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父出狱那一年,林鹤和沈安一起回了老家。
这原本是沈安和林鹤从小长大的地方,时隔数年再回来,这小城市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沈安险些认不出来。
“这不会是咱俩住的那老房子吧。”沈安站在一栋商业楼的旁边,险些控制不住张大了嘴,他瞧着高大的楼房玻璃上,映照出来自己的身影。
“可不是呢。”林鹤抬眼瞧了一眼,像是也没想到这里短短几年,楼起得这么快。
沈安突然笑了起来,又转头跟林鹤说:“班长,你还在这块儿给我扇过蚊子呢。”
林鹤瞧他回眸展露的笑颜,一声班长,仿佛又把他拉回十年前,那些沈安和他相依为命一般的少年时期,沈安落了灰尘的会变形的灯,破旧的蒲扇,挤着两人的小床,发黄的二手空调……
好像时间过去了很久,但是又仿佛近在昨天。
林鹤看着沈安,时间给他这样的欺骗性的错觉,这可能是因为十年前遇到的沈安,一如往昔地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缘故。
沈父是在傍晚出来的,林鹤和沈安车停在路边,沈安看着铁门里走出来拿着简单行李的沈父,小老头头发已经露出来零星的灰白,沈安忍不住眼眶子一热。
沈安强忍住流泪的冲动,用手揉了揉眼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然后走到了沈父面前。
“这是…这是我朋友…来跟我一起接你呢,他也是在这里长大的,正好回来看看。”
饭桌上,沈安给沈父夹菜,听到自己父亲问有关林鹤的事情。
话音落下,林鹤看了沈安一眼,没有说话。
“哦,这样啊。”沈父显然是没有想到沈安后来发展还不错,原本以为那样被自己娇惯坏了的性子,要吃很多苦头,都不一定能考上大学,没想到毕业的院校还不错,交的朋友更是优秀。
沈父看着沈安这些年过得不错,原本笼在心头的阴影散开了一些,在餐桌上问了问沈安现在的工作情况,又问问交女朋友了没。
过了一会儿又跟林鹤碰酒杯,赞他是青年才俊。
青年才俊在回首都的路上给好不容易团聚的爷俩当司机。
一路上基本都是沈父在问,沈安在答,沈安成长了不少,大多报喜不报忧,还掺杂着一些和事实有些小出入的浮夸,在自己年迈的父亲面前吹些无伤大雅的小牛。
沈父似乎是因为沈安过得很好,心里很是欣慰,一路上精神头还不错。
沈安接他回来家里,整理出来一间客房。
沈父看着一路跟着回来的林鹤,又瞧瞧这房子,问沈安是不是他俩合租。
“嗯,这里房价贵,房租高,可不得找个人分担一下。”沈安撒谎眼也不眨。
等晚上把沈父安顿好,他回到卧室,长出了一口气,看到林鹤站在衣柜前,走过去想抱一下,结果林鹤躲开了,拿着自己的衣服进了浴室。
沈安再是迟钝,一路上也能感觉到林鹤的情绪低落。
他有点儿扭捏地趴在浴室门前:“干嘛呀,怎么还不高兴了,那我爸刚出来我不能就给他这么大刺激吧,就是跟他说清楚也得等缓缓吧。”
林鹤冲了淋浴,擦干身体换好衣服,“刷”一下拉开浴室的门。
沈安一个没站稳差点儿摔倒,这会儿赶紧趁着身体不稳故意往林鹤身上倒。
林鹤绷着脸,把他扶好了,又说:“没生气,我知道。”
他知道沈安不可能像他一样肆无忌惮,林鹤自觉他已经没有亲人,但是沈安不一样,沈安做不到上来就跟自己父亲将这件事情说清楚,他只能说谎隐瞒,避免刚出狱的沈父再受什么刺激。
父子刚一见面,就大闹一场。
显得太是难看,谁也不愿意见到。但是林鹤理智上可以理解,但是并不代表他听沈安讲那些话的时候心里会不舒服。
如果沈安不想面对自己父亲的指责或者失望的责骂,他会不会选择一直撒谎,让林鹤一直配合演戏,在他面前保持距离,做普通的朋友那样。
林鹤又止不住地想,那需要多久,他甚至想不到期限。
心里觉得一阵压抑,与其说是对沈安不满更不如说是对自己生气,因为他知道如果沈安这么请求他,他也一定会为了沈安妥协而配合演戏,成为他生活里好似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存在。
小情侣这边别别扭扭,气氛古怪。
但是精明的沈父这边都没用几天就发现了状况不对。
这件事要从他某一个早上刚拧开门就撞见他儿子从他那青年才俊的朋友的卧室里走出来,而在他记忆里,沈安昨天晚上进的明明是另一间房。
吃早餐的饭桌上,沈父目光扫过两人,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尽管沈安这位叫林鹤的朋友话很少,言谈举止也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但是沈父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在两人走后,他按捺不住的进了沈安的房间。
他发现床铺干净整洁,根本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再去浴室,发现毛巾都是干的,而且没有见到洗漱用品。
沈父深吸了一口气,最终颤着手,拧开了林鹤的房门。
他知道这样做很不礼貌,但是他现在一颗心悬吊着,他现在急需确认一下,确认他的儿子还正常,又或者说他的儿子这些年来过得还不错或者不仅仅是因为幸运老天爷格外眷顾,又或者说是性情大变以至于奋发图强起来有了如今的工作。
门被打开了,沈父看着床铺上的两个枕头,又来到卫生间看着两个并排站在一起的牙刷,搭在一起的毛巾,霎时间眼前一黑,差点儿腿一软倒下去。
他扶着洗手台站起来,看到自己苍老了许多的面容,手不住地打颤。
沈父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位处事作风很雷厉风行的人,如今心里猜测得到了一些印证,当晚沈安下班回来就把他叫进了房间。
“怎么了,爸。”沈安下了班手里还拎着一个六寸大小的蛋糕。
他进来客房,把手里的蛋糕先放在了桌子上。
“怎么了?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你自己做的好事你不清楚?”沈父手掌拍在桌面上,气得脸通红:“你说你跟那叫林鹤的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安一瞬间瞪大了眼:“爸,你怎么发现的。”沈安还以为自己足够谨慎,谎话说得也顺溜,没想到只撑了这么三四天就被识破了。
“你!”沈父听他说话,差点儿又气得眼前发黑:“你小小年纪误入歧途啊你!这么些年爹不在你身边,你少人管教,我不怪你,你尽早和他断干净!”
