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转头, 是郁寻春的同桌。
女生也是和朋友一起来的,都是郁寻春的同学,很快和他们结伴。
两个女孩子看起来和郁寻春关系都很好, 手挽着手走在郁寻春身侧,先是问了问宴青川,和他打完招呼后就只顾着和郁寻春说话。
宴青川吃着东西跟在旁边, 目光不由落到郁寻春和他同桌身上。
太明显了。
从女孩儿看到他时惊喜亮起的双眼, 到走在他身边时眼里只有他一个人,太明显了。
女孩儿的朋友,更是对她好朋友的心思了若指掌,话里话外都在给他们搭桥。
宴青川更发现了郁寻春另外一面,和同龄人在一起,郁寻春身上的弟感减弱了很多,宴青川总觉得他是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孩,但明显他其实非常会照顾人。
能敏锐察觉到同桌在喜欢食物上停留的目光, 见对方害怕吃不完便主动提议分担(虽然最后还是进了宴青川的肚子),也会担心冷饮冰手,替她们取两支杯套。
从谈话里还能听到他们在学校里的种种。
是郁寻春没给宴青川讲过,他不曾参与也未知的事情。
女孩儿也长得漂亮,两人站在一起还真有点登对。
一直双方依依不舍的分别,郁寻春折返回去,将他同桌之前因为价格犹豫的东西买下来。
老板问郁寻春送人还是自用,要不要包装。
“包一下吧,谢谢您。”
宴青川坐在门边的木凳上,盯着郁寻春若有所思。
郁寻春走向他, 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吧哥,回家。”
宴青川单脚跨上脚踏车, 慢慢悠悠骑回家。
宴青川把车停在院子里。
郁寻春看着黑漆漆的别墅:“宴女士他们呢?”
“今晚都不在家,出差去了。”
两人进屋,换好鞋,宴青川准备把郁寻春的琴先放到琴室去,对他说:“先上楼去洗澡。”
郁寻春乖乖去了。
等他洗完澡换上睡衣下楼时,发现一楼的灯都关了,他叫了一声:“哥?”
“来客厅。”
郁寻春循声走过去,客厅的大灯也没开,就只有壁灯昏昏暗暗亮着,还有家里长久不用的电视,泛着蓝光。
“要看电视吗?”郁寻春说,“我作业还没写。”
明天是周天,宴青川说不急。
他蹲在电视机前,让郁寻春先在沙发上坐下。
郁寻春有点莫名,但还是找了个位置,抱着抱枕陷进沙发里。
宴青川很快弄好起身,走到郁寻春身边坐下,郁寻春这才发现他也洗了澡。
他往宴青川那边挪了挪,靠着他:“看什么?”
电视上出现了点别的颜色,他下意识看过去,随即噌的一下站起来,脸通红,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我、我要去写作业了。”
宴青川抓着他手腕不让他走。
他欲盖弥彰咳了一下,认真给他解释宴女士的担忧以及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性教育学校生理卫生课都有,老师照本宣科地讲,含糊其辞地带过,他们在讲台下也不好意思听不好意思看。
而刚上初中的孩子,正是性意识萌芽,对异性充满好奇的时候,越是遮遮掩掩,越是容易让小孩剑走偏锋。
并且这是所有人都应该正常看待的生理知识,反正宴南山和宴爷爷给宴青川科普这些的时候,因为神色平常,宴青川也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换成他来引导郁寻春,他本来不觉得怎么样,但也被郁寻春紧张窘迫的反应,带着有点尴尬。
毕竟再成熟也只有十七岁,要给弟弟仔细科普这个他也没经历过的事情,还是没想象的那么简单。
反正磕磕绊绊讲完,宴青川又找了根香蕉,拆了盒小雨伞要教他正常的穿戴。
看着他从睡衣胸前口袋掏出那个避孕套的时候,郁寻春眼睛都瞪大了,往宴青川脸上瞟了好几眼。
宴青川脸也微微泛红,心里已经暴打了宴南山一百遍。
“别拿这种眼神看我。”宴青川说,“咱们家这盒,还是老头当年教我的时候买的。”
他认认真真对郁寻春道:“教你这个也不是说鼓励你年轻失足,就是要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和别人,好吗,好的。”
宴青川弄了一手润滑油,把香蕉递给郁寻春,让他实际操作看看。
郁寻春红成一只虾。
他全程都没有说话,但也在乖乖做,弄完就迫不及待跑去洗手。
宴青川也一起去洗手。
两人挤在洗手台前,泡沫打着转堆积在下水口。
洗着洗着,宴青川突然说:“进入变声期后,你的身体会有很多变化,但不管是什么,都不用担心和害怕,也不用为此不好意思这都是正常的。这些我都经历过,有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
郁寻春闷着脑袋点点头。
宴青川又说:“咱们家的家规是十八岁之前不能有越轨的行为,但是可以谈恋爱。”
听到这句,郁寻春终于抬眼看向宴青川,半晌后才小声问:“你谈恋爱了?”
