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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番外二 焦阳

警卫连 泡泡雪儿 9197 2025-03-13 21:04:46

黄昏的斜阳长长的影子扫过大山里的训练场。空气里飘动着这个季节山里湿润的草木气息,混杂着训练场上泥土的土腥气。

隆隆的步战车开过,车上荷枪经过的队员远远地向山坡上的人敬礼。

焦阳还了一个礼。

从办公楼出来,焦阳在这里坐了半天。山那边红彤彤的夕阳露着半个脸,金红色的余晖洒了军帽一帽檐。帽檐下一双俊秀略带忧郁的眼睛,现在带着些许的烦躁。

在会客室,贺副参谋长捧着茶杯,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热茶:“你小子,到集团军最艰苦的地方锻炼,这是你自己提出来的,怎么,现在又不乐意了?”

“我是说要去军里最苦的地方,可没说要来这儿,艰苦的地方那么多,怎么偏偏就把我调到这来,您明明知道……”

“知道什么?”贺副参谋长眼睛一瞪:“这儿是集团军最尖的一把尖刀!最需要头脑的信息化部队!不把你调这来调哪去?调到山里去养猪你就满意了?还是堆堆沙盘搞老一套?幼稚!”

焦阳不吭声了。这老头,是他让自己随便谈谈对工作调动的想法,他随便谈了、他又发火,果然这些老头的话就不能信。

“是!我错了!向首长检讨!”

“因为边雷?”贺副参谋长撩起眼皮扫了焦阳一眼。

焦阳没吭声。

“你俩还光屁股的时候就是我看着长大的,这次调你跟他搭档,也是军里开会讨论决定的。我也是真不明白你俩小子,丁点大的时候就混一起泡着,大了大了倒拧巴了,还是那个评价!幼稚!”

“叔,我跟他……工作风格不同,搭档班子不合适。”焦阳说。

“不合适?我怎么觉得你们很合适呢?”贺副参谋长笑了。

那是运筹帷幄的笑容,可看在焦阳眼里,就是老谋深算。

说是随便谈谈,也就是随便谈谈。

调令下来,焦阳接受,也服从。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什么好讲的,也没什么讨价还价。

既然上头觉得他应该到这儿,他就到这儿。就像他跟边雷说过的那句话,就是调他来养猪切菜,他也没废话。

军校刚毕业的那一次搭班,焦阳觉得那是一次失败的工作经历。至于上面怎么想,怎么又把他跟这个人调到一起,认为他们俩搭班合适,那是上头的考虑,焦阳整不明白,也不想费那脑子。

师属侦察营不是他边雷一个人的部队,他来这工作,也不是给他边营长一个人干工作的。

来到这已经两个月了。四周都是大山,树木葱茏,层峦叠嶂。雨林气候让焦阳的皮肤不太大适应,刺辣的阳光没晒黑他的皮肤,倒让身上起了很多的红疹,洗澡的时候一脱衣裳,红辣辣的一片。

最近的城镇离这儿100多公里。营区里除了树和花,没别的东西可看。买一次东西来回要一天的时间,休息的时候就只能抬头看天,使四而大山合围起来的天,除了山还是山。

可是焦阳还是习惯了这里。

有句话说、山里的黄昏,容易让人想起旧事。现在,焦阳坐在山里的黄昏里,也想起了旧事。

他想起了一张年轻骄傲的脸庞,帅气又好看,脸上带着兵蛋子的代气和倔劲儿,还有一身迷人的勃勃生气。

焦阳微微地笑了,笑容又有些惆怅。

他想念那个小兵,那个在遥远的城市里的战士。他想,他应该不会想起他,或者,他希望他偶尔想起自己的时候,能记住他是他的一个朋友、至少,他希望自己是。

他又想到了这里,这座大山,这里的军务,然后想到了边雷。

对边雷,焦阳谈不上什么个人情感。有看法,但是保留意见。有分歧,但是也属于工作正常范围。

他只是不想跟这个人有更多的瓜葛,从小就不想。

两三岁的时候,焦阳就认识边雷。

应该说,从他一生下来,边雷就认识他。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没少受过边雷的摆弄,大人们说三四岁的边雷一边儿满手污泥的玩泥巴。一边伸手去摸刚满月的焦阳那嫩乎乎的小脸蛋儿,俩黑乎乎的手爪印一糊上去,焦阳那通哭,边雷那通忙慌,手忙脚乱地一通乱摸,摸得焦阳一张俊俏小脸儿成了个大泥娃娃,大人们后来说起这事儿都不知道哭好还是笑好,末了就得出一句结论:“这哥俩,亲!”

