一些吃饭的钱吧。”裴英智说,“不过有个法子,可以让我倾家荡产。”
“你会说出来么?”
“当然。”裴英智说,“你跟我结婚,我所有的家产就都是你的了,如果我对你不忠或者不爱你了,我立刻净身出户。”
“用不着。”许诺冷笑,“五年时间足够了。”
裴英智靠近了许诺,一只手抚上许诺的脸颊,他轻轻地吻着许诺的眼睑,低声说道:“宝贝儿你真狠,不过就算死在你的手上,我也心甘情愿。”
“那我成全你。”
裴英智把过去所有繁乱的事情全都一刀切了。他知道许诺不过就是恨他,最好能毁了他,那他就给许诺这个机会,至少在这五年之内他能求得一个和许诺好好相处的缓冲余地,天长地久,来日方长,谁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谢谢。”裴英智的手指捏着许诺的下巴微微抬起,若是原来,他可能只会吻许诺的别处,但是今天不一样,他想吻许诺的嘴唇。
他们之前的关系太过含糊不清,许诺说过可以在一起,但除了**之外,其他地方许诺会变得很排斥,裴英智犹豫不决,他觉得许诺自己也挣扎痛苦,不妨把事情写成条条框框,变得简单明了。
看着像是一笔买卖,但他们双方都能接受。
裴英智张嘴咬了一下许诺的嘴唇,然后又深深地吻住了许诺,他将许诺扑倒在沙发上,两个男人立刻陷入其中。裴英智吻得缠绵激烈,在紧紧贴合的唇缝中闪烁着液体的光泽,他揉皱了许诺的衬衣,想把他圈进怀里哪儿也去不了,或者被他囚禁,永远不要分开。
他恶狠狠地咬了许诺一口,不至于把许诺的嘴唇咬破,在许诺的推拒之下才与他分开了一些,裴英智看着许诺张着微红的嘴唇轻轻喘气,低头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下,许诺说:“够了,就这些……”
“今天不在这儿过夜么?”裴英智侧过脸去,在许诺的耳畔边蹭着边说,“我布置了卧室。”
“我可没心情看你膨胀的少女心。”许诺说,“十二点已经过了,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
裴英智开玩笑道:“我是阿拉丁神灯么?”
“不,你是梦魇。”许诺顿了顿,推开裴英智站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不过天总会亮的,这对我来说……也已经过去了。”
他匆匆地离开了裴英智那处,独自在路上走了好一阵儿。平安夜的气氛还未退去,今天凑巧是个周末,大家有时间出来玩,明天就是周一了,又要变得忙忙碌碌。许诺一路思考了许多,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长途跋涉从高寒的北方而来,狠劲儿都遗留在了路上,剩下的却是阴冷的味道,却叫许诺清醒了很多。
他忽然气馁了,脑海中不断地盘旋着“要不就这样吧”的想法。
许诺不想因为裴英智耽误自己,诚然,他热衷于裴英智对他所持有的爱情,这叫许诺与裴英智对调了位置,裴英智不再高高在上,他永远都是许诺情感的奴隶。但是,许诺不也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么?他应该像社会新闻里的主角一样永远不原谅裴英智并且有多远走多远,今生不再与他相见,至少恨就要有恨的姿态和方式……不,他没有这样做,他还会和裴英智上床,他是成年人,他又不损失什么。他也不想走,滚的人应该是裴英智,隐姓埋名活在阴暗的角落里的人应该是裴英智,活得痛苦的人也应该是裴英智。
突然的一阵风吹来,许诺收紧了衣领,随手招了辆出租车回家,车内的温度很高,也安静了,许诺有种慢慢解冻的感觉,热度回归了身体,他自己好像被那阵风吹得茅塞顿开。他在矫情什么?裴英智说得没错呀,他不该拒绝裴英智给他送钱,最好想尽办法挖空裴英智,这个事情就像他一开始计划的那样,但是他又不是那么地坚定,至少裴英智会有一些举动让他犹豫。他挣扎于自己是应该维持一个受害人应有的颜面还是应该尊崇本心,可却忘了,挣扎的结果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许诺的手掌盖在自己的眼睛上,等他松开时,心中的答案已经露出了模样。
7
第二天,一件意外的事情却发生了。
网络上铺天盖地地传播着这样一个消息,IEN的老板被人拍到与人幽会,对方是个男人。这本来不是什么大新闻,裴英智向来风流,只是近几年来收敛了很多,但是这又不代表他不会去做这件事情。叫群众好奇的是另外一位主角,第一批放出来的照片很模糊,场景像是某个很老旧的居民楼,那人是个背影,裴英智好像在和他站在窗边拥吻。几张照片中只有一张露出了男主角的侧脸,因为是夜晚,所以很黑,不是很好辨认,大家凭借轮廓猜来猜去,都在猜测是娱乐圈哪个小鲜肉傍上金主了,后来被某一楼一语道破——
哎呀,怎么可能是娱乐圈的人,也不看看这是住的什么地方?金主嫖人会找个这么寒酸简陋的场所?搞不好这就是主角的家,贫民窟里蹦出来的“灰姑娘”。
这一下,群众的八卦之魂又燃烧了。说得可不是么!霸道总裁追人追到这儿来了,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故事。
热烈的群众之声暂且不表,当Michelle把这件事情转述给裴英智的时候,裴英智第一个反应就是:许诺知道么?
无论大家猜测的是好是坏,这对于许诺而言都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情,他的新游戏就要正式上线了,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影响。裴英智拿着手中的钢笔转动了几下,便让Michelle去联系媒体那边控制一下舆论,想尽一切办法查出幕后是谁在作妖。
他向来不屑公众舆论,只是这次涉及的是许诺,又专门赶在这个时候向他挑衅,裴英智不得不多加怀疑。
只是当务之急还是许诺,他昨夜刚与许诺的关系明朗了一些,今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不确定许诺是否已经知道,自己也犹豫是否要让许诺知道。
裴英智给许诺打了电话,没有人接,他心中有些波动,但还是强制保持冷静,这样过了两天,裴英智就叫人去查许诺的行程了,发现自从那天晚上之后,许诺好像就没出过家门,公司那边也没去。Michelle这两天给他的调查回复说对方行迹很隐蔽,事发帖可以要求删掉,但是未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裴英智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许诺不能被曝光出来,就算牵扯到他,他的名誉也不能受任何损伤。Michelle沉默了一下,问道,那你呢?
我?
裴英智说,一切事由皆因我起,我要怎么把自己摘干净?
Michelle微微垂下眼睛,知道要怎么做了。
裴英智将自己的工作都处理完之后,驱车去了许诺家。他敲了敲老旧的防盗门,没有动静,调查的人说许诺没有离开过家,裴英智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想法。他打电话叫人过来直接把门都拆了,冲进房间的时候,发现许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这一幕直穿裴英智的心脏,太熟悉了,当初也是许诺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差一点就离开了自己。裴英智扑上前,失声叫道:“许诺!”
他的双手捧着许诺的脸,紧张得要命,许诺的鼻腔中发出声音,缓缓睁开眼睛,等到看清眼前的人时,才翻了一下,模糊地说:“是你呀……”话音没落就止不住地咳嗽。
“你生病了。”裴英智摸了摸许诺的身体,有些诡异的烫,“为什么自己一个人?我带你去医院。”
“不想去医院。”
“那就不去。”裴英智抱着许诺,轻轻说,“我叫医生来。”
许诺没出别的事儿叫裴英智把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只是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自从那次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回来之后,许诺的身体状况就一直回不到最初的状态,换季的时候容易感冒发烧,当时年轻,他自己也不太在意,现在一年又一年地过,他工作又十分辛苦,问题就又出现了。裴英智心里绞痛,他自己造的孽,全钉在许诺身上了。
大夫给许诺检查了一遍身体,有些肺炎,不是特别严重,挂水吃药就好了。灌进身体里的药物起了些作用,许诺的意识清醒了好多,可还是咳嗽。
“你是不是……咳……把我家的门弄坏了?弄坏东西会被房东骂。”
“抱歉,我以为你在家出了什么事儿。”裴英智坐在床边看着许诺输液,“我给你买个新门,一会儿就修上。”
许诺叹了口气:“你找我做什么?”
裴英智犹豫了一下,说:“最近发生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但是我也不想欺骗你。”
许诺无力地眨了眨眼睛,看着裴英智,说:“我前两天病得没这么重,知道了……”
“对不起,我……”裴英智说不出话来,他无法揣测许诺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许诺那么骄傲,这样的事情被翻出来,他心里会好过么?他还生着病,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家,好像没什么人能帮他,也没什么人能拯救他。
“被曝光出来也无所谓,咳咳。”许诺翻身背对着裴英智,“我确实做过,也由不得别人说。”
“不会的!”裴英智的手搭在许诺的肩膀上,慢慢地从后面抱住了他,表情甚是温柔,可语气却无比凄厉,“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没有人可以污蔑你。”
许诺说:“我早被你伤害了个透,不差这一点了。”
裴英智抱着许诺沉默了好久,因为生病的缘故,许诺的体温有些高,人也柔软了许多,裴英智收紧了手臂,说:“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跟我回北京吧,我给你找大夫看看身体,好好调理一下。”
“我还想爬起来明天去工作。”许诺捂着自己的嘴巴咳了一会儿,松了口气,才说,“一号就要上线了。”
“交给我吧。”
“不要。”
“你不怕我把你绑回北京?”裴英智问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要怎么工作?身体没了,你拿什么来斗倒我?”