宴青川往他脸上弹了弹指尖的水:“我说你。”
郁寻春摇头:“我不谈恋爱。”
“那你干什么给你同桌买礼物?”
“你不会以为……我没有,我们只是好朋友,她要过生日了,我给她买的生日礼物。”郁寻春说,“生日礼物当然要选她喜欢的。”
这点落在女孩儿眼里,或许就没有那么单纯了。
但从郁寻春的角度,也挑不出一点错。
宴青川犹豫了一下,没有将对方对郁寻春的心思挑明,毕竟那是女孩儿自己的事。
看到郁寻春从一个小豆丁,长成少年,开始面对少女心事,他颇有一种吾儿初长成的感慨。
一边觉得郁寻春长大了,一边看他同桌已经那么溢于言表了他却浑然不觉的迟钝,又觉得郁寻春还没长大。
总之就是,心情挺复杂的。
“挺好的,你现在还小,谈恋爱的事再放放。”
之后到了同桌生日,郁寻春把礼物送出去。
不久后的某天,两人在书房写学习,郁寻春从书包里往外掏课本时,掉出来一个粉色的信封。
施施然落在宴青川脚边。
宴青川捡起来:“情书?”
郁寻春点点头,过了会儿才说:“同桌给我的,我都不知道她喜欢我。”
宴青川还给他:“那你拒绝了?”
郁寻春又点头:“其实这封信我都没拆,我不敢看,好像看了就会辜负她的心意似的。”
他拉开书桌抽屉,将那封情书小心地压在最下面:“我跟她说我不能回应她,她看起来都要哭了,让我有些内疚。我说我一直把她当好朋友,她却说再也不能和我做朋友了……”
宴青川垂眼看着。
虽然早就知道这一点,但再看郁寻春的时候,却觉得他好像真的长大了,是字面意思的那种。
个子虽然没有上一米七,但脸的轮廓更明显,婴儿肥褪去,下颚线逐渐清晰。
他开始为如何处理两性关系而苦恼。
郁寻春即使拒绝了对方,仍然小心保存着对方的心意。
宴青川想如果他同桌知道他这样,要更放不下他了。
他揉揉郁寻春脑袋,郁寻春抬头看他:“哥,你被好朋友表白的话会怎么做?”
“如果我还想继续这段友谊,我就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但如果实在没拦住,那也只能快刀斩乱麻,你没有做错,给她希望反而是不负责任。”
郁寻春点头表示知道了。
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宴青川用的是“们”这个字。
再一想也是,以宴青川受欢迎的程度,喜欢他的人肯定只多不少。
而宴青川也迟早有一天会遇到他喜欢的人。
想到这一点,郁寻春心脏蓦地一紧。
他下意识按住胸口,宴青川表情严肃:“怎么了,心脏不舒服?”
那种奇怪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郁寻春在胸口摸了摸,摇头道:“不知道,就是刚才觉得胸口很闷。”
宴青川却如临大敌,当即叫来家庭医生给郁寻春检查身体。
结果当然是没什么大碍,他才勉强放心。
但这天之后,郁寻春却时常想到这件事,他不由自主去想宴青川以后会有恋人,会成家,会有自己孩子。
光是想到,郁寻春就不太舒服。
他觉得这样不太对,他好像对宴青川太有占有欲了,就算他们以后各自成家,难道宴青川就不拿他当弟弟了吗?