亲,亲个大头鬼。

四五岁的时候,焦阳喜欢边雷,喜欢跟在他屁股后头跑,一口一个哥哥地叫着,这个哥哥是院儿里孩子头,能干,皮实,上树掏鸟下本摸鱼,什么坏事都干过,可是就是焦阳心目里头的英雄,崇拜得不行不行的,那时候焦阳就是一张哈也不懂的白纸,这个大他四五岁的哥就是他的偶像。可是这份交情没多久就断了根,因为这个“偶像”爱逗他就像逗个丫头片子,因为什么,因为焦阳长得白,长得俊,比院儿里的小姑娘小丫头们长得都要俊,边雷后来曾经老老实实地承认,他小时候家里大人骗他。说焦阳是个小姑娘。不是个小小子,他就真的信了,真以为焦阳是个女孩儿,不是个带把儿的,不能随便欺负,得捧着,护着,当然,还得逗着。

这是不是边雷的鬼话,焦阳只能冷笑着听听,当一阵风。这个人说的鬼话太多,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在这个人这张嘴上上过的当吃过的亏太多,多得都数不清了,所以现在,他说什么焦阳就只当听阵风,要是全都当真,那也白长了这么多年的脑子了。

焦阳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搭理边雷的,大概就从边雷叫他“小羊羔”开始。焦阳讨厌这外号,那伤害了他男孩子的自尊心。边雷见天儿地捉弄他,焦阳爱干净,边雷就把他衣服上故意蹭上他淘气之后的泥巴;焦阳脸白嫩,边雷就老爱搓巴他的脸,一张水豆腐似的小脸老是被边雷那双又拍洋画又打弹弓的手好玩儿似地揉来揉去。边雷说什么,焦阳总是傻傻地相信,可是总上了他的当,上了好多次当之后焦阳再也不相信这个老是捉弄他的家伙。边雷笑着跟一帮跟屁虫说,焦阳就像只小羊羔,逗他比逗丫头片子还有意思,从此以后这就成了焦阳的外号,也从那时起,焦阳不再搭理边雷了,开始讨厌他,尽管边雷一直保护着他,尽管边雷护着他不受欺负而跟别人打架,也不管边雷怎么逗他,他就是不搭理。

小学时边雷父母工作调动,一家人搬离了大院。他们再也没见过,这一别就是十年。

十年后,焦阳已经上了高中。那天放了学他走在大院里,听见背后一个人喊他:“小羊羔!”

焦阳回过头,看见一个人,站在阳光下,高高大大的,穿着一身英挺的军校学员装,一张充满男子气概的面庞上挂着他陌生又熟悉的笑。

那笑容既阳刚又火烈,像一团火簇簇燃烧,烫着了周围的空气,矿道地存在在那耀眼的阳光之下。

焦阳看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向前走。

“是我!边雷!你不认识我了?”那声音在后头大声地喊。

焦阳并没有理会,没再回头,也没有停下。

“焦阳!嘿!”

焦阳向前走着,在脚步之间,他听见心在胸腔里默默鼓动,怦怦的声音。

因为什么?

