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弟春心萌动了。
这是蓬莱师门上下最近都发现的一件事,但是考虑到夏青脸皮薄又容易炸毛的性格,众人选择按兵不动,再多观察几天。
「青青这些天有跟着师父出去过吗?」
桌上摆满了艳艳开放的凤凰花,薛扶光坐在桌前分类草叶,边忙边问宋归尘。
宋归尘说:「有啊,他前些天才从东洲回来,还背着师父偷偷从书店买了几本书。」
薛扶光:「书?买了什麽书?」
宋归尘:「可多了,什麽《缠郎十八式》《赠礼之术》《御妻之道》。」
薛扶光差点把手里的枯叶捏碎,抬起头来,眼里蹿着一团火,咬牙切齿问道:「是不是卫流光那混小子要他帮忙买的?!」
宋归尘最近迷上了下棋,但他是个臭棋篓子。薛扶光嫌他太蠢懒得跟他对弈了,他只能自己跟自己下。
宋归尘捏着颗白子,察觉她的语气阴森,忙说:「不不不,这回你是真的错怪流光了。是夏青自己想看才买的。」
薛扶光不信:「他想看这种书?鬼才信。」
这种下九流的书也就只有卫流光这种沉迷于不三不四之道的小纨绔喜欢看。
小纨绔屡教不听,她改天一定要去他房中好好搜寻搜寻,把他藏的「好东西」都丢掉!
在薛师姐眼中,夏青就是个老实人,方方面面、里里外外的小老实人。大概是因为他总是坐在石头上发呆,又总是口出狂言初生牛犊不怕虎,显得整个人有点傻。
薛扶光护崽心切,总是怕他被带歪。
看着眼前不着调的丈夫,再想想更不着调的师父,只能翻个白眼,决定自己去亲自查清楚这件事。
宋归尘默默撤回一子后,抬起头,发现薛扶光人早就不见了。
「喂,你又去哪里啊?」
宋归尘望着打开的门,喃喃说:「我说薛大小姐,你这真是当着师姐,操着当亲娘的心啊。那么想有个孩子,你跟我商量啊!」
他想到了上次卫流光哭爹喊娘跑到他面前的请求,没忍住自己笑起来。
流光当时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部蹭在他身上,大声哭喊:「大师兄,我求求你,管管师姐吧!你们什麽时候要个孩子——我给娃当干爹,我给娃把尿带屎,给娃唱催眠曲,反正我啥都能干。求求你了你让师姐生个孩子吧,别再那麽闲了呜啊啊啊啊。」
宋归尘收回思绪,摇摇头,手里玩着一颗白子,失笑说:「哪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啊。」
薛扶光赶到夏青的厢房时,夏青正和卫流光一起趴在桌子前,共同研究《缠郎十八式》。
虽然实践为零,但并不妨碍衡流光成为理论上的巨人,他握著笔,舔了下唇,用狗啃般的字在白纸上写道。
「殷勤!第一点就是殷勤知不知道!」
夏青幽幽地吐出口气,郁闷说:「这不行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被当成坏人怎麽办。」
卫流光大手一挥:「那就更好了啊!嘿嘿嘿,听没听过一句话,叫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夏青直接拿书糊上他的脸说:「他不是女人。」
卫流光兴奋得手舞足蹈:「哦,这不还有句话,叫女人不坏男人不爱吗。」
夏青一脸冷漠说:「我也不是女人。」
情圣卫流光想了想,斩钉截铁:「不管男女,反正坏就完事啦!」
夏青一言难尽地看他半天:「·····行吧。」
卫流光继续口若悬河:「想要献殷勤,你得先见到他啊。你这一天到晚坐石头上发呆跟个二愣子似的,换谁谁会喜欢。」
夏青:「······滚。」
卫流光:「夏青,你要热情,你要主动向他张开怀抱你懂吗?关于追人这种事,偶尔也是可以使些小心机的!你把他骗到蓬莱来,我来充当那个大恶人,来让你英雄救美!」
夏青瞪大瞳孔:「你要绑架他?」
卫流光一副舍身为兄弟的沉痛样子,点头说:「没错,我不光要绑架他,我还要吃了他。我去师姐那边把那口锅偷过来,然后我装成一个喜爱吃鲛人肉的魔头!我把他放锅里煮,你就拿着阿难剑从天而降,咻的一声,像是天神下凡,邪魅一笑说,『我的人你也敢动?』。」
卫流光激动到拿手拍桌,唾沫横飞:「你就说他会不会感动!会不会以身相许!」
夏青嘴角抽搐,忍无可忍,默默伸出三根手指来,对情圣说:
「这件事有三个点,我觉得很难做到。」
「一、你偷不走师姐的锅。」
「二、你打不过他。」
「三、我也打不过他。」
卫情圣一下子萎了,茫然道:「啊?那咋办!」
夏青比他更郁闷:「我要知道我还用得着问你?」
卫流光眼珠子一转,突然兴致勃勃说:「咱明的不行来暗的啊!改天我去东洲买点迷药咋样?」
夏青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再次被这小纨绔的没下限不要脸给惊到了!