“还不是你害的。”生病的许诺有点任性,说话也恣意,但用他软糯沙哑的声音说出来,在裴英智听来却有些撒娇的味道。
“所以给我个机会吧。别的你可以拒绝,但是身体上的问题……我希望你能认真对待。”裴英智说,“一号之后我们走,好不好?”
许诺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动静,裴英智拍了拍他,原来是睡着了。生病的人嗜睡,一阵一阵的,裴英智出去打了个电话找人来修门,又跟Michelle接洽了一下。Michelle给他发了一份文件,里面有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趁着许诺睡觉,裴英智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叫了一份粥,等许诺醒了,好多歹说哄着他喝了一点,这才算完。
这两天裴英智住在这里照顾许诺,年底他很忙碌,可还是抽出一些时间帮许诺盯着上线的事情。这事对许诺来说可能是紧张的头一次,对于裴英智而言,可真是不值一提,他已经快要记不得自己第一次获得成功的感觉了,早就变得麻木。但这是许诺的事情,裴英智很认真也很谨慎,但他没傻到给许诺去买宣传买热度,他知道许诺希望靠着自己的实力获得一切,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他相信许诺也都可以接受。
由于之前的内测效果还不错,修复得也很完善,正式版一经上线就获得了不错的反响,裴英智并不是太关心,晚上下了班之后就急匆匆地回了许诺家,许诺的病好了很多,只是还有些咳嗽,大夫说吃药就可以了。
“今天还喝粥么?”许诺坐在饭桌前问道。
“对。”裴英智说,“你之前的饮食习惯很不好,这会儿又生病,你吃几天清淡的,回头我叫大夫给你把脉看看,以后吃药膳调理。”
“我不想去北京,太干,空气也不好。”
“随你,喜欢海边么?”裴英智说,“南方湿冷,要不去热带的小岛?”他给许诺把粥盛上,又说,“北京就是空气不好,但是其他各方面还是好的,你可以多住一段时间,至少城市要比上海友好一些。北边有林子,也不见得差到哪儿去。工作方面的事情,现在游戏基本稳定,距离版本更新还有一段时间,你需要做什么也可以在那边做。你呀,就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恨不得什么事儿都自己干了,开公司不是要自己干活儿才叫努力的,你顾全大局就可以了,大清没了你暂时还亡不了。”
“你又替我做决定了?”许诺抬起头看来裴英智。
“我只是给你分析利弊,主意还得是你自己拿。”
许诺又低头喝了一口粥,口中咂摸了一下,什么味道都没有,才说道:“你说得对,我身体垮了,拿什么跟你斗?既然你乐意掏这份钱费这个心,那我也没必要矫情,这段时间我也累了,是该休息几天了。”
裴英智说:“我总觉得你心气儿不高,是因为照片的事么?”这件事早就有了结果,舆论风向也带得差不多了,网络上的东西该删的也删干净了,这个世界每天都有新闻在发生,谁也不会单单记着他这一件,只是背后的主使,叫他有些头疼。
“也不是。”许诺笑了笑,“我觉得自己挺傻的,忙忙叨叨不知道在努力奋斗什么,到最后发现自己不过是下水道里的臭虫,始终见不得光。”
他说这样的话,却是裴英智如鲠在喉。裴英智沉默地陪着许诺吃完了晚饭,这次却没有留下,而是回了自己的住处。他叫Michelle给许诺订了去北京的机票,那天他只把许诺送到了机场,说到了北京有人接许诺,自己这边有事情,处理完了再回北京陪许诺。许诺并不在意裴英智要做什么,就答应了。
周一,新闻发布会现场。
今天IEN并没有要发布的新项目,只是老板个人的发布会,但是因为其身份地位均是特殊,来的媒体记者坐满了会场。
整点,裴英智走上了发言台。
他今天依旧是光鲜亮丽,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下面的闪光灯太亮,他就特意戴上了眼镜,整个人丰神俊朗却又冷酷无情。
他一上台,下面就立刻安静了,裴英智调了一下话筒,说道:“感谢今天各位到场来听我个人的声明。在此之前,网络上流传了一些照片致使大家对我的私生活颇有兴趣,杜撰的故事版本也丰富多彩。今天我想说的是,我并不否认那是我。”
台下一片哗然。
“我在竭尽全力地追求我爱的人,他也并非你们想的那样不堪,我不希望因为我的身份给他带来什么困扰,同样不希望有人借题发挥。”裴英智优雅地恐吓道,“所以今天我必须要在此发一个声明,你们也可以理解为是警告,如果有人以此为由去调查他侵犯他的隐私,或者是诋毁他的人格,对他有任何不尊重的行为,我都会让你们后悔来到过这个世界上。”
一片哗然之后,台下又是鸦雀无声,大家都被裴英智的恐怖行径震慑到了,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惹一只亮出獠牙的狮子。
“你们都记下来了吧,各位媒体的朋友们。”裴英智笑道,“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喜欢瞎写,所以我为你们准备了通告模板,你们爱怎么杜撰怎么杜撰,但是关于他的事情,如果有一句废话。”他冷笑了一声,“希望你们的职业道路还可以继续下去,god bless you。”
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裴英智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完了之后,也不管记者提问,就拂袖而去。有个胆子大的小记者追着裴英智到了后台,他身上什么都没有,还被保镖拦了下来,只能用手机对着裴英智远去的背影,喊道:“裴先生!你只单方面说了自己的情况,那他爱你么?他会接受你所谓的‘保护’么?”
裴英智停了下来,他看了看那个小记者,又走了回去,问道:“你是在录像么?”
“呃……”小记者说,“我……我可以关掉……”
“不必了。”裴英智说,“这些东西你可以发出去,最好找个好点的时间档,我一直有些话想对他说,但是好像总没有机会。我曾对他做过一些很不好的事情,让他受到了很大的伤害,这是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弥补的,我不奢望他原谅我,但至少给我个谢罪的机会吧……”他不理会小记者惊恐的表情,对着他的手机摄像头,正色道,“对不起,我有罪,我是罪人。”
他有一句“我爱你”没有说出口,他独自跟许诺说过很多次,许诺不接受,有时还会回踩他。他很想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爱许诺,这辈子只要许诺一个。但是话到嘴边,他却住口了。想来也是,他的爱太卑微也太卑劣,不值一提,他可以跟许诺讲,但是不想跟别人分享。他怕他说出来之后又会给许诺带来无尽的困扰,那就不要再惹这样的麻烦了。
这个视频第二天就席卷了各大网站的头版头条,裴英智如此严肃又深情的另类表白很难让人忽略,他一下子就把所有的舆论风向拉到了自己身上,至于“那个男人”是谁,大家除了羡慕嫉妒恨之外,反倒不是特别关心了。
能得到裴英智的一心一意想必是所有女人的梦想,只是他把心给了别人,对方拒收。他灰头土脸的,里子面子全不要了,最终能挽回的,也仅仅只是对方的一句“不死不休”。他安慰自己,就这样纠缠吧,就算能有幡然醒悟的那一天,一辈子也已经过了。
“裴总真是情深义重呀。”
晚间,裴英智接到了Anna的电话,她的口气十分风凉,裴英智皱了皱眉,却不急不慢地说:“跟林小姐比起来,我才是小巫见大巫了。”
“呵。”Anna一哼,“被你说得我怎么感觉我好像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你不是蛇蝎心肠,你就是蛇蝎。”裴英智说,“我从没想到过你竟然会因为那么一丁点地皮的钱给我背后捅刀子,林小姐,好胆识呀。”
“才不是那么一丁点地皮的钱。”Anna说,“我就是好奇你能有多喜欢一个人,我们认识这么久,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你竟然是个情圣?”