因为那个燥热的季节,因为那道穿过绿叶缝隙正好射在焦阳眼险上的光线,还是因为那个初夏的下午穿着一件白色运动衫,单肩背着一个斜斜的书包的少年,他17岁。

太遥远,遥远到焦阳已经想不起来了。

如果,不是那一次。

焦阳切断了回忆。那一次发生的事,焦阳不想再回忆。那件事让边雷彻底从他的记忆里抹去,让他避免去想起这个人。

那是他的屈辱,让他年少骄傲的自尊,留下难以弥补的裂痕。

晚饭后太阳还没下山,这地方天黑得晚,傍晚似乎比别的地方都时长。

篮球场上战士们还在生龙活虎地打球,墨蓝色的天幕上挂着金红色的火烧云,染金了大半个营区。

窗外鼓噪的蝉鸣声比战车的轰隆声更让人心烦,不过在这个山里待了两个月,焦阳已经习惯了。他坐在宿舍里的书桌上写材料,门外拉进来一道高大斜长的影子,几乎覆盖住了焦阳面前的整个桌面。

焦阳侧头向门口扫了一眼,那人往门框上一靠,手上端着军用野战饭盒,他的人太高大,往门口一堵,把光线都堵在了外面,让焦阳皱了皱眉,不得不停下了笔。而来人却毫无自觉,边划拉着饭菜,边对外头球场上战况激烈的战士们喊一嗓子:“一连的!打不赢晚上加餐!”

嗓门粗犷豪烈,他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在刀锋般的脸上像刻上去似的。

他背倚在门框上又划了两口饭,对着屋里的焦阳:“吃了没?”

焦阳的语气很客气:“营长,劳驾,让让。”

他对边雷做了一个“靠边“的手势,边雷颇为配合地把身体侧了侧,漏进来一道夕阳的金光,焦阳拿起笔,就着那光线继续写材料,头也不抬。

边雷长腿一迈,进了屋里,光线进来了,天光也更暗了,将不大的宿舍小屋笼罩在安宁的暮色里。

边雷熟门熟路,焦阳也没管他。一天训练结束,边雷四处晃悠,经常来他的门口,焦阳也习惯了。

“教导员同志,现在是下班时间,不用这么废寝忘食,搁下笔,歇歇,啊,不知道的还当我虐待你呢。”

“我哪儿谈得上废寝忘食啊,”焦阳写下一句汇报总结,嘴里淡淡说着,“比不上营长同志日理万机,外训到天黑,这个点才吃上饭。”

边雷捧着饭盒,嘿嘿一笑:“受宠若惊,原来教导员还挺关心我,谢谢啊。”

“营长来我这有什么指示吗?”焦阳没接他的茬,公事公办地说。

“非得有指示才能来?”边雷随手拖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好像这里就是他自己的宿舍一样随便。

“没指示,那就请别处逛逛吧,我这还忙着。”焦阳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雷公还不打吃饭人呢,我这刚坐下,你总得让我把饭划拉完再赶我走吧?”边雷也不恼,表情还挺无辜。

焦阳瞥了他一眼,边雷一脸的无赖表情,对着这么个老脸皮厚的家伙,焦阳能咋的?这要是话能赶走的,就不是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的边雷了。

“非要说事儿,也算有点事儿。请你帮个忙。”

边雷把胳膊上的作训迷彩服拉了拉,上头破了个大洞,也不知道是在什么训练里磨破的:“越撕拉越大,我寻思着自己补吧,手艺只够补补猪篓,小方那小子还不如我,上回补得跟驴皮似的。粗人干不了细活,我寻思着我们这一整个营区,也就只有教导员一个不是粗人,所以这细活……”

对着边雷嬉皮笑脸的样子,焦阳斩钉截铁地就给了他两个字:“不会。”

“我上回还看你给新兵补衣服呢?”边雷拆穿了焦阳。

“给新兵补,我会。给你,不会。”

焦阳回答得一点弯子也没有。

边雷嘿嘿一笑:“小羊羔,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差别对待,这不得行。”

焦阳不再搭理他,边雷啧了一声,扯了扯那个窟窿,叹口气:“得,那再撕烂点儿,当那个破破烂烂的吉利服使了。”

焦阳懒得看他演,继续写材料,边雷长胳膊一伸把墙上的灯开关给打开了,房间里顿时大放光明,焦阳写字的光线也一下明亮了。

“报告!”