夏青:「卫流光,你脑子掉粪坑里了吧!」
卫流光不乐意了:「夏青,你怎么说话的。我在为你的爱情出谋划策,你居然觉得我脑子里全是屎?」
夏青往后退,和这个烂人划清界线:「闭嘴吧,你就是凑热闹不嫌事大。尽出的馊主意,迷药的事你想都不要想。」
卫流光:「我买迷药又不做啥,我就演演戏。」
夏青说:「要是让师姐听到你这话,绝对铁锅炖了你。」
卫流光觉得有道理,赶忙把手指放在嘴边嘘嘘嘘半天:「所以说暗中来啊。嘘,别声张!」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人未至声先到,薛扶光话语含笑,语气森然。
「不错啊夏青卫流光,下迷药这种招数都被你俩想出来了,你们怎么那么能耐啊。」
夏青:「……」
卫流光:「……」
后续就是他们所有重金置来的书都被师姐没收了,丢给他们一本《道德经》,每人十遍,深刻反省自己的醒龊。
没日没夜抄完后,夏青直接趴倒在案台上,倒头就睡。脑子里啥也没想,就想着和卫流光恩断义绝。
夏青的外表很有迷惑性,看起来是个从不惹事的乖乖仔,但如果他真那麽安分,就不会和卫流光关系那麽好了。夏青的性格说白了就是没耐心的小屁孩。想一出是一出,风风火火,没个定性。
再一次晨练时,薛扶光把夏青拉到厢房中:「跟师姐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夏青瞪大眼:「啊?」
薛扶光不满地拧了手他的耳朵:「啊什麽啊,你真以为上次那事就这么过去了啊?老实交代,看上谁了。」
夏青一下子脸和耳朵都红了起来,他抓耳挠腮,一脸不自在,干巴巴说:「没、没谁,上次就是和卫流光讨论着玩的。」
薛扶光气不打一处来:「讨论着给人家姑娘下迷药?你是又找抽了是吧!」
夏青有苦说不出:「那是卫流光找抽!我什麽都没说!我还骂他来着!」
薛扶光翻个白眼,不过她也了解自己这两位师弟的性子。卫流光那个小纨绔就是贪玩好动一时口嗨,但口嗨也不是好习惯,师父师兄都不管,她这个师姐一定要好好纠正这破毛病!给他惯得!知道夏青这里套不出什么话后,薛扶光让他出去,然后把卫流光揪了过来。
卫流光是个非常合格的猪队友,见了师姐就两股战战,薛扶光还没问几句呢,已经一脸狗腿「弃暗投明」地把夏青的「少男心事」给招了。所以夏青爱上一个银发男鲛人的事,整个蓬莱都知道了。
宋归尘在知道这件事时,拿折扇撑着下巴发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说:「那他买错书了啊,这断袖分桃的事,哪能用寻常的男女关系去定义呢?!」
「你是一天不气我就不舒坦是吧!」
薛扶光拿着手里一片叶子砸宋归尘脸上,让他闭嘴。
傅长生在旁边扶額无声笑。
薛扶光迟早要被这几人气死:「这有什麽好笑的?你看夏青这样,他懂个屁的情爱。鲛人有幻瞳擅长蛊惑之术,我担心他会不会着了道。」
宋归尘摘掉发上的叶子,合起折扇也收了笑意道:「我说扶光,夏青现在也十六岁了吧。十六岁在东洲都是可以结婚生子的年纪了,你怎么还把夏青当小孩子看呢?要我看啊,这种事你就让他自己去琢磨吧,瞎操什麽心。」
傅长生也含笑说:「大师兄说得对。师姐,我也觉得青青不像是会被幻瞳蛊惑的性子。」
薛扶光翻白眼,没有搭理这两人。
民间的传说里鲛人一族神秘莫测,生活在通天之海,代代隐世不出。
其实这是个谣言,作为邻居,薛扶光知道鲛人经常出海,他们会变成人的形状,混入市井之中,尤其是在特别热闹的节日。
正月十五,东洲上元节。上次的「淫书」风波后,夏青安分了好几个月,作为奖励,薛扶光带着夏青卫流光逛了东洲的上元灯会。夏青修的太上忘情道,天地、众生、自己,需一一阅尽。所以他对嘈杂的灯节天生有一种好奇感,见到什麽陌生的都要凑上去好好看一看。