“我也早没看出来,你竟然这么无聊。”裴英智说,“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下次你来北京,最好不要让我知道。”
“真是怕了你。”Anna笑道,“我给你的宝贝儿留了电话,大不了下次打给他咯。”
裴英智冷笑了两声,挂了电话,转手就订了回北京的机票。他在上海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有很多媒体想采访他也都被他拒绝了,走的时候谁也没通知,甚至没告诉Michelle他什么时候回来,搞得Michelle怨声载道。
北京的冬日少有晴朗的天气,恰巧今天就是。
许诺住在北郊的疗养别墅,正如裴英智所讲,这一带是城市中少有的绿色植被极为丰富的地带,即便现在是冬天,环境和外面也相差许多。这段时间裴英智没在北京,但是给他找了一位老中医把脉检查身体。老中医闭目诊了一会儿,就说,现在的年轻人呀真是不注意保养自己,仗着年轻可劲儿糟践,等年纪大点,就什么病痛都找上门了。
听着对方善意地絮絮叨叨,许诺就犯瞌睡。
他终日里就看一下上海办公室那边发过来的消息,谈事情暂时不需要他,剩下的就是按时吃药吃饭。虽然裴英智不在,但是他仍旧被照顾得很好。
裴英智是晚上才到的北京,到这里时晚饭都错过了,许诺正捧着一个玻璃盆吃水果看电视。
“吃什么好吃的呢?”裴英智风尘仆仆,衬衣上都带着外面尘埃的味道。
“大夫说每天晚上要吃够这些。”许诺指了指,“但是我觉得还是直接吃维生素比较快。”
“是药三分毒,你就听着吧。”裴英智顺手从玻璃盆中捡了一颗草莓塞进嘴里,“最近感觉身体怎么样?”
“还好。”许诺说,“如果不是大夫给看,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有这么多毛病,不过,原先不知道,我觉得自己活得还可以,让他们一说,简直就可以现在去死了。”
裴英智坐在许诺身边,看着许诺说话,自己却什么都没说,就这么认真地注视他,等许诺察觉到不对的时候,裴英智这才笑道:“你能跟我说这些琐事,跟我发牢骚,真好。”
“你就这么容易满足?”
裴英智想了一阵,说:“我跟你讲过我的家庭么?”
许诺摇头,说:“我也并不太感兴趣。”
“我高中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裴英智自言自语地说,“在此之前,他们大概有十年没有在一起生活过,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少有任何交流,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结婚。他们好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什么都可以谈,房子、车子、金融股票、工作……甚至彼此的玩伴。他们之间更像是同事或者普通朋友。你知道么,在我的记忆中,我的父母甚至没有因为某事争执过,他们俩永远和平,有着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却又时刻保持礼貌的距离。有一天,他们觉得这样无聊,就分开了。”他顿了顿,接着说,“不光他们,甚至我们三个人彼此都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我的家庭结构很诡异,我也一直都认为,这是可有可无的,直到有一天我回家的时候,你跟我说‘你回来啦’。”
他拉着许诺的手,然后转了个身向后躺,躺在了许诺的大腿上。许诺低着头看他,裴英智说:“我可能过得太刻板了,我自己是这样的人,也开始约束你成为这样的人。你为什么可以和我不一样?有段时间你不在家,我试图躺在沙发上看你解说的比赛,如果那个时候我能明白,或者再早一点,结局是不是都会不同?我太想让你看到我了,可也许该被仰望的人是你,就像现在这样。”
许诺沉默地看着裴英智,听他把话讲完。他不知道裴英智今天回来,也不知道裴英智会突然讲这些话,只能默默地说:“你为什么要讲这些?”
“为什么?”裴英智笑了笑,“因为我发觉我也是个普通人,有些事情我就是想讲给你听,一些我从来没对别人讲过的事情。”
“你总是讲多余的话。”许诺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掏出了手机,他按了几下,一个视频就开始播放,里面的人一直在说“对不起,我有罪”。许诺把手机屏幕转向了裴英智,说道:“我已经答应了你的约定,为什么你还要绑架我?你在新闻里的样子多深情多好看呀,可你以为我是十八岁的小女孩儿么?”
“因为你恨我恨得并不纯粹。”裴英智说,“你说你爱我的时候,真的没有一丁点犹豫么?”
许诺仰起头,身体靠向沙发靠背,他闭了一会儿眼睛,睁开时说:“本来我觉得自己已经调整得很好了,你偏偏又要说这些,我骗过你,你为什么还要骗自己?”
裴英智从许诺身上起来,与他面对面,眼神是看着许诺的,但是好像又穿透了许诺不知道看向何方,缓缓开口说:“看来我又把事情搞糟了。”他本来衣服就没有换,又去拿了大衣披在许诺身上,突然拉着许诺往外面走,许诺叫道:“你做什么?!”裴英智说:“你放心,我不会怎么样你,我带你去个地方。”
车子从园区驶出,拐上了高速公路,一直往北开。他们本就在北京的北部,这样一直下去,不知道要去哪儿。
“你还记得白夜么?”裴英智说,“我带你去见见它,它养在野外,长大了,是一匹成年的狼了,又漂亮又威风,只是这两年被惯坏了脾气。它喜欢寒冷,我想要不要带它去东北,可我又总是想着,你应该会很喜欢它,北京你都不愿意来,东北那么遥远那么冷,你也许就更不愿意去了。”
“你说你把动物都放了,可为什么还留着它?”许诺说,“你只是给了它一片足够宽广的原野,但是不会放了它,是么?”
“不,我会放了它。”裴英智解释,“但是在此之前,我要教会它所有在野外生存的技能。它自小就被人养着,没有见识过真正的丛林法则,我给它一片地方,让它学会自己捕猎,自己生存,等到它能够成为冰原上的狼王,我就放了它……”
许诺歪着头看着裴英智,良久,才说道:“它不会感激你的,它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它会反过来咬死你的。”
“我知道。”裴英智说,“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也不能干涉,对不对?”
他大约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进入了北部的山区。冬天到了,山里光秃秃的,几经转折之后,他们来到了放养白夜的地方,四下无人,只有偶尔的狼嚎。
许诺穿着裴英智的大衣,可仍旧有点冷,下车的时候搓了搓手,裴英智带着他去了旁边的一排房子中,这里有值班的工作人员,见八百年不出现一次的老板来了,连忙招呼。
白夜身上有定位器,只要在这片区域内就都能找到它的位置,它现在进入到了监控范围,在屏幕上依稀能看到它的身影,是与环境完全不同的白色。
“下雪的时候就看不到它了。”裴英智说,“林子里有别的狼跟它一起放养,它的毛色太鲜亮了,最开始总是被欺负。它小时候很乖,但骨子里终究是争强好胜,跟那些狼打过架,最严重的一次差点被咬死,可它熬过去了,现在仿佛是这片地方的山大王。”
许诺不自觉地用手触碰了一下屏幕。他上次见到白夜的时候,白夜还能被抱在怀中,乖得像个小狼狗一样,很听裴英智的话,这会儿已经大得快要认不出了。这是当初谢琪用来换他的礼物,许诺总觉得自己和它是同病相怜的,他们都不自由,也都不开心。
他不知道裴英智什么时候才会真正地放了白夜,亦不知道裴英智要和自己纠缠到什么时候。
“它一切都很好,已经十分适应野外的生存,只是它从不和别的母狼交配,好像没有发情期。”裴英智说,“这里没有白狼了,别的狼它都看不上,它孤零零的,我担心它在野外会寂寞。”
“那你不会再找一只来?”许诺脱口说道。
裴英智神色忽明忽暗,意有所指地说道:“它不愿意的。”
他们两个人彼此沉默不语地站着,许诺背对着裴英智,目光放在屏幕上的光点,他揉了揉眉心,然后转头对裴英智说:“它真的应该早点咬死你的,这样也省了我的事儿。”
“可它没有。”
许诺呼了一口气,说:“狼也看完了,我可以回去了么?你今天晚上已经耽误我太多时间了,大夫让我每天早上八点之前必须起床,我很困了。”
“好,我们回家。”
一路上,他们谁都没说话,裴英智兴冲冲地带许诺来看白夜,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理喻甚至是无理取闹。裴英智在爱情的迷局中跌跌撞撞,但他今晚忽觉许诺挣扎得很明显。许诺脸上有一丝丝纠结的神情,他总爱在自己要说重要的话的时候打断然后重申立场,他是裴英智揣在心里的一块沉甸甸的冰冷的石头。他本来是有温度的,炽热得烫手,但是被裴英智一点一点地磨灭了,最终又由裴英智揣了回去,温度不及当初的万分之一,他们彼此不知道谁是谁的负担,一会儿清楚,一会儿又迷乱。
也许说不清要比说清楚好,至少他们都能给自己保留一点余地,一个爱得紧追不舍,一个恨得刻骨铭心,少了哪一个,都是不完整的。
这个夜晚比以往更加安静,他们从远郊逐渐回到红尘,冬日的夜晚冷且模糊,月亮遮遮掩掩,月光也朦胧。它在那里挂了不知道几亿年,也不知道看过了多少故事,阴晴圆缺是它的,凡人只有悲欢离合。
无论哪一种情感,都不会单独存在,百般纠结混合在一起,才是完完整整的生活。
8
许诺回到别墅之后,洗了澡就上床睡觉了。打职业的时候过的是美国时间,后来创业也就很少睡觉,趁着有空,他也想多补一些回来。大夫给他安排的作息要求宛如一个退休老干部,只是天气冷,他还没那么大勇气早上跑步去。
裴英智没有和许诺睡在一起,他怕影响许诺的睡眠质量,当初大夫给他汇报许诺的身体状况时就让他十分担忧,恨不得把什么好东西全都给许诺灌下去。
他不在时是这样吩咐人伺候许诺的,现在本人在这里了,更是亲眼看着许诺吃东西,休息。许诺白天会处理工作上的事情,裴英智也会,好在别墅很大,工作时间两个人互不干涉,吃饭时才碰一面。
这段时间赵泽林给许诺发来的消息基本都是好消息,游戏的反响很不错,用户量也在逐步上涨,只是他们现在的版本中是没有付费设置的,如果他们想继续发展下去,那么这个事情就必须要提上议程,从一个概念性的东西变成实际,但这叫许诺有些犯难。
他独自坐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发呆,脑中时不时地闪过这个问题,连裴英智叫他吃饭他都没听见。裴英智疑惑地走上楼,敲了敲门,然后推开,看见许诺还坐在那里,便说:“吃饭了。”
许诺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说:“我在想事情,没听见。”
“怎么了?”裴英智问,“工作上的?”