外头来了一个战士,站在门口打报告。

“报告营长!教导员!营长,三连长让我问你饭吃完了没有,吃完了他喊你去这个,”战士显然和边雷很熟悉,嘿哪笑着做了个拉架势撑双杠的动作。

军营里娱乐项目不多,有娱乐也全是体能加练。

“没看我这正陪教导员呢吗?叫老三找别人比划!”边雷大手一挥,把小战士赶跑了。

焦阳冷眼瞅着他,边雷嘿嘿一笑,笑得十足痞子:“你陪我,行了吧?是你陪我,是我死乞白赖。”

焦阳把头转过去了,脑子里只有一行字:这个无赖!

“行了,你既然来了,有几件事跟你商量。”

焦阳从面前的工作材料里拿出一叠材料,抽出一个战士的资料。

“二连三班的张小勇最近思想情绪不稳定,我了解了一下情况,他的奶奶生病在医院急需一笔医药费,家里已经没办法了,也影响了战士的情绪和训练状态。我建议营里是不是动员一次干部集中捐款,帮助解决战士家里的实际困难,剩下不够的我个人还有一些闲钱,把数目凑齐。”

边雷停下了吃饭。专注地听焦阳说。

“还有,这段时间我和营里的战士们谈心,发现他们的文化需求和学习需求很强烈,但是我们这里地处大山,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旺盛,光有目前封闭的学习系统是不够的,必须革新,和

科技接轨。将来部队都是信息化,没有科技头脑的武装,再强大的体能也只能面临未来军队的淘汰。我有一个想法。和你商量一下。我建议……”

说到工作,焦阳的态度很认真,边雷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边雷把饭盒放到一旁,凝神倾听着焦阳的建议,不时给出切实的解决方案。

灯下,两人神情专注,就工作交换着意见。

焦阳认真地说着,说着说着,他发现边雷渐渐一言不发,盯着他看,焦阳停下了话头。

“你看我干什么?”焦阳问。

边雷笑了笑,眼神不同于平时,带着一些深意。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会对营里下这么多功夫。我还以为你待不了几天,就会打报告要调走。”

焦阳看了他一眼,眼神和边雷的眼神相碰了。

“我为什么要调走?”

焦阳说。

“是我自己申请到一线部队,是上级认为这里需要我把我调到侦查营。既然来了,这里就是我的岗位,我为什么要调走,难道就是因为这里有你边大营长,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焦阳冷冷地说,对着边雷,焦阳始终没有办法好好跟他说话,语气总是不自觉地就带上了火气和不耐烦。

“是是,教导员说的是,”边雷连连点头,检讨,“是我自不量力,我自以为是,我太把自个儿当回事。”

边雷像哄孩子似地说,豪爽地站了起来:“这几件事就照你说的办,明天就下个通知,传达一下。”

走到焦阳的宿舍门口,边雷又回过头来:“明天星期天,你要是想外出,我给你安排。这附近没什么可逛的,县里有个书画铺子,听说有几个名人,我知道你喜欢书法,要是想去我派车送你去,也别整天闷在营区里,闷坏了你。”

焦阳埋头写着材料:“不用。”

“头抬高点儿!眼睛!”边雷一声喝,一枚钢锚儿准准地打在焦阳的稿纸上,焦阳反射性地脊背一抬。

“打小姿势就不对!”边雷一声哈哈!

焦阳火大地抄起那枚钢锁就砸了过去,边雷早已利落地闪出了门,只留下豪爽的一声笑!

那笑声更让焦阳火大,让他想起小时候每次被边雷没头没脑地捉弄时他那得意的笑声。

……真应该打报告马上调离!