薛扶光作为离国曾经的帝姫,回来一趟也有一些事要处理。没有怎要看住小师弟,只是一转身的功夫,夏青就消失在人流之中。
「你要是猜中了这字谜,我就把这盏灵薇灯送给你。」老板见这个小少年咬着糖葫芦盯着他挂在摊位上的灯笼看了好久,忍不住逗他。
夏青把糖葫芦从嘴里拿出来,其实他想说的是「老板,你这灵薇花做得太假了,你是不是没见过真的啊」,但是他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人,马上及时咽回这欠揍的话。
那人墨发雪衣,在这灯火满城火树银花间,有种说不出的风流清贵。他眼皮上落着一颗痣,此时要笑不笑看过来,夏青莫名其妙觉得心一跳,嘴里的糖葫芦好像都没了味道。
他触电般低下头,乖乖地说:「哦,好。」
老板说:「来,水映横山落残红,打一个字。」
夏青的心思根本不在灯谜上,满脑子都在想:他记得我吗记得我吗记得我吗?
应该记得的吧,他们那麽有缘,短短一年之内居然见了两次。那他会过来跟我打招呼吗?如果他不过来,我又要怎么跟他说上话?
老板见他杵在原地半天,催促他:「你到底猜不猜啊,猜不出来就换下一位。」
夏青小声说:「别催啊,我马上想出来。」
他重新把目光放到那盏莲灯上,突然想到,这是上元节诶。他可以靠才华把这盏灯赢下来,然后走过去问他要不要不当做开场白啊?
他真是个天才。
夏青偏过头,和那雪衣人对视一眼后,马上心跳加速重新看向灯谜。
夏青认真解密:「水映横山落残红?水,山,老板是不是汕啊。」
老板摇头说:「错了!你这有了水映横山,还有个落残红呢。」夏青灵光一现:「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用朱笔写下的汕。」
老板:「······」你是来找茬的吧?
楼观雪旁边站着一位鹅黄衣衫的女子。
璇珈低头恭敬道:「殿下您身体尚未恢复,要不要先回去?」楼观雪神情慵懒,勾起唇角:「不急。我等个礼物。」
璇珈愣住:「礼物?」
楼观雪心情似乎还不错:「嗯。」
璇珈匪夷所思地看向自己的主上,道天底下还有您需要等的礼物?
其实楼观雪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夏青。这个坐在石头上的笨小孩,长大后也一样笨,他都看他好久了,夏青居然迟钝到刚刚才看见他。不过夏青那脸红紧张不知所措的反应,诡异地平息了楼观雪心里的不满。
还行,不算太傻。
他是掌管通天之海的神明,夏青这么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少年怎么可能在他面前隐藏心里?
他都已经想好了,夏青等下过来给他送灯,他要怎么露出一个恰好到处惊讶又温润的笑,再交谈几句。
结果等了半天,就等到夏青从「汕」到「红色的汕」???
楼观雪:「······」算了吧,还是傻。
夏青也不想傻啊!可是他被那人看着就大脑空白心跳个不停,能说出汕都是他超常发挥了!
眼见夏青都呆半天了还给不出答案,老板打商量说:「客官,实在答不出来,要不咱们就算了?你这站在我摊位前我也不好做生意啊。」
「再等等。」
就在夏青还在绞尽脑汁时,突然旁边蹦蹦跳跳出来两个小孩子。一男一女,手里还拿着风车,像是哥哥带着妹妹到处跑。
女孩被灵薇花灯吸引了注意力。
「水映横山落残红,哥哥什麽字是水映横山啊。」
「就是山横过来在水上面呗。」
「那不就是录字吗。」
「对啊。」
「落残红呢哥哥?」
「残红,红字的一半呗,走了,快走。」
「啊啊啊,别揪我辫子。」
夏青:「???」
夏青觉得这是上天都在为他的爱情而清扫障碍!