许诺本来不想多说,但转念一想,这种问题问一问裴英智说不定会有不错的建议,毕竟奸商。于是许诺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公司现在情况发展得还不错,但是有件事我很纠结,我想做点比较纯粹的东西,起初对付费这部分没有好好做计划,现在摆上来,我就有点犹豫了。”
裴英智说:“这有什么可纠结的?你觉得付费会影响你的梦想缔造?”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许诺说,“我知道,好的游戏是值得花钱的,但是这个的基础是游戏本身需要购买,在一次性消费之后就没有其他了。但是我当时为了下载量并没有设置成付费下载,所以问题来了。”
裴英智在房间里走了几下,转过身来对许诺说:“其实你大可不必想得这么复杂,有的人有大把的时间投入到游戏里,有的人就是有钱,拿钱换时间,游戏最公平的一点是让每个人通过自己的方式达到目的,你仅仅只需要不让免费玩家变成付费玩家的NPC,那么其他的就都不是问题,你所谓的游戏公平性也不是不能实现。在商言商,你的投资人可不会管你纠结了多少事情,这个东西到最后你告诉他们不能赚钱,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他们又不是开福利院的。”
“可能我还是太理想化了。”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裴英智说,“理想化其实是个很中性的词,一点也不幼稚,这个东西是奋斗的终极目标,但是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填饱肚子,保证基本的生活需求。我不否认乞丐也有理想,但是我想他们如果就躺在那里想必是没有办法完成的。听着,当你还没有能力的时候,你会向很多事情妥协,一旦你成功了,大家就会只记得你的光鲜亮丽,任何负面的东西都会变得可有可无。人是趋光动物,懂么?”
“那你有向什么事情或者人妥协过么?”许诺问道。
“我不记得了。”裴英智想了想,说,“可能他们现在已经消失了吧,我也不需要再向别人妥协了。”他的手朝着许诺指了指,“除了你。”
“你如果不刻意地谈情说爱。”许诺鄙视地一笑,“我想我们还是能和平交流的,至少在经商这方面,我确实有很多需要向你讨教的东西。”
“我是不是该庆幸我还有‘有钱’这个优点?”裴英智不计较许诺的口气。
“所以你可以给我投多少钱?”
“这个呀,得让我好好想想。”裴英智眼睛稍微眯起来,像是奸商的笑容,“我投得越多,我就越是你的大股东了,你甘心么?”
“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许诺说,“反正大家只会记住我的名字。”
裴英智说:“你还是先实现盈利模式吧,等到那个时候,就是你选择风投而不是风投选你了,初轮的时候我给你讲的那些可别忘了。”
裴英智也许不擅长谈感情,但是在商场上,他确实是个好老师。两人单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裴英智几乎每天都在给许诺讲东西,可能是经营思路也可能是公司管理,更多的是自己的一些经验。许诺聪明,加之自己也有一些逐渐成长的经历,即便裴英智说的一些十分晦涩难懂的概念他也能很快理解。
有一次,裴英智提到了一些英文术语,许诺随口就回答了上来,裴英智问道,你有在学习英文么?许诺点头说,可惜我没什么语言天赋,学得不快。
此后,裴英智就十分注意语言交流方面的事,一句话里夹杂着很多常用的词句。他讲中文的口音和苏哲相同,但是口气相差甚远,苏哲那个腔调垮下来是真的纨绔,裴英智就是高高在上的。只是他讲英文的时候轻松了很多,他自己说会不由自主地吞连很多单词,给许诺讲的时候咬字就十分清晰,悦耳动听。
语言是一门实践学科,这样下来,许诺自己都觉得自己长进了不少。
但是裴英智一个字一个字教他的时候让他觉得有些尴尬,裴英智靠他近,恨不得贴着他的嘴巴说话,却总是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好像想多了的只有许诺自己。
许诺宁愿做《5年高考3年模拟》。
北京下了一场雪,天空像是洗过一样,难得地干净明亮。外面的雪堆得厚厚的,许诺一大早就跑去了院子里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男人心中永远住着一个少年,许诺也不例外。裴英智从二楼的窗户探出头来,看着院儿里的许诺,喊道:“你多穿点再出去玩,别冻着。”
“我又不傻!”许诺不太乐意地回复,“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中年人!”
他用雪堆了一个大魄罗出来,圆圆胖胖的,伸着舌头好像在地上滚一样,只是不一会儿,鹅毛雪花又下了起来,许诺的手和脸冻得通红,自己却没什么感觉,整个人被那股子兴奋劲儿笼罩。
裴英智在二楼的书房里工作,忽然听见许诺在外面喊他,他赶忙跑去窗边拉开窗户,许诺早没了身影,雪地里留下了两个字。
“**。”
裴英智无奈地笑出了声,心中有种饱胀的感觉。
他下楼去,许诺正好在换鞋。许诺刚从外面回来,适应了一阵之后就感觉手掌滚烫滚烫的,裴英智过来握了握他,说:“我看看,别冻坏了,怎么不戴手套?”
“我哪儿知道会这样。”
他在雪地里玩就好像温水煮青蛙,自己觉不出来冷,但是过后就受罪。许诺把手抽了回来,说:“别握着,疼。”他说着用鼻子嗅了嗅,问,“中午吃什么?”
“我叫人做了红烧肉。”裴英智说,“鼻子倒是挺灵。”
“解禁了?”
“不准多吃。”
盘子下面有热水温着,就算许诺等手上的热辣劲儿过去得差不多,菜也不会变冷。许诺往自己碗里夹了几块肉,他这段时间嘴巴清淡,好不容易有点荤腥能吃,动作就有点急。裴英智说:“差不多得了,别吃多了不消化,又没人跟你抢,那么毛躁干吗?”
“你闭嘴!”许诺说,“吃你的饭,说个屁的话。”
“哟呵,你倒教育起我来了?”裴英智反笑,“这段时间身体有什么感觉么?”
“轻了好多。”
裴英智皱眉:“没见你瘦啊。”
“轻松。”许诺说,“以前感觉身上好像总是压着块石头,这几天轻了。”
除此之外,就是浑身上下无处散发的过剩精力。裴英智天天给他灌好些补品,他本来身体就没差到要如此大幅度地进补,再加上年轻气盛,平时又不怎么出去活动,顶多就是做一下室内锻炼,气血那叫一个旺盛。
这样一弄,搞得许诺平时看见裴英智就想打他,没由来的。
大夫说是心火太大。
裴英智可不知道许诺心里的这点事儿,晚上看完许诺的英语小作文之后就要走,许诺问:“这会儿你上哪儿去?”
“去老太太那儿,今儿周末,晚上上那儿吃饭去。”他忽然一停,问道,“你跟我去么?”
“我无缘无故上你们家干吗去。”许诺之前被裴英智带去过一次,只是那会儿的关系和现在不同,他也不喜欢去别人家,生分,“你自己去吧,我玩游戏去了。”
裴英智无奈地一个人离开,其实他也不想去,去了就保准儿能看见苏哲和他们家那个,碍眼得很。
他到的时候晚饭还没准备好,家长们在客厅里聊天,小的们要么在玩手机,要么在书房里玩电脑,苏哲把狗牵过来了,摇着尾巴就在厨房里围着阿姨转悠要吃的,苏哲拽都拽不出来。
“都赖你。”章凡颜指责说,“喂得跟个猪一样,见着吃的就走不动道儿。”
“你吃什么它吃什么,怎么没见你长得跟猪似的?”苏哲问道。
“没想到你一把年纪还是如此心机!”章凡颜义正言辞地说,“我长成猪那样还过不过啦!我又不吃狗粮!”