“我什么小小年纪,我二十多的人了,再过几年我该三十了。”沈安皱着眉,看着沈父的反应,既然已经发现了,不如直接一咬牙说清楚算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长痛不如短痛。
沈安一想好,立马脱嘴而出:“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了!事实就是你想的那样!爸你尽早接受了吧!长痛不如短痛啊!”
沈父听他这好儿子把这词这样用,恨不得当场站起来抽出来腰带教训他一顿。
沈安瞧着他爹瞪着的愤怒的眼睛,有点害怕地朝后退了两步:“爸你先冷静一下,这件事我们好好谈谈……
我跟林鹤从小就认识了,你…你后来进去之后都是他收留我,我没学费上学,都是他打工供我读的书,要不是他我早就流落街头饿死了。”
沈父听到这里,愣怔住,看他这看起来没吃过苦头的儿子讲这话。
对啊,他离开之后,还有追债的,他是进去了人家够不着,那他的儿子呢,这些年是怎么过下来的。
沈父原本以为沈安是图了人家钱财过了这安稳日子,没想到那林鹤也是贫苦孩子。
“你根本不知道那些年我们怎么过来的,现在好不容易挺过来了,你让我跟他分开,那我成什么人了,我们都在一起八九年了,过得好好的,现在让我和他断了,这不得给我抽筋剥皮的疼啊,反正…反正我这辈子是非他不可了,你要不行就把我打死吧!我本来就该饿死在你去那一年,这些年都是我多活的!”
什么就“抽筋剥皮”“非他不可”了,沈父看着他儿子,寻思之前怎么没见这小孩这么会说成语呢。
沈安说到动情处,眼泪一大把,期间又在那跟自己亲爹叫苦,说这些年怎么过的啊。
沈父听到最后越听越不对,叫的苦是真苦,就是跟沈安没什么关系。
苦都叫人家林鹤吃了,打三份工挣钱是谁打的?什么一顿饭自己花五块给他花八块,又什么卖了书给他拉回来二手空调……
你这在人家贫困生家里赖着,人家能不苦嘛。
听说自己小孩过得好的时候沈父还能理直气壮训斥他两句,等知晓这么些年俩小孩这么一路走过来有多不容易,又因为沈安在高中时期因为自己的缺席经历生活的种种,沈父突然就一口气不知道往哪里撒。
林鹤进门的时候刚好赶上沈安和他父亲谈话的尾声,那番声泪俱下的心声表露正好被他赶个正着。
等沈安从沈父房间里出来,擦自己哭红了眼,一抬头就看见了林鹤。
林鹤被沈安父亲叫进屋了。
沈安不放心地恨不得整个身子都贴在门上偷听。
结果他爹也没跟林鹤说什么,就问问林鹤在哪所学校读的研,又问有没有打算继续深造,会不会读博,以后出国吗,还有些什么今后的打算。
像是一位长辈对后辈的普通关心问候。
十来分钟林鹤就出来了。
夜晚两人回到卧室里,沈安眼圈的红还没消,瞧见林鹤坐在床边那副样子,忍了又忍。
最后还是说:“啧,你想笑就笑,嘴角都憋抽抽了,瞧着怪可怜的。”
林鹤终于忍不住笑了,伸手去拉沈安,把他搂住。
“我听到你说,这辈子就非我不可了。”林鹤抱着沈安,脸埋在他身上,声音有些发闷。
“你怎么也偷听呀!”沈安又羞又臊,伸手推他。
林鹤被他推开了一些距离,但是圈着他腰的手没彻底松开。
“我也是。”林鹤又说。
沈安愣了一下:“是什么?”
林鹤耐心又地重复了一遍:“我也是,这辈子非你不可了。”
一周过后,沈父飞去了国外。
沈绮给他定的机票,要他过去休养一阵。
知道沈安和林鹤在一起是一回事,他要天天在眼里看着他儿子跟林鹤晃来晃去在眼皮子底下,他可受不了。
最后干脆眼不见为净,去找了沈绮。
沈父离开之后,房子里又剩下了沈安和林鹤两个人。
林鹤研究生毕业之后,沈安买了两个新手机,一人一个,那是跟沈安生活在一起之后林鹤第一次用新手机。
新手机的手机桌面还是那张在出租车上,林鹤在一片昏暗里望向被暖橘色灯光打上光的沈安的照片。
以前有很多人觉得林鹤性格孤僻,冷心冷肺,除了自己谁都不在乎,只有沈安自己知道,林鹤固执,念旧,又长情。