总之郁寻春没有去深究这占有欲的来源。
日子还是照常过,冬去春来,转眼到了初三末,宴青川也即将毕业了。
这一年,宴青川身边的人变化很大,雷打不动铁三角里的白尧早早定好了留学计划,刚升高三就出国了。
蒋洲也是要出国的,但会在国内高考。
只有宴青川暂时没有出国的打算,报考了国内顶尖的大学。
那段时间他也收了玩闹的心,踏踏实实复习了一年,郁寻春一点都不担心他考不上。
倒是他,结结实实在为未来的选择发愁。
郁寻春的老师建议他在大提琴这条路上深造,给他推荐了一位国外的大提琴家,可要走这条路,郁寻春高中就要出国。
身边所有人都支持他,郁寻春在这方面有天赋,理应走上专业大提琴演奏这条路。
郁寻春也喜欢大提琴,也向往那位国际知名的老师,但他又很踌躇。
不知道原因,他难以下定决心。
从郁母,到宴南山,再到爷爷奶奶,都认真给他讲过两个选择不同的人生轨迹。
虽然不会强迫他,但他们让郁寻春好好想想,依旧无形中给郁寻春增添了压力。
就连宴青川,在提到这个问题时,也会说出国更好。
郁寻春知道出国更好,他也听无数人说过,但别人说他不觉得怎么样,宴青川一提,他就不高兴,生气。
他找不到这股愤怒的来源,又无处发泄。
整个人烦躁又焦虑。
众人才意识到,郁寻春此刻才真正进入到所谓的青春期。
来得不算晚,也不算早。
他前十几年欠缺的,好像要在一夜之间给他补回来,郁寻春的身体开始急速发育,夜里时常会因为生长痛而惊醒。
睡不好连带着脸色也差,被宴青川捉着问,才不得不说是腿疼。
家里因为这一着进入一种备战状态,一日三餐怎么营养怎么来,就怕他蹿得太快营养跟不上。
夜里只要留宿宴家,他都惯例和宴青川睡。
明明在家里给他留了单独的房间,但不管是小孩还是家长,好像都觉得他和宴青川睡一屋更理所当然。
一开始半夜抽筋醒来,郁寻春也不敢惊扰宴青川。
他临近高考,他不想打扰他休息。
但抽筋太疼了,特别是当他白天告诉过宴青川这件事之后,晚上光是在床上蛄蛹两下,哼唧两声,就有温暖的手落在他小腿上。
郁寻春悚然转头,身后的宴青川还闭着眼,手却不轻不重地给他捏着小腿肚。
“抽筋了?”
郁寻春才小声喊疼,转身缩进宴青川怀里。
宴青川一直揉到他抽筋的那股劲过去,等到郁寻春说好点了,才半搂着他拍一拍,声音里带着困意:“睡吧。”
郁寻春窝在他怀里点头,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这样的事情,隔几晚就会发生一次,有一回郁寻春还连着三晚抽筋,每晚宴青川都不厌其烦地给他揉腿。
早上在他肩窝里醒来,郁寻春说不上哪里不对,但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晚上宴青川人都没醒,却在他抽筋的第一时间给他揉腿时,郁寻春总会双眼酸涩。
他更害怕了。
害怕宴青川上了大学离开家,也害怕自己去到国外离开他。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这奇怪的滋味,难以承受身体上的成长疼痛,生理和心理都很煎熬。
但最终留学的事还是敲定了下来,郁寻春在宴青川高考结束那天做的决定。
用宴青川教给他的话来说,就是快刀斩乱麻。
即使他不出国,分别也是注定的。
毕竟哥哥比他年长了三岁。
高中毕业,学校也会举办成人礼。
按理来说只有高三的学生,但宴青川偷偷把郁寻春夹带进去了,和蒋洲一起。
郁寻春长得很快,两三个月蹿了快十厘米,奔着一米八去了,虽然脸还有点稚嫩,但也能勉强伪装一个高中生。
更何况宴青川那些朋友,各个都能给郁寻春打掩护。
成人礼加毕业舞会,即将各奔东西的高三学生最后的聚集,大家盛装出席,氛围热闹中又带着一点酸涩。
成年前不允许喝的酒也不禁止了,老师带头开香槟。
郁寻春藏在人群里,偷偷摸了杯香槟,还没喝就感觉头顶一圈带着凉意的视线,一抬头以蒋洲为首好几个人围着他。
蒋洲下巴一抬,郁寻春尴尬地把高脚杯放了回去,转头手里就被塞了杯橙汁。
“别说哥哥不让你喝酒,”蒋洲挨着他,“你喝了这酒,回头老宴找我麻烦。”
郁寻春捧着橙汁,左右看了看:“我哥呢?”
“你哥现在可忙着。”
郁寻春不解。
蒋洲揽住他的肩膀:“宝,你知道的吧,这马上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那是不是要不给自己的青春留遗憾?”