“德行!”苏哲笑了笑,拿了点吃的才把他们家的二哈弄走,章凡颜走在他前头,走路没看着,迎面就撞在了裴英智身上。他懊恼地揉揉头,抬着头看裴英智,裴英智也说不上来是个什么表情,竟然朝章凡颜笑了笑。
章凡颜呆愣在原地,提莫跑过来朝裴英智嚎了两声,苏哲叫道:“提莫,回来!”他走上前对裴英智说,“哥你来啦,怎么每次都赶着饭点?”
“五环上堵车,开得慢。”
“你从郊外来?”苏哲随口问了一句,“这又是从哪儿……来的?”
“就你话多。”
苏哲说:“小姨说晚上吃了饭打几圈牌再走。”
“我可不留。”裴英智回答,“晚上还有事儿呢。”
“你要留下么?”章凡颜问苏哲,“出门的时候我忘记喂露露吃饭了,不知道回去晚了它会不会闹。”
“露露那么听话,你当跟你一样啊,一顿饭没吃上就炸。”
裴英智觉得自己得赶紧远离这俩人,走到哪儿都散发着一种恋爱的酸腐味儿,明明在一起的时间都那么久了,可还像第一天谈恋爱一样。
被疯狂投喂狗粮的裴总心里很烦。
这种事情,当你注意到的时候,就会觉得越来越明显,越来越碍眼。裴英智吃饭的时候还正对着苏哲和章凡颜,苏哲就连吃饭的时候也会照顾章凡颜,给他夹喜欢吃的菜,章凡颜的口味偏甜,苏哲也让阿姨做了点甜口的。
天知道裴英智这种打小就口重的人是有多腻歪。
你也不怕给丫养成一废物!
裴总心中如是说。
整顿饭齁得裴英智够呛,他觉得苏哲是故意的。不管怎么说,他们兄弟俩从小长到大,多少还是互相了解的,苏哲倒也不是说故意的,但是确实有点刻意。他就是喜欢跟裴英智显摆,这个表哥总是一副冰山鬼畜坐拥天下的样子,可到头来还是有求不得的。
因为章凡颜要回家喂猫,晚饭过后他们待了一会儿就走了,苏哲开车来的,章凡颜坐在副驾上,提莫趴在后排打呼噜。
“你表哥最近是不是不太正常?”章凡颜问,“我觉得他怪怪的,上次来咱们家就是,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苏哲说,“他青春期和更年期赶一块儿了,你甭操心。”
“你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啊老苏头?”
“什么?”苏哲说,“他自己遇上麻烦了怎么叫我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章凡颜问:“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说了怕你接受不了。”苏哲说,“主要是这故事太限制级了。”
“我操有什么我接受不了的,有你限制级么?我连你都能接受。”章凡颜感慨道。
“得得得,回家跟你说行了吧。”苏哲趁着红灯的空当伸手把章凡颜捞过来亲了一下,“还是宝贝儿让我省心。”可不是么,要是换成许诺那种操作难度系数爆表的,苏哲想了想,估计自己就先退本保平安了,心中不由得有点畸形地佩服裴英智,真是自己作大死也得想法儿圆回来。
“你这哪儿的话。”章凡颜笑了笑,“你别让我操心我就烧香了,老苏。”
“你可以不这么叫我么宝贝儿?”
章凡颜“呵呵”地笑了两声。
裴英智到家的时候其实不是很晚,但是许诺现在睡得早,一进门,房间里都是黑的。裴英智脱了外套上了楼,许诺的房门关着,他蹑手蹑脚地推开一点点,落地窗帘垂到地上,中间还露着一个狭小的缝隙,有光透进来,让裴英智能看清床上熟睡的许诺。
他轻轻地走上前,屏住呼吸,低下头来吻了一下许诺的侧脸,许诺在睡梦中伸手挠了一下,裴英智抓住了他的手指,抵在嘴唇上轻吻。
“你回来了啊……”许诺动了一下,不是很清醒地问道。
“嗯。”裴英智低声说,“抱歉,吵醒你了。”
他说这样的话,却将许诺拥入怀中亲吻他的嘴唇,吻得深情绵长。许诺本就没什么意识,此时只能无力地抓着裴英智,落在他手中,最终被融化。
许诺这段时间滋补的东西吃了一堆,本就年轻气盛,这下被裴英智勾引得身上燃起了燎原之火,他比裴英智更快进入状态。唇缝相贴的地方形成一条弧线,许诺的下颌动着,极力地吞咽,裴英智的舌头与他纠缠,剥夺了他的氧气,他想咬裴英智,落口之前就被裴英智逃脱了。
“急什么?”裴英智笑了笑,习惯性地把头发往后一背,松开了衬衣领口,摸进了被子里,手指贴上许诺炽热的皮肤就好像被吸附了一样。许诺睡觉前洗了澡,直接上了床连衣服都没有穿,正合裴英智的意。他从背后搂着许诺,贴在许诺的耳后细碎地亲吻,许诺觉得痒,反手要推裴英智,但是好像没什么行动力,仿佛勾裴英智继续吻他一样。
裴英智边吻着,边用手掌顺着许诺的胸口向下滑动,他拥着这性感的肉体笑道:“大晚上这么精神?”
“你可以不用说废话的。”许诺说话针对裴英智,喉咙里却是沙哑又舒服的叹息,“我想做,快点。”
“你也就这会儿想得起我。”裴英智温柔地梳理许诺的头发,“这可能是我除了有钱之外,唯二的优点了吧。”
许诺的眼睛半合着,睫毛看得清清楚楚,泪痣也清清楚楚。裴英智舔吻着他的眼睑泪痣,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歇。他的力道频率极好,激得许诺不住地低喘呻吟,张开嘴呼吸,伸腿蹭裴英智。
初次的欢愉过后,两个人都躺在床上,各怀心事却又彼此不说。
裴英智伸手把许诺搂进自己的怀里,许诺似乎是没什么力气也懒得挣扎,就枕着裴英智的胳膊,这叫裴英智产生了一种爱人之间相互依偎的错觉。
“我今天看电视来着。”许诺忽然开口,低声说道,“电视里说,爱是荷尔蒙散发多巴胺分泌肾上腺膨胀的性冲动,我那会儿忽然觉得,如果这个是真的,那你应该爱过很多人。”
“如果这个是真的。”裴英智顺着许诺说,“那你应该是爱我的。”
“也许我们都是特例呢?”
“你说过,不谈情说爱我们还能好好说话。”裴英智问道,“怎么这会儿自己提起来了?”
“有么?”许诺笑笑,“我只是有感而发,人类真是奇怪,随时随地都可以发情,却要冠以爱的名义。这样随便发泄一下不好么?”
“因为人类是进化的物种,性冲动不光是身体上的,更多是心理上的,这就是爱。”
“可我觉得心应该比身体更难以交付。”
“对,美国人不论滚过多少次床单,只要对方还没有答应你,那么你们就还只是普通关系。上床很简单,但是穿好衣服坐下来谈一谈之后的事情就很难了,通常到了这一步,也是双方多方面磨合之后觉得彼此应该要建立关系了。而我们似乎相反,要先说‘我爱你’,之后才能做。”
许诺沉默了一阵,说:“所以到底是心重要,还是身体重要呢?”
“得不到心,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占有身体了。”裴英智一顿,看着许诺说,“但是这两样我都给你了。”
许诺好像并不怎么吃这一套,笑道:“裴总,你的心真的不如股票值钱的。”
“你想要哪个?”
他不给许诺回答的机会,钳着许诺的下巴吻了下去,两人都有一些意犹未尽,有人点火,那必然就这样燃烧了起来。
裴英智有点介意许诺“不行”两个字,抓着许诺做到后半夜,许诺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他撞碎了,最后意识迷糊地喊着“不要了不要了”,裴英智才作罢,他们满足却都疲惫,连收拾都没收拾,就着满屋子的**的味道相拥而眠。
结果就是第二天谁都没起来。
更加凑巧的是,今天是大夫来看诊的日子。许诺喝药调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就跟要来收菜的老农一样把手指切在许诺的脉搏上,诊了一会儿,脸色都变了。许诺心虚,不太敢注视老大夫的双眼。
这样一来,大夫重新换了药,连食谱都换了,许诺天天吃糠咽菜,他气不过,也逼着裴英智吃糠咽菜。
虽说许诺心里不乐意,但是身体状况确实好了很多,胃口也比以前好了,吃得也多了。这样滋润美满的日子就算天天吃青菜,该长肉还是长肉。许诺之前是累得太瘦了,现在长了些分量,看上去阳光健康。
许诺在北京待的时间有些久,公司那边要开发新版本了,需要他主持大局,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回上海吧,把年底最后一拨弄完,就能安心回家过年了。
他把这件事儿告诉了裴英智,裴英智也没拦他,只是问道:“回了上海能好好照顾自己么?”
许诺语塞。
回去之后面临的就是天大的工作压力和接下来的融资问题,能保证一天吃够三顿饭就不错,哪里来的“好好照顾自己”?