猜个灯谜居然还有上赶着送答案,好人啊!
夏青说:「绿绿绿,老板,是绿字!」
「······」老板一边骂着哪里来的倒霉孩子,一边把灵薇花灯交到了夏青手上。
灵薇花灯到手的一瞬间,夏青就是两眼放光的转过身去。他走得很快,青色的衣袍在人流中飘浮,像是万千红色流光里的一阵风。
楼观雪站在原地,刚刚还在一脸嫌弃,觉得那鲛人的演技简直就是把人当傻子。可是对上夏青那澄彻含笑的眼神后,心里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想。
他喜欢上的可不就是个傻子吗。
夏青故作镇定,眼神闪躲,认真说。
「你刚刚往那边看了那么久,是想要这盏灯吗?送给你。」
楼观雪和夏青刚见面,还不想暴露自己的恶劣,修长的手从夏青手里接过花,笑了下,垂眸说:「嗯,谢谢。」
夏青见他接过,非常高兴打开话题:「原来你们也是会出海的啊,我还以为我要见你一面必须去神宫呢。」
楼观雪:「你想见我?」
夏青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没多弯扭:「对啊。你救了我一次,又帮我解围解了一次。我一直想向你道谢,跟你报恩来着。」
楼观雪漫不经心想:只是道谢报恩吗?但他面上却疏冷从容,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夏青摇头义正言辞:「救命之恩怎么能算举手之劳呢。这在我们人间的话本里都是无以为报的。」
楼观雪举了下手里的灵薇灯,笑说:「没必要那麽慎重。这盏莲灯就当是这两次的报恩了,我很喜欢,谢谢。」
夏青急了:「不可以!」报恩只是个拿来跟他见面的幌子。怎么可以一盏莲灯就搞定。
楼观雪心说:我也不可以。
只不过是他先看穿夏青的少年心事,恶劣地想要逗他罢了。
楼观雪:「嗯?」
夏青咬咬牙,问:「你喜欢这盏灯,是因为它是灵薇花的形状吗?」
楼观雪心中不屑地想,长成这丑样能是灵薇花?但他芝兰玉树的形象不变,从容微笑道:「嗯。」
夏青干脆豁出去了:「我知道一个看灵薇花的绝佳位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楼观雪说:「绝佳位置?」
夏青:「对······就、就在蓬莱。」
楼观雪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了感兴趣:「真的?」
夏青直接投其所好说:「对!真的,你来找我就是了。」
就这样,夏青把楼观雪「拐骗」回了蓬莱。实际上,每年也只有三月五,他常坐的那块石头上能够看到灵薇花海。可是海口都夸下了,夏青只能求助师门,可怜巴巴地请求师兄师姐们,给他做出灵薇花遍布通天海」的假象。蓬莱上下也是终于见到了令夏青魂不守舍的那个蓝颜祸水真面目,不得不说,还真是祸水。
檴观雪从人间离开后便恢复了银发冰眸的形象,跟不染纤尘一样。搞得薛扶光也一愣。
直到以后小师弟被吞得骨头都不剩时,薛扶光才知道自己有多识人不清。
宋归尘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祭出思凡剑,是为了帮小师弟追人。
于是,整个蓬莱为了夏青的爱情,轰轰烈烈在通天海的神明面前搞了出假的灵薇花海。
夏青坐在礁石上,眨眨眼问楼观雪:「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楼观雪偏头,冰蓝的眼眸一眨不眨看着他,随后微笑:「嗯,很美。」
夏青暗舒口气。
马上楼观雪又问:「我可以今后经常来找你吗?」
夏青振奋起来:「当然可以!」
就这样,因为一场灵薇花海,他和这个叫楼观雪的少年有了很多交集,他偶尔也会去海底的神宫去找他。神宫里的三位圣女,夏青对璇珈最有好感。
因为璇珈最温柔。
虽然在卫流光看来,璇珈就是个笑面虎毒妇,可是比起高冷的瑶珂和妖娆的珠玑,夏青还是最喜欢璇珈。