焦阳恨恨地想着,在稿纸上留下了一个重重的墨团。

星期天焦阳也没有出营区。在这里习惯了单调,就习惯了寂寞。其实这个山里的营区也很美,四五月份的季节绿树葱龙,盛开着花朵。大片大片的白云从训练场的天空飘过,湛蓝的天空晶莹剔透,像天蓝色的水晶。这是城里不可能看到的。营区占地庞大,各种花草如地毯,还有当地独有的叫不出名字的艳丽品种,这个盛产花卉的地方,对焦阳这样懂得生活情趣的人来说,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上午和战士们痛快地打了场球,回来洗个澡,把衣服都洗了,也没让通讯员干,把衣服晾在场院上,风里传来泥土和花的香味,阳光下晾晒的军装一层层地占满了晾晒场,在风里飘动,焦阳看着这情景,享受着假日难得的清闲,心情也愉快了起来,不由哼起了一首小调。有几个战士经过晾晒场的另一边,远远地看着焦阳穿着一件刚洗澡完换上的白色衬衫,袖子卷到臂弯处,下面穿着绿色军裤,修长清爽,丰神俊朗的样子,忍不住说:“咱们新来的教导员真帅,你看,晾个衣服都跟幅画儿似的!”“又有文化,高材生,人又和气,一点架子都没有,看看人家多斯文,不像我们,五大三粗的。”“我们连长说,自从焦教导员来了,咱们营终于不是野兽营了!”

战士们像欣赏着赏心悦目的风景似的,走过去了。焦阳抹了把头上的汗,把最后一件衣服抖开,晾好,整了整衣服的褶皱,抬头望着晴朗的天空,心情愉悦,自然地反映在面容上,他挑起唇角微笑,想起还未读完的一本书,闲适慵懒的惬意都成为唇角那抹笑意,点亮了他白皙俊秀的脸庞。

就在那个时候,在飘起的层层衣角和被单之间,焦阳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穿着军装,拎着公文包,目光灼灼地穿过他们之间的距离,凝视着焦阳。出众的五官,意味深长的表情,直直地站在那里。

焦阳脸上的微笑凝固了。

“报告教导员,装备部程副处长说是专程来看您的,我打听到您在晾衣场,就带程副处长来找您了!”

焦阳的宿舍里,通讯员小秦忙着向焦阳汇报。说着小秦为程副处长拉开一张椅子:“您请坐!”

“你去忙吧,我和你们教导员叙叙旧。”程副处长公事公办的口吻。

“是!”小秦敬了个礼就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只剩下两人的房间里,一阵安静。

焦阳抬起头,遇上对方打量他的视线。曾经熟悉的脸孔,熟悉的眼神,现在,那目光还是这样热切地打量着他。

“好久不见了。”军官开口了,目光在焦阳的面孔上流连。

“程副处长,今天特意过来,有什么工作上的指示吗?”焦阳平和地问。

军官的眼中掠过一丝落寞。

“阳阳,你一定要跟我这么生分吗?”

焦阳沉默了一下。

“我跟着工作组来军里调研,听说你调动来师侦营了,所以,趁着放假,想过来看看你。”

程副处长凝视着焦阳。

“你还好吗?”

“挺好的。”焦阳回答,望着对方的眼神是平和恬淡的,“你呢,你好吗?”

“我就那样。”军官笑笑。

“怎么会,你是军区最年轻的处级干部,常在内网上看到你的名字。”焦阳站起来去拿茶叶,开着玩笑,“好好混,混好了,好带着兄弟们一起奔前程。”

“你就别取笑我了。”军官的眼神追逐着焦阳的背影。

焦阳拎起水瓶往茶杯里倒水:“家里好吗?”

程副处长停顿了一下,望着焦阳倒茶的背影,神色间闪过尴尬。

“好。”

焦阳把茶杯递给他,随口问:“嫂子孩子都好吧?”

程副处长抬起头:“我们不说这些了好吗?”

焦阳看了他一眼,程副处长接过茶杯。

“你去军区办事,也从来没去找过我,好几次我听说你来机关了,去找你,你已经走了。”

他抬起头看着焦阳:“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焦阳平静地说:“没有。去机关时间紧,办完了事就往回赶。再说,你也很忙,没什么事也没必要去打扰你。我躲你干什么,不至于。”

军官凝视着焦阳,从他的眼睛,他的鼻子,嘴唇,细细地看过去,眼中是深深的眷恋,又有一些失神。

“你没变。”他低声说,“还和从前一样。刚才第一眼看到你,我还以为又回到了在军校的时候,看到你在阳光里笑,和当年一模一样。那时候你也常那么笑,知道吗,当年,每次看到你这么笑,我……”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吧。”焦阳打断了他,语气客气,也透着淡漠。

“我们不是说好的,以后都不再提了。都这么多年了,早就过去了,提这些干什么。忘了吧。”

“忘了?”程副处长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我他妈也想忘了。”

他从军装口袋里掏出包烟,烦躁地点上一根,锁着眉头吸烟。

“阳阳,你是不是真的忘了?”