裴英智就知道许诺一旦没人管就完全放飞了,过得特别颓废。他叹了口气,说:“那你不要拒绝我照顾你,好不好?眼看长起来这么点肉,回头别再掉了。”
“随便吧。”反正回了上海,裴英智一准儿比他还忙,许诺就没拒绝,敷衍了事。
回北京的那天是裴英智送他去的机场,裴英智的时间安排比许诺靠后,就没着急走。外面的天气干冽寒冷,裴英智把车停在了机场门口,想要下车为许诺开门,许诺拦住了他,说:“你还嫌这儿人少还是怎么的,再被拍到一次,我是不是就可以直接跳河了?”
“你放心,没人敢拍你。”裴英智笑道,“不过既然你不乐意,那我也不强求,到了上海再见面吧,一路平安。”
许诺拉着行李进了机场,他突然有些恍惚,在北京的这段日子好像梦境一样虚幻,他努力回忆,但是只有零星的画面,与裴英智有关,细碎又微不足道,触感如水一样。
摇摇头,不管是梦还是真实,他都要离开了,回去上海,回到现实的生活中去。
这段像水一样的生活无孔不入,找到缝隙之后,就一点一点地灌入了许诺封闭的内心,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切,似乎都发生了变化。
上海并不比北京暖和。
一下飞机许诺就觉得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上海下雨了,但是由于温度也低,水在地面上一会儿结冰一会儿融化,天气异常难耐,冻得许诺直哆嗦。
他回家之后开了好一会儿空调都没暖和过来,这点就不如北方好了,北方有暖气,室内温暖,许诺只能开空调,逐渐暖和了,但是干燥难耐。
他休整了一天,第二天准时去公司报到。
“天啊,你回来啦?”赵泽林见到许诺第一眼就叫了出来,“你是去哪儿浪了?怎么感觉整个人都变了?”
“什么?”许诺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几天啊,能有什么变化。”
“胖了。”赵泽林审视,并且得出结论,“气色也比走之前好了不是一点半点,说真的,你走之前那个样子我都怕你什么时候就突然过劳死了。”
“没那么夸张吧。”许诺笑道,“别说我了,我最近只能在线上和你们处理问题,不知道讲得清不清楚,最近都还好吧?”
“一切顺利!”赵泽林说,“一会儿你可以看一下最近的数据报表,挺可观的,新来的策划提交的新版本的内容也还不错,但是还得你做主。不过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许诺问道。
赵泽林沉吟了片刻,说:“天使轮的钱咱们可花了快多一半了。”
许诺惊道:“这么快?”
“你怎么不想想还招人了呢?”赵泽林说,“人力开销是大头啊。”
“哦我知道了。”许诺点头,“回头我看一下版本开发计划吧,最近有几个风投有接触意向,只是我人没在上海,一直没联系。”
“什么?金主你都不主动联系的?”
许诺耸肩:“就算是金主也不能太上赶着吧,多掉价啊,何况我觉得我们的东西还不错啊,至少比那些骗投资人的钱的玩意强多了。优秀的产品要有一定的矜持,这样才有人肯花大价钱。”
“哟,几日不见学问见长呀!”赵泽林感慨,“你这奸商口气都是跟谁学来的,回头教教我呗?”
“你还是安心当你的程序员吧。”许诺说,“钱的事情你们都不用担心,不过反正也就你一个人知道。你们安心搞开发就好了,这些事情我来办。”
赵泽林面带微笑地看着许诺,许诺被他看得有点发毛,问:“你这么恶心地看着我干吗?”
“老板,我突然觉得你好帅好有魅力。”
“对不起我不搞基。”许诺故作严肃道,“你也不符合我的审美要求。”
“哈哈,我开玩笑的。”赵泽林说,“看来我没跟错人,虽然你年纪比我小,但是一直都很有担当,也很有能力,跟你干,没错的。”
许诺说:“我本来考虑给你个二老板当当的,但是现在……还是免了吧。”
“别啊!”赵泽林叫道。
9
一旦工作起来,时间就会变得很快。
许诺他们要赶在过年之前更新一个小版本,时间紧张只能加班加点地干活,其实许诺的工作量不大,主要是开发压力,他又不会,只能干瞪眼。员工集体加班,许诺也懒得走,在公司陪着,充当一下点外卖的。
他挺喜欢这种一起奋斗的感觉,虽然辛苦但是很满足,也很有成就感。
终于,在集中攻坚之下,更新版本赶在了过年之前审核上线,这样大家放假在家的时候就有的玩了。
许诺看了看账户上剩下的钱,想了想,给每个人发了一份挺大的红包过年,大伙儿都开开心心地回家过年了。
他大年二十九放的假,跟家里结结实实地睡了一天,打算年三十下午乘飞机离开上海,结果就被裴英智的电话吵醒了。
“干吗?”有起床气的许诺很不爽。
“快过年了,打电话问候你一声。”
“那也替我问候你全家。”
“你这话说的。”裴英智说,“什么时候回家?”
“下午。”
“那你这会儿还不起床?”
许诺“啧”了一声,说:“你别管我。”
“我知道你忙,这不这段时间都没招惹你么?”裴英智说,“怎么样?我看数据报告说这次更新还不错。”
“你可是我的对家,我有必要向你透露商业机密?”许诺反问。
“德行。”裴英智笑了笑。
他们没聊太久,许诺借故要收拾行李就挂掉了。接下来一整天都是忙忙碌碌地奔波,春运是很麻烦的事情,过年也累。许诺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衣锦还乡,他反复想了想,虽然未来不知如何,至少现在还是有些成就的。
回家之后亲戚聚会,一家老小在一起难免离不开三个问题。
有对象么,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打算生孩子。
许诺以前没觉得什么,现在正好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年纪,被七大姑八大姨念叨得只想死,只能推托说,现在工作很忙,没时间考虑这些。
妈妈私底下有问过许诺怎么打算的,许诺顾左右而言他,他妈看他这样就问,你是不是有人了不想说?许诺赶紧说没有,就是觉得自己一个人挺好,现在自己干事业,没时间也没心思想别的。他把“事业为重”祭出来,家里人也说不了他什么。
许诺无论行为上有多么暧昧,可他骨子里始终有点性冷淡,很少真心对什么事情或人提起兴趣,游戏占据了他的全部。再加上裴英智的缘故,许诺很反感契约关系的束缚,这让他觉得不自由。
何况现在这个样子,他要怎么选呢?他跟一个男人有这样的关系,再让他去选择一个女人,许诺觉得这对对方来说很不公平。那么不选择女人跟男人厮混,这又让他觉得别扭。他被挤到了一个灰色地带,只能逃避地什么都不选。
他在家中待到最后一天才回上海,同事们好像都还没从过年的假期中缓过神来,上班的头几天都懒洋洋的。
许诺累了一年也缓不过劲儿来,年后的联赛解说主办方邀请他去,他是真的没时间,刚好合约也快到期了,索性就计划辞掉。他觉得自己渐渐地在远离这个圈子,但是一点负面的心情都没有。
暂时的离开是为了之后以更高的姿态回来。
新的一年,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新版本发布后用户量一直在递增,各大应用市场的下载量也很可观,许诺觉得这样还不错,但是裴英智跟他讲,你现在应该卖卖广告,让更多的人知道你的游戏,为此,裴英智还亲自给他上了一门市场营销学的课程,时间是晚饭,以邀约许诺为名义。
裴英智的理论是,现代受众的审美其实已经被摧残到一个很低的点了,只要你稍微做一个像样点的东西稍加宣传,都会有不错的效果。同样,受众已经懒得不可救药,无论多么好的东西你让他三步之内无法抓住重点,这就是失败的。
他的观念一直和许诺不相符,但是许诺知道其实裴英智是对的,应该先把钱赚了,有钱才有开发的资本。只是他还没进化到那一步,还有些天真的念头。
天气越来越热,上海从春天进入了初夏,五月的时候,许诺腾出时间出国看了一次季中赛,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只是他们都变了。
回国之后,融资的事情提上议程。
“这几家风投对我来说都差不多,你觉得呢?”许诺和赵泽林在会议室里谈这方面的事情,赵泽林想了想,说:“IEN资本吧。”
许诺一怔,不知道赵泽林怎么就直击红心选中了裴英智。
“为什么?”
“因为它旗下有游戏公司啊。”赵泽林说,“而且它最大,老板最帅,这算不算优点?”
许诺说:“确实是这样,只是……我有点拿不准。这次如果融到的钱多,那我们这个事情基本就处于一个很稳定的状态了,所以算是一个阶段性胜利,我感觉有点迷。”
“谁的钱不是钱?你只要想清楚这一点就好了。”赵泽林笑道,“投资公司是其次,在水平差不多的情况下,难道不是应该看谁给的钱多么?”