当他把这件事跟楼观雪说了后,楼观雪合上书,微笑问他:「你喜欢璇珈?」
夏青:「对啊。」
楼观雪漫不经心问:「为什么?」
夏青不假思索说:「她很好看啊,也很温柔。
楼观雪微笑:「哦。」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暗恋对象虽然还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可夏青就是觉得凉飕飕的。
他这话说出后,之后的将近三个月,夏青都没有看到过璇珈一眼。
迎接他的,只有一个长得又凶又不搭理他的哑巴鲛人。
夏青:「??????」
夏青在和楼观雪相处的过程中,一直都没停止献殷勤。虽然当初跟卫流光讨论的英雄救美方针没用上,但是夏青相信自己的深情总能感动上天。经常性嘘寒问暖,持续性讨好卖乖。
卫流光说,没人会拒绝一个长得好看又贴心的舔狗。
但是慢慢地,夏青惊讶地发现觉得楼观雪对他这个「舔狗」态度很奇怪,总是忽冷忽热,忽近忽遣的,还时不时发怒生气。
夏青去问卫流光。
卫流光正在读话本,闻言一下子做起:「哇靠!夏青!你现在正在被他套路!你小心点!」
夏青:「啥?」
卫流光气得捶床说:「你听我说,你现在就该晾着他!」
夏青:「啊?」
卫流光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你就是卑微惯了,他现在已经觉得你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了!夏青!拿出点尊严来!」
夏青:「……」
莫名其妙挨了卫流光一顿训的夏青,被迫在居室里练剑看书,好在卫流光拿来的书也有意思,夏青自己呆着也很好玩。
照薛扶光的话来说,夏青本来就是小孩气脾气,对什麽都是三分钟热度。他在蓬莱过得快乐,璇珈在神宫却只觉得头痛。
神宫深处,楼观雪立于荒冢之前,银发如雪,淡淡道:「你觉得夏青像是很有心机的人吗?」
璇珈斟酌一会儿,如实说:「属下觉得。夏公子天真单纯,并无城府。」
楼观雪闻言冷笑,说:「那他真是天赋异禀啊。耍我耍得很好玩啊。」
楼观雪这些年跟夏青的相处,已经让他忍无可忍,想彻底毁掉温柔表面,直接把人从蓬莱抢过来了。
如果让楼观雪知道夏青和卫流光的对话,绝对能气到发笑。大献殷勤?那可真是好一个殷勤。
他觳开始逗夏青,想把这个笨蛋撩拨得先跟他表明心意。结果撩拨到最后是自己先起火。
夏青不是装傻充愣,他是纯天然的不懂!
夏青接受不到任何关于暧昧的信号,做的事也都是三分钟热度。两天打渔三天晒网,他居然还沉迷在自己的「深情」人设里无法自拔。
楼观雪从璇珈那里知道,夏青的房里居然有各种关于怎么「讨人欢喜」的书后,差点把手里的笔捏碎。夏青,你学了个什麽?你学的是怎么「惹人生气」吧。
楼观雪知道自己喜欢上的是个有点迟钝的笨蛋,没想到还是个没耐心的笨蛋。把殿里的贝壳都毁了又把笔丢掉后,一直在夏青面前芝兰玉树的神明眼神里掠过一丝暴戾,从桌案边起身,懒得装了,直接杀上蓬莱。
这个时候夏青还在看卫流光给他的书看得哈哈大笑。蓬莱云清雾淡,楼观雪出现在他房中的时候,夏青吓了好大一跳。
书被一只手强行拿走。
夏青呆毛立起,整个人棕色的眸中都是迷茫。
「楼观雪,你为什么来了?」
楼观雪直言道:「你在躲我?」他其实是想冷冰冰质问的,但是话说出去,居然带了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愤怒和委屈。
夏青挠挠头,想也没想把卫流光卖了,语气轻松坦荡:「啊这个啊。卫流光不让我去找你,他说你在钓着我,让我高冷点,不能被你牵着鼻子走——不过什么叫钓着我啊?」
楼观雪:「……」
楼观雪冰蓝的眼眸看着夏青,最后他怒极反笑,红唇勾起,漫不经心道:「夏青,你喜欢我吗?」
夏青:「?」
你这人怎麽回事!