郁寻春懵懂点头,虽然知道他说的在理,但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
蒋洲拍拍郁寻春肩膀:“那些不想给自己青春留遗憾的,都排队给你哥表白去了。”
他对郁寻春勾勾手,要带他去看热闹。
郁寻春鬼使神差跟着蒋洲去了。
隔着露台就是花园,盛夏,园里各色花卉显眼,不远处的喷泉水流舒缓,宴青川穿着一身合身的定制西装,被花团拥簇着。
两人偷偷摸摸一去,正巧撞上一个男生向宴青川告白的画面。
男生低声诉说着对宴青川的喜欢,宴青川认认真真地听,听完后直言拒绝:“抱歉,我不喜欢你。”
对方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蒋洲咋舌:“哎呀,这也太直白了。”
男生红着眼睛:“我没有肖想过你会喜欢我,我只是听到你拒绝她们是说不喜欢女生,我才大胆来试试。”
蒋洲又咋舌:“他不喜欢女生,我怎么不知道?”
旁边郁寻春一直没吭声,蒋洲怼怼他:“你知道你哥不喜欢女生吗,不会是为了拒绝人家随便找的借口吧?”
郁寻春愣愣的,根本没听清蒋洲的话:“……什么?”
“怎么的,傻啦?”蒋洲摸摸郁寻春的脸。
郁寻春这才回神,站起身:“我……我想回去了。”
蒋洲拽都来不及,他一站起来,花园里的宴青川就注意到,对面前男生礼貌颔首,抬脚走了过来。
偷窥被逮个正着,蒋洲扶额,在心里哔哔郁寻春这个猪队友。
宴青川在露台下站着,仰头望着郁寻春:“我听到你说要回去?不想玩了吗?”
郁寻春摇了两下脑袋。
“我送你。”宴青川说。
郁寻春还是摇头:“你忙你的,我让司机叔叔送我回去就好了。”
他说完失神落魄地走了。
宴青川看向蒋洲:“你欺负他了?”
蒋洲竖起三根手指发誓:“我疼他爱他都来不及。”
“少恶心人。”宴青川让他帮自己带个话,追郁寻春去了。
他在停车场追上了郁寻春,郁寻春站在路边等着司机从里面开出来,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人看着蔫蔫的。
宴青川捧起他的脑袋,在他脸上四处摸了摸:“哪里不舒服?”
郁寻春:“没有。”
“还说没有呢,你脸上写着四个字你知道吗?”宴青川隔空点点,一字一句的,“我——不——开——心。”
郁寻春别开脸,还是那句:“才没有。”
车来了,他矮身钻进去,闭目靠在椅背上小憩,典型的拒绝沟通。
郁寻春进入青春期后,宴青川对他格外关注,当下也没再追问,只是坐在旁边,手肘撑在车窗上看着他。
马上十六了,自从个子长高之后,他身上那种孩童的稚气褪去不少。
这几个月的急速拔高,让他的脸带上了少年人的瘦削。
额头饱满鼻梁挺直,还有自己不愿意和他分享的烦恼,是真长大了。
原本想着回家之后再找个时间和郁寻春谈谈心。
结果郁寻春说今晚要回家住,郁母今天不在家,宴青川要留下陪他,郁寻春沉默了会儿,还是同意了。
晚上两人依旧躺在一张床上,郁寻春的床对于长高的他,和已经快一米九的宴青川来说,稍微窄了点。
两人静静平躺着,也会相互贴着胳膊。
郁寻春默默往旁边挪了挪,宴青川察觉到了,想了想还是没有黏上去。
“怎么了?”宴青川侧身,“我不再是你最最要好的阿宴哥哥了吗?”
郁寻春也翻了个身背对宴青川:“我要睡了,哥晚安。”
他不再出声,宴青川盯着他的背影,想着郁寻春已经很久没叫过他哥哥了。
这单字的一声哥,倒还真有点亲兄弟那味儿。
夜里,郁寻春做了一个梦。
他又梦到了晚上的那片花园,还是那个角度,宴青川仍然站在原地被人表白,而向他表白的对象,变成了他自己。
“抱歉我不喜欢你。”梦里宴青川表情冷淡,“我把你当弟弟,你却对我抱有这样龌龊的心思,真让人恶心。”
郁寻春从梦中惊醒,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身侧熟睡的宴青川困顿地靠过来,手已经按上了他小腿:“没事,按按就不疼了。”
窗外紫色电光一闪,雷声接踵而至,雨哗啦一声落下。
暴雨来袭,盛夏将至。
郁寻春在那一刻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早就没单纯将宴青川当做哥哥了。
他那些所有的情绪,都是因为喜欢。
他喜欢宴青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