许诺点头:“似乎是这样。”
赵泽林走后,他自己一个人在会议室里分析了半天,然后揉揉眉心,差不多就要下班了。许诺不赶时间,就自己步行慢慢向家溜达,裴英智会在每天差不多这个时候给许诺打个电话,不说工作也不说什么实质性的东西,纯粹地聊聊天,再无其他。
这会儿,他听外面环境有点嘈杂,便问:“你还没有回家么?去哪儿了?”
“我在超市里买东西。”许诺慢悠悠地说,“家里空了。”
“早说呀,我叫人给你买了送过去。”
“你还真是没有生活情趣。”许诺问道,“你逛过超市么?”
裴英智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下,说:“跟你逛过,其他的时候没有了。”
“你还是把自己封进棺材板里吧。”
“怎么,你很喜欢这种事情?”
许诺拿了几盒芝士放在自己的推车里,说:“纯当放松,工作太累了。”
“那是以前打比赛的时候累,还是现在累?”
“不一样。”许诺说,“打比赛是自己的事情,撑死再牵扯一下其他四个队友。但是开公司就不一样了,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呢。”
裴英智轻笑一声,说:“这才哪儿到哪儿。”
他俩聊了几句,不知道从哪个话题上,裴英智忽然说了一句英文,句子还很长,许诺顺口也用英文答了一句,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问:“你有病吧?”
裴英智却说:“口语长进了不少。”
许诺暗骂:“神经。”
裴英智每天都在许诺这儿讨个没趣儿,但是每天都乐此不疲,他们之间的状态和关系都比之前轻松了许多,保持着一种绝口不提的默契。
许诺跟风投谈来谈去,最终在多方建议参考之下,还是选择了IEN资本,他觉得这个事情上确实没什么好犹豫的,正如赵泽林所讲,看谁给的钱多不就可以了么?
只是这个钱多绝非字面意义上的钱多,裴英智是真的壕。
一般来说,他这个阶段能融到个百万美金就差不多了,可当许诺跟IEN打算牵手的时候,对方说之前评估有问题希望修改金额,许诺一听这个,觉得自己仿佛被耍了一样。
他给裴英智打电话质问是什么情况,裴英智却轻飘飘地说:“看来你还是不能把工作和生活分开,你应该去质问你的项目负责人而不是我。”
“裴英智你……”后面的话许诺说不出来了。
“不过没关系,我只是借由此事给你提个醒。”裴英智说,“价格是我让改的,没人告诉你签字之前的一切口头协议都没用么?”
“你想怎么改?”许诺狠狠问道。
裴英智却笑了,说:“看把你吓的,我多加点钱还不行呀?”
重新拟定的合同发到了许诺这边,之前的几百万美金直接变成了千万美金,他惊讶万分,一是觉得自己这点东西实在不值这些钱,二是觉得裴英智真是有钱没地方花。而裴英智这边的答复却是,我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在中国,每年的创业公司有上百万个,而这中间值得投资的只有十到二十家,多数其实就是来骗投资人的钱的。个中道理,裴英智比许诺明白得多,他谈恋爱太蠢,可是做生意却精明,他凭直觉都觉得这个东西是可以的,那么前期他就不介意多花点钱和精力。
各项条款都谈清楚之后,他们预计签约时间在本次的大版本更新上线的时候。
这笔买卖谈妥了,许诺心上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上海天气炎热,距离签约仪式还有一周多的时间,许诺手上的工作逐渐减少,周五晚上接到了裴英智的邀约。他们现在经常会谈一些公务上的事情,许诺也渐渐地没了那么大的排斥和敌意。
“周末可以不加班么?”许诺问道。
“我可不是邀请你加班。”裴英智说,“周末跟我回趟北京吧。”
“什么事儿?”
“嗯……”裴英智卖了个关子,“你可以当作是签约之前我送给你的一点小礼物,许先生就不要拒绝了吧,免得扫兴。”
“扫兴的是你。”许诺说,“得了,我不跟你计较这些了,明天什么时候?”
“上午吧。”
到北京时已经是中午了,外面骄阳似火,还好裴英智的司机来接,一进去之后,许诺就不住地给自己扇风,裴英智单知道他是凉舌头,没想到这会儿连这个温度都觉得难耐了。
“有那么热?”
“不热么?”许诺反问,“热得都快升天了,我想喝凉水。”
“热也不要总喝凉的,对身体不好。”
“……无聊的中年人。”
他们直接去吃饭的地方,裴英智预订了桌子,一水儿传统的北方菜色,许诺喜欢吃肉,裴英智这会儿倒也迎合。
酒足饭饱,许诺问裴英智到底要干吗,裴英智也不说,带着许诺逛这儿逛那儿,等天黑了才说回家吧,许诺问,你逗我玩呢?裴英智笑笑说道,回去告诉你。
许诺知道裴英智在北京有多处房产,这次的路途他有些眼熟,特意问道:“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
郊外的夜晚安静,车子驶入了一片林地,穿过之后抵达了终点。
“这是哪儿?”
“来,我带你进去。”裴英智没有正面回答,走在前面给许诺领路,渐渐地,许诺闻到了一阵芬芳,不由感慨:“好香啊。”
“前面会更香。”
再往前走一段,大片的红玫瑰盛开在眼前,它们不像白天那般热烈骄傲,在夜晚的蝉鸣之下,显得温柔而欲说还休,有种隐蔽的性感。
“我把之前的动物园拆了,种了花。”裴英智说,“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想亲手送你玫瑰?我没想到原来北京这么不好养活这些,直到现在才长得是那么回事儿了。”
“很漂亮。”许诺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一大片玫瑰花海,转过头来对裴英智说,“可我不喜欢花。”
“那你就当我了结一个心愿吧。”
“你把我千里迢迢从上海骗到北京,就为了看你的少女心?”
“当然不可能。”裴英智笑着解释,“这只是饭前甜点,大餐还在后面呢。”
玫瑰庄园的中心有一个二层的小别墅,别墅四面都有窗户,可以看到不同角度的红玫瑰。现在是夜晚,一眼望去,黑夜下的红宛如暗涌。
裴英智把许诺带到了二楼,从书桌的抽屉中拿出了一打纸,许诺走近一看,是文件。
“这里有两份文件。”裴英智摊开,“一份是股权转让,一份是……你就当是遗嘱吧。”
许诺疑惑地看了看,问:“遗嘱?你查出绝症要不久于人世了?”
“怎么可能,这个东西早晚会有,只是提前写出来罢了。”裴英智说,“我赠与你我在公司持有股份的10%,并且如果我哪天真的很倒霉地一命呜呼了,那么我的财产继承人就是你。”
“祸害遗千年。”许诺说,“万一我等不到你一命呜呼呢?”
“我不介意你用点手段。”裴英智说,“你不是一直很想亲手弄死我么?”
“对。”许诺笑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夏天是个吃西瓜喝冰镇饮料的季节,但是许诺却不得不穿上了西装,厚实得好像不应该属于这个时候。
签约仪式和新版本发布会的会场不小,这是裴英智习惯了的排场。
时间未到,后台忙忙碌碌,许诺却躲在休息室里吹空调,裴英智找了一圈才找到他。
“大家都忙得乱套,你倒是清闲。”裴英智笑道。
“又不需要我帮忙。”许诺说,“太热了。”
“早知道送你一套轻薄点的西装。”裴英智绕到沙发后面,双手压在许诺的肩膀上,“这套太厚了,那会儿还是冬天呢。”
“废话就不要说了。”
裴英智绕回来坐在许诺身边,他看了看时间,突然有点正经地说:“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了,许先生有什么要说的么?”
“感谢CCTV感谢MTV让我有机会拿这个奖项,更重要的是感谢我的粉丝还有家人,谢谢你们。”许诺仰靠着沙发靠背,百无聊赖地说出了这些话。裴英智说:“不感谢一下金主?”
“为什么说得这么恶心。”许诺说,“信不信我分分钟把那10%的股份送给你对家?”
“行行行,听你的,你说什么都对。”裴英智无奈地说,“毕竟我才是身无分文的人。”
“那你就早点死呀。”
裴英智靠前,凑在许诺的耳边问:“我死了谁伺候你?”他手指暧昧地搭在许诺的胸口,又向下滑,被许诺连忙制止了,说:“一会儿要开始了,你别发疯!”
“那就回头再说。”裴英智站起来,顺便也把许诺拉了起来,“把外套穿上,走吧。”
许诺从衣架上取了西装外套套在了身上,外面的空调开得足,并不会因此觉得闷热。正当他要出门的时候,裴英智拉住了他。
“等等。”
许诺问:“怎么了?”
“你的领带没有系好。”裴英智为许诺拆开了领带,细致地重新打了一个漂亮的结,“我教过你那么多次,为什么总是忘?你这样出去可是要被笑话的。”他还为许诺整理了西装,许诺今天穿得隆重,好像王子一样,裴英智亦是如此。他忽然觉得他不是来跟许诺签约,而是缔结了某种契约关系之后的典礼。
休息室到外面有一小段走廊,没有人,裴英智拉着许诺往外走,说:“你让我牵你一会儿,等到了外面我就松手。”
这节骨眼了,许诺也不想跟裴英智有什么争执,就任由着他去。突然,他的手机响了,是他不认识的号码。
“喂?”