夏青一下子后倒,脸红到耳后根:「你你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楼观雪冷若冰霜:「因为我不想再被钓了。」
「噗一一」夏青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楼观雪俯身过去,惩罚似的捏住他的下巴,似笑非笑:「来得勤的是你,溜得快的也是你;给我送花送灯送珍珠的是你,遇事喜欢避而不谈的也是你。夏青,你在玩我?真当我的神宫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夏青百口莫辩,只能认真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的喜欢你,但是我有点怕。」
楼观雪:「怕什么?」
夏青郁闷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怕什么,所以我想在搞清楚一切后,再跟你表露心意。没想到,你今晚竟然直接找上门来了?」
楼观雪笑意温温柔柔:「哦,怪我打断了你的计划?」
夏青:「我不是这个意思。」
楼观雪道:「现在呢,搞清楚你怕什么了吗?」
夏青对视他的眼,只见那双冰蓝的眼眸尽头深光流转,如同深渊。
夏青一下子扑上去用手覆盖住楼观雪的脸,小声说:「你别对我用幻瞳啊,你这不是耍赖吗。」
楼观雪一下子握住他的手腕,往下拉,然后低头吻在了他的指尖。
「搞不清楚,就去我的神宫想吧。」
夏青:「……都说了不要用幻瞳!!」
到后来,他问了师父才知道,原来是他的道心作祟。
太上忘情道让他畏惧情爱,畏惧世俗业孽。
直到很多年后,夏青踏遍山海,见遍天地众生,才知道太上忘情要求的从来不是断绝业孽。而是见自己,见本心。
他们虽然都没正式揭开这层纱,可是整个蓬莱、整个通天海都知道他们的关系。
楼观雪也会陪着夏青四处游荡。
他们从东洲走到陵光,从芦苇荡到长安街。
夏青在音律上一点天赋都没有,可是对于吹笛子却很感兴趣。由于找不到人练习,只能找楼观雪。鲛人一族都有上天赐予的歌喉,楼观雪听过无数天籁之音,第一次知道原来笛声也可以是一种折磨。
「吹得好听吧。」
「嗯。」
「我刚刚吹的什麽?」
「《灵薇》。」
「——楼观雪,下次我吹笛子,你不要再封闭五感了!」
他们在经过楚国陵光时,在离离长河上能看到皇宫一座高挺的塔,夏青突发奇想,想进去看一下。
楼观雪虽然不情不愿可是也碍不住夏青的高昂兴致,穿过十里潇湘竹林,避开宫人视线,走到摘星楼顶时,夏青忽然有一种很神奇的错觉。
「奇怪。我从来没来过这里,但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楼观雪明显对这不感兴趣:「是吗?」
「对,太奇怪了。」
夏青拉着楼观雪,在阳台外自上而下看了会儿,看看房梁又看看殿最中央的高座。忽然偏过头,对楼观雪说:「楼观雪,坐上去坐上去!」
楼观雪是被夏青拽着袖子,坐到殿中央的。他在人间是墨发白衣的形象,眼眸也从冰蓝色变为一片幽黑。
「你又要干什么?」
夏青摁着他的肩膀,把他固定在金殿上,然后俯身帮他整了整衣冠。
「不要坐得那麽直,放松一点,当做是在你的寝殿。」
楼观雪面无表情盯他几秒,随后也就随了夏青的意,随意懒散往后靠。
夏青见状,心里的虫子像是在蛰啊蛰,他递上一方金樽说:「来,陛下,喝酒。」
「嗯。」楼观雪从容接过,举止矜贵风流,真如人间的少年帝王。
夏青一直在忍笑:「我总感觉,我在梦里见过这样子的你。不过又有一些不一样?」
楼观雪:「哪里不一样。」
夏青道:「梦里的你阴晴不定,周围所有人都怕你。」
楼观雪:「那你怕吗?」
夏青说:「我当然不怕!我非但不怕,还很想和你对着干的!但是我惹不起你,所以就只能冷眼旁观你发疯杀人,当个看戏的局外人。」
楼观雪:「然后呢。」
夏青:「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楼观雪低笑一声:「你这梦不完整,我不可能让你一直当个局外人的。」
夏青深以为然:「也是。就你这喜欢折磨人的性子,谁能免费看你的戏啊?!」
楼观雪:「哦,所以我在梦里怎么折磨你的,说来听听,让我学学。」