焦阳看着桌上的一枝笔。

“我没忘。”

程副处长惊喜地抬起头。

“阳阳……”

“那又怎么样?”一股烦躁在焦阳心里升起,让他克制的情绪变得不再稳定,“早就是过去的事了,那时候我们互相做过保证,以后就是普通战友,忘掉过去,开始新生活,这是你对我说的。现在你老婆孩子有了,前途、家庭都有了,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再提以前还有必要吗?”

焦阳有些怒气,随即克制着自己,收敛了一下语气。

“对不起,我态度不大好,我道歉。”

他站了起来,往事涌进脑海,带着遥远的痛楚,但是历经时间和岁月,那份痛楚早就已经麻木。

“对了,来了就麻烦你一趟吧,有个材料要带给装备部,你就……”话没说完,焦阳翻找材料的动作突然僵住了,程副处长从背后抱住了他。

“阳阳……”军官紧搂住焦阳,“我一直在想你,想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程昊。”焦阳要拉开他的手。

军官没有放手,反而抱得更紧。“阳阳……”

他扳过焦阳的脸就要吻上去。

焦阳胳膊肘一杠一翻,将他推开,程副处长失去平衡摔倒在床上。

“程昊!”

焦阳瞪视着狼狈倒在床架上的人:“你疯了?”

程昊爬起来,眼神带着急切:“阳阳,我们重新开始吧!”

焦阳错愕,震惊:“什么?”

“我知道当初是我不对,但是我真的后悔了。分开的这些年,我常常想起以前我们在军校的时候,那种开心的日子,我们分开之后,我就再也没有那种感觉了。阳阳,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回到过去吧。”

“当初你要结婚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受不了这种压力,你要光明,要前途!你说你要正常的家庭你要部队的前程,你丢下我,说结婚就结婚了,我尊重你的决定,你掉头就走我也没说一个不字!现在你这样算什么?回到过去?程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现在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

焦阳气愤地说。

程昊抱住焦阳的肩膀。

“我不爱她,我爱的是你。你也知道当初我结婚是迫于无奈!阳阳,为什么不可能?婚姻对我不过是一种形式。这些年,我一直在做思想斗争,我以为可以忘记,但是我忘不掉。我已经想清楚了,只要我们互相还有感情,就算我结了婚有什么关系?我们可以经常见面,不会让她知道的。实话告诉你,等我级别到了,我就转业到地方,到时候就更没有顾虑了。我也不会干涉你,你要结婚成家,我都会支持。休假的时候我就来看你,你也可以去看我,谁也不会知道,我们就像以前一样不好吗?……”

程昊热切地说着,焦阳愕然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他曾经爱过的人。还是那个熟悉的面孔,却变得如此陌生,焦阳看着他,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听懂了程昊的意思,他所谓的回到过去,就是想在婚后,还和他保持着过去的那种关系。他说了,他们各自结婚无所谓,只要继续保持那种关系。

这算什么,地下情?焦阳嘲讽地笑了。

“不可能。”

“为什么?”程昊兴奋的神情僵硬。

“我不可能跟有家室的人搞在一起。”焦阳拒绝得直截了当。

程昊的神色滚过一阵尴尬。

“我知道你怎么想,”程昊说,“你可以指责我,毕竟当年是我愧对你。我只是想告诉你阳阳,我现在回过头才发现我心里一直有你。”

“可是我心里已经没有了。”焦阳冷静地说。“程昊,回去守着老婆孩子踏实过日子吧,以后我们还是战友。”

“没有了?”程昊忽然愤怒起来,抓住焦阳:“所以你拒绝我?你有人了?”