“快递,您在家吗?”
“我不在,您明天送吧。”许诺说,“啊对了,是什么东西?”他不记得自己买过什么。
“稍等,我看一下。”快递小哥看了看单子上,说,“写的是……键帽。”
“哦……好吧。”
时隔这么久,林绪才把这东西还给他,要不然他早就忘了。这东西很神奇,不提的时候记不得,但是提起来的时候,发现它似乎永远在那里,在心底里某一处连许诺都意识不到的地方。
“想什么呢?”裴英智拍了拍他,“走了。”
拉着许诺走了几步,许诺忽然说:“我很恨你,也很感谢你,但是今天……我想把这一切都放下。”
裴英智愣得停下来,回头看着许诺,良久才说:“……谢谢你。”
他们之间从未是一种正常良性的关系,不过这样也好,裴英智和许诺都是凶猛的野兽,无论何种感情,都应当势均力敌,不死不休。
转角之外,灯光骤然亮起,在一片掌声之中,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10
裴家的老太太过世了,今年的春节是在裴英智家过的,可是他年三十早上才回的北京,从一进家门开始就没闲下来。
本来他应当早就在的,只是他软磨硬泡许诺跟他一起回北京,许诺不乐意。现在在外面一待就是一整年,好不容易过年回家,谁有心情跟裴英智纠缠。
裴英智说,那你初二初三来好不好?
许诺说,不好。
裴英智又问,初五呢?
许诺说,我的假期初七就结束了,放假期间不谈工作。
两个人扯皮扯了好久,许诺终于答应元宵节的时候来北京,还是因为裴英智说小白夜在野外的跟踪视频发回来了。
在许诺心里,他连一匹狼都不如,很苦。
“啊嚏——!”
许诺揉了揉鼻子,果然天南海北地跑不太容易适应。裴英智在机场外面等他,没告诉他具体位置,但是许诺一出机场就看见了那辆又严肃又闷骚的车。他是早班的飞机,一上了车暖和了过来就犯困想睡觉,全程裴英智跟他说话他就“嗯嗯啊啊”,因为是去市里的房子,车程很久,许诺睡了好几轮才到。
“为什么厨房会有人在做饭?”一进门,许诺就对乱哄哄的厨房表示疑问。
“中午我家里人过来吃饭。”裴英智说,“老太太没了,我妈又离婚,我算家里的老大了,所以他们就都来这边。”
“不是都过完年了么?”
“正月十五过完了才叫过完了啊。”
“呵呵。”许诺冷笑,“还真是大家主。”
他不必干活儿,去跟着裴英智看白夜了,临近中午的时候,人才陆陆续续地来,最先到的是苏哲跟章凡颜,妹妹一家随后到的。
“你爸妈呢?”裴英智问苏哲。
“出国玩去了。”苏哲说,“前两天走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着急的。”他的目光穿过裴英智看到了后面的许诺,笑着朝裴英智使了个眼色,小声地问道,“转正了?”
“你别瞎说。”裴英智的声音也压低了一些,“可别在他面前多嘴,要不然你今天别想踏出去这个门。”
苏哲没理他,转身就去找自己的宝贝儿了,对于表哥这种惧内的行为,他是很看不上的。
午饭很丰盛,许诺觉得也就那样,裴英智家里的饭局很无聊,聊的内容还不如他自己家的精彩。饭后大家又看似亲切地交流了一阵感情,赵晓晴就坚持不住了,说要去跟闺蜜逛街,该走的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了苏哲他俩还在。
苏哲最先开始喊无聊,裴英智说,无聊自己跟家玩去。苏哲不干,提议打牌。
“打牌?”
“对啊,正好四个人,要不干吗?”苏哲问章凡颜,“宝贝儿打麻将行么?”
“可以啊。”章凡颜表示无所谓,并说,“许诺牌技可厉害呢!我去叫他。”
其实谁请许诺都不叫事儿,可章凡颜去了,许诺总不能不给前辈面子,只能硬着头皮坐上了牌桌。
“打什么?北京麻将么?”许诺问。
“随便。”苏哲说,“国标也行。”
章凡颜说:“那就北京麻将吧,简单。别欺负中老年人。”他其实是指苏哲,裴英智无辜躺枪。
果不其然,裴英智眉毛挑了一下。
一桌子四个聪明人,有三个更是曾经拿着游戏当饭吃的,打牌也是逻辑游戏,难度并不大。约定好打八圈,可是一圈下来,四个人心里都觉得有点累。
说好的娱乐,怎么跟正经的比赛一样?
许诺起牌就扣了三手,苏哲惊道:“玩这么狠?”
“不玩大点没意思。”许诺笑笑。
“喂喂喂!”章凡颜说,“你们一个个要么富二代要么功成名就企业家,何苦欺负我一个草根?不公平欸!”
裴英智说:“你的账不都算在苏哲头上么?”
“是他的账算我头上。”章凡颜说,“他一个无业游民,还不是要靠我养。”
苏哲点头称是:“对对对,我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全都得仰仗户主。”其实他只是应和章凡颜,他不去工作但是也有自己的项目做,本来也不缺钱,纯粹是为了讨章凡颜开心。
“那也不错啊。”没想到许诺在这里接了话茬,“轻松一些,上班太累了。”
“你可别这么说。”苏哲说,“好歹青年企业家,不说为事业奉献一生,怎么说起来上班累了?还怎么激励员工?”
许诺说:“我跟我员工也说上班累啊,他们只要能把自己的活儿干完了不来上班都行。”
“可以的,兄弟。”苏哲说。
“啊,和了!”许诺把手里仅剩下的一手牌推倒,然后把扣着的牌亮明,其他三个人看了看,不由感叹这是什么鬼手气,然后纷纷给钱。
打了四圈牌的时候,裴英智就觉得有点累了,主要还是心累。他牌技可以,但是跟别人打牌都是别人迁就他,他不用费心想别的。此时此刻面对三个前职业选手,人家是竞技且开心着,他也得正正经经地打,每一张牌都经过谨慎地思考才能让大家看上去是一个段位的,再加上他有意输许诺一手,就更费精力了。
“今儿谁输了谁请客吧。”苏哲提议。
“不是谁赢了谁请客么?”裴英智说道。
“用别人输的钱请客我觉得不太好,再说表哥你也不差这点吧。”苏哲回答。现在确实是裴英智输他们仨,因为他们仨都想从裴英智身上榨钱,一个比一个会算计。裴英智确实也不计较这些,只是好不容易把许诺哄到北京来,晚上只想跟许诺独处。
“好呀。”许诺说,“就谁输了谁请客吧,我也好些年没见过烦神了,这回赶上来北京,多少也要吃顿饭的。”
裴英智冷着脸说:“中午不是吃过了么?”
“一顿饭而已。”许诺莫名其妙,“你认真什么?”
“好呀好呀!”章凡颜说,“可惜就你一个人,要是其他的老队友们在就热闹了。”
许诺笑道:“总会有机会的。”
八圈牌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的点很久了,出去差不多只能吃宵夜了,只是三个人都还挺兴奋的,毫无倦意,裴英智只得跟着去。
车也是他开,称得上是“任劳任怨”。
偏偏这仨人找地方吃饭也不是什么好地方,犄角旮旯的胡同连车都不好停,裴英智都懒得下车,说:“你们去吃吧,我转悠转悠,你们吃完了我去结账。”
“都到这儿了还转悠什么呀。”苏哲说,“一块儿吃吧。”
“这儿车都停不了。”裴英智拒绝。
许诺说:“我看前面人挺多的,你们先去占个位置吧。”
苏哲接收到他这句话的信息,拉着章凡颜就先走了,等看不到影子的时候,许诺才一只手撑在车窗的边缘,说:“你这么大岁数了闹什么别扭?”
“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闹什么?”裴英智反问,“我是真没胃口,陪着你们仨打一下午牌还不够累的呢。”
“我大老远来,裴老板连顿饭都不肯赏脸?”许诺说,“还是说不是商务宴请,就没兴趣了?”
裴英智笑道:“你哪儿学的这些说辞?往常你不是最讨厌和我吃饭么?”
“我不想单独面对他俩。”许诺说,“怪别扭的,大冬天的都散发着春天的气息。”
裴英智笑出了声,拉开车门下来,说:“你这个角度很刁钻,走吧,我陪你过去。”
“你车就停这儿?”许诺说,“会被贴条的。”
“那就交罚款咯。”裴英智说,“大不了车被拖走,咱们就别浪费时间在这个上面了。”
许诺暗骂道:“土豪。”
裴英智笑了笑,拉着许诺就走进冬夜里安静的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