夏青没理会他话里的戏谑,认认真真地找那种熟悉感。夏青在蓬菜长大,从小被师兄师姐保护得非常好,长大后又有楼观雪暗中守着护着,没遇到过太大的磋磨。
所以至今还是少年时的心态,简单而固执。
他帮机观雪把鬟边的变别到耳后,说:「等下你不要看我,你看这殿中央。」
楼观雪嗤笑一声,又饮了一口酒。
夏青大道得成后,已经可以把阿难剑给收人袖中了。
他步履凌风一下子就坐到了摘星楼的房梁上,青色的衣袍悠悠晃晃,像是一缕孤魂。
他找到位置,视野能够一眼把整个大殿看尽。
看雕梁画栋,看明珠高悬。也看着坐在高殿上的少年帝王,穿着华贵的雪袍,乌发如缎,姿态轻佻又慵懒。
其实这里应该还有百鸟齐飞,还有笙歌靡靡,舞女在明月章台表演一舞飞天。有血有雾,有曲有花。
这一刻,好像连风好像都安静了下来。
楼观雪一手支颐、若有所思看着地面,垂眸时,阴暗不明的神情和梦里如出一辙。
在回去的路上,夏青说:「楼观雪,我感觉我就是坐在那个位置,一直看着你的。」
楼观雪沉默了会儿,淡淡说:「夏青,真论旁观者,应该是我。」
「啊?」
「宫殿地面上是你的影子,不然你以为我在看什麽?」楼观雪轻轻一笑道:「没想到在你梦里,我也在看着你发呆。」
夏青愣住,随后没忍住笑了起来。
通天之海黑色礁石上,浪蕊浮花潮起潮落间,到底是谁在看人间。
夏青身为阿难剑主,他有漫长无尽头的寿命。
他曾经觉得不老不死是一件很孤独的事,可是遇到楼观雪后,他再也不害怕这漫长的岁月了。
摘星楼那段记忆,可能是他们在另一世界的相遇。
虽然身份地位心情各不同,没想到一开始,居然都是在沉默的注视中展开。
许多年后,师兄师姐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孩子。师姐怀孕的消息,让卫流光高兴地直接放了好几天的鞭炮。而夏青大道得成后,也终于按照他计划中的样子,提着阿难剑,风风火火人神宫,向楼观雪提亲。在一众鲛人惊恐的眼神中,银发的神明偏过头去笑了好久。
三月五,惊蛰日,他们的成亲的日子。在一夜欢愉过后,夏青的灵魂飘啊飘,飘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夏日校园。
午后阳光在香樟树上落下金色光影。
叮铃铃,他趴在桌子上被下课铃吵醒。还在半梦半醒间,就听到旁边的小胖说:「夏青,醒醒,你别睡了。该回去了。」
小胖像个小麻雀一样喋喋不休。
「夏青夏青,你今天怎麽回事啊,从早上看到那栋楼开盘开始,我就觉得你状态不对。你没事吧?」
小胖把脸凑到他面前,挥了挥手:「嘿嘿,夏青,回魂了回魂了。」
夏青如梦初醒。
这一天和往常一模一样上学放学。
可是刚回到福利院,夏青就突然被告知有人要收养他的消息。收养他的人还是A城有名的富商。
福利院的伙伴都又嫉妒又羡慕,夏青却什麽感觉都没有。
夏青在吃饭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讨论他,他们说他这个性子太呆太闷了,一点也不讨人喜欢,肯定很快会被送回来的。
既然迟早要被送回来,为什么要送他过去呢。
管家带他来到那栋别墅前时,夏青身上就只有一个快破了的行李箱。他穿着白色T恤黑色的长裤,衣服上的图案都被洗得掉色了。
管家跟他说了很多,说他爸妈很忙,一年可能都不会回几次A城,说他将会有一个哥哥。
管家虽然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可是夏青也大概猜出他的意思,在这个家,他想要过得好就不能惹这个脾气不太好的哥哥。
哥哥是个各方面的天才,成绩优异十项全能,很受欢迎,然后与之匹配的就是冷漠傲慢的脾气。
而夏青一直是个随遇而安的性格。
说好听点是乖,说难听点是呆。他站在雕花铁门前,等着管家,闲得无聊,低头去看在脚边看着的花。夏青看一件东西很容易就进入状态,无论是看人还是看花草,从每一瓣花瓣开始细细观摩,世界都变得安静和悠远。
看久了,夏青腿蹲麻了,站起来时,突然察觉到一道自上而下的视线。
六月热得很,蝉鸣声嘶力竭。
他抬起头,在这栋红白相间的楼阁三楼,看到了个少年。
草木扶疏,阳光绚烂。
少年唇红齿白,眼皮上坠着一颗美人痣,修长的手摘下耳机,朝他笑了下。
也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