“对。”焦阳厌烦,疲惫,也不想再面对这个他曾经爱过的人,不想这份感情变得不堪。“行了,你回去吧。”

“是谁?”程昊臭心中的醋意浓烈,“部队里的?你现在跟他在一起?”

焦阳的眼前闪过一个年轻的身影,帅气的面庞,生机勃勃的眼晴,焦阳常常在夜晚想念的那个身影,想到他,焦阳的眼中聚起了一丝暖意。

看到焦阳的表情,程昊的嫉妒熊熊燃烧:“让我见见他。”

“他不在这。”

“你真的有人了?还是在骗我?”程昊不死心地问,在他的心中,焦阳还是那个追在他的身后深情地喊着“区队长”的少年,还是那个含着眼泪,站在原地等待他转身的男孩。

“人不在这,照片总有吧。如果你今天不让我亲眼看见,我是不会相信的。”

程昊执拗地说,他性格里的固执和怀疑,在感情问题上尤甚。焦阳知道,即使他说没有照片,程昊也是不会信的。即使他真的有云伟的照片,他也不会给程昊,他知道程昊的嫉妒心,一个警备区小小的战士,在程昊面前无力自保,他不会带给云伟任何的麻烦。

“程昊,”焦阳一字一句,“你弄清楚,不管我有没有人,我跟你都不可能回头了。原因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你要是还记挂以前的旧情,就给过去留点尊严吧。我晚上还有值班,不送你了,你回去吧。”

焦阳向门外走,要拉开大门,被程昊用力拉了过去,焦阳没有防备,被程昊拉进了怀里,程昊抬起他的下巴,抚摸焦阳的脸。

“我不信,你心里有我,我知道!阳阳……”

程昊触摸着焦阳白皙的脸,动了情欲,身体的接触让他理智失去了控制,他抚摸着焦阳吻了上去。

焦阳没有防备之下被程昊箍着手臂,程昊落下来的吻曾经是他熟悉享受的,现在却让他感到厌恶和抗拒,他用力扭过头闪避挣脱,被程昊强行抓住不放,焦阳挣动摆脱,两人正在纠葛之间,门忽然被蹬开,声响惊得程昊立刻放开了焦阳,回过头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迈步走了进来,军靴在地面上发出铿锵的声响,他一进来,似乎将整间屋子都堵住了。

他神情并不怎样,好像刚才那扇锁着的门不是被他一脚蹬开的一样。打从他进来,空气里就仿佛自带了一股杀气,让人感到窒息。

他径直向着焦阳走了过去,伸手一拉,就把焦阳拉了过去,焦阳撞进他怀里,边雷张开手臂搂住了。“怎么,有客人啊?”

边雷漫不经心地问怀里的焦阳,眼神射向程昊。

“哦!程副处长。”

边雷恍然大悟似的,说。

“边营长?”

程昊看着边雷,又看看焦阳,脸上的表情从慌张变为惊疑不定。

“小羊羔,客人来了也不好好招待,程副处长远道而来,咱们不能怠慢了,副处长想见我,说一声不就完了吗?”

边雷懒懒地说。程昊呆住了,惊疑愕然的目光在边雷和焦阳脸上交替,停在边雷搂着焦阳的手上。

“你……?”

程昊这声“你”,充满了惊愕,疑问,不敢置信,和恼羞成怒。

焦阳要甩开边雷的手:“边雷!”

边雷打量了焦阳身上的衣服一眼,将他转向自己,伸手理了理焦阳刚才被弄乱的军装。他做得旁若无人,似乎没有第三个人在旁边,脸上没有嬉皮笑脸的表情,相反脸色严肃,焦阳看惯了他吊儿郎当的模样,边雷这样一沉下脸,就像变了一个人。整张脸膛散发着逼人的气场,那种像一下扼住了人的喉咙的窒息感,让人说不出话来。

边雷脸色铁沉,将焦阳的军装下摆拉平,整好,把被程昊扯开的前襟合拢,一颗颗给焦阳扣上扣子。他动作不快也不慢,手上是不容拒绝的强势,动作却很慎重。

“……”焦阳竟然无法抗拒,就这样僵硬地站着。

程昊看着他们,看着边雷的动作,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极度难看,拿起包就要走。

“等等!”

边雷突然出声,程昊回头,边雷盯着他看,眼神像刀子把人钉在地上。

“程副处长,有句话我知会一声,以后焦阳的事,归我,谁要是想动他,先搪量搪量后果。还有句话算是忠告,人做了事选了道,得自己担着,当初你一走了之,没管别人难受死活,现在想回头找刺激,这不大地道吧,人不能什么好事都占全了,是不是?”

程昊脸上青红交加,赤一阵白一阵,看了边雷一眼,一言不发,出门走了。

屋里,焦阳把边雷的胳膊从自己肩上拿开。

“……你干吗蹬这浑水?”焦阳忍不住开口了。

他知道边雷在门外已经听到了他跟程昊的对话。他跟程昊军校那段事,边雷是为数很少的知情人之一。军校毕业后焦阳到连队就和边雷搭档,刚毕业下连时是他刚和程昊分开的时候,也是焦阳最艰难的时期。他是怎么从艰难中慢慢走出来的,边雷都看在眼里。不论如何,在那段时间,焦阳终于慢慢走了出来,清醒,淡忘。

“我多事了?”边雷听到焦阳的问话,回头问,脸上没有半分戏谑。

“不是!……我是不想他误会你,你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焦阳皱着眉说。他了解程昊,程昊是个爱面子、妒心重的人,边雷这样不给他面子,他担心程昊会记恨在心。他不想把不相干的边雷扯进这趟浑水,给他造成不好的影响。

边雷盯着焦阳,忽然嘿嘿一笑,手一张把焦阳揽近了身边:“你关心我?真难得。”

“我在说正事!”焦阳挡开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他越认真的时候,他越没个正形。

边雷浑不在意:“误会?误会什么?”

“你就不怕他出去造你的谣?”

边雷往桌边闲闲一靠:“嘴长在他身上,去说!老子打天打地都不怕,怕别人说什么?笑话!”

他那张极富男子气概的脸膛豪爽浓烈,像烈日的阳光,坦荡光明,一切阴霾都被扫除干净,看着他英俊磊落的面庞,焦阳心头的不畅快似乎也被扫去,心情突然随之一轻。

“边雷,”焦阳犹豫了一下,声音有点轻,“……谢了。”

边雷看着他,四目交会之间,边雷似笑非笑,逗弄似的蔫坏。

“谢什么,咱俩都要传绯闻了,你还跟我客气?”

“滚蛋!”焦阳刚刚给的一点好脸色全被边雷扫了个精光。

“哈哈!”边雷大笑,走出门外,焦阳目送着他昂头挺胸的身影,那身影拉下一道长长的影子,昂首阔步,坚实的脊背傲然笃定,融入明亮的天色下,在烈日灿烂的光线里。

焦阳有一丝愣神。遥远的那个17岁的夏天跃进他的脑海。

可是伴随记忆而来的,还有那一天。

焦阳神色间的迷惑消失了。

如果,不是那件事。如果,没有如果。

“小秦!”焦阳叫来了通讯员。

“到!”小秦跑来,敬了个礼。

“去把营长的作训服拿来。”

“啊?”小秦摸不着头脑。

“啊什么啊,快去!”

“是!”小秦跑开了几步,焦阳在身后:“有破洞的那套!”

“是!”小秦向营长宿舍跑去。

焦阳靠在门口的墙廊下。明丽澄澈的蓝天,不含一丝杂质。一片艳丽的花朵在廊前盛放,在绿草如茵之间传来阵阵花香。

山里的空气,也因此渗进了一丝甜香。

焦阳吸了一口这军营枪炮混合花朵的空气,直入心脾。

他想,也许,他会爱上这里。

也许。

番外《焦阳》完结

作者感言

泡